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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穹,云雾缭绕。 这是一处九重天上的一处殿宇,通体由钟山之上的灵岚白玉所建造,里面存放着一具通体雪白的棺椁,棺椁没有合盖,莹润的微光下可见里面平躺着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并未束发,一头瀑布般的黑发铺陈在肩头,白衣整洁干净,眉眼栩栩如生,眉目深刻俊朗,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只是双目紧闭,不见一丝呼吸。 空空荡荡的室内除了源源不断维系男子一息不灭的灵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物件。 突然,冰棺内的男子似乎动弹了一下,紧闭数百年的眼帘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良久,苍白的眼帘竟缓缓掀开,露出里面纯无杂质的黑眸,漆黑冷静,若皑皑白雪。 楚倦:“......” 看着头顶这熟悉的九转琉璃瓦,他略微有点心塞。 他只是一个快穿局默默无闻的小员工,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世界里当一个为主角受付出一切的舔狗,榨干完舔狗所有价值以后就浮夸的随便选个死法脱离世界,绝不给主角攻受增加一丝麻烦。 结果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够积分可以回家了,主神又一脚把他给踹了回来。 原因竟然是他舔的太认真感动了上苍,不是,感动了天命之子主角受,天命之子疯了,一脚踢开主角攻并疯狂要复活他,已经快把世界都给折腾废了。 楚渊:“......” 合着做任务尽职尽责太认真也是我的错了? 随着他醒来一直跟随他的系统003也逐渐苏醒过来,化成一团只有他能看见的荧光缩在他肩上。 两个要重攒积分的倒霉蛋对视一眼,顿时悲从中来。 沉默了一瞬间,003还是坚强的打开了控制面板:“宿主需要剧情介绍吗?” 楚倦摇摇头,作为炮灰舔狗人设第一个世界,他的印象真是深刻的不能再深刻了。 这个世界的楚倦是一个倒霉催的天界太子,原本也是一条战无不胜的小白龙,在天界一柄玄龙枪引的无数仙男仙女心驰神往,拿的顶配人设,可惜是条舔狗。 他在神生三百年和魔族大战的时候被暗算偷袭跌入了屠龙渊内 ,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时候被一位白衣青年所救。 青年姓谢名沉鹿,乃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一只仙泽灵鹿,通晓医术,不染世尘,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世间任何事所动,淡漠如风气质出尘,容貌也是清绝。 天界太子楚倦顿时对清新脱俗不落俗套的美人一见钟情,退了早已跟凤凰一族商定好的婚事,从此心中只剩下谢沉鹿一人。 在送礼无数均被拒绝,又当了数年鞍前马后的舔狗后,楚倦终于在某一日醉酒后装作醉了问:“沉鹿,你既不要名也不要利,那不如将我自己赔了你,以报救命之恩,如何?” 他这话忒不怀好意,说的是拿我自己报你恩情,心里想的却是抱得美人归,但出乎意料的,谢沉鹿竟然答应了。 一朝得偿所愿的楚倦简直高兴的几欲发狂,不仅昭告整个六界与其成婚,婚后更是对谢沉鹿无微不至,看的无数仙佛扼腕叹息,当年尊贵漠然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终于也遇见了自己命中的劫数。 楚倦是真的爱惜谢沉鹿到无法可想的地步,就连谢沉鹿虽然与他成婚却不欲与他同床都应了下来,不过对此楚倦表示理解,毕竟他一个舔狗炮灰不配碰天命之子。 谢沉鹿虽然不让楚倦碰是一回事,但他还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作为一个贴心的炮灰舔狗,楚倦连忙没日没夜的翻遍上古典籍,竟然当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方子。 以万年梧桐树为引,取各自心头一滴精血孕育于谢沉鹿腹中即可生下含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 楚倦孤身一人去往扶桑,同凤凰一族讨要万年梧桐树,凤凰一族刚被他退过亲如何会让他轻易如愿,于是发下狠话,要他自戕三剑才肯借一截梧桐枝予他。 为了叫谢沉鹿得偿所愿他自戕三剑求得枝条,还被凤凰一族讥笑天界太子身体有疾,无力令所爱之人生育,不得不用上此等手段。 楚倦只一笑,并未回应。 谢沉鹿受孕后楚倦对他更是有求必应,予取予求,仙体诞生子嗣尤其艰难,楚倦四处寻访天地灵药以期让谢沉鹿少受一份罪 。 某一日,他从凶兽饕餮口中抢下一株万年青灵芝,捂着仍然未曾愈合的伤口回来时隔着层层纱窗,听见谢沉鹿低声道:“青蘅大人已经命不久矣,楚倦乃天界太子,取他龙角入药难如登天,等这小白龙生下来,我取他龙角就是。” 楚倦手中灵芝轰然落地。 这个世界的主角攻是上古战神青衡神君,神生漫长久远,实力通天彻地,执掌天下水源滋养生灵生长。 可惜,这位强大的神君曾在上古之战中为魔君所伤留下后患,多年以来一直未曾化解,眼看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而谢沉鹿正是神君篱笆下的一只青鹿,倾慕神君千载,为了救青衡神君苦习医术典籍,终于钻研出一个方子。 ——以天地真龙龙角为引,引天地水源真灵入药即可解毒,延缓这位天地神灵的寿命。 而真龙集天地之灵而生,普天之下六界之中只得两条,一为天帝,二为天帝之子,天界太子楚倦神君。 青衡神君不欲对天帝出手,倾心爱慕神君的谢沉鹿却对此动了心。 但天生神灵何等稀少又何等强悍,哪怕是楚倦也绝非他所能抗衡,由此,他盯上了楚倦的血脉,刚刚诞生于天地之间的龙族即使再强大又能强大到哪儿去? 心上人就是打着觊觎龙角的心思接近他,你以为楚倦会黑化暴怒吗? 不,作为一个标准的忠犬舔狗,楚倦站在料峭风雪里勉强牵起嘴角叹了口气:“这样违背本心留在本君身边,难为沉鹿了。” 风也萧索,吹起他染血的衣衫,竟是在心疼里面精心谋算他龙角的人。 跟在楚倦身边的好友:“......” 没救了,拉去埋了。 话虽这样说,但楚倦是真的准备埋了自己,孕育子嗣再短也有一年时间,谢沉鹿心慈,在那段时间里似乎隐隐对腹中孩子有了几分不舍。 可孩子和青衡神君之间必然只能活下一个。 神灵诞生子嗣格外艰难,哪怕楚倦千万呵护依然没逃过这一劫,天医满头大汗的说父与子恐怕只能保全一个。 楚倦跪在谢沉鹿的榻前亲手割了自己的龙角放到他手中,鲜血淋漓的同他说:“沉鹿,你活下来。” 如此,才可两全其美。 谢沉鹿骇然无措,捧着他的龙角果然父子平安 ,醒来时楚倦却已经陷入了长眠。 本来世界线到这里就要收束,误会解开皆大欢喜,主角攻知道主角受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孩子不是楚倦亲生的,然后追妻火葬场一段时间追回心灰意冷的谢沉鹿,两人和和美美he,楚倦的儿子欢欢喜喜认个爹,两个人再给小龙子生几个弟弟妹妹。 楚倦甚至在死前把自己的所有都留给了谢沉鹿,还特意去求了自己的父君不要迁怒谢沉鹿,两个人感念他的牺牲把孩子的名字取作念倦,楚倦的炮灰任务完美谢幕。 多好的结局啊,可惜谢沉鹿不按剧本走。 系统把真实结局拍在他脑海里。 楚倦走第一年,谢沉鹿只是偶尔恍惚他还在身边,第二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第三年谢沉鹿做了个梦。 梦里正是楚倦死的那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正好,战无不胜的天界太子手持利刃一寸一寸剜去自己的龙角,于是刹那间鲜血四溅窗外暴雨如注。 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捧着龙角放在他掌中,哑声喊他的名:“沉鹿.......” 声音似悲似喜,叹息一般萦绕在他耳侧。 谢沉鹿从睡梦中猝然醒来,捂住自己的心口,惊觉那里仿佛生了一根拔除不了的刺。 楚倦死了以后他才发觉,青衡神君吃醋冷淡他的时候是楚倦为自己披上披风,青衡神君魔毒发作自己为取灵药受伤的时候,是楚倦如神兵天将救他于水火,从始至终守候在他身边,无声无息长进他心上的那个人,是楚倦。 可现在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三年的春天,谢沉鹿伏在楚倦的冰棺前剖开自己的心窍,以心头血滋养沉眠的龙族。 “殿下,我求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已经失去魂魄的人无知无觉,永远不会回答他,也再无人会不顾一切如他所愿。 他于是失心疯了三百年在六界当中闯出赫赫威名,天地之间无人不知天界太子内君谢沉鹿有一夙愿,遍寻天地异宝只求复活亡夫。 楚倦死的第三百年,谢沉鹿终于失心疯发作手拿一把刀在天光下捅进了青衡神君的心窍,笑的森然又希冀:“殿下的龙角暂存在神君这里三百年了,如今,也该拿回去了。” 是的,谢沉鹿失心疯到想杀了主角攻来救楚倦。 然后他捧着从青衡神君骨骼当中挖出来的龙角跌跌撞撞的跑回去试图接在楚倦头上,角接不上去,人也再回不来。 他终于明白,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了,无论他如何补救,无论他如何后悔。 后来谢沉鹿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于楚倦冰棺中自毁神脉身亡,留下的唯一一句遗言是与楚倦同棺合葬。 这是什么离谱的剧情,舔狗死了以后主角受发现自己爱上了舔狗炮灰,杀了主角攻救炮灰攻未果以后自杀了,主角攻受be还全死干净了,世界分崩离析。 楚倦:“.......” 剧情的走向崩的爹妈不认,楚倦的任务积分扣的一分不剩。 楚倦艰难的抬起一只惨白的手掌攀住寒气森然的冰棺:“现在是什么时间线了?” 003连忙翻了一下世界纪录,机械音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变化却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庆幸:“现在刚好是你昏睡的第三百年,你再不醒主角受就要跑去杀了主角攻了。” 楚倦:“......” 楚倦噎了一下,颤抖的伸出一只死尸一样的手扒拉冰棺想自食其力爬起来,然后就听见嗡地一声,整个殿宇天光骤亮,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刚刚复活的楚倦:“?” 003:“淡定,只是灵阵破了而已,谢沉鹿现在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偷你尸体,所以给你冰棺加了十层防护灵阵 。” 九重天的另一侧,某个富丽堂皇的殿宇当中几位仙君正俯首对一个白衣青年低声汇报着什么,那男子一身素白不着其他任何颜色,眉目清冷淡漠,一只松竹般的手翻阅着卷宗,喜怒不形于色,如仙山终年不化的风雪让人丝毫不敢靠近。 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惊动他的平静。 而后这个好像天地万物都无法惊动的白衣仙者在某一刻眸光骤然一凝,杀气刹那四溢,整个九重天都瞬间压抑数度。 “谁?” 那好像永远淡漠的眉眼只在顷刻间就染上了十足的凶戾之气,还在说话的几位仙君腰杆瞬间压弯了几度,等他们抬起头来时面前的案上已经空空如也,再无人影。 只有窗外的风吹的案上的书卷沙沙作响。 “内君这是怎么了?”年轻的仙君心有余悸,被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气吓的气的喘不匀了。 有人往那股杀气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揣测道:“内君这个方向,莫不是有人动了太微宫?” 这话一说出来几位仙君莫不都变了脸色:“谁这么大胆子莫不是疯了?这不是逼内君发疯吗?到时候九重天怕不是要血流成河......” 书卷还在桌案上沙沙作响,停下来的那一页似乎被翻动许久,正好记载着如何从其他神体当中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 楚倦一边适应这个良久不用的身体,一边问003:“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003尽职尽责的翻看了一下任务手册:“这一次的任务是让主角受死心,主角攻受活下来,万一世界崩塌,宿主我们就得跟这个世界一起魂飞魄散,被绞成数据流——” 话未说完一股强势的杀气已经破门而入。 第2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大殿沉重的石门被轰然推开,无数飞溅的尘埃在风中翻飞,殿门外是高翘的屋檐,大雪在来人身后纷纷扬扬,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 太微宫本是祭祀神殿,矗立在九重天最高一重当中,终年风雪不休,是九重宫阙当中少见的极寒之地。 后来楚倦身死,魂魄消弥于六道之中,谢沉鹿不顾重重阻拦将他尸身停置于太微宫内,以太微极寒之气保他三百年尸身不腐。 来人一身白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哪怕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已是天地的焦点,只是人似乎格外瘦削一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置于门上,隐隐可见门框上的几缕裂痕。 ——竟是生生将天隧玉门徒手捏出缝隙。 而半坐在冰棺里的人抬眸看他,目极深,眼极沉,一身华贵的单薄寝衣拢在身上,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胛与冰棺上。 漆如曜石的眸子里依然如三百年前一般,满满当当只装了他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谢沉鹿想,他是不是又被人算计陷入了什么逼真的幻境。 他一步一步踏碎稀疏的阳光,平素端重自持的面具只在顷刻间就摔的粉碎。 他走的极慢,明明心里是迫切的,却又生怕这当真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可哪怕只是幻境,他也希望这幻境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也许是太微宫是真的太冷了,连他的手掌也发起冷来,他抬手似乎想碰一碰眼前的人,然而近到眼前却又犹豫了,生怕自己一伸手就打碎了这难得的好梦。 半晌,高高在上的人半跪在冰棺前哑声道:“殿下,我是在梦中吗?” 那声音嘶哑又颤抖,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人。 微微发抖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他想,就算是梦境他也应该去碰一碰殿下的。 可出乎意料的,他伸出去的手却没有落到实处。 ——楚倦避开了他。 那个从来不会避开他,哪怕他身中魔毒全身溃烂都抱在怀中一刻不离,哪怕他持剑所向都未曾避开他的人偏过头,避过了他的触碰。 半坐在冰棺里的人双眉微皱,疏离而漠然的看着他,似乎有几分迟疑,半晌才哑声问。 “你是?” 谢沉鹿伸出去的手骤然僵在了半空里。 他想,太微宫果然是极寒之地,好像只是一阵风过,冷的他的心窍都一寸一寸冰凉了下去。 —— 天医在太微宫外拢着袖子交头接耳,对于楚倦能够醒来的事啧啧称奇。 龙族龙角可谓一生灵气之源,伴随龙族而生,龙族一身是宝,唯有龙角最为珍贵,仔细算来已是龙族的一条命,楚倦失角以后本已魂魄消散于六道之中,此番竟然能够醒来实属奇事。 不过天地之间密辛无数,也说不准是内君使了什么苛刻的法子才救活了太子。 ——毕竟内君这三百年来有多疯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可惜了...... 消息灵通的扫洒仙童偷偷跟相好的仙子咬耳朵:“最近可不要去太微宫那边,最好啊也避开内君,不要碰上......” 仙子竖起耳朵,讶然不解道:“太子殿下不是刚醒么?按理说内君该是正高兴的时候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仙童叹了口气,颇也有些唏嘘,“太子殿下记得所有人,单单把内君给......” “给什么呀?” “太子殿下把内君给忘了——” 仙子杏眼睁圆突然看见一道小小的浅色身影走过连忙撞了旁边的仙童一下,仙童吃痛的叫了一声,眉眼都疼的皱了起来:“你怎么乱打人啊?” “别说了,小天孙过去了......” —— 太微宫终年大雪,仙子领着天孙过去时正是天宫日暮,大雪簌簌落在那白衣身影之上,更衬的人风姿不凡只是隐隐有些形销骨立之感。 “孩儿拜见父君!”脆生生的声音把谢沉鹿从沉思当中惊醒。 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小小少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天族生长缓慢,小家伙又因为胎中不足格外长的慢些,如今还是六七岁的模样,正正经经穿了一件浅色衣衫,也许是过来的急,头上的帽子有点歪了。 看见团子谢沉鹿沉郁的脸色才终于稍微好转了一些,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摘去了他头上多余的帽子,露出头上两只小小的白色龙角。 他的爹爹就是因为失了龙角才长眠不起的,小家伙一向聪明,怕他的父君触景伤情想起爹爹所以一直戴帽子遮掩他的小龙角。 这是他和殿下的骨血,轮廓肖似了殿下,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深沉,安静看着人的时候一像是幽静的湖水。 谢沉鹿心中泛疼,伸出手勾住小团子的小爪子,平时淡漠的声音也少见的温和:“团子,父君带你去见爹爹。” 就算殿下一时间记不得他又如何呢?他们成过婚,四海之内,九重天道内的仙魔都知道,他是殿下的内君,明媒正娶,通晓天地。 更何况,他还为殿下诞下过子嗣,这是殿下的骨血。 所以,哪怕殿下记得世间所有人唯独只忘了他,或许,也只是片刻意外罢了。 风雪扑面而来,小团子觉得今日的父君好像格外不对,握住他手的力道大的出奇,攥他的骨头生疼,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小家伙抬起头看着父君紧绷的面颊,眉眼低垂覆着一层薄薄霜雪,也许是父子连心,那一刻他莫名就觉得父君难过的不行。 —— 太微宫内。 楚倦看着水镜当中脖颈上几处明显的紫色痕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第3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太微宫的台阶有些高,对于小短腿来说着实有些艰难,阶上又挤了沉沉一层风雪,谢沉鹿一向是个严厉的父君,看见小团子差点摔了时难免还是于心不忍,手伸出去却没把人捞起来。 有人先他一步。 一团浅淡的银光把小团子扶了起来,殿门层层推开,露出里面只着一身单衣的青年,乌发披散,手里捧着一卷书,双眸微抬。 谢沉鹿死寂了数百年的心仿佛被什么冲撞了一下,眼底有什么迅速汹涌而过。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在短暂因为殿下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他绝望摄住心神之后,他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所以当殿下问他是谁时准确无误的吻上了那因常年躺在冰棺中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唇。 动作快而青涩,近乎冲撞的磕上了楚倦的唇角,而后露出尖牙,像危险的蛇类终于咬住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一般,硬生生把楚倦嘴角磕碰出血迹。 那一刻的他丝毫看不出来是执掌天宫喜怒不形于色的济水神君,而像一个觊觎已久的疯子。 楚倦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但只消一瞬便皱眉推开人,斥道:“放肆!” 或许是因为躺的太久,楚倦面上几无人色,只是一片骇人的青白,嘴角滴落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活气,眼角眉梢的那抹怒气带着几分雷霆般的惊怒,只是气势再威严也难以抵挡那一份病气沉疴。 谢沉鹿从来没被楚倦推开过,被推开过的一刹那他眼底几乎是瞬间涌现出血腥之色,而后迅速翻身压了过来,把刚刚半身探出来的楚倦压回了冰棺里。 一只手死死卡住楚倦的腕骨,另一只手压在楚倦的脖颈上,让楚倦不得不重新躺在冰棺里动弹不得,而后一寸一寸压了下来,气势迫人。 而后,他把自己埋进了楚倦的怀里。 他在楚倦脖颈处停了好一会儿,牙齿死死咬着楚倦的寝衣,呼吸却放的轻而又轻,贴近楚倦的心口,听里面缓缓跳动的心脏。 良久,仿佛终于反复确认这个人是活着的,有呼吸有心跳,怀抱也是温暖的,这才慢慢的慢慢的松开手,却又生怕人跑了一样改勒为搂,怀抱住了楚倦的脖颈。 “殿下......” 一向温润动听的声音极压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却只是轻声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里研磨而出。 他有整整三百年未曾跟他的殿下好好说过一句话,未曾感受过这个怀抱,未曾...... 楚倦声音里已经带了不易察觉的怒气,低斥道:“放开!” 后来谢沉鹿想到这一日总觉得很荒谬,他这一生数百年的时光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楚倦会推开自己 ,接二连三,不止一次。 他起初以为是殿下恼他,他以为自己认个错就能好的,可不是。 他强行抱住楚倦埋首在他脖颈上说话,慌不择路,再镇定的人也语无伦次:“殿下、殿下、是我错了,你看看我,我是、我是沉鹿......我错了......” 我这一生所有决定都错的离谱,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他本以为这样伏低做小的模样,按以前看殿下必然要心疼的,殿下从前根本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就是他稍微皱一皱眉都要担心不已。 可这一次,楚倦没有再纵着他,眉头皱的极深,拢出几分不耐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 他扶着冰棺离他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疏离又戒备,于是谢沉鹿浑身都冰冷下来,那是第一次,谢沉鹿觉得楚倦离他似乎格外的远。 谢沉鹿将手中的伞递给一旁的侍者,低垂眉眼把自己眼中那一抹难受掩盖,继而牵起小团子的手,一步一步朝楚倦走过去。 他等了殿下整整三百年,那是多么漫长又锥心刺骨的岁月,殿下忘了又如何,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放手了。 所以他在殿下惊疑不定的目光里抱住殿下,用额心与殿下相抵。 鬼使神差的从咽喉里轻声说出一句话:“殿下,我是你的内君。” 是禀明过天地,要生生世世相扶相依,白头到老的人。 是你光明正大求娶的内君,如今却连认识都不认识我了。 这样想着,谢沉鹿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缕苦涩,但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很快调整了表情。 殿门被关上外头的风雪也一并都被关在门外,谢沉鹿靴子上的雪水随风飘散,只剩下鬓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衬着他的眼睛莫名有几分看不懂的冷冽和柔情。 楚倦手里放着两本古卷,看见人影过来刚合了书抬头就看见倾身探头过来的人,一张好看的扎眼的容颜突然凑近,呼吸可闻。 摸着良心说话,谢沉鹿是真的好看,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天界都是绝顶好看的人物,三百年前气质温润清雅,乃是不出世的名医和仙君。 这三百年里经历了感情上的毒打眉眼间生了几分寒冽之色,又因为楚倦死前把九重天尽数交给他打理,多了几分威势和矜贵,整个人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拒人千里的孤冷和对上楚倦特有的温雅柔和,以及,眼底潜藏的一点疯意。 总而言之,确实是能有让人一见钟情付出一切的冲动,顶着这张脸就是说谎话都多了几分可信度。 但当这个顶尖大美人含情脉脉的说:“殿下,你忘了,你从前都是替我擦鬓角的。” 楚倦:“......” 有些人昧着良心说瞎话不打草稿,但他不是真的傻。 擦什么鬓角,洁癖严重的天命之子舔狗炮灰不配碰,明明以前给他看伤包扎都要蒙住眼睛洗个三遍手。 于是楚倦手里微动准备捏个决了事,刚抬手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谢沉鹿嘴角出现了一隙裂痕,很快又修补好了,克制的笑了笑。 “殿下,你伤势未愈不要动用灵气,还是我来。” 小团子期期艾艾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并没有人理会他,他想爬上楚倦的膝上去,谢沉鹿看了一眼眉头微蹙,斥了一声:“不要胡闹,你爹爹旧伤未愈......” 楚倦却已伸出手来,小团子连忙摆动自己的小尾巴爬了上去,他年纪还小,又因为当初生产时先天不足有时候不仅是龙角连龙尾巴也经常掉出来。 小团子大名叫楚念君,小团子喊的久了也就习惯叫团子了,这会儿跟南极仙翁学了一天回来就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抱住楚倦的胳膊,一边喊爹爹一边跟他说今日学了什么法术。 小可怜三百年才第一次见到活的爹爹,黏人的紧。 身侧毕方悄悄过来弯腰对谢沉鹿道:“内君,游奕灵官在后殿等着您了。” 游奕灵官对于医术有着不俗造诣,谢沉鹿自己本身就是一等一的医者,但对于楚倦的病情却丝毫不敢托大,世人都说医者不自医,对上自己心尖上的人,他也怕出任何差错。 谢沉鹿温声同楚倦说完这才出去,游奕灵官已经等候多时,放在桌上的茶都冷了,待谢沉鹿过来又俯身道了一声内君。 “不必多礼,殿下的伤到底如何?” 他自己已经检查过无数遍,却依然没能检查出来什么问题,楚倦醒的突兀,好像就突然睁开了眼,从沉睡当中苏醒。 不过醒的时机也好,再差一点...... 谢沉鹿眼神霜寒,要是殿下再不醒,他就要去在野一趟,在野归青衡统辖,到时候动手就是一场大战,半数天界都怕是要卷进去血流成河。 为了殿下他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可这种生死存亡的冲突能不发生最好还是不发生的,毕竟他还要积德行善为殿下祈福。 谢沉鹿仔细研磨着手中的杯底,目光沉沉,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目前老朽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许是内君这三百年喂给太子的诸多灵药起了作用也说不准,就是太子身体尚且虚弱,恐怕需要一段时日的好好调养再看。” 身体无事就好,谢沉鹿阴翳的眉眼稍稍放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面向屋檐外茫茫风雪,嘴角绷成一线,从侧面看凌厉若刀锋,看的游奕灵官心里一突。 “殿下,记不得我......”他语气有几分郁气。 完了,寒冬腊月里游奕灵官生生觉得自己脑门上滴落豆大的汗珠,大气也不敢出:“这......内君不必惊慌,老朽这里还有些灵药刚好可以治失魂症,老朽这就去拿来!” “不必了。”谢沉鹿的声音突兀响起,他看着屋檐外的风雪,眉头几松几紧,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游奕灵官还要再说话,继而听见饱含几分戾气的声音猛地拔高,“我说不必治了!” 游奕灵官一瞬间噤若寒蝉,丝毫不晓得自己哪里又招惹了这尊喜怒无常的尊神。 曾经的济水神君确实是个温文尔雅的仙君,姿态风流笑容温和,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但这都是三百年前的景象了。 自从三百年前太子身死内君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疯疯癫癫近百年,把持九重天的意义就是守住太子留给他的东西,以及,仗着九重天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劫掠任何有可能唤醒太子的东西。 这些年来内君疯的不轻,平常人在他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不知道这回太子殿下醒来能不能医好这疯病。 游奕灵官走了以后谢沉鹿又在外头站了许久,唇抿的死紧,胸膛上下起伏,良久才平息心绪。 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他神色实在没克制住一冷——殿下竟然没有等他回去。 或许只是太疲倦了,谢沉鹿按耐下心里不大好的预感轻着手脚走回去,而后就看见小团子蜷缩在楚倦怀里睡的正香甜。 谢沉鹿:“......” 那本应是他的位置。 但念及小团子三百年未曾和殿下亲近过...... 一刻钟后侍者看着怀里被抱出来的小天孙懵住了,抬头,面前的内君大人神色冷淡,没有丝毫破绽:“他明日还要去仙翁处求学,太微宫离的太远了,今夜就带他回去睡。” 侍者下意识的服从命令,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啊,腾云驾雾不都是一瞬间的事?怎么还分远不远的?况且,明明太微宫更近。 侍者懵圈的回过头,大门已沉沉关上。 送走小团子谢沉鹿才回到床榻前,这几日殿下都陪着团子.......说起来,他已经三百年又三天未曾和殿下亲近过了。 夜色暗涌,窗外雪色反衬过来的微光映亮了那双格外亮的眼睛,孤冷的瞳孔里是隐忍克制的疯狂涌动着。 他也曾是天地间最好的医者怎么会不知道殿下如今的情况,缺了一只龙角本身就是去了一条命,就算如今醒过来也最多只剩下半条命。 纤细温润的指尖一寸一寸抚摸过那张俊逸容颜上的五官,眉眼、鼻梁、薄唇再到略有些消瘦的下颌。 可再严重的伤势都只是身上的伤,有些伤是伤在心里。 他谋划殿下的龙角,让殿下心灰意冷剜去龙角—— 想到这里,谢沉鹿的脸皮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不,他根本没有想害死殿下的—— 但他确实是伤了殿下的心,所以他记得所有人,独独忘了自己。 想到这里谢沉鹿一直温柔的面具几近崩碎,但很快他又近乎病态的笑了起来,在黑暗里依靠着楚倦躺下,从后搂住楚倦的背,双手交叉环住楚倦的腰,把脸埋在那瘦的有些硌人的脊背上。 “殿下,忘了也好.......” 他声音沙哑,又有一种奇异的放松和诡谲。 忘了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没有人会告诉殿下过去发生了什么。 他永远不会忘了他跪在殿下的冰棺前说了什么,他与殿下眉心相抵,几乎只在刹那间就想好了说辞,忍住了指尖剧颤第一时间同殿下说。 “我与殿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我是殿下救下的青鹿,也曾陪殿下出生入死掉入屠龙渊,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叫团子,三百年前殿下闭关修炼出了岔子陷入沉眠.......” 他循循善诱,对着刚刚醒过来一片茫然的人说的苦涩又艰辛,咸涩温热的液体滚落,他搂紧了楚倦的脖颈:“殿下,沉鹿等你,等的好苦......” 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但只要维系下去,一切就都能顺其自然走下去。 至于是不是饮鸩止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直等到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黑暗里本应该睡着的人才缓缓睁开眼,抱着他的人用的力气勒的他喘不过来气,楚倦艰难的转身看了睡的安稳的人一眼。 “......” 你可真能编啊。 003叹为观止:“主角受不愧为主角受,是真的好能苟——” 是狗...... 003打卡数值面板:“目前主角受对宿主的爱意值是100,死心值是0。” 主角攻受死了世界崩塌,楚倦死了谢沉鹿毁灭世界,他的任务其实是稳住世界不让谢沉鹿发疯杀了青衡,当然,如果顺便能让剧情回归正轨就更好了。 003趴在楚倦肩膀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宿主我已经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失忆?” 楚倦:“一个舔狗舔了数百年,突然得偿所愿他为什么突然不要了?” 003不理解人类的情感,露出费解的情绪。 “因为被伤透了心不能接受?”楚倦抬头深沉的望向房梁,“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加班。” 003:“.......” 楚倦艰难的从谢沉鹿的钳制中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面板上的各项数值,眼神晦暗:“我让谢沉鹿死心值达到一百我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了。” 所以,要快速解决问题。 第4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楚倦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身旁暖和温热,谢沉鹿半卧在榻上,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些文书,目光却牢牢黏在楚倦身上。 哪怕不睁开眼也能察觉到简直像一团火焰烤在身上,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舐,慢慢滑过了眼角眉梢而后继续往下。 楚倦被这样盯了一夜,金乌快要出去的时候谢沉鹿才短暂出去了一会儿 。 也只是一会儿,很快就回来重新抱住他,一晚上没睡抱着他睁着眼睛到天亮,生怕一闭眼这场梦就醒了。 面前的人三千长发只被一根白色玉簪简单挽住,寝衣单薄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楚倦拿手臂遮住眼睛,片刻后才蹙眉看他冷冷道:“你看我做什么?” 谢沉鹿被他冷淡的神色扎了一下,靠近了些许像要讨一个吻,被楚倦敏锐的偏头避开。 谢沉鹿双眸一黯,眼帘低垂,温热的呼吸扫过楚倦的脖颈,就在楚倦以为这人要发作的时候谢沉鹿就着姿势把他扶了起来。 他刚从沉眠当中苏醒,整个人又缺了一只龙角跟死了也差不多,需要好一段时间恢复,其实这些事楚倦自己不是不能做,实在是谢沉鹿贴心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了,我自己来。” 让谢沉鹿给自己脱寝衣换衣服什么的还是别扭,楚倦皱着眉头推开人,自己拿起衣裳穿好,谢沉鹿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转头从一旁的小炉子上端出一碗香气扑鼻的汤来。 “这是北冥的青灵鱼,我为殿下亲手煲的,殿下尝一口如何?” 楚倦藏在袖袍下的手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 仙者本不需要吃这些东西的,但三百年前谢沉鹿为了救青衡神君割血入药导致身体虚弱不堪,楚倦担心他的身体为他求了各种仙丹妙药,但谢沉鹿不喜药味不愿意吃,眼看着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楚倦急的眉头紧锁。 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为了心上人去学厨艺,惯拿刀剑的手也学着分辨柴米油盐,亲手为谢沉鹿洗手作羹汤,只是为了让他多吃一口东西,不至于那样孱弱。 他日日金乌没出去就起来为谢沉鹿煲汤,用的尽是罕见的天材地宝,端的是费尽心思,如此滋养数百年才将将将人养好一些,脸颊边有了一些肉,不再瘦的叫人心疼。 然后被倒打一耙。 因为他天没亮出入谢沉鹿卧房叫青衡神君误会,两人之间生了嫌隙,谢沉鹿气的脸色发沉,冷冷斥责楚倦:“日后若无其他事,殿下还请不要随意出入我的卧房。” 楚倦:“......” 虽然工具人舔狗没有人权,但他还是感到很憋屈!我就是辛辛苦苦养条狗都知道对我摇尾巴啊!谢沉鹿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时的楚倦何曾想过,谢沉鹿有朝一日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 但是—— 楚倦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乳白色的鱼汤,欲言又止,半晌才蹙眉抬头。 “我生平从不吃青灵鱼,内君,难道不知道吗?” 他眉间拢着一抹疑虑的痕迹。 他的生母诞生于鸿蒙之海,天为父地为母,后由一尾青灵鱼托举出海面,遂奉青灵鱼为义母,受母亲影响楚倦虽未曾奉青灵鱼为亲族,但也从不吃青灵鱼肉。 谢沉鹿捏住勺子的手紧了一紧,刹那间突然好想有什么卡过脖颈,让他呼吸不畅。 从前他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楚倦都是事事留心,从来没有让他有一丁点的不如意,就是真的想吃鱼,鱼刺都是拔除好的。 可他竟然连殿下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这辈子亏欠殿下的已经够多了,但是原来还远远不止,他欠楚倦的还要更多、更多,多的让他感到心口发涩。 楚倦把东西搁在桌子上,语气并不重,只是淡漠的没有任何起伏,世间事像是根本不能惊动他分毫。 “若是内君不会,以后就不必准备了。” 瓷勺落在碗沿上发出叮当一声响,刺耳又凉薄。 他受伤极重,合衣坐在榻上,明明灭灭的光疏落的落在他眉眼间,是一片倦怠的痕迹,在那一刻谢沉鹿突然觉得自己离楚倦很远,远的让他心慌。 “殿下......” 而榻上的人双眼微阖,没有睁眼看他。 —— 烟雾从兽耳炉子里缓缓蔓出,太微殿侧殿内谢沉鹿负手而立,他平素看起来温润清冷,此刻眼帘低垂显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愠色。 “殿下的忌讳,你们为何没有告诉过我——” 他是见殿下喜爱青灵鱼所以才试着做的,却未曾想过那竟然是殿下亲族。 底下的仙娥有苦说不出,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内君自己想做的他们如何敢拦啊,谢沉鹿脸色阴沉至极,半晌才说了罚让她们滚过去。 小仙娥们连忙鱼贯而出,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小声抱怨:“这......内君也没问过我们啊,我们哪儿说啊 。” “这都三百年过去了,服侍太子殿下原先的那批人都下界历练去了,我们哪里知道的呀......” “再说,内君是太子殿下的正君,内君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亲族是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说出来那仙娥就觉得脊背一凉,像是被什么阴冷的视线盯住,冰的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推搡前面的人:“快走快走......” 一直到出了太微宫的门才有资历老的仙娥小声解惑:“听说啊,殿下和内君感情不合,三百年前内君心仪之人可不是太子殿下,还闹过和离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可这是殿下亲族啊,”有小仙娥讶异的出声,“这也太不上心了......” 同行的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催促她快些走,三百年前怎么样有待考证,但如今的太子殿下无疑是内君心尖尖上的人,这话可说不得。 等人都走尽了谢沉鹿依然站在原地未曾动弹,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唯有修长的指甲把掌心掐出一片斑驳血痕,昭示着他的情绪不稳。 半晌,他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其实她们说的倒也不错,是他,当了殿下数百年的内君,连殿下的亲族是什么都不清楚,他实在辜负殿下良多。 以亲族入汤,也怪不得殿下生气,所以,殿下兴许是气他罢了,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他不敢细想。 这件事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午后的时候天医就过来给楚倦看诊,最后斟酌着开口:“太微殿虽然是九重天内灵气最为充裕之地,但实在过于冰寒,对于身体复原总归是不好,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养伤的好。” 谢沉鹿本身就精通医术,只是对上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总有那么点心慌则乱的意思,不敢擅做主张,这回听了天医的话才堪堪放下心来。 楚倦下午则在看卷宗,他好歹睡了整整三百年总要看看天界又出了什么事。 这三百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角就是谢沉鹿一个人罢了。 他疯的厉害的时候把六道轮回都给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到自己的魂魄又去魔族祸害了一番,嚣张至极的魔族在他的剑下都只能痛哭流涕。 青衡神君为了阻止谢沉鹿发疯带伤跑过去拦他,郑重而严肃的痛斥谢沉鹿:“不要为了我为祸三界,若是如此本君宁愿赴死!” 他以为谢沉鹿疯成那样是为了救他,结果他演的真情实感的入戏了,谢沉鹿转头一剑就把他砍翻了。 “......” 杀红了眼的谢沉鹿六亲不认,把世界线砍的一团乱麻,主角攻差点狗带,这才不得不让楚倦回来收拾烂摊子。 在楚倦的印象里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温文尔雅,对青衡神君却是极为上心,实在难以想象谢沉鹿青袍染血对青衡执剑相对的模样。 “殿下,我们就要回家了。” 正看着身后的人贴近了来,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楚倦不习惯他这样的语气,避开些许问道:“去哪里?” 手臂犹如上好的玉缠绕而上,环住楚倦的腰,不知道为什么楚倦第一想法却是危险,这双手骨骼修长分明,却不知在这三百年里到底搅动过多少腥风血雨。 “碧霄殿,我们的碧霄殿......” 那是楚倦为了他专门建造的,花费的时间物力都令人叹为观止,可惜,这座矗立九重天的殿宇楚倦却未曾住过一日。 那是青衡神君曾经养伤之地,汇聚天地灵泉,乃是一等一的灵眼,而楚倦只配住在碧霄殿外的侧殿罢了。 谢沉鹿掩住楚倦手里的卷宗:“殿下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 青年沉吟片刻,外间风雪交加,他像是当真一无所知,带着无端的怀疑望进谢沉鹿幽沉的眼眸里。 “我在想,你我当真如你所说那样恩爱吗?” 谢沉鹿心口一滞,刹那间几乎以为是楚倦记起来了什么,手臂微紧,声音却勉力保存不变:“殿下怎么会如此想?” “三百年前还说要同我生生世世,一觉睡醒便要变心了吗?” 温热暧昧的呼吸缭绕在耳侧,这话七分调笑三分威胁,让人捉摸不透。 楚倦一根一根分开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露出手背上点点新生的红痕,仿佛是疑惑又仿佛是审视。 “沉鹿,我不吃青灵鱼不仅因为它是我的亲族,还因为我每次碰触青灵鱼必然浑身发热,你也不知道吗?” 第5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他知道什么呢?他谢沉鹿什么也不知道,在过往的数百年间楚倦还活在世上的日子里,对于楚倦,他做到了真正的冷血无情。 但如今不同了,殿下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些恩怨与爱恨,背叛与纠葛,殿下都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拉过楚倦的手,放在心口,又低头轻轻吻了吻,楚倦不自在的想缩回手,却没成功。 温热的唇抵在楚倦的指尖,下一刻,一股精纯莹润的灵力涌入血肉,很快,没有任何危害性的灵力流经四肢百骸,一股暖意涌入经脉,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瞬间消弥于无形。 楚倦瞳孔微缩往后把手撤出来,声音不自觉的重了几分:“你这是做什么?” 谢沉鹿本体是一只仙鹿,汲取仙泽之灵生长,仙泽之灵相当于他的修为与性命,就是三百年前他对青衡最痴心不悔的时候,也只狠心用过两次仙泽之灵,这一次自己不过只是轻伤,他竟直接动用了仙泽之灵。 谢沉鹿的力气大的可怕,动作却极为珍重,半响,才抬起头来哑声道:“殿下,这三百年来我日夜奔波不难安,记性都不大好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好不好?” 或许是因为刚刚动用了修为有些虚弱,他的声音更显得温和缱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楚倦顿了一瞬,眼眸微深,突然从病中伸出一只手去拂了拂谢沉鹿的鬓角,温声道:“沉鹿,这些年辛苦你了。” 闻言谢沉鹿略微僵了僵,略微牵了牵嘴角,握住楚倦的手贴在脸颊一侧,轻声道:“只要殿下能够好好的,一切就都不辛苦。” 这三百年来寝食难安,搅动六界风云,为了复活这个人付出的所有心血,经历过的所有绝望,只要他能够好好的醒过来,一切就都值得。 窗外的阳光稀稀疏疏的落进来,照在两个人脸侧,哪怕各怀心事,哪怕只是一层又一层叠加的谎言,在这一刻这犹带暖意的阳光下依然让人忍不住为之驻足。 哪怕是假的看起来也不失为是一对神仙眷侣。 —— 整个九重天只有太微宫四季冰封,碧霄殿这个季节正是春季,仙娥打理的花草盛开,香气袭人,无端多了几分生气。 谢沉鹿和楚倦居住的是正殿,四面视野开阔,景色上佳,潺潺流水从雾气当中流入天河,一切都是花费了心思的,也都是按照谢沉鹿的喜好所建。 可惜已经空置多年,也许是怕触景生情也许是为了惩罚自己,谢沉鹿这三百年都在太微宫受极寒入体之苦,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未曾有过一日好梦。 可现在好了,谢沉鹿合上手中的卷宗,不动声色的把折子放在桌角,垂下眼帘:“好了,今日就到这儿 。” 议事厅里的诸位仙者忍不住都竖起耳朵,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向恪守成规的内君竟然也会有早退的一天? 但能跑不跑是傻子,众位仙者连忙摸着胡须打着哈哈告退,走到外头还在好奇今儿内君怎么转了性子不留他们下来讨论该动哪里的灵脉给太子招魂了。 “你傻啊,”旁边的仙翁恶狠狠的骂醒同僚,“你忘了,太子殿下前两天醒了 。” 被提醒的仙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内君赶着回去——” 谢沉鹿听着他们低声议论也没反驳一句,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转头又记起什么:“我记得殿下惯常喝的是碧涧簝,吩咐人常备着,要一直温着......” 说到一半他自己站了起来,叹了口气,神色却是松快的:“还是我自己去 。” 他当初隐居山中的时候学得一手上好的烹茶手法,这些年只给殿下泡过几次,殿下每一次都是赞不绝口的。 声音刚落人就已经消失在原处,毕方刚还在记着茶名,一抬头人都不见了,急的不行:“哎、哎、内君您慢些——” 但这一次一向长驱直入,在三界六道之内无人敢拦的太子内君却被拦住了。 新被安排过来的小仙娥战战兢兢的拦在殿门口,头也不敢抬一下,鼓起勇气才敢开口阻拦:“太子殿下已经睡下了,殿下说、说......” “说什么?”谢沉鹿顿住脚步 。 小仙娥吓的咬紧下齿,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说,请内君就在偏殿歇息 。” 谢沉鹿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夜疯呼啸而过,在某些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纰漏,原来有朝一日楚倦也会把他拦在门外。 也只是片刻,他就收回了踏过去的那只脚,退出正殿,站在门外往里头望过去,脸色却是一寸一寸阴沉下来。 殿下竟然,不肯见他。 这两日毕竟还是春初,夜里还是寒冷的,虽然对于仙者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夜风却还是极大 ,吹的仙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也吹起了殿外那一袭青衫。 灯火摇曳,吹动一室烛火。 夜半,守夜的小仙娥到了换人的时候,另有仙娥提着一小盏琉璃宫灯进来替换,灯火在殿内微微闪烁,映亮了一双眼。 “殿下?”小仙娥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了太子殿下竟然还没有安歇。 楚倦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站在窗前,天界太子本身就是个极俊美的人物,此刻大病之中背影又带了几分落拓的病气,淡声问:“他走了?” 小仙娥手一抖灯火闪烁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内君,连忙摇摇头:“内君还在外头站着了,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却也不进来,只是站在外头遥遥看着里面,似乎在等里面的人消气,虽然他自己也并不清楚殿下到底在生他什么气。 ——不知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沉鹿的手掌就不自觉收紧,指甲陷入血肉,几乎有些呼吸不畅,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刺到他心里无端生了几分戾气。 楚倦在没遇见他的时候也是天界桀骜的少年人,心高气傲,做事毫无顾忌,后来遇着他才像是被下降头。 当初他因与楚倦走的太近而惹了青衡神君不悦,青衡神君对他避而不见,他无法竟然迁怒楚倦。 楚倦从仙泽为他取灵药回来时碧霄殿落锁,重重禁制无不都是针对楚倦,是公然打了楚倦的脸。 在遇见谢沉鹿之前没有人觉得有朝一日天界太子会卑微到这一步,被人如此刁难如此难堪,却又奋不顾身 。 为了这样一个人丢下脸面,在寒风里苦等一夜,不过是为了把灵药亲手交到他手中,而后任由他的内君去救他的心上人。 想到这里谢沉鹿一颗心钝钝的疼起来,那时候的殿下该是多难堪,多屈辱啊,被他如此刁难,还要承受整个六界的嘲笑 。 谢沉鹿藏在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他曾经以为他不记得过去的,可他分明记得这样清楚,他是怎样折磨他的殿下,践踏他的真心,而后把他逼向了绝路。 他一直记得那天的最后,他开门出去时所见的楚倦,满身风雪,袖袍上还有和凶兽搏斗留下的点点血迹,脸色惨白如纸,张开的掌心里是一株被灵力保存完好的灵药。 他哑声说:“沉鹿,这是你要的万年灵穗,孤为你找来了。” 而阶下风雪层层叠叠,一层一层是干涸流尽的血色,那时候的他不是没有心疼,不是没想过让他进去歇一歇,看一看伤,然而那一刻,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无声的攥紧了门框。 而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身是血的人踉踉跄跄的走进了茫茫风雪当中。 毕方跟在谢沉鹿身后等了一夜,金乌已经起身从扶桑出发,天边亮起一抹浅淡的鱼肚白,长夜将尽,而太子殿下依然没有心软放内君进门。 毕方咳嗽一声斟酌着劝:“殿下可能是睡着了,内君晨起还有诸多事务,东海龙王今日还要来拜谒内君,不若先去偏殿歇息一会儿。” 紧闭双眼的人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天际,顿了一下淡淡道:“无妨。” 殿下曾经等他等得,那他也能等得住殿下。 在外头站了一夜他着实是痛的,却不是痛自己被拒之门外,而是心疼当初的楚倦。 原来感同身受是这样难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在雪地里彻夜等待,而心上人把你拦在门外的苦,又如何能够感受到殿下当时的痛。 自己不过等一夜就这样难以忍耐,当初殿下等他等的是数百年,无数个日日夜夜。 天光大亮时分碧霄殿也开始忙碌起来,燃了一夜的长明灯要换下,轩窗要挨个打开,而后是庭院整理,太子殿下要喝的药也要一一安排。 仙娥进进出出的时候难免看见端肃站在庭院正中的内君,袍角沾染着点点露水,发上也蒙着一层霜寒,神色不见变化,只是看着苦涩许多。 谢沉鹿是天界一等一的俊秀好样貌清润温雅又自带几分清冷,仙娥们鱼贯而入不敢多看,胆子大的还是忍不住偷偷觑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内君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啊......” “听昨夜换值的人说是太子殿下不许进的。” “啊?那岂不是等了一夜?” “原来内君也会被拦在门外啊......” 小仙娥们窃窃私语,不知是哪个资历老的摇摇头感叹了一句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连忙被其他仙龄小的仙娥拉着央求着仔细讲讲。 资历老的仙娥讳莫如深,连连摇头,那些忌讳可说不得的,要真说给太子听见内君能扒了你们的皮。 仙娥们吵吵闹闹的走远了,小团子被人领着过来了,偷揉眼睛发现自己真没看错以后才上前行礼,怯生生的喊:“父君?” 谢沉鹿沉凝的目光动了动,移动下去看向不知事的小团子。 小团子玉雪可爱,天真的望着自家父君,糯糯的问。 “父君,你也是来看爹爹的吗? ” 三百年没见过爹爹的小团子还是喜欢和爹爹凑一块的。 谢沉鹿眸光微动,片刻后俯身牵过小团子的手,柔声道:“对,父君也是来看你爹爹的,我们一起进去好不好? ” 不知道为什么,小团子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父君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像是如果他说不下一刻就会被罚抄天卷经一百遍。 小团子被吓住了结结巴巴的回:“好、好啊。” 但是哪怕牵了小团子该进不去还是进不去,仙娥尽职尽责的拦在外头,不得不拦住这两位祖宗:“太子殿下说小天孙可以进去,内君就......” 小团子讶异的睁大眼睛:“为什么团子可以进去,父君不可以进去啊?” 毕方:“......” 小天孙快不要扎内君的心了。 谢沉鹿脸上温和的面具有几欲崩碎的趋势,但是他还是克制的松开了手,蹲下来替小团子正了正发冠,柔声叮嘱:“进去看看你爹爹,爹爹身体不好,不要淘气不要吵到他,替父君好好照顾爹爹,好不好?” 肩负重任的小团子松开父君的手进了碧霄殿,爹爹在窗前静坐,黑色的大氅下只有一身白色的寝衣,修长的手指拢着一碗黑沉的药汁。 小团子悄悄爬上楚倦的膝,鼓起勇气问:“爹爹,是父君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所以爹爹才不肯见父君吗?” 父君可难过了,听见不让进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别人都没察觉到,只有团子发现了。 他窝在爹爹身边,悄悄问:“父君做错了什么一定愿意好好改的,父君最怕的就是见不到爹爹了,爹爹还躺在冰里面的时候,父君出去打仗都带着爹爹了,都不带团子,也不想团子。” 他小声给父君告了一状,才委屈巴巴的看着爹爹。 药碗是滚烫的,楚倦的手拢在上头跟感觉不到疼似的,半晌才闭上眼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一般。 “哪里是我不愿意见他,不一直,是他不愿意见我吗?” 是他一直避我如蛇蝎,见一面就大发雷霆。 第6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团子竖起耳朵准备听听爹爹和父君的故事,可楚倦却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龙子蓬松发顶间白色的龙角,神色淡漠,良久才抬头望向远处。 楚盼君是个顶顶聪明的小家伙,爹爹的目光他一直记得很清楚,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原来那种复杂是叫惆怅和遗憾。 只是那时他还不懂,也没有来得及告诉父君 。 他只是连忙紧跟着爹爹的目光往外看,外头乌云沉盖,遮住了渺茫的天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爹爹也好难过......跟父君一样难过。 带着暖意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的抚过他的龙角,良久才听见爹爹哑声问他:“这些年,你父君对你好吗?” 楚盼君支棱起耳朵,突然觉得不太对,他怯生生的抬起头,然而爹爹却没看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爹爹的下颌,绷成了一条紧绷的线,带着几分凌厉与削瘦,融进了窗外朦胧天光里。 他想了想,正准备回答的时候爹爹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叹了口气牵扯了一下嘴角:“我问你这些做什么......都这个时辰了,团子你该去仙翁那里了。” 提起那位仙翁小天孙一下子就苦了脸,仙翁为人最是严厉刻板了,去迟了可要打掌心抄经书的,是整个九重天他除了父君外最怕的人了。 楚倦放下怀里圆圆软软的小团子,思忖了一瞬:“若是出去看见你父君,就让他走,不必天天到我这里来等着。” ——反正我也不会开门。 小团子支棱着两只小角跑出去了,传完话父君沉默了一会儿,蹲下来摸摸他的角让他先去仙翁那里求学。 小团子小跑到殿门时又忍不住回头,天已大亮,父君依然站在庭中,脊背挺的笔直,看着依然是天界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内君,可那是第一次,小团子在自己好像无所不能的父君身上看到无能为力。 父君总是最强的,整个六界无人可敌,把所有人都打的不敢说话,唯有对爹爹束手无策,连门也进不去。 谢沉鹿进不了碧霄殿,他的东西倒是可以进。 仙娥轻手轻脚的把汤药端了上来:“殿下,这是滋养灵力的三源八宝汤,听说对久眠之人大有裨益,现下正烫,等一会儿用完了药刚好可以用上 。” 热汤的香气勾动的仙娥侍卫频频侧目,这小小一碗汤里放的东西都是天地奇珍,放在凡间但凡吃其中一样都可羽化登仙,都放在一碗汤里是何等奢侈。 天界太子却只呷了一口手便放下了,只淡淡道:“放在旁边 。” 于是这碗汤一直到放凉了也没人喝第二口。 仙娥快步出去对着谢沉鹿摇摇头,低声答话:“太子殿下食欲不振,只喝了一口......” 连药也不怎么喝,再劝都只沾少许,可这些不敢跟内君说,怕是说了太子殿下没事,内君先受不住了。 谢沉鹿眉头皱的愈发深,到底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掌心交错着几道伤痕,很快又在灵力修复下渐渐愈合,只留下浅浅白痕。 这汤并不好熬制,就是他也错漏了几回,还被三昧真火灼烧了手掌,哪怕是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可当初他为青衡割血,殿下也是这样衣不解带日日照顾他,他以为那汤没什么大不了...... 谢沉鹿双目微合,苦笑了一下,他从前就是那样作践殿下的真心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日两个时辰不错一刻的守着罢了,出一点纰漏都要重头再来罢了。 他抬头看着紧闭的殿门,手掌不自觉的攥紧,一年又一年,当初的殿下是否也是受的这样的委屈...... —— 楚倦整日没什么大事 ,除了美其名曰关心六界三百年来的变化看看书以外就是坐在窗户前面发呆。 楚倦从前是骁勇善战的天界太子,在青衡神君受伤退隐的时间里也算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是深情俊朗的炮灰男配,现在是战损的忧郁美男子。 蹙眉在窗前思考人生都有仙娥小声议论太子殿下真的好惨,太子殿下的背影都透露着忧伤孤寂,惨绝人寰。 表面上他在皱眉沉凝的看着窗外,满腹心事,事实上在跟系统003聊天。 003痛心疾首:“那汤喝完了你就差不多好了,你为什么不喝!” 浪费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啊! 楚倦面无表情,稍稍抬头暼了一眼空气中除了他没人能看见的003:“强身健体,然后在这个世界再待一千年?” 回来返工已经很不情愿了,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003噎了一下,淡蓝色的身影在空气在转了一圈,望向窗外拐角处的瘦长人影:“你已经把主角受关在门外七天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放谢沉鹿进门?” 楚倦沉默了一下,然后在003希冀的目光下抬起头认真的想了想:“三百年前因为青衡误会我被他关在门外多久来着?” 003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想把主角受关在门外一个月?” 楚倦神色不动:“原来是一个月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就一个月。” 003:“......” 沉默无声流淌,半晌,003扫过他手边的书发出疑惑的声音:“宿主,你不是说你在看六界三百年变动录吗?为什么你会在看食谱?” 绣球乾贝、金丝酥雀、凤尾鱼翅、龙井竹荪还有胭脂鹅脯? “看等一下想吃什么,暗示谢沉鹿给我做。” 003:“......” 我的宿主太狗怎么办!!! “冷静点,”楚倦伸手端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眸光沉静,“毕竟我都喂了他几百年都没喂熟,现在好不容易喂熟了收点利息不过分?” “所以,今天晚上吃花菇鸭掌怎么样?” 003沉默了一下不得不艰难提醒他:“宿主,你现在是战损病重人设......” 看着楚倦丝毫没有在乎的模样,003沉痛的点点旁边的菜:“......宿主,要不然还是吃红豆膳粥。” —— 这一个月来谢沉鹿变着花样的给楚倦做吃的,但楚倦精神一直不大好,多数时间不是沉睡就是在窗边看书,东西总也不过懒懒吃两口。 最后还是便宜了小团子,小家伙一个月长胖了一圈,抱着又软和不少。 谢沉鹿是天命之子,修炼一路上本就机缘不断,楚倦死后整个天宫都归了他管,为了复活楚倦他从来不惜命,几次生死之间突破境界,如今的六界几乎是无人可与之匹敌。 所以这世上真算起来没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偶尔趁着楚倦睡着过去看一眼以解相思,想伸手碰一碰日思夜想的人,楚倦眼睑微动眼看着要睡醒又克制的收回手,在楚倦醒来前离开。 明明近在咫尺却犹如相隔万里。 楚倦是在谢沉鹿在某一日深夜开门的。 谢沉鹿白日处理九重天诸多事务,晚上便来碧霄殿,楚倦不让他进去他就在外头守着,如此不眠不休数日时间,哪怕仙者不需这些他看起来也憔悴许多。 脸色苍白,眼角眉梢都是倦怠的青黑,却在殿门打开的瞬间掀开眼帘。 夜里风大,吹的碧霄殿外一树梨花瑟瑟的落,楚倦只着一身单薄白衣外头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如墨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手执长明灯,露出来提灯的一截手臂修长,骨骼明显,隐约透露出一股病态分明的羸弱。 他或许以为谢沉鹿已经走了,出来看见人的刹那眼睛不自觉的亮了几分又慢慢熄灭下去 。 三百年未见天光,又被挖去龙角,这瘦原是正常的,只是不过数日不见,他仿佛整个人又瘦了不少,谢沉鹿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原来这些日子,他也一样不好受。 谢沉鹿苍白的嘴唇颤动片刻,抬头仰望着那个人,半晌才够了一般才哑声开口:“殿下,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他不敢上前,他说不清为什么,像是生怕自己过去楚倦就会关上门,虽然明知殿下不会,他对自己一向都是温柔的,从没有那样决绝过。 他很想问问殿下为什么把他拒之门外,可他不敢。 毕方连忙低头告罪,转身快步离开,这些太子和内君的私事可不敢听见。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对,楚倦才开口,他身上像蒙了一层阴翳:“我近来总是做梦,梦见你对我横眉冷对,你说,望我有些自知之明......” 这些诛心之语灼烧着咽喉,让每一个字都这样艰难。 攥着灯柄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青蓝色的经脉轻微凸显,月色如练,在这一刻更衬的他脸色苍白。 “要我不要痴心妄想,不要靠近碧霄殿......” “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谢沉鹿已经快步冲了上来,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扑进了楚倦怀里,楚倦手中的长明灯被撞倒在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楚倦往后踉跄了几步,却到底没有避开这个炽热的拥抱,却也没有回抱住谢沉鹿,只是浑身有些僵硬的立在原地。 楚倦的目光怔怔的看着那盏摔碎的宫灯,有些茫然无措。 半晌,才沙哑着声音在谢沉鹿耳边呢喃出声:“孤只是......想要如你所愿罢了......” 梦里你说不想见我,梦醒我也怕你不能如愿,所以忍耐着不去见你,生怕你见了我又出口伤人,或是又惹你不快。 我只不过是想如你所愿,想让你高兴一些罢了。 谢沉鹿的心仿佛是被什么人死死扼住,一滴一滴的渗出血来。 若是楚倦记起什么恨他不愿意见他,或许他都没有这样难受,可是不是,楚倦记起来自己如何残忍对待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如自己所愿...... 他的殿下哪怕不记得了,对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宽容温柔的。 谢沉鹿死死抱住楚倦的腰身,勉力贴近楚倦的心脏,声音都在发抖,却在一瞬间找好了说辞。 “殿下怎能如此想,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有拌嘴吵架的时候,我说的再多甜言蜜语殿下听不进去,怎么就信了我一时气头上的话......” 只是梦罢了,不是真的想起来,那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楚倦皱起眉头,眉心勾勒出一道沟壑,有些怔然的模样,轻声问他:“是吗?” 当真是这样吗? 他的眼睛漆黑深沉,从来都是坚定的,像这样困惑不定的时候少有,又带着几分迟疑勉强牵扯了一下嘴角却没扯起来。 “可是我听仙娥说你从来不让我进门,大概,是厌恶的很......” 谢沉鹿眸色一沉,几乎刹那间就动了杀心,却还是很好的按耐住了自己,克制着开口:“她们胡说八道的,殿下不要信......” 他语速太快,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慌乱,楚倦不知道信是没信,许久,一直僵住的手轻轻帮他拍了拍后背,叹了口气。 “罢了。” 这就是不想追究的意思了。 夜里风大,谢沉鹿时隔一个月终于进了碧霄殿的门,楚倦的床榻已经冰冷,谢沉鹿用灵力把锦被烘的有了些热气才让楚倦躺下。 剜去龙角等于剔去仙骨,此刻楚倦虽然还占一个神位,身体却也跟凡人也差不了太多,不受风不受寒,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时日。 就跟不知道他是如何突然醒来一样,不知道他何时就会耗尽性命,撒手而去。 楚倦侧身躺下,谢沉鹿从后抱住他,暖热的体温环抱着腰间,而后一只修长的手放在了楚倦的腰带上。 上好的布料绵软贴身,只一接触楚倦就睁开了眼。 一只稍微冰凉的手覆盖在了谢沉鹿的手背上方,阻拦了他继续的动作。 被盖住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谢沉鹿喉结微动,眼眸在黑暗里蒙了一层晦暗不清的光:“殿下?” 楚倦没有说话,只是很慢的摇了摇头,谢沉鹿却像是被烧灼了嗓子,他想跟楚倦说他跟青衡没什么的,他早年不懂事的时候确实弄错过自己的心意,可是他跟青衡从未亲近过,他这一生,从未和他人有过这般想法。 可他不知道楚倦到底记不记得,记得多少,他不能不打自招,所以他只能更紧的抱紧楚倦的腰身。 “我从前.....是有些识人不清和恃宠而娇,经常和殿下拌嘴吵架,那时殿下太宠我,把我惯的不知天高地厚,可我若是真的讨厌殿下,团子又是如何出生的呢?” 是啊,他们还有一个小龙子,有团子在,就证明他们还有夫夫之实。 楚倦背对着他,只觉得他似乎慌的厉害,亲吻细细密密的印在脖颈和脊背,隔着一层薄薄寝衣,烫人的像一团火。 他的反应太大,楚倦拢了拢他的手掌算作安慰:“我只是有些累了。” 谢沉鹿闭上眼细细亲吻着楚倦披散的长发,反手与楚倦十指相扣,把他冰凉的掌心攥在手中暖着,嗓音带着克制的嘶哑:“那等殿下好了以后,要都赔给我......” “等殿下好了......” 温热的呼吸一直萦绕在耳畔,直至楚倦沉沉睡去,谢沉鹿才松开他的手从床榻上起身,离走前俯身在楚倦耳侧吻了一吻。 “殿下好梦,我马上就回来。”声音放的轻极了,生怕扰人安眠。 楚倦在他走了以后才算终于放心闭眼,他这一觉睡的安心,碧霄殿其他人可谓一夜未眠。 碧霄殿占地极大,亭台楼阁无数,在距楚倦和团子歇息殿宇外的地方无数仙娥侍卫跪成一团,在簌簌而落的梨花树下支着一方小案,谢沉鹿身披一件青袍,提笔正在写些什么。 他执笔的姿势端正清雅,说话的语气也是温和的,唯独亲近之人才能看出他一身滔天的怒气,温和面具下掩盖的是冷峻如冰的一双眼。 “谁把那些东西传到殿下耳中的?” 仙娥们瑟瑟发抖,谁人也不敢多说一句,尽数跪在庭院当中。 一刻钟过无人应声,谢沉鹿不怒反笑,略勾嘴角淡声问:“没人应是么?” 温雅淡漠的俊美谪仙眉眼微动:“那就挨个杀,杀完了再换一批懂事些的仙娥侍卫,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哪怕下如此生杀之令他也并不见任何愠怒和暴戾之色,语气如同寻常吩咐说话。 “内君!内君饶命!” “内君、内君——” 此话一出整个庭院所有人刹那间脸色剧变,数人扑倒在地哀嚎不断。 换个其他人这样说他们或许还不怕,天道有情,生生不息,万物轮转,哪怕是仙魔无端造下生杀孽障都会被报以因果。 可唯独谢沉鹿说,他们怕。 这个曾经差点手刃六界的人,早已造下杀孽无数,身后堆积着尸山血海,哪怕看起来再温润如玉也都不过只是假象罢了。 “太吵了,”谢沉鹿微微蹙眉,流露出几缕不满,“拉到斩魂台上去,免得扰了团子和殿下好梦。” 殿下刚刚睡下,团子明日还有早课,万一吵醒了就不好了。 斩魂台......但凡上去无不魂飞魄散堕入虚无,永生永世不得转世轮回,这三个字一出来所有人脸色瞬间灰败,刹那过后一位仙娥颤声出列:“内君,我、我说......” 一截断掉的舌头掉在地上,满场死一般的寂静。 谢沉鹿略微有些遗憾,本来为了给殿下积福,从殿下醒来以后他就再没有多造杀孽,可是刀有时候真的比其他东西好用太多了。 溅落的鲜血落在他的鬓角脸颊和一截衣袖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凄艳的精绝感,他接过一旁沾湿的锦帕擦拭掌心,无比细致的把指缝里的所有关节都擦的干干净净。 “殿下这一个月来想必也习惯碧霄殿的一草一木了,本君不想动他熟悉的东西,但再敢胡言乱语的就是这个下场,懂吗?” 他说话还是和风细雨的,修长双手浸泡在水中,小心洗去一身血腥气,看着反而比平常不近人情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温和耐心。 ——如果不是他脚边还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的话。 “谨遵内君教诲......”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众人哪里敢说不,纷纷低头惶恐不已。 谢沉鹿笑的愈发温柔,让人如沐春风:“那平时该怎么说,你们可知道?” 刚刚受过生命威胁的众人连忙点头如捣蒜:“殿下与内君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情深义重,从未有过罅隙......” 谢沉鹿仔细听着,温和的着给他们找补:“偶有间隙也很快就和好。” “对对对,”机灵点的仙娥侍卫吓的满头冷汗,“内君所言甚是!” 谢沉鹿终于擦拭净了掌心的血迹,这才拿出方才一直写的东西:“这些日子诸位照顾殿下辛苦,以后当值灵石翻倍,倘若做的好,直掇凌霄殿也不是不可能......” 凌霄殿即是九重天内执掌大权的殿宇,若能进入凌霄阁可谓青云直上,没有仙者能不为此不动心,果然,话刚说完众人眼光都亮了几分。 谢沉鹿洗净双手扔下帕子:“游奕灵官可在?” 毕方连忙回话:“在的,在的,内君请 。” 游奕灵官是当世一等一的医仙,夜里内君敲打碧霄殿众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已经等候多时,果不其然等到了谢沉鹿。 也许是夜深了谢沉鹿难得有些疲倦,修长的手指敲击檀木桌椅上,沉吟不定:“刚刚......殿下对我自称孤了,你说,殿下是想起来了多少?” “这......”游奕灵官额头忍不住冒汗,“目前依照小仙把脉看太子殿下是没有记起来的,或许,只是一些破碎的碎片。” 游奕灵官小心看了一眼上首的清冷仙者,清咳了一声:“容小仙斗胆问一句,内君是想让太子殿下记起来还是记不起来?” 这两样用药的差别可谓天差地别。 谢沉鹿神色微沉,窗外夜风习习,吹的人思绪纷乱。 殿下曾经那样疼宠他,不顾一切,不惜性命,他自然希望殿下爱他如初,可三百年前那些记忆确实不甚美好...... 那些背叛和欺骗,隐忍和伤情,殿下只是梦见一些过去的片段都让自己心如刀绞。 寒风骤起,吹落庭院内一树梨花,年轻的仙者跪坐在心上人的榻边描摹着他的容貌五官,声若呢喃:“殿下,其实想不起来也很好......” “这一次,换我.......” 换我对你好,把亏欠你的,全部弥补回来,从此以后万事如新。 梦中的人眼睫微颤,像是做了一个不甚美好的梦。 第7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楚倦是在次日中午醒过来的,醒过来以后伸手摸了摸,身侧已没了人影,温度也早就凉了。 仙娥隔着一层纱帘低声开口:“内君今日有事先去凌霄殿了,吩咐小仙温好了药等殿下醒来。” 楚倦抿了一口,那药苦的渗人,忍不住推开了些,小仙娥似乎没忍住笑了一下,轻手轻脚的递过来一碟子酸梅:“这是内君听说殿下不欲喝药,亲手所制了,殿下若是觉得苦就尝一颗试试。” 取自南海千年成精的梅子树,又亲手泡了一个月,反复晾干,味道自然不算差的,楚倦神色间稍愣,最终拿了一颗却只是看了良久。 那一刻,小仙娥突然觉得太子殿下脸上的神色捉摸不透。 梅子被攥进掌心,楚倦露出个笑:“今日阳光不错,我想出去转转。” 仙娥心里打了个突,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楚倦很好说话的站起身来:“放心只是在院子里走走罢了。” 碧霄殿占地数百里,说是就在殿里走走认真转也能转许久,仙娥想着太子殿下记不得这些事了,热心的挨地讲解,刚说完那株南海抬过来的千年珊瑚多美轮美奂,回过头刚刚还跟在后面的人都不见了。 微风拂过,仙娥急的脸色煞白竟没发现碟子里的梅子悄悄少了一把。 大雾四起,谪仙般的青年轻袍缓带,坐在迷雾当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吃梅子,还顺手分了两颗给003。 003趴在楚倦肩上感叹:“真不错,谢沉鹿竟然连这都会。”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拳打六界还能洗手羹汤。 “偷师我而已。”楚倦默默叹了口气,他当年舔的多认真啊,连梅子这种小事都亲手按谢沉鹿的喜好做,结果就因为工作太认真失败了,果然,摸鱼才是硬道理。 不远处,正在摸鱼的小仙娥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内君自己能做的事,偏偏不许旁人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胡说八道,小心让内君听见拔了你的舌头,再把你扔进畜生道。” 小仙娥胆子小,连忙告饶:“好了好了,走走,听说内君今日有上仙到访,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 楚倦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两天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在他身边说他和谢沉鹿从前有多么好,一个个说的真情实感,简直情真意笃,感天动地。 说的他简直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谢沉鹿想骗他,可真是下得本钱啊。 辛勤打工人仰天长叹,远处迷雾渐散,一条朦胧的小径出现在眼前,楚倦吃完手里最后一颗梅子,尽职尽责的的把表情调回淡淡惆怅的战损太子殿下,提起手边的一盏明灯踏上小径。 这条小径出奇的漫长,周遭大雾弥漫,阵法按照五行八卦排列,若非有路径指引一般人是决计走不过去的。 小径的尽头是一块半月形的湖泊,一条木板路横于清澈的湖面上,湖水尽头是一丛雅致的翠竹,竹林间掩映着一间竹屋,建造雅致看得出来是费了心思的。 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鹤腾空出现在竹林前的空地上,很快化作一个人形,身穿深色羽衣,看着从竹林中走出的楚倦眼眸微微一亮。 楚倦稍微捏紧灯柄,眉头微皱:“你是?” “原来是太子殿下,”白鹤从容一拜,谨慎的回:“小仙白鹤,是来替主人从旧居取些留下的东西的。” 楚倦似乎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你家主人,是谁?” 白鹤小心翼翼的抬头窥探楚倦的神色,慢慢的回答道:“我家主人是青衡神君,太子殿下难道不记得了吗?” 青衡神君四个字仿佛从记忆深处浮现开来,楚倦默念这四个字:“青衡神君、青衡......” 白鹤看见他沉吟的神色,忍不住追了一句:“青衡神君,三百年前您曾在仙泽之地结交我家神君,您——” 他话没有说完,天空骤然袭来一道强劲的灵力,那道灵力强势凌厉如同刀剑,刹那间整个湖泊溅起无数水花,竹叶纷纷落下。 整个秘境里,只有楚倦,一身完好。 “滚出去!” 废鹤企图抵抗,但那点微末道行实在不够看的,整个人如同折翅的飞鸟轰然往后倒退,直接将他身后的竹屋撞倒了半间。 “本君已收回你进入碧霄宫的禁制,若你以后再敢擅入,即可贬下九重天,堕入畜生道!” 白鹤口吐鲜血,那一掌之下被轰的连人形都化不成,半边染血的翅膀疯狂在空中疯狂拍打,已经是半人半兽的模样。 “谨、谨遵内君教诲,飞鹤再也不敢了......” “滚。”谢沉鹿声音愠怒,拂袖之间那只白鹤便轰的被拍出了结界。 等料理完了那只白鹤,谢沉鹿才敢僵硬的的回过身去。 楚倦手里的灯已经灭了,整个湖泊竹也是一片狼藉,楚倦就站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谢沉鹿。 于是刚刚还大发雷霆的人罕见的沉默下来,手掌几松几紧,最后只能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殿下。 楚倦直视他的眼睛,问他:“你不是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吗?为什么会有其他人住在这儿?” “你是骗我的?” —— 仙泽之地。 浮空山是一座万年仙山,仙山之上居住着上古神灵青衡神君,山下则是辽阔平原,无数仙灵异兽在旷野上奔跑嬉戏。 此刻山顶正有一人负手而立眺望远处,整个人算得气质挺拔,虽是青年面貌,浑身上下却沉积着一股遍历世事的超然物外。 天际尽头一只浑身染血的白鹤摇摇晃晃地闯入视线,青衡眸光骤然一凝。 “主人,”白鹤坠落在他身侧的荷叶上,仔细看来浮空山顶也是一片竹林一片湖泊中间掩映着一座竹屋,竟然跟碧霄宫一般无二。 青衡翻手一点,一点灵光便飞快注入白鹤眉心,迅速修复着白鹤一身伤痕,然而那抹灵力即将治愈白鹤伤处时一股凛然剑气骤然反噬,白鹤立时闷哼一声。 青衡指尖微缩:“这剑气......是沉鹿伤的你?翊圣真君竟没有拖住他么?” 白鹤在青衡施手下勉强化出人身,狼狈的摇摇头:“内君,来的太快了.......” 他甚至来不及跟楚倦多说些什么就被直接轰出了碧霄殿。 青衡一只手负于身后,心中稍紧:“他,怎么说?” “内君将我身上可随意进出碧霄殿的玉牌打碎了,”白鹤半跪在硕大的荷叶上,咳嗽着,声音透露出几分苦涩,“往后,小仙都进不去碧霄殿了。” 青衡手掌忍不住一寸一寸收紧,当年他暂居灵气充裕的碧霄殿秘境养伤,他身侧随侍身怀可随意进出的令牌,后来他听闻谢沉鹿孕子,一怒之下搬出碧霄殿,本来以为谢沉鹿一定会如以前一般追过来的...... 他对谢沉鹿一开始只不过是指点一只颇有慧根的灵鹿,即便知道那只鹿的心思也不过莞尔,他于生死之事并无太多执念,只不过吊着那只鹿,想看看那只鹿到底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其实谢沉鹿孕育子嗣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清楚,他只是愠怒谢沉鹿孕育的子嗣有楚倦一半血脉,哪怕那只是为了挖角救他。 他负气出走,以为谢沉鹿会追过来,可这一次没有。 后来谢沉鹿生下天孙,太子楚倦身陨,某一日晨间有人捧着一颗丹药从天寰而来,说是能够治愈他一生顽疾。 可谢沉鹿三百年来再也未曾踏足在野,他日日夜夜在此等待,到底在等什么,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可他等待的人再也没有来。 青衡掌心收紧,谢沉鹿明知白鹤是他手下仆从,还因为楚倦伤他,周遭空气都在极低的气压下发生扭曲:“楚倦呢?” 白鹤咳嗽一声,迟疑了一下:“太子殿下,好像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似作伪......” 他都提醒几次神君了,太子殿下都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原先每次提神君,太子殿下神色间都有几分涩然。 听闻此言,青衡眸色骤然一深。 他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有些心浮气躁,但很快他就强自镇定下来。 谢沉鹿待他之心他自己心里清楚,对于楚倦......或许只是愧疚罢了,毕竟是豁去性命的恩情,他本以为楚倦醒了以后谢沉鹿的愧疚就释然了。 但目前看来,远远没有,他几乎有些怒极反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楚倦倒是好手段——” 楚倦记忆不全,大抵是当年意外留下的症状,他一日未愈,谢沉鹿心中就依然有愧,沉鹿对他,大概只是亏欠罢了。 青衡平复着心绪,缓缓闭目,片刻后突然有侍从慌慌张张上山禀告:“神君,天寰有人来访。” “何事?”青衡骤然睁开双眼。 侍从战战兢兢,咽了口口水:“是内君遣人送来的,说、说是已经把神君落在碧霄殿的东西尽数送来了,以后,神君不必再遣人过去叨扰太子殿下。” 轰隆一声 ,半个在野震动。 “神君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砰地一声,在野无数异兽骇然在旷野上奔逃,浮空山巅无数巨石坠落,犹如天谴降世。 —— 浮空山气氛紧张,另一面的碧霄殿也不遑多让,竹林已是一片狼藉,湖面上铺的竹板都已碎裂,楚倦提着已经熄灭的灯笼慢慢转过身,背影都带着几分孤桀。 谢沉鹿快步追上去,下意识拉住楚倦的衣角急道:“殿下,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没什么好说的。”楚倦一点一点把袖子从谢沉鹿手掌中抽出来,孤独的一个人走向深黑的暮色当中。 这个人就这样走入黑暗,孑然一身,就像是三百年前手持利刃干净利落剜下自己的龙角,两袖清风转身离去,而后,一去不回。 谢沉鹿心中有一股极端暴戾的情绪酝酿着,几乎叫他忍不住沉下声音:“殿下,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他知道他自己所做下的事情罪无可恕,若是殿下将一切都记起来,大概是不会留下了,就像当年他哪怕油尽灯枯,也不愿死在自己面前,硬撑着走出碧霄殿,才让自己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藏在袖袍下的手灵力乍现,在黑暗中吹起那一身迷惑人心的温润长发。 楚倦一直不曾回头,只在即将走出谢沉鹿视线的那一刹顿了一下,才慢慢出声:“三百年确实太长了,你如果找了其他人,你我就此放手,也不是......” 谢沉鹿阴桀的神色一下子僵硬,几乎瞬间从地狱重回世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得下不去,竟是差点呛着。 “殿下!你怎能如此想?!” 他以为楚倦是记起来了,结果他竟然是因为那是、那是自己三百年来养的、养的—— 楚倦豁然回头望他,到了这一刻才看出来他嘴角紧绷,声音冷沉,全然不似他背影那样淡漠。 “那你要我如何想?你说是你我的家,里面却别有洞天,藏着这样一处密境,还是精心布置的故居,你要孤如何想?” 他一身矜贵,白衣在月色下更显出几分金石般的凛然,叫人不可逼视,说到一半却突然弯腰,呼吸发紧,竟一点一点弯下腰去。 “殿下!” 谢沉鹿心里一慌,连忙过来扶住楚倦手臂,支撑着他,楚倦剧痛难忍,手一点一点发着抖,却还是艰难而缓慢地推开谢沉鹿的搀扶。 “无需,你扶我。” “殿下,这些事我们以后再吵,现在我们先回去。”谢沉鹿无视楚倦的挣扎,揽住楚倦快速朝前殿而去,速令游奕灵官前来。。 游奕灵官诊完脉犹豫了一会儿才退出去跟谢沉鹿低声告罪:“殿下这伤势,或许当年摘去龙角留下的损伤,今日约摸是受了些什么刺激,老朽学艺不精,不如内君还是自己为殿下诊治一番......” 谢沉鹿像是被什么卡住咽喉,一言不发,只是透过屏风看着里面面色如纸之人,他本身就已是天地间最好的医者,却到底还是在楚倦面前露了怯。 他医得好六界所有人,唯独不敢医自己的心上人,行差踏错一步,他都不敢想。 最终,他只是哑声吩咐:“还是请灵官多注意殿下伤势,若是有任何需要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本君无不拱手奉上。” 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殿下需要,只要他有,他都可以拱手相让。 谢沉鹿仗着楚倦记不起来,同他解释那密境里面住的是谢沉鹿曾经的救命恩人,也是楚倦的好友,当年也是楚倦同意才住进碧霄殿。 楚倦听他说完沉默了许久,抬眸看着他:“沉鹿,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眼睛太深太沉,看的谢沉鹿莫名心虚,忍不住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情意绵绵的发誓:“当然,我什么时候对殿下撒过谎,若是我对殿下有半句虚言,即罚我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他没有说完,楚倦拿书卷遮住了他的嘴,从指缝当中泄露出眼眸里的光。 那双眼里浸着朗朗星辰,星光流动,看的谢沉鹿忍不住沉溺进去,他以为那是楚倦舍不得他发下毒誓,而后看见楚倦薄唇轻启,一字一句。 “罚我 。” “罚我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后来谢沉鹿无数次梦见那一夜,一切美好的像一个梦境,他的殿下看着他,眼里浸润着温柔情意,而后同他说下这世间最为歹毒的话 。 在后来的时光里,一一应验。 —— 谢沉鹿编的慌话就这样将将的圆了过去,楚倦似乎是信了,没再追问下去。 碧霄殿里少见的安生了两天,经过这件事谢沉鹿看护楚倦愈发的紧,简直跟看眼珠子一样时时刻刻不离一瞬,某一日午后谢沉鹿有急事没陪着楚倦午睡,003才终于钻了出来。 楚倦在练字,字迹工整行云流水,拿着狼毫在一张宣纸上写了个一二三出来。 003趴着看了一会儿懵了,虽然他是一团数据没有面部表情,但它还是很想抽搐:“这是什么?!” 人渣清单??! 一,碧霄殿拒之门外苦等一个月。 二,开拓密境扎心。 “一个清单而已,不是让谢沉鹿死心吗?”楚倦认真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字迹,觉得写得甚是不错,等待晾干,“这个清单就是他怎么让我死心的,挨个实施。” “你知道,我一开始就是个舔狗人设,没做过扎心这种任务,只能跟谢沉鹿临时学习一下人渣攻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楚倦叹了口气,感叹自己是真的敬业。 003:“……” 003哽咽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你动过心吗?就死心?!” 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宿主罢了! 楚倦晾晒宣纸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道:“动心和死心的都是天界太子楚倦,不是我,楚倦。” 一张清单写完露出下面第二张,楚倦沉思了一下,偏过头问003:“下一件事是什么来着?哦,下一件事好像是情敌现身。” 他执笔在月白色的宣纸上落下一笔,墨色刹那间就晕染开来,片刻过后他笔尖稍滞。 003以为他要改变想法,而后就听见楚倦慢悠悠的道:“那个凤凰一族的天骄叫什么来着?” 003:“.......” —— 谢沉鹿怕楚倦心中不舒服,不仅亲手将密境毁了个干净,还在原地种满了团子喜欢的忘忧草,中间建了个小亭子,闲暇时团子就在这里练练字看看书。 谢沉鹿处理完公务回去时听说楚倦正和小团子在小亭子里。 小团子正在念书,小家伙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很有几分书卷气息。 小团子自小就很听话,歪着脑袋软软的讨人欢心:“我听说爹爹喜欢看六界异闻录,但父君说爹爹不能太劳累,团子念给爹爹听好不好?” 谢沉鹿过去时小团子稚气的声音正念到无道天论道,然后掰起小短手算了起来:“一甲子一度,算起来,刚好过几日就是了,爹爹——” 小家伙拖了一个长长的余音绕梁,黑白分明的眸子悄悄望着父君和爹爹。 团子是一个非常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的小龙,经过这一个多月,他已经充分明白了说服爹爹就是说服父君,他想去父君可能不让,可爹爹只要想去,父君不论多忙都会推出时间来陪爹爹去的。 楚倦赞许的揉揉团子的小龙角:“既然团子想去,那就去,正好醒来这些时候我也没有出去走走。” 说完才笑着回头:“沉鹿,你说呢?” 面前心上人少见的笑的如沐春风,这就是再多的事不去都不可能,被殿下盯着看,他能怎么办,他也只能笑着应好。 有时候美色迷惑人心或许是真的,谢沉鹿端起茶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殿下这一次醒过来后一直都是倦怠带些病气的,像这样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少有,有些晃人心神。 无道天坐落九重天外,跟在野一样都是混沌时期形成的天地密境,此等密境一般都灵力盎然,跟外界迥然不同,有自己的一套运行法则。 不同的是在野如今由青衡神君执掌,而无道天—— 谢沉鹿捏着杯壁的手猛地一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呼吸都是一窒,无道天万物悬浮,与六界生灵常识相悖,所以归天生游弋空中的凤凰一族统御。 凤凰一族,跟殿下曾有过婚约的那人就是凤凰一族—— 第8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无道天乃是混沌初开时形成的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小世界,自古有天地秘境有奇险守护,无道天也不例外。 无道天外有一迷雾林,毒障之内蕴含飓风,除了凤凰一族,无论仙魔凡所进去者无不被撕的粉碎,只有一甲子潮汐初升时会吹散飓风,方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 无数仙家会在这一天进入无道天论道,由凤凰一族做东,广迎六界来客。 是夜,三更天,海上潮汐拍打着海岸,大多仙者都驻足海岸边等待,唯有半空中一座浮舟格外醒目。 浮舟上是一座精致的殿宇,假山流水依稀可见,月照石在暗夜里熠熠生辉,哪怕在狂风呼啸的无道天入口都岿然不动。 “那是哪位仙者,怎的如此张扬?”有避世已久的仙家看不过眼,同旁边的好友议论。 “别说了,那是太子内君的浮舟。” 仙者讶然片刻,悚然一惊:“那疯子今年怎么出来了?他不是还疯疯癫癫在研究复生之术吗?” “自然是因为那疯子想复生之人活了啊......” “那他怎么敢来无道天的?凤凰一族的凰弈不是扬言看见他必杀之吗?” 见他必杀之—— 谢沉鹿嘴角微微一掀,笑容却没什么温度。 他在榻边刚处理完公务,呷了口茶,殿下身体不适,这会儿还在睡着,小团子也想偷懒,悄悄窝进殿下怀里补觉。 两条龙就那样靠在一块儿,也许是错觉,谢沉鹿罕见的有些安心,仿佛这一生所期盼的所有一切都唾手可得。 天幕突然轰隆一声炸裂开来,犹如上古异兽盘踞仰天长啸,长约千丈的海浪疯狂拍击着海岸,再坚硬的山峦也经受不住被撞开一道缝隙,在如此天地之威下无道天的界门终于是打开了。 在这电闪雷鸣下楚倦和小团子都立刻醒了过来,小团子胆子小钻进楚倦怀里捂住耳朵小声喊爹爹,眼睛倒是偷偷往外瞧。 谢沉鹿侧身躺下去伸手接过团子,怕他压的楚倦不舒服,柔声道:“殿下若是困就再睡会儿,无道天一甲子一开,一开一个月,每日开两个时辰,我们等一会儿过去也差不了什么 。” 楚倦闭上眼睛嗯了一声,没跟他客套,真闭上眼睛继续睡回笼觉了,谢沉鹿费了些灵力遮挡住了外头澎湃的海浪声,免得吵醒他。 等楚倦睡醒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外头久等的仙家都走的差不多,他披衣站在浮舟的船头仰望晦暗的天穹。 “殿下在想什么?”谢沉鹿牵着小团子出来,楚倦的身影孤寂萧索,若不是因为小团子在谢沉鹿很想过去抱一抱他 。 “没什么,“楚倦摇摇头,收敛起那抹复杂,“我们走。” 他睡的时间有些久了,再过两刻钟入口都要关闭了。 谢沉鹿本以为楚倦会过来牵住他的手,可楚倦很自然的牵住了团子的小爪子,小团子左手爹爹右手父君,谢沉鹿沉默了片刻蹲下身抱起团子:“这里风大,还是我抱他。” 然后等待殿下过来牵他。 楚倦没理会他的意思,看见他固执的盯着自己的手臂把手背到背后,同他解释:“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牵了。” 谢沉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从前不是这样的,殿下从前都是牵我的手的 。” 楚倦:“......” 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谢沉鹿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像自己,脸皮就没他这么厚。 脸皮厚的令人发指的谢沉鹿最终还是得偿所愿,牵着楚倦的手进入了无道天。 无道天跟六界截然不同,里面山峦岛屿尽是悬空,无数明月石点缀在悬空的岛屿高楼之上,瀑布缀在半空之中,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从何而止,星星点点的光亮把整个黑夜都映照的如同白昼。 这里的街市也是在半空之中,小团子好奇的很,却因为在半空当中路也不敢自己走,只敢紧紧抱住谢沉鹿的脖颈,生怕父君把自己扔下去了。 “爹爹,那是什么?”小团子转过脸来,指着无道天最高的一座楼问道,那木楼从上到下系满了低垂的鲜花,香风袭人像一座巨大的花楼。 “那是......”谢沉鹿脸上本来还是笑着的,突然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小团子以为自己问错什么了,吓的连忙缩缩脖子。 父君生气了,害怕。 谢沉鹿脸皮越来越沉,他怎么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人间有上巳节,无道天飞鸟一族有摘花日,一甲子一度,飞鸟一族起钟情楼,若是有男女遇见心仪之人,则取花投之,若是对方接花就意味着情投意合可与之共度良宵。 多年前谢沉鹿因为需要一味药曾跟楚倦一同来过,那时—— 谢沉鹿来不及多想,天空已经响起一声欢快的清啼,一朵雪映朝霞就从半空砸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了楚倦手中。 楚倦不知所以的接过花,黑如曜石的眼里有刹那迷惑。 天空那只青鸾立刻落地化作一个漂亮娇俏的鹅黄少女,笑意盈盈的叉起腰大喊:“你接了我的花,你要跟我共度良宵啦!” 谢沉鹿:“.......” 他不想吃醋,他现在只想把那个劳什子的钟情楼烧个干干净净,一朵不剩。 谢沉鹿是个实干派人物,于是当天夜里无道天起了一场大火,把钟情楼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残骸。 火光把本就通亮的天空映照的更加亮堂,狂风吹散了焰火,让一切都有种恍惚的错觉,只有鸟惨叫声格外嘹亮。 毕方在楼下朝谢沉鹿一拜,继而隐没在黑暗当中,谢沉鹿负手站在窗边,嘴角绷的极紧,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 楚倦本体是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受这些鸟族青睐,几百年前进无道天的时候就是如此,到了今日不想还是如此。 窗户被关上,外头鸡飞狗跳的闹腾都尽数被遮住,谢沉鹿又施个决把声音隔绝,临进门又吩咐了一句:“给本君找个面具来。” 虽然不知道内君又发什么疯,但毕方立刻低头称是。 进去时楚倦靠在桌边小憩,一只手支起下颌,露出线条明显的侧颜。 他确实生就了一副好相貌,龙族特有的俊美里带着一些尊贵傲气,此刻病容未去,谢沉鹿看一眼心里就难免生出疼惜。 “共度良宵......” 他凑在楚倦耳边一字一句念这句话,声音极端阴冷,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森寒。 自从殿下醒后他都还没有与殿下共度良宵,怎么就先应承了旁人的呢? 这个人,是属于他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抢走——他花了三百年才把让从阎王殿里救回来的。 “我的......” 谢沉鹿俯身吻住楚倦的额头,灵力一丝一缕侵入楚倦如墨的发。 楚倦做了一个梦 。 梦里是三百年前摘花日,也是这样天气真好的一天。 他出门被飞鸟团团围住,漂亮的小青鸾羽毛靓丽的蓝山雀把他围在山巅上走不动路,人流如织,他想牵身侧之人的手却被躲开。 那只手在空气里抓了一下,悄无声息的收进袖袍里。 人太多了,团团围绕着他,他发上衣裳上尽是砸过来的花枝,玉玺映月、雪映朝霞、姚黄......顶好看的花都砸在了他身上,他一边皱眉清理衣裳一边抬眼望外看去。 人群外的谢沉鹿一席青衫,眉眼清冷,正坐在桌前翻看医书,从未往他这里觑一眼。 他有一瞬落寞,冷不丁便被一朵乌龙捧盛砸中了头,他皱起略锋利的眉抬头。 耀眼的阳光倾泻而下,像明媚的光的瀑布,逆光的树枝上是一个红衣少年,一只腿支起,指尖捻着一朵硕大艳丽的青龙卧墨池,笑的张扬肆意。 “别看了,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又怎么会吃醋?” 那少年笑意盈盈,眉心燃烧着凤凰一族特有的翎火,于是整个人也像一团火一样在记忆里燃烧起来。 少年人带着疾风般的速度迅捷而下,笑嘻嘻的扑到楚倦面前,手里拿着钟情楼最大最名贵的一枝花,玩世不恭的笑:“我的太子殿下,您不如考虑考虑我?” 那朵青龙卧墨池美的晃人心神,呼吸几乎要贴近楚倦的刹那,楚倦立刻抬手抵挡,少年人掩盖住眼里怅然失落,笑着撑坐在梧桐树上:“你看,你的内君,还是没有吃醋了。” 他心里根本没有你,所以无论你收再多的花,被再多男子女子所倾慕,哪怕你我靠的这样近,他都丝毫不在意。 ——无动于衷。 谢沉鹿骤然睁开眼睛,呼吸不畅,像是被什么在心上扎了一刀。 楚倦眉头骤然皱的极深,呼吸也在渐渐急促,好像困在了什么梦魇里出不来,谢沉鹿手中灵力输入楚倦后背,楚倦仍没有醒,只是神色愈发紧绷。 良久突然从咬紧的牙关里泄露出来一丝声音:“不......” 不什么了?没有人知道,谢沉鹿只能紧紧揽住楚倦的脊背,一遍又一遍的抚过他的肩胛,近乎执念的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殿下,不、不是的,不是无动于衷......” 不是无动于衷,是我,是我那时候太过迟钝。 被救青衡神君这件事摄取了心神,觉得好像回头殿下会永远都在那里,所以有恃无恐,所以得寸进尺,可是他忘了,再是高高在上百战百胜的天界太子也是会疼的,会难受的,他不是感受不到疼。 楚倦终于从连绵的梦魇中猝然惊醒,那双漆黑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谢沉鹿抱着他,眼眶通红,他怔了一瞬才问:“怎么了?” 谢沉鹿忽然觉得喘不过来气,无论他如何悔过,他都不能安慰到那时的殿下了。 他永远也不能安慰那时那景的那个人。 而对于如今的殿下来说,一切都是记不清的,无足轻重的过去。 “没什么......”谢沉鹿掩盖住心底层层苦涩,勉强笑了一下,“就是想起来,殿下当年说很想去梧桐林,当年未能成行,我们今日去。” 他想把当年楚倦想做的,想要的,自己没能给的一切都补给他的殿下。 楚倦静静听他说完才开口:“可我今日不想去了。” 他的眼睛平静而没有波澜,没有一丝情绪。 谢沉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裂开,又很快修补好,只勾勒出一抹笑意:“殿下说不去就不去,我都听你的......” 梧桐林是楚倦恩师身陨之处,当年楚倦想带他去见一见他的恩师,被他冷淡拒绝不愿去,如今他愿意去了,楚倦不愿了。 那一刻谢沉鹿突然后知后觉的想,原来殿下不是会永远留在原地等他的,不是他想回头,那个人就永远都在。 他突然觉得很惧怕,若是殿下这一生都不再回头—— 不,不可能,这只是殿下记不得罢了。 若是殿下真的要走......谢沉鹿低下头来,修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晦暗之色。 他伸手取出一张金色面具来,楚倦垂眸看了一眼,指尖描摹过五官的形状:“什么?” “面具。”谢沉鹿解开系带,试图戴在了楚倦的脸上。 “我知道这是面具,”楚倦避开他的手指,拿那张精致的金色面具盖在脸上,那金色面具本是寻常甚至有些繁复,一般人压不住,偏楚倦气质矜贵,戴上竟别有一番风姿,有种撩拨心弦的欲遮不遮的引人窥探的欲望,“我是问为什么我要戴?” 谢沉鹿眼眸沉沉,说不上是玩笑还是认真,“因为殿下好看,我不喜欢旁人盯着殿下看。” 他刻意强调:“只有我能看。” 对失去的恐惧让他的占有欲强的可怕,一想到那些几乎黏在楚倦身上的视线,他就恨不得让那些人全部粉身碎骨,这种戾气冲撞在胸腔中几乎让他无所适从。 这样直白的回答让楚倦有一瞬怔然,半晌,他牵了一下嘴角,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原来,你也是会吃醋的。” ——恍若叹息。 这句话好像在冥冥之中对应着什么,电光火石间谢沉鹿下意识去看楚倦的眼睛,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冰冷的面具,再无往日的温情。 钟情楼塌了,小团子吃早膳时还在苦恼:“那座楼可好看了,怎么会一晚上就没了了。” 毕方听的忍不住咳嗽,只想大呼小祖宗可别再乱说话了。 楚倦今日懒怠去梧桐林,团子有些怕高得厉害,宁愿呆在阁楼里念书,谢沉鹿难得的能跟楚倦两个人出去。 无道天论道场面也算宏伟,由凤翎阁往下六千石莲,从下而上依次递减,层层叠叠的莲花悬浮于天空,每一石莲上坐一仙人,各自论道,法宝灵植令人应接不暇。 谢沉鹿携着楚倦在六千莲座当中寻两个相邻的坐下,不过片刻谢沉鹿便起身离开,走前温声同楚倦交代:“殿下,我去去就回,你稍等一等我。” 楚倦自然无不应允,无道天论道倒也无聊的紧,那些宝贝异材楚倦没什么看的上的,就只看中一个团子可能喜欢的小龙鼓,003就悄悄提醒他:“宿主,宿主,人来了!” 话音落,身后便传来一声促狭笑:“太子殿下,您就不好奇您的内君去见谁了吗?” 第9章 炮灰太子又活了 彼时楚倦正抬眸看着头顶天空,无道天万物悬浮,凡人仙者尚且不能驻足,所以这里归属鸟族,无数飞鸟在风中游弋,听见声音他顿了一下,这才回过头。 “什么?” 凰弈看见楚倦的那一刻鼻子是酸的,仙者寿数恒久漫长,几百年的闭关都是寻常之事,可那三百年对于楚倦来说是生死转圜。 他以为此生此世都见不到这个人了。 凰弈看着他,经过这数百年的时光隔着一层面具看着这个人,笑的简直跟哭差不多,却还是坚持说:“你不想去看看你的内君抛下你去见谁了吗?” 面前的凤凰还是多年前的模样,一身红衣张扬肆意,在遨游四海的凤族天之骄子。 楚倦苦笑了一下:“我想去也去不了。” 他损伤了一只先天龙角,整个人跟凡人也差不了多少,他再也不能遨游四海了,因为他无法飞起来。 凤凰眼睛一瞬发红,片刻后他伸出手状似无意的道:“那本君就勉为其难载你一程 。” 在无道天内没有任何人的速度能够比肩凤凰,绚烂的鸟羽在风中翻飞,带起一痕风迹,他的真身漂亮的晃人心神,他却还在懊恼今天出门的时候未曾好好打理羽毛。 他用左侧凤羽迎接风刃,右侧好好的护住里面已经再不能飞的龙,巨大的凤凰眼眶酸涩,他在风中哀鸣,于是整个天际的飞鸟都随之低泣。 良久,他感受到有人抚过他的凤羽,一下又一下。 过了许久,凤凰才沙哑着声音开口:“你再也不能飞了是吗?” 这一次楚倦没有说话,只有呼啸的狂风途径耳侧,带走了所有的不可言说。 凤凰在靠近一处结界时化成人形,几乎只是一道风过就闪身进入,只有守在入口的白鹤惊疑不定问身边的青牛:“你看见什么东西过去了没?” “哪有啊,你这老白鹤眼睛瞎了?”青牛哼哼两声,他这种地上跑的尤其嫌弃这个天上飞的。 楚倦落地的时候略有不稳,凤凰搀扶了他一把,额心凤凰火焰还在灼灼燃烧着,他想拉住楚倦的手,最终只是隔着袖子攥住他的手腕:“跟我走。” 他一开始走的太快,楚倦如今的身体有些受不了,跟了几步后开始咳嗽,凤凰不得不停下脚步,额心的凤凰火焰痕迹简直要烧破肌肤。 “楚倦,他到底把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楚倦无言以对。 没折磨成什么样子,也就是骗心骗感情完了,死了犹嫌不够还要把人从棺材里捞出来继续祸害罢了。 凤凰眼眶都是通红的,却到底还是放缓了步伐,攥着楚倦的手带他穿花拂柳 。 这是一处格外幽静的院落,坐落在无道天某个偏僻角落里,外界罩着一层结界掩人耳目,跟粗狂豪放的无道天迥然不同。 凤凰嫌不能刺激楚倦似的,一边拂开柳树一边咬牙切齿:“你知道这是谁的居所吗?” ——你的内君为了谁抛下你眼巴巴的跑过来。 柳枝拨开,里面是一个小湖泊,春水碧绿,柳枝盈盈半垂在水面上,水榭上青衡神君负手而立,谢沉鹿站在他身侧,突然倾身靠近,那距离几近于暧昧,呼吸可闻的范围。 凤凰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望着楚倦,凤凰火在掌心凝聚,如果楚倦想,他现在就冲上去替他把俩烂人揍一顿,哪怕他可能打不过谢沉鹿那个疯子,哪怕他千百年的修为敌不过青衡上万年的积累。 可楚倦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神情是淡漠平静的,凤凰自动读出了平静下的绝望,他一瞬间就又心如死灰,是啊,楚倦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哪怕谢沉鹿做的再过分,他都这样纵容。 想当年,天界太子也是肆意妄为的人物,直到后来他遇见谢沉鹿。 他认识楚倦数百年,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再高傲尊贵的人,在遇见心上人以后也会卑微进尘埃。 三百年过去,一条命都搭进去了,凤凰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档口,楚倦看了回过头问:“那是谁?” 凤凰一下子怔住,那一刻他捉住柳枝的手都骤然松开,纷纷扬扬的柳枝柔软的垂下来,有光影落在楚倦的脸上,让他疑心是什么错觉。 好像纷纷乱乱几百年的光阴就这样散去了,他在楚倦脸上第一次没有看见悲痛隐忍的神色,他只是平静的问,那是谁。 他不知道那是谁,却也不再为谁去伤心。 凤凰带楚倦走的时候楚倦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水榭上的人影,一个清冷温润,一个上神威严,无论是谁来看都是极其相配,他们靠的那样近,宛如情人间的耳语。 如果楚倦没有在003开挂听见谢沉鹿的声音,他大概真的会以为那是一对璧人。 然而事实上,谢沉鹿的阴森冷沉的站在青衡身后,手中灵力逼近青衡心窍:“神君若是还有其他动作就不要怪沉鹿不念旧情。” 近在咫尺的杀意让青衡眼眸微动,却依然不曾动作,他不相信谢沉鹿当中会对他动手。 他仿佛是叹了口气:“你忘了当年在野......” 当年他执掌在野,而谢沉鹿是天地间诞生的仙鹿之灵,天生地长,开启灵智,都是在野滋养。 听见在野两字谢沉鹿眉目微沉:“当年沉鹿初开灵智,渡劫将死蒙神君一滴灵水救命之恩,于神君而言自然只是随手而为,但沉鹿一直谨记在心,这些年为了神君奔走数年,也医好了您的顽疾。”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他治好了青衡神君的顽疾,却赔上了自己心爱之人的一条命。 他俯身一拜:“前尘往事已经一笔勾销,我欠神君的点化之恩已报,以后再无瓜葛,也请神君不要再靠近太子殿下。” “毕竟,他是沉鹿的命。” 他一字一句,沉沉如不见底的深渊,青衡端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他一寸一寸抬起头。 面前的青年依然是当年模样,是原野上树林里骄矜俯身饮水的鹿,也是为他烹茶制药的医者,现在,他站在他面前说旁人是他的命。 青衡一瞬间觉得荒诞可笑,他问:“那本君呢?” “神君顽疾已愈,你我因果已断。”谢沉鹿不动声色,斩钉截铁。 青衡慢慢露出一丝笑来,手中棋子落地:“可若是本君说,本君顽疾未愈呢?” 杯底灼烫掌心,谢沉鹿蓦地抬眸。 —— 楚倦把这八卦听了一耳朵就撤,003悄悄跟他吐槽:“官配怎么就这么拆了了!” 凤凰拉着他出去在无道天找了一处酒肆。 无道天独立于六界之外,其中鸟族栖息,虽有仙人驻扎,里面鸟族却更贴近于凡人,酒肆饭馆矗立在悬空的浮岛上。 凤凰扔给楚倦一坛子好酒,定了定心神朝他介绍自己:“我叫凰弈,凤凰的凰,对弈的弈。” 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合适的身份:“你的至交好友。” 故意隐去了曾经有联姻婚约这一条,生怕楚倦对他有戒心。 凰弈在酒窖里面翻的灰头土脸,楚倦就坐在酒窖外头,像是在给他放哨,酒肆是一只青头鸟开的,大概不敢反抗这位凤凰一族的老祖宗,一声都没吭。 凰奕有点怕人跑了,翻一阵就抬头望望,白衣仙者就坐在那里,仰头望着满天星辰,很像他们刚刚成年的时候,年少无知别着一把剑出去闯荡天下。 天界的太子和凤凰的少君,两个人不打不相识,酣畅淋漓的打完一架在星野下喝酒,他偷酒楚倦放哨,最后在人家酒窖里放足灵石。 好像就是一晃眼,就已经是沧海桑田。 过了好半晌那偷酒凤凰终于抱着两坛子酒跑出来:“你喜欢的玉泉酿,来——” 楚倦接了两坛子酒,无道天以凤凰为尊,里面遍植梧桐树,酒肆外面就是一棵,凰弈熟练的翻身上树,而后才向下伸出一只手来。 “上来。” 楚倦抬头看他,头顶星空朗朗,映照着颠倒的日月,一切都朦胧又不真实。 最后两个人挂在梧桐树上喝酒,凰弈大概是喝醉了,抱着酒坛子躺在梧桐上盯着楚倦的眉眼看,好像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死而复生。 “我看见你时,你在看天是吗?”也许喝醉了胆子也会大些,凰弈突然出声,有些替楚倦不值的,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立场去生气,只是哑声问:“他到底把你变成了什么样?向往天空的人,永远失去了遨游四海的能力。” 他问楚倦:“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太子殿下,你我也曾遍历过山川,也曾快意恩仇,在梧桐树上痛饮过好酒.......” 面前的人摇摇头,喝了一口酒,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不知是说记得还是不记得。 凤凰想,是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平静的没有波涛,不记得那些痛彻心扉的爱恨,也不记得那些历久弥新的过往。 都是谢沉鹿,想起谢沉鹿,凰弈额心的凤凰火顿时燃烧的愈发热烈起来。 “我迟早有一天要扒了那只鹿的皮,把他赶进畜生道——” 楚倦暼了一眼凰奕,就在凰奕以为他会为自己心上人辩解一下的时候,就听见楚倦欲言又止:“可他本来就是......” 他本来就是一只鹿啊 。 凰奕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竟然骂他是畜生,想我当年骂他——” 他连忙住嘴,想当年他骂谢沉鹿是畜生差点和楚倦打起来,那都是些什么破事。 楚倦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在骂人,却也只是掀起眼帘喝了口酒:“灵鹿难道不走畜生道吗?” “当然走!”凰奕笑的愈发肆意,张扬的尾羽都要翘起来,半晌他突然转过头去,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目光灼灼如火:“太子殿下,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的脸上还戴着谢沉鹿给的面具。 凤凰的速度何其之快,几乎只是声音出来的刹那,一只滚烫的手心就已经压住了面具的底端,随时可以掀起那张面具的那一刻他又停下来,注视着楚倦的眼:“可以吗?” 楚倦的眼睛极深,犹如映照着朗朗星河,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进去,他没有说好只是稍微颔首。 凰奕靠近了来,凤凰属火,一身红衣好像浑身都是燃烧的火焰,热气灼人,真的要摘下那面具的时候他反而近乡情怯的停滞起来。 刹那过后他到底还是用力一扯,系带散落,乌发在风中披散,阔别数百年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 他还是旧年模样,从未变过,是高居神坛之上的天界太子,是快意恩仇却从不沾染红尘的谪仙,像还是在没有遇见谢沉鹿之前那样不会为任何人俯身低头。 也就是面具被扯落的那一刹,谢沉鹿追踪在楚倦身上的灵力轰然断裂。 不过刹那一个青衣人影就出现在酒肆一旁的天空上,神色终于一寸一寸崩裂开来,像狂风骤雨的前夕。 “殿下——” 第10章 炮灰太子又活了 无道天乌云密布,飞鸟都悄悄躲进树后,不敢参与这场争斗。 谢沉鹿惯是会装温和的人,哪儿有这样色厉内荏的时候,一张温润的面目沉如暗色的苍穹,或许是气到急点,脸色煞白,唯一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他朝楚倦伸出一只手去,勉力勾了一下嘴角:“殿下,到我这儿来。” 他笑起来很迷惑人心,又有一种压抑的暴怒在里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破坏了他本身的温润清雅。 凤凰并不惧他,艳丽张扬的眉眼一挑,整个人唰地站起身来:“三百年前你能把他带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带他走吗?” 风翎剑撩起数丈火焰在天空灼灼燃烧,映的半边天空仿佛弥漫了艳丽的晚霞。 谢沉鹿连看也没有看凤凰一眼,始终只死死盯着楚倦,然而那个好像永远都会朝他走过来的人像是喝醉了,斜靠在梧桐树上,看了他一眼又慢慢把眼睛合上了。 饮落的酒液随着白皙分明的喉结滚落,一直没入了瘦削的锁骨里,他的白衣半敞,面具斜挂在树梢之上,随着风轻轻晃荡 。 他醉了,跟着凰奕喝醉了。 伸出去的手掌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谢沉鹿发觉楚倦醉了这才看向天空中身负火焰的红衣青年,脸上硬挤出来的温和笑容终于一寸一寸崩裂了去,汹涌的灵力瞬间在袖袍当中暴涨。 “你想留住他,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无道天一面火红,一面被清润的灵力所映照的幽清,整个密境内的灵力搅动的一塌糊涂,无数仙人鸟族都踏出所修习的岛屿,生怕错过目睹这一场惊世的大战。 凤凰一族的少君是难得的天之骄子,当年与太子楚倦齐名,在六界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太子内君谢沉鹿早年以治世医术闻名六界,后来太子身死天帝无休止闭关,所有人都以为天界至此一盘散沙的时候是谢沉鹿独挑大梁,不仅管制天界井井有条还突然疯了。 神仙们难得聚在一块儿,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天空不由得互传密音。 “太子内君和凤凰少君什么恩怨啊这是?怎么还打起来了?” “我记得三百年前凰奕少君就跟内君打过一次?据说一路从南天门打到了太微宫,让内君给他一个什么交代,结果最后遍体鳞伤被打下无道天了?” “这你可记错了,哪里是为了什么交代啊,听说是凰奕少君想要太子殿下的尸身,内君怎么肯,这才打起来的......” 仙家听的啧啧称奇,感叹世间真是无奇不有:“真想不到这还是个蓝颜祸水的故事。” 这段八卦还没聊完了故事正中心的两个人就已经快开打了,剑光瞬间亮起的那一刻细弱的小声突然从梧桐树下升起。 “爹爹!” 小团子短手短脚还怕高怕悬空,小身子被毕方托举着掉出一只白色的小尾巴,刚抱住梧桐树的一根树枝灼热的火焰就侵袭而来,那树枝眼看吱呀一声就断了,一只手捞住了他。 小团子赶紧双手双脚扑进楚倦怀里,只露出一对白色的小角和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爹爹,我害怕。” 凰奕:“...........” 他气的身后火焰都暴涨三分,却又不敢太过生怕伤及楚倦。 凰奕怒极反笑:“这么些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连那个孩子都能利用! 谢沉鹿的手收回袖中,冷冷嗤笑了一声,利用又如何?那是他和殿下的孩子,融入两人精血,是他怀胎十月用命生下的小龙,诞下的楚倦血脉,那是他和楚倦间永远不能斩断的羁绊。 他迎着狂风转身离开,他知道凰奕不会对他下手。 凰奕不能当着楚倦的面,让团子看见自己的父君死在他的手里。 “谢沉鹿,”凰奕的声音从齿缝里逼出来,“你以为你能骗得了他多久?一辈子吗?!” “你三百年前骗了他的龙角,到了如今还要再继续骗他吗?!” 骗一无所知的人跟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在一起,跟这样一个背叛毁了他一切的人一生一世,恩爱甜蜜,这对于楚倦来说简直是酷刑。 猎猎狂风吹起谢沉鹿的青衣,他脚步沉稳从容,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周遭已经下了结界,外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包括楚倦,听见这话时他步子也只是稍顿,依然未曾回头。 凰奕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的下颌,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说:“亦无不可。” 有什么不好呢?有的谎言只要骗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他们还有那样漫长的一生,足够了。 “谢沉鹿!” 凤凰身后的虚影仰天长鸣,灼热的凤凰火焰犹如一只巨手闪电般扼住谢沉鹿的咽喉,出乎意料的谢沉鹿没有半分抵抗,就那样无助的被悬挂在半空,像是即将迎接天罚审判。 整个天幕所有仙人都是一惊,凰奕若是直接诛杀太子内君,天界和鸟族岂不是又要开战? 烈火携带着狂风吹起他单薄青衣,巨大的凤凰虚影凶戾异常,仿佛下一刻就会骤然啄断他的脖颈。 灼热的火焰越收越紧,很快就压迫至那细长的脖颈,谢沉鹿缓不过来气却依然没有抵抗,清润的眼眸中一片平静,甚至歪了歪头。 沁冷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疯狂又决然,丝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确定,要当着殿下和团子的面杀了我吗?” 他不敢。 谢沉鹿比谁都清楚凰奕虽然脾气火爆,做事从不顾惜后果,可也并不是没有死穴,他们都是一样的,被一个人牢牢制住。 那是他们相同的软肋。 楚倦蒙住团子的眼睛,已经感受到不安的小家伙悄悄拉扯着楚倦的袖子,有些害怕的问:“爹爹?父君了?” 至少不能在小团子面前杀了这个畜生,凰奕呼吸急促,咬着牙一寸一寸撤开凤凰火,而后在谢沉鹿捂住脖颈的那一刻骤然出声:“谢沉鹿,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谢沉鹿捂住脖颈的动作微微一僵。 “三百年前我就是对你凶一句楚倦都生怕你受了委屈,”凰奕将暴烈的凤凰火藏于身后,声音充斥了讥讽,“而现在,我就是在他面前险些杀了你,他都不为所动——” 当年还是当年,如今却早已不同于过去。 “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凰奕骤然收剑,欣赏着那个好像世间万物都不为之动心,哪怕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都胸有成竹的人脸色煞白,犹如暴雪将倾。 他是不能现在就杀了谢沉鹿,可世间有些痛苦从不亚于千刀万剐。 业火在风中坠落,巨大的凤凰最后看了一眼树上的人,化作一只火凤绕着梧桐树盘旋飞舞,许久才不甘心的离去。 结界碎成千千万万片,里面只有一个人,谢沉鹿缓缓支撑起自己,脊背挺直,冷冷环视一周,声若寒蝉:“还不给本君滚?” 在暗处围观的仙者被那森寒的目光盯住一瞬就忍不住从骨子里生出畏惧,连忙讪讪离开,活像背后被人撵一样,谁都不敢置喙半句。 这些年来谢沉鹿疯的声名大噪,是正常人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的存在,撞破了谢沉鹿被抢心上人什么的,还是早日离开无道天的好,谁知道这疯子什么时候发疯,万一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整个天地一时静到极处,只有风声吹过了梧桐树吹落几片厚重的叶子,划过了那一袭白色的衣衫。 高高在上的谪仙身旁树枝上挂着半坛子好酒,于是谪仙也沾染了红尘。 梧桐树周遭都是浓郁的酒香,谢沉鹿一步一步靠近他,然后站在树梢旁,靠在树上的人像是真的醉了,一双惯常冷静黑沉的眼此刻流光潋滟,蒙着一层倦怠的水光,像是清醒着又像是醉的厉害。 “殿下,”谢沉鹿的额头抵过去压在楚倦的额心上方,中间只隔着一个胆子小小缩在楚倦怀里的小团子,他的声音克制着暴怒,“为什么,靠他这么近?” 明明自己才是他禀明天地的内君,他不让自己靠近,说他不舒服,不愿意,于是自己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可为什么,有人可以离他这样近? 这个人为什么会是旁人,本就理应是自己! 楚倦一只手搭在团子头顶,一只手落在风中,闻言缓缓睁开眼,谢沉鹿就压在他的上方,那双清润的眼睛猩红,眼尾都仿佛染着鲜血。 良久他扯了一下嘴角,又闭上了眼,似是呓语:“你和那个人,不也是这样的距离吗?” 你和青衡,不也是隔的这样近吗? 谢沉鹿愣了一瞬,脑海当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很快一条丝线就串起来所有,游奕灵官说殿下身体不好,不宜饮酒,自己今日突然被青衡叫走,殿下就和凤凰在这里喝酒...... 虽然说那是加了封印的密境,可整个无道天内都是凤凰领地,他们何处不可去得? 突然有什么满涨过心窍,谢沉鹿的手都在颤抖,他逼迫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暴怒褪去,剩下的是久违的欣喜若狂:“殿下,你是在吃醋吗?” 吃我的醋,所以才和凰奕出来喝酒的吗? 风声萧索,楚倦没有回答他,他就一直等待着,等到楚倦睁开眼看他,像是看着他又像只是看着他身后苍茫的天空,哑声问:“你在骗我吗?” 骗他什么?骗他出去有事与青衡见面,不,他只是过去警告青衡,不要再出现在殿下面前,不要再碰触他的底线。 可殿下甚至不记得青衡是谁,所以他不能说那个名字,不能刺激殿下,他撒谎只是出去见一个故人,只是一个故人罢了—— “没有,殿下,我何曾、何曾骗过你——” 楚倦许是醉了,就那样看着谢沉鹿慢慢笑了,酒气熏的他眼帘半阖,有种心灰意冷的倦怠懒意:“那个人是谁,就是他,一直住在碧霄殿,在我死后占据我的——” “殿下——” “爹爹!” 谢沉鹿气疯了,一把按住企图冒头替自己父君证明的小团子,摸着小团子的小龙角把小家伙按回楚倦怀里 。 楚倦来不及睁开眼温热的唇舌就骤然压了下来,他下意识想躲,谢沉鹿却又比他更快,一手按住团子,一手直接按在他脑后,磕碰上了他的嘴角。 看得出来谢沉鹿没有任何经验,亲人跟匹狼一样,只是咬住了就不肯放,什么也不会,只是莽撞的贴上去,企图占为己有,证明这个人理应属于自己。 又怕伤及楚倦,碰上的那一刻仿佛解开沸腾的心瘾和疯狂,一只手护在他脑后,一点一点慢慢离开。 “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想!”他眼眶通红,像是被逼到极处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唯有滚烫的额心死死抵住楚倦额头,剧烈的喘息,咬着牙一字一顿。 “没有人,没有人能替代你的位置,上穷碧落下黄泉,六界三道,都没有人能比过殿下。” 清冽的香气萦绕在身旁,是在野的鹿,也是天界温雅清冷的内君,任谁看了都要咂舌,原来也有人能把谢沉鹿逼到方寸大乱的地步。 楚倦静静看着他,那目光界于温柔和绝望之间,半晌,他慢慢的勾勒出一丝笑,仿佛是累了,叹了口气。 他闭上了眼,彻底醉了过去。 “好,你说什么,我都信。” 只要你说,我就信。 第11章 炮灰太子又活了 楚倦闭上眼醉了过去,谢沉鹿小心揽过楚倦,以免叫他掉下梧桐树,这才收敛了眼底的戾气,勉强温和开口:“团子听话,自己回去 。” 小团子赶紧爬出爹爹的怀抱,由毕方赶过去接住。 谢沉鹿亲手为楚倦洗漱更衣,大概是醉的厉害了,楚倦连手指也懒怠抬起,无知无觉任由他服侍,结果扶着他进浴池时楚倦骤然睁开眼睛,以手捂住衣襟,冷冷道:“谁让你碰孤的?滚出去!” 他的眼神冷的惊人,谢沉鹿心口疼的一缩,被楚倦那一下推的踉跄数步,哪怕是凰奕都未曾伤到半分的人砰一下撞在假山上,额头瞬间撞出一道血口。 他的自称是孤,谢沉鹿的心蓦地一沉,他不知道楚倦到底记得多少,只能试探着开口。 “殿下,我是沉鹿。” 楚倦不知到底醉成什么模样,一手捂住衣襟一手撑在背后石壁上闻言神色更冷,一副警惕的模样。 “胡说,沉鹿从不进孤卧房,滚出去。” 他又像有些站不住,扶住石壁一点一点往下滑落,大口喘息着仿佛被什么人摄住心脏,呼吸艰难,喃喃自语:“他在陪着青衡,滚,都给孤滚出去——” 谢沉鹿心中绞痛,不敢顾惜自己的伤势,连忙过去扶住楚倦,楚倦的每个字都是在他心上捅了一把刀,比身体上的疼痛尤甚千百倍。 “殿下,你听我说.......” 楚倦不知到底醉是没醉,捂住耳朵,青筋微起的手臂衡在眼上,哑声道:“孤不听。” 发酒疯的人是无迹可寻,却最是顺从本心的,谢沉鹿拿了架子上的披风垫在他身下一面哄着:“好好好,殿下不听我就不说。” 见他连说也不说,楚倦就冷笑一声:“说了也只是骗孤罢了。” 谢沉鹿俯身去亲吻楚倦的额心,循循善诱:“殿下,我发过誓的,我再也不骗你了。” 楚倦伸出手挡在额头上阻止他的靠近,固执着的皱眉:“说了,别碰孤。” “好,不碰,不碰。”谢沉鹿被挡住也只敢顺着他说话,好不容易让人进了浴池才安分一些,听说人在醉后总是吐真言,谢沉鹿让楚倦躺在他膝上,拨开他面上湿漉漉的长发,循循善诱。 “殿下昨日和那只鸟为何靠的那样近?” 楚倦皱着眉头回了一句:“孤与他相谈甚欢。” 头顶的人呼吸都仿佛滞涩了一瞬:“殿下不要靠近他。” “为何?” “他......与我不和。” 何止是不和,是不共戴天,当初他打上太微宫抢殿下尸身,数百年前还与殿下有过婚约,只差一点就要入主九重天。 “可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他。”楚倦说完就明显感受到头顶气息顿住,片刻后听见一声气闷的声音:“殿下梦里怎么能有其他人?” 楚倦慢慢睁开眼,是不同于失忆的倦怠懒散,有些皱眉的模样神色冷冷严肃的开口:“谢沉鹿,你怎么这样爱吃醋?” “我只吃殿下的醋,殿下难道不吃我的醋吗?”谢沉鹿直视他的眼睛,企图从他醉后的眼眸中找出吃醋的证据。 “不吃。”醉了的人闻言摇摇头,丝毫不在意是不是把旁人的心戳的千疮百孔。 “为什么?”谢沉鹿的语气已经开始不稳,他在意殿下,所以看见殿下和旁人在一起嫉妒快要发疯,可殿下对此仿佛半点不在意。 “你说不许我吃醋。”他声音淡淡的,整个人快要沉入水中的那一刻突然又睁开眼,那是一双浸润了水汽的眼眸,带着几分认真的讽刺,“我怎么配吃你的醋呢?” 他整个人将要沉入水中,任由温泉将他整个人淹没的刹那谢沉鹿从后抱住了他。 “殿下——” 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推拒自己,谢沉鹿将脸颊贴在楚倦脸侧,哑声喊了一声殿下,那声音缱绻温柔,又带着克制的痛苦。 —— 楚倦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日光晴好,就是有些刺眼,他只是稍微皱眉就已有人将帘子遮住,屋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他再次沉沉睡去。 也许是宿醉的缘故他醒来时头有些疼,谢沉鹿温凉的手指按揉着他的眉心,力道适中。 “殿下,”谢沉鹿在他耳边说话,声音闷闷的,“以后不要见他好不好?” 他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因着楚倦醒过来这些日子谢沉鹿从未让他见过其他任何人。 楚倦没怎么睡醒,嗯了一声,又掀开眼帘看他,像在无声的询问为什么。 “因为我会吃醋。”何止是吃醋,是嫉妒的发疯,凤凰和楚倦畅快淋漓的过去他不能参与,他错过的是楚倦最好的时光。 意气风发,少年落拓不羁,可那时他的眼睛从未在楚倦身上停留片刻。 楚倦以手覆额,淡淡道:“我与凰奕只是好友。” 只是好友,这四个字就跟三百年前,他询问谢沉鹿与青衡是何关系时得到的答案分毫不差。 楚倦仰头看他,似是记起什么:“况且,不是沉鹿你说,要大度。” 感同身受是这样难的事,三百年前谢沉鹿也同他要大度,如今他只是把他曾说的话返还回去,谢沉鹿就这样一副痛苦的仿佛要当场死去的表情。 楚倦很想去碰一碰他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哭了,看看这样冷情的人会不会真的落泪,谢沉鹿先他一步握住他的手帖在脸颊上,哑声道。 “殿下,可我是俗人,我做不到大度,我只会嫉妒。” 也许他是盼望着楚倦心疼,可楚倦触碰他的眼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谢沉鹿不是感受不到疼的,原来他也不是不会伤心欲绝。 —— 在无道天的最后几日是难得的晴天,谢沉鹿午时被几位凤凰一族的仙长拉去商量些琐事,临走前把小团子领到楚倦身边,怕他一个人闷着。 楚倦懒的很,被迫回来加班基本就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谢沉鹿万事都依他。 小团子今日穿了一件青色圆领的袍子,蹲在窗边羡慕的看了一个早上,一只白色的小尾巴掉出来在身后欢快的摇了摇,又委委屈屈的啪嗒掉下去。 楚倦放下书揉揉他的脑袋,摸摸那两只白色小角:“怎么了?” 小团子摇摇头,两只爪子抓着窗棂,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 楚倦往外看了一眼,无数飞鸟在风中游弋,巨大的青鸟背后跟着几只刚刚学飞的小青鸟穿梭过柔软的流云,颜色各异的鸟族在风中振翅高飞,恍人心神。 小团子就看着那些快活的鸟族,露出羡慕的目光。 他合上书卷,捉住了团子的小尾巴:“团子想飞吗?” —— 谢沉鹿是正在喝茶跟一群老家伙们打太极的时候毕方闯进来的,进来差点一膝盖扑到地上:“小殿下飞走了——” 小殿下当然指的是团子,整个九重天只有他一个小殿下 。 谢沉鹿神色一凝,手中的茶杯险些直接捏碎。 小龙诞生以后都是由父辈教授上天的,小团子早产,生下来就比旁人孱弱一些,后来几百年他挖空心思想复活殿下,看见团子就想起殿下,因此有时还是避开小团子免得伤心。 小龙第一次上天都是由父辈保驾护航的,团子小时候化原型飞的时候他出去为殿下寻药,结果团子从屋檐上摔了下来,磕到了额头,团子胆子小,从此以后就怕的很。 他永远记得他回来的时候小团子趴在楚倦棺木前捂住额头的样子,小崽子哭的鼻子通红,问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爹爹教,只有他没有。 为什么其他小仙童的爹爹都会在下面接住他们,他的爹爹不会了? 而他的爹爹躺在这里,无知无觉,既不能带他遨游四海,也不能安慰他摔的好痛 。 光是想起来谢沉鹿就忍不住攥紧手掌,他害死了殿下,也让团子三百年来孤苦伶仃。 而无道天是飞鸟一族的天下,莫非是那些混账带团子—— 谢沉鹿眼含煞气的推开门的时候却是一顿,阁楼窗边楚倦半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晴暖的阳光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白衣上,映照着俊朗的五官,显得有几分洒脱之感。 他头上是一只坚毅嶙峋的白色龙角,突兀的矗立着一只,另一只本该是龙角的地方生着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条小白龙悬挂在窗边,用自己的小角碰了碰楚倦的额头,费解的问:“爹爹怎么会少了一根角呢?” 明明他是爹爹的孩子,他有两根龙角,爹爹也应该一样才是。 白衣青年摸了摸自己残缺的龙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其他人:“是啊,我怎么会少一根角呢?” 修长的手摸摸团子的小角,两只小角端端正正矗立在头顶,白的像凛冽的冬雪,小团子赶紧蹭蹭楚倦的掌心。 楚倦背对着谢沉鹿,从小团子的方向却刚好看见谢沉鹿推开门,于是乖乖贴着爹爹问:“父君,爹爹的角呢?” 听见团子出声楚倦这才回过头来,仿佛是应和好奇的团子绽出个笑:“是啊,沉鹿,我的龙角呢?” 他笑的温柔和煦,仿佛一无所知只是随口一问,谢沉鹿的心却在刹那间千疮百孔,犹如万箭穿心。 阳光照在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沁冷。 团子和楚倦一齐望着他,两条龙沉浸在阳光里,唯有他一人沉入黑暗中,许久,他走过去半跪在楚倦膝边,伸手将要触及楚倦伤疤的那一刻又蓦地顿住:“殿下的角......” 他声音艰涩至极,半晌,才勉强道:“当年和魔族交战,一次意外被魔君斩下,这才昏迷不醒百年。” “是吗?”楚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仿佛漫不经心,“沉鹿,你怎么掌心都是冷汗?” 谢沉鹿反手握住楚倦掌心,贴在自己面颊上:“因为一想到那时景象,我就心痛难忍,若是那时我再有用些......” 能早些发现自己的心意,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样的绝路? 团子靠在他们中间,第一反应却是急切的问:“没有龙角爹爹以后都不能飞了吗?” 天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若是爹爹不能同他一样该有多难过啊。 “是啊,”楚倦捏捏他的小爪子,声音明明是淡然的,却又有些莫名的怅然,“爹爹以后都不能飞了。” 谢沉鹿攥住楚倦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 原来撒一个谎是需要千千万万个谎来圆的,只要有一个开始就要源源不断一直继续,直到被彻底戳破的那一刻。 他既惶恐那一刻的到来,又贪恋没有被戳破的那片刻美好。 楚倦又做了梦,这一回倒不是噩梦。梦里星光流转是人间六月,萤火在溪水边的草丛里被惊扰得翻飞,静谧的山林间偶尔噼里啪啦的炸开树枝燃烧的声音。 拨开草丛就能看见篝火上放着一尾鲈鱼,凤凰火烧的肉香四溢,远处溪水潺潺。 白衣青年解开衣衫露出线条匀称的脊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嵌在他肩胛骨上,凤凰跪在他身侧为他上药,幽静的月色落在眉眼间,不加修饰就已是一副难得的好画。 “看你下次还去不去捣饕餮的窝了,今天要是我没及时赶到,你一条尾巴保得住吗?”凤凰手重了一些,听见楚倦一哼就忍不住放轻动作,“疼死你算了。” 反正活着也是给旁人送死。 楚倦半阖着眼,摸了摸手中封好的玉盒,不辨喜怒:“沉鹿要的。” “他拿去给谁的,你不知道?”凤凰骤然逼近,旷夜无声,相隔半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的太子殿下,你是瞎了眼?” 白衣青年似时笑了一下,星夜流光,他从被压低的草丛中抬起头来,“你看我像是瞎了眼吗?” 他眼里的光亮的晃人心神,凤凰一下子没了言语。 他只是洒脱又固执,从来不肯回头罢了。 楚倦披衣而起,踩着水草向着原野尽头头慢慢走去。 身后的人取下鲈鱼扛在肩上苦笑着嘀咕:“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那声音低若蚊呐,很快就散入夜风,消弭无形,凤凰啧了一声:“哎,你等等我呀。” 茂密的芦苇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拨开,谢沉鹿看着两人远去,踩过燃烧后的篝火,然而篝火却纹丝未动,依然固执地燃烧着。 是了,这里是楚倦的梦境,是过去之事,往事早已不可追矣,那是他无论怎样都不能涉及的过去,独属于凤凰和楚倦的过去。 谢沉鹿缓缓睁开眼,正是午时,殿下不说,他猜不透的心思只能入梦探寻,他伸手往旁边探了探,床榻已经凉了,人早已不在身侧。 谢沉鹿慢慢站起身来环视一周,没有看见人,一双眼刹那间犹如淬冰。 “殿下人呢?” 毕方站在门外听见声音,连忙道:“凤凰少君来访。” 所以,太子殿下出去待客了。 谢沉鹿从窗棂处抬头,远处天际一只通体五彩的凤凰在风中展翅,掀起万里长风,凤凰的翅翼之上是一个白衣人影,长衫在风中猎猎,他支起一只腿遥望苍穹,而凤凰则向着天之尽头飞去。 那是楚倦和凰奕。谢沉鹿的手在袖袍中不自觉的紧握。 最后凤凰停留在无道天最高的一棵梧桐树上,夕阳西下,漫天的红霞洒满了天幕,衬的梧桐树也血一样红,凰奕也知道他身体不好,这回特别挑了温和的好酒。 大约是趁着醉意他才有勇气送出凤凰翎:“我知道你把你的逆鳞给了谢沉鹿,可我还是想把这个给你。” 龙有逆鳞,触之则怒,凤凰一族也有一生唯一一片的翎羽,但凡触动,三界六道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赴约。 凰奕是聪明人,可哪怕聪慧如谢沉鹿都逃不过情之一字,又遑论是他,远处一袭青衣飞快靠近,他伸手将翎羽化作流光打入楚倦掌心。 “留着,”凤凰将双手背在脑后,淡淡一笑,“如果有一天,你想走了,就催动凤凰翎,天涯海角,尽可去得 。” 若是有一天,你想离开谢沉鹿这个疯子,我会立刻带你走。 天高海阔,如同我们少时一样自由自在,哪怕你再也不能遨游四海,可还有我,我愿意做你的翅翼。 ——我愿意带你去这世间任何地方。 而这些未尽之言也许永远不能开口。 谢沉鹿已经到了梧桐树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一张勉强戴上的面具,天幕阴沉,他撑一把二十四骨节的天青色油纸伞朝楚倦伸出手去:“殿下,快下雨了,我们回去。” —— 夜色四合,今夜是无道天开启的最后一个日子,小团子已经挨在楚倦身边香香甜甜的睡着了,谢沉鹿这才走出浮空舟。 巨大的浮空舟悬浮在暗夜当中,潮汐拍打着无道天的结界,带来阵阵绵长壮阔的波涛。 凰奕站在潮汐之前哪怕眼前万丈风浪都未曾吹动他办分袍角:“谢沉鹿,他是没了记忆,可每一段记忆都有苏醒的时候,你就不怕我告诉他吗?” 告诉他你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的疯子,处心积虑费尽心思谋划他的性命,为着另一个人。 谢沉鹿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我会杀了你。” 在你开口之前。 这话不假,三百年前他们就打过一架,为着楚倦的尸身,那一架以凰奕身负重伤作为结局。 “可他总会有记起来的那一天的,”凰奕嗤了一声,声音骤沉,“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想起来了?” 天际轰隆一声,海天一线,结界碎成千千万万片,潮汐伴随着闪电映照了整个天空,衬的谢沉鹿脸色一瞬没有血色的惨白。 ——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楚倦到底没小团子那么渴睡,白天睡到自然醒,这会儿喝着上好的茶百无聊赖的咬了两口糕点,糕点是谢沉鹿亲手做的,清甜回甘,刚好是楚倦在凡间曾经喜欢的茯苓糕。 也是之前他在梦里跟凰奕吃过的糕点铺子,也不知道谢沉鹿是费了多少心思才找到一模一样的味道做出来。 003翻着小本本忧愁的问:“宿主,下次编什么梦了?” 楚倦想了想:“下次编我和凤凰在人间过节?” 003犹豫:“会不会太狠了?” “有吗?”楚倦咬了一口糕点,突然觉得格外想念人间的味道,闻言淡淡道:“我以前不也经常看着他和别人花前月下吗?” 0037:“.......” “说的也是。”下次就这么编。 第12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无道天关闭的那一日浮空舟退出无道天,下一次再开就是一甲子之后,仙人寿命何其漫长,区区六十年也不过眨眼之间。 唯有团子有些舍不得里面的花花草草和飞鸟,但团子也许是天生的乖巧听话,从不胡闹,不高兴了也只是乖巧的蹭蹭爹爹和父君,讨一讨安慰罢了。 离开无道天前楚倦站在浮空舟上往后看了一眼,身后重山万重,迷雾叠嶂,隐隐约约再也不见密境踪迹。 “殿下若是喜欢,下一次我们再来。” 谢沉鹿从后抱住楚倦腰身,声音极端温柔,说的话却很是虚情假意。 他心里想的是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无道天。 最好,那只凤凰也困死在此地,永世不要出来作乱。 无论从前是何种模样,从今以后,殿下身边合该只有自己一人。 碧霄殿还是不久前的模样,院子里的梨花早已开败,六月的初荷已经打了小小的花苞,团子被仙翁拉着去补这段时间拉下的功课,每日天不亮的早起,倒更衬的楚倦悠闲自在。 谢沉鹿的公事大半推拒,时间都耗费在楚倦身上,楚倦一日三次的喝着药,总也没有好上太多,偶有一次睡着以后觉着有人抚过他的额头。 指尖微凉,一寸一寸抚过他额心的疤痕,楚倦睁开眼时正是薄暮,谢沉鹿的脸一半隐没在暗处一半落在光明,显得有些诡谲莫测。 “殿下,疼吗?”靠的太近了,近的仿佛能够贴近心脏感受到非同寻常的疼痛。 那是他们第一次,隔着漫长的时光轻触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去。 “大抵是疼的,”楚倦懒懒的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早已结痂,似是割了许多次才割断,断面并不平整,“毕竟是龙族的一条命。” 活生生把人逼到死路,又被至爱之人背叛,怎么会不疼了。 谢沉鹿的手说是轻轻抚摸,却仿佛根本不敢落到实处,楚倦握住他的指尖带他触碰自己的伤口,眼神一瞬冷肃,像是许诺。 “等我好了,我就去魔族把割下我角的人千刀万剐,剥去魔骨,然后打入畜生道。” 他语气温柔说的话却是谢沉鹿浑身僵硬。 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在没有遇见谢沉鹿以前,他也曾仗剑厮杀,在六界闯出过赫赫威名。 被楚倦攥住的人手指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楚倦把他的手握的更紧,眉眼间是真切的关心,温柔安静:“沉鹿,你的手好冷。” “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怎么会。”谢沉鹿顺势抱住楚倦,埋首在楚倦肩侧,遮住了难看到极点的神色,“无论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伤及殿下的人全都该死,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但伤殿下最狠的人明明是自己。 楚倦拍了拍他的背,能感受到谢沉鹿脊背绷的极紧,像一条即将折断的线:“这三百年来团子没有爹爹,我不在你身边,沉鹿,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 他是这样温柔缱绻的人,也是这段时间难得的对谢沉鹿有好脸色,谢沉鹿怀念地贴近他的心脏,听楚倦沉稳的心跳,“不辛苦,想着殿下,就不辛苦。” “我不会白白让你们受这样的苦的,”楚倦下颌靠在谢沉鹿发上,许诺着,“我保证。” 让团子没有爹爹陪伴三百年,让你苦等我三百年,罪魁祸首他不会放过。 谢沉鹿呼吸微微一滞,半晌,抱楚倦更紧了一些:“嗯,我相信殿下。” 楚倦睡着以后谢沉鹿睁开眼,微凉的手抚。上楚倦鬓角,在无声中悄然描摹着他的五官,从紧闭的眉眼到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唇角,拂开了一缕碎发。 谢沉鹿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楚倦真的把一切都想起来,当真会扒皮抽筋,将他千刀万剐,丢进畜生道,永世不能为人吗? 落在楚倦脸颊的手无端抖了抖,光是想想他的心都仿佛在抽搐。 所有的苦难他都能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大概是楚倦不再爱他,可他有种不安的预感,这个日子恐怕不会太久了就要到了。 谢沉鹿披衣而起,偏殿小团子还在挑灯夜读,小圆手揉了揉眼睛,看见谢沉鹿过来又软软喊了一声父君。 “明日还有早课,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谢沉鹿向来是严厉的父君,这回少见的抱起小团子,看着这张肖似了楚倦的脸,他又无端走神片刻。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殿下会因为团子而手下留情吗? 团子坐在他怀里,困的把脑袋埋进他衣裳里小声嘟囔:“我在看有什么灵药可以让爹爹的角长出来。” 桌上是介绍灵药的典籍,谢沉鹿翻书的书蓦地一顿。 团子抱住他的脖颈,小声打哈欠:“爹爹看着我飞起来的时候,眼神可难受了,父君,爹爹的角还能治好吗?” 小孩子总是这样天真,对于情绪的感知却是最为敏感的。 “能的,”谢沉鹿将手覆在团子半闭的眼上,轻声哄道,“团子睡,父君来找,这是父君该做的事。” 小家伙真的困极了,嘟嘟囔囔了几句就倒在谢沉鹿怀里睡着了。 灯火阑珊,谢沉鹿就认真对着典籍翻阅,虽然知道很可能是徒劳无功,天生真龙一身是宝,龙角更是稀世罕见,这世上生死人肉白骨的宝物多如牛毛,能跟龙角相比的少之又少。 终于在翻到某一页时他按住书页,尾指不自觉的收缩,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谢沉鹿是在七月初离开的九重天,离开前说是出去寻一件东西,至多两三天就回来,可等了一个月都没看见人影,小团子在碧霄宫急的团团转,夜里抱着楚倦不撒手,生怕楚倦也不要他了。 毕方一日接着一日的过来跟楚倦说谢沉鹿的事,楚倦只是听着,听完翻过一页书,嗯一声便当听过了。 第二十八日的时候毕方终于忍不住问:“太子殿下就不担心内君安危吗?” 楚倦垂下眼帘喝了口茶,语气淡淡:“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就是担心又有何用?况且,我相信他。” 天命之子,能把整个世界搅的天翻地覆,除非世界崩塌不然就是所有人都死了,他都能活的好好的,还能把其他人都整死。 毕方一口气没缓过来,脸色憋的涨紫,颤声道:“可他是您的内君啊!” 楚倦端茶的手依旧稳当,像是不为人间任何琐事缠身的谪仙,不动凡心,不为所困。 话是如此说,九重天的敕令还是广发三界寻求谢沉鹿的踪迹,后来有人说在上古凶境茕山前见过谢沉鹿一面。 盘古大神坐化之地,千里冰封,万里雪原,乃是这世间最为凶险的所在,哪怕是上古神祇胆敢进去的也没有一人能够全身而退,只能葬身风雪。 听到消息时楚倦在教团子念书,团子拿着书抱着他的手臂,眼泪啪嗒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他问:“父君会死吗?” 楚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虽然阴云密布但好歹没有崩塌,世界没崩谢沉鹿就不可能死,他伸手摸摸团子的脑袋。 谢沉鹿是在三界都蠢蠢欲动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回来的,夜半楚倦嗅到浓烈的血腥气,他睁开眼,谢沉鹿就站在他身侧,满身鲜血,犹如从修罗地狱中爬回来,血肉挂在身上,再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看起来都像是一个疯子。 他跪在楚倦身边,颤抖着嘴唇同他说:“殿下,我回来了。” 第13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那晚月色清寒,落在谢沉鹿俊秀的眉眼上,他的眼帘极薄,唇色也薄,此刻失了血色,像是落着一捧将碎的雪。 常穿的青衣已是一片破烂,鲜血浸透了衣衫又慢慢干涸,无数的伤口裂开已经没有灵力治愈,他伏在楚倦的榻边仰起修长的脖颈,像一只濒死的鹿,又像一只孤注一掷的狼,阴桀的盯住他的猎物。 身后是婆娑的树影,一树梧桐在月色当中摇曳。 他仿佛痛苦到了极处,甚至想掐死面前的人,又硬生生忍住,忍到不能忍下去,终于一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刹那间鲜血淋漓。 他咬完自己仿佛终于清醒了一点,披散着长发艰难的撑在楚倦身体两侧,一身煞气犹如入魔,每一个字都宛如凌迟心脏。 “殿下,为何这样对我......” 楚倦看了他一阵,忽而伸出一只手去落在他仍在渗血的脸侧,平静道:“你从前,不也是这样对孤的吗?” 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谢沉鹿耳侧渗入,谢沉鹿抓住楚倦的手臂不由得攥的更紧,隐隐的渗出血迹,半晌才不甘心的闭上眼,重重的倒了下去。 楚倦的手还覆在他发上,鲜血沾染了他的指尖,血腥气冲的呛人:“他陷入什么幻境了?” 刚刚那副模样明显是不对劲的。 003连忙爬出来查探了一下:“梦见他去取药,回来你和凰奕睡在一起了。” 楚倦:“......” 他不由得往旁边看了一眼,空荡荡并没有人。 谢沉鹿已经靠在他的肩胛骨上,呼吸微弱如鹅羽坠落,楚倦突然开口:“这就是他的心魔吗?” 003想了想:“应该是一部分。” 茕山万重,据说其中凶险无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谢沉鹿染血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昏迷中的人仿佛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楚倦的手臂,贴在他的掌心上:“殿下,别走,别抛下我......” 抓住他的手是灼热的,烫的楚倦动作微顿:“这也是他的心魔?” 霜白的月色照下,地上蜿蜒着血迹,随着月亮的痕迹一直蔓延到窗外,血迹斑斑,而在谢沉鹿伤痕累累的手中,是茕山最为珍奇的九龙树果。 一丝一缕的龙气盘绕着碧绿色的果实,那灵力化成的龙仍在凶悍的啃食谢沉鹿的掌心。 树由盘古大神精魂所化,千年一开花,万年结一果,据说与真龙一族同宗同源,这世上除了天命之子谢沉鹿没人能拿到。 哪怕是谢沉鹿也要徒步走万里路,跪千阶台,三拜九叩诛杀守护神兽以后才能拿到,楚倦拨开他散乱的长发,额心已经血肉模糊,是叩拜不下万次的结果。 一步一叩首,心诚则灵,扣到天地为之动容,开天地一隙。 楚倦温凉的手指滑过昏迷的人眉心,不知想到些什么。 谢沉鹿闯入碧霄殿时动静太大,只见一抹血光闯入楚倦寝殿,游弈灵官和毕方已经连忙赶了进来,来时正看见谢沉鹿蜷缩在楚倦手臂旁,而楚倦修长的手指落在谢沉鹿发上,眸色晦暗。 “太子殿下......”毕方和游弈灵官连忙一拜,声音有几分急。 楚倦这才收回手来,游奕灵官为谢沉鹿看诊的时候楚倦坐在殿外瞧外头初开的红莲,青年长身玉立,哪怕只是单单坐在那里都自带几分落拓不羁。 003虚无的身体趴在楚倦肩头,偷偷窥着楚倦的神色:“宿主,你这是心软了吗?” 楚倦狐疑的的暼了003一眼,顺手呷了口茶。 003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果然就听见楚倦幽幽的声音:“你说,如果他噩梦成真了呢?” 003:“......” 哪怕003是一团没有实体的虚拟数据,在此刻都由衷的感到脊背一寒。 楚倦正和003说话毕方就走出了来,颇为难的看着楚倦,楚倦微微颔首,简洁利落:“说。” 毕方俯身:“内君攥着九龙果,怎么也不肯松手,灵官说是内君执念不肯松手......” 可他满手毒刺扎破的伤,九龙树果旷世珍奇,需得好好保存,万一出个岔子就是叫天不应。 谢沉鹿确实是死也不肯松手的,五指几乎陷入药材里,楚倦过去也不肯,后来楚倦想了想俯耳过去凑到他身边换了个语调:“沉鹿,是我。” 那声音是骗人的温柔,隔了三百年又两个月,重新抵达他的耳边。 紧握的手终于还是缓缓松开了,惨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那双手刚松开果断就攥住了楚倦的衣袖,找到了下一个目标,这下是真的死也不松了。 楚倦:“.......” 无论他是呵斥还是诱哄,该不松就是不松。 一旁守候的仙娥都忍不住低声笑,用果子换了个人来,他谢沉鹿倒是死也不肯吃亏的主。 游奕灵官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丹药也都挨个放下,这才跟毕方一起出去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楚倦和谢沉鹿两个人。 楚倦随手把九龙树果放在桌案,那果子在桌上滚了几滚,险险落在桌角的位置,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003吓的虚拟数据都运转的快了一些:“宿主!那可是九龙树果!” 楚倦伸手将谢沉鹿死死拽住的袖子从袖口处连根切断,声音淡漠:“那又如何?” 003:“???” “这世上根本没有东西能替代真龙龙角,也没有任何宝物能使真龙龙角再生,”上好的丝料断裂的声音像在黑暗中拉开一条看不见的深渊,“如果不是非真龙龙角不可,他当初又怎么会忍辱负重与我缔结婚约。” 就是因为这是世上唯一且没有替代的。 锦衣碎裂,留下一道丑陋的裂痕,003窒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那,谢沉鹿知道吗?” 知道九龙树的灵果根本不能修补龙角。 系统都不知道的事还来问他,楚倦无语了刹那,从容起身:“他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心存一线希望,谁又知道呢?”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 谢沉鹿走了一段很长的路,长的不见尽头,这一路上他三拜九叩,千阶台高至云顶,不可窥其尽头,不见任何杂色,连天一色的白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精力。 直至失去所有听觉嗅觉视觉,仍然在叩拜,膝盖骨已经残破,额心血肉和冰雪粘粘,不断有精怪侵扰着他,啃食他破碎的血肉,吮吸他伤口里流出的鲜血。 精怪嬉笑着问他:“你不回头看看吗?” 不能回头。 “你家殿下和其他人成婚了。” 他说谎,都是谎话。 “是一只凤凰,一只五彩凤凰,还种了满院的梧桐树......” 不,不可能,自己最讨厌梧桐树,殿下绝不可能种。 “他跟那只凤凰进洞房了。” 不,都是骗我的。 低沉的呼唤突然响在耳边:“凰奕......” 那是......殿下的声音。 浑浑噩噩的人浑身都是一僵,突然睁开双眼,眼前不知何时已经一片血红,整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冰原凭空出现一把万丈庞大的长剑,削开冰雪,刺破雪原。 一只伤痕累累几乎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猝然扼住了身后精怪的咽喉,他一寸一寸抬起头来,似乎裂开了一个笑:“你,再说一遍?” 精怪嘻嘻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嘲讽:“你家殿下不要你了,另寻新——”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把剑已经捅破了他的躯体,雪原精怪愕然的看着那把剑没入躯体,似乎看见了什么荒诞已极的事 。 古神躯体雪原之灵,侵入人心则为心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亲手诛杀自己的心魔? 可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将所有心魔杀的干干净净,然后提着剑一步一步登上古神祭台。 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雪树,树冠犹如天穹,遮掩了世事,无数面冰镜让一切犹如一场幻梦,清晰残忍又迷幻。 他的剑尖滴落鲜血,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旁人,就那样一路滴上了古神台,连冰雪也无法冰冻鲜血的温度。 九条雪龙环绕着巨树,或靠树而眠,或仰天长啸,或游走飞舞,而在九龙之顶结着一颗碧绿的果实,是整个苍茫白色当中唯一一点鲜活的颜色。 苍翠欲滴。 他一条一条把九条雪龙挨个斩杀,那是地脉之灵,杀一条就消散一条,至少百年以后才能再从龙树上重新化形重新诞生。 最后他踩着雪龙所化的风雪即将摘下那果实的那一刻,突然有一道尖厉的声音喝止住他。 “住手!” 整个巨树发出颤抖的声响,树长万年已生灵智,舍不得这唯一一个果实。 谢沉鹿伸手的手在风中顿了一顿,剑尖半抬,骤然阴沉:“你也要拦我?” 树有灵而受缚于地,根本抵不住这人满身煞气,忍不住瑟瑟的抖,却依然强忍着护着唯一的果实。 “你会后悔的——” 似乎急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树前升起十丈庞大的巨大冰镜,冰镜当中云雾缭绕,很快散尽,出现一个背影。 谢沉鹿瞳孔一缩,那是,楚倦的背影。 大雪纷飞让人看不清是在哪里,楚倦一身黑色大氅环抱住一个人,那是亲昵至极的姿势,依偎在他怀里的是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像是累了被心爱的人珍惜的抱在怀中。 然而下一刻偎在楚倦怀中的人却缓缓滑落了下去,直至轰然坠落,大片大片的鲜血透过衣衫漫入雪地当中,犹如雪中红梅,艳丽的刺目。 刚才温柔环抱的人以手为刃,贯穿了怀中人整个胸腔。 那抹黑色大氅踉踉跄跄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茫茫风雪当中,灼热的鲜血依然在雪中蔓延着,心口洞穿着一个窟窿的人生着一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 那赫然是他自己,谢沉鹿。 楚倦,杀了他。 长剑轰地击碎了平滑的冰镜,冰块四碎犹如鲜血四溅,谢沉鹿面沉如水,伸手逼近果实。 “你会后悔的,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你!”树灵拼命摇晃树枝,企图挽留自己唯一的果实,但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犹如天堑难以逾越。 “聒噪。”手持神剑的人面无表情。 手腕用力,果实应声掉落进他手中,他小心的把那碧绿果实贴在心口,是沁入心扉的寒意,他嘴唇颤动片刻,才魔怔一般开口。 “不会的,殿下,舍不得的.......” 殿下,怎么会舍得杀了自己呢? 第14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夜色沉静,斑驳的月光落在博山炉上,燃起一缕袅袅的烟。 楚倦坐在榻边垂眸看着抓着他的手臂睡的并不安稳的人,稍微有点心塞 。 他到底没跑脱,袖子给人划断了昏迷的人竟然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几乎都要怀疑谢沉鹿是不是真的昏迷过去。 抓的太狠,苍白的指甲深深陷进血肉里,带起丝丝血痕,想挣脱除非把胳膊砍下来。 抓着倒也不会掉块肉,楚倦沉思了一会儿刚躺下温热的躯体就紧贴在他背后,将他禁锢在一席之地,绝不肯放手,声音嘶哑:“殿下,不要丢下我......” 梦境里的楚倦以手为刃贯穿了他的心窍,而他所想的竟然是不要丢下他,那漫长的三百年比杀了他更为绝望。 谢沉鹿的下颌抵在楚倦肩后,牙齿还在无意识的发着抖,一寸一寸收紧怀抱,像一只咬紧猎物的野兽。 楚倦皱眉挣动了一下,只是稍一动弹就被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人猝然收紧手臂,哀求着:“别、别.......” 楚倦睁开眼,明月朗照,映照的他被掐紫的手腕和半夜未眠青黑的眼睛:“003 ——” “宿主,我在!”003连忙从系统空间麻溜爬了出来。 应该是做了什么光怪陆离的噩梦,身后的人呼吸急促,额上冷汗涔涔,身体也不自觉的发着抖,像是濒死的人命悬一线。 楚倦闭了闭眼:“给他换个梦境。” 003什么用没有,也就这点用处了, —— 那是三百年前,楚倦和谢沉鹿成婚的第一年,南边坤池有异动,楚倦亲自带兵前去平乱,为了提早回去见心上人,楚倦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将天地魔族挨个斩于剑下,招致了一众众穷凶极恶的魔族追杀,逃亡之时刚好碰见了妖界的千秋节。 菩提树下,许愿千秋。 传说菩提树是天下姻缘相汇之地,若是能诚心在菩提树下许愿,为神明所听见,即可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身后是万千妖魔追杀,而一身是伤的人驻足在菩提树前,亲手放下一盏河灯,虔诚祈愿,不信神佛的真龙向神明祈求能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为此断了三根肋骨,添了无数新伤,而那些追杀他的魔族也尽数成了他刀下亡魂。 在外征战四方的真龙太子不善言辞,却在回碧霄殿前特意去换了一身衣裳,深色衣袍遮住了他满身伤痕,也遮住了这一路风尘仆仆,生怕叫心上人看见担心。 然而青衡病发,谢沉鹿在照料青衡。 碧霄殿里谢沉鹿甚至来不及抽出时间来看他一眼,因为青衡毒发,他在连夜配置解药。 于是一路握在手中的红线便黯然坠落了去,毕方小心翼翼的窥着楚倦神色,微微俯身:“我这就去禀告内君殿下回来了。” “不必了。”楚倦挥手拦住,伸出的手苍白不见血色,也不比青衡好上什么。 可就是伤重至此,不在意的人终究是不在意罢了。 “这些小事,就不必去打扰内君了。”他手中攥着那根红线长久的在窗外注视着聚精会神研制解药人,直到天色如墨才悄然离去。 那夜千秋节星光如昼,一身是伤的人独自一人负手而立在菩提树前,周身喧嚣热闹都与他无关,河灯孤独的涌向远方,谁也不知道他该是有多痛。 凰奕支起一只膝睡在菩提树上看树下孑然一身的人,沉默了许久才问:“楚倦,值得吗?” 一身黑色大氅的人不辨情绪,只能看见挺直的背影,被月色拉长了倒影。 “世间哪有那么多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愿意,所以他输的一败涂地。 有血一点一点渗透了深色的衣襟,而远处是得偿所愿的小妖怪踮起脚尖吻上了心上人的眉心。 千秋之愿,白头偕老,所有人都得偿所愿,唯有楚倦,孤身一人。 人世间所有的浓情蜜意都只衬的他一身寂寥,而在这时间里他新婚的内君还在照料着另一个人。 有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渗透了眼帘,昏迷已久的人渐渐睁开双眼,窗外早已薄暮,一天一夜的时间都已过去,楚倦在他身边看着书,而团子窝在桌子上端端正正拿着笔练字 。 “醒了?” 楚倦刚垂下眼帘就被人揽住了脖颈,谢沉鹿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显得太过失态,然而温热的泪水到底还是没有止住。 “殿下.......” 我从前待你不够好。 “我会待你好的......” 我会把自己亏欠你的尽数弥补,我会在以后用尽一切待你好。 他不敢想象,当初满怀期待带着红线和礼物千里迢迢赶回来陪自己过千秋节的殿下看见自己为另一个男人寝食难安是有多痛多苦,他不敢想,亦不能想。 楚倦虚虚怀抱住他,似是有些不解:“难道你以前待我不好吗?” 顿了一息他又一笑,贴近谢沉鹿耳膜幽幽道:“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是神仙眷侣?” 怎么会待我不好呢? 有再多深情的话要说,再多的甜言蜜语要跟他许诺,到了这一刻竟什么都说不出来,谢沉鹿的呼吸微滞,像是被人扼住咽喉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在自相矛盾,殿下这样聪慧的人,哪怕失忆了也能轻易挑出里面不对的地方。 谢沉鹿闭上眼,颤抖着企图凑过去吻上楚倦结束这个话题,他慌了,然而却没成功,楚倦淡淡别过脸,让他只吻上自己的冰冷鬓角。 殿下发现什么了?不愿意让自己亲近了是吗? 谢沉鹿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直到楚倦拍了一下他的脊背,轻咳一声。 “团子还在看着了。” 他这才像是从地狱里又爬了出来,原来殿下不是厌弃他想起来什么了。 小团子已经在父君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发现了,连忙抛下笔要跑过来,看见一向威严的父君这样软弱依赖在爹爹怀里,连忙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悄悄偷看,父君的脸红了! 谢沉鹿不知道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绝望。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千万万个谎来圆,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谢沉鹿身上多数是冻伤,作为神族已经不为人间伤病所扰,然而茕山乃是神仙,风雪侵入骨髓,就是神族也难免受伤。 毕方和游奕灵官辛辛苦苦为他调理冻伤的档口,他不知怎么的又突然带着伤出去了,楚倦醒过来以后性子已经淡然,对于谢沉鹿在不在身边无可无不可。 谢沉鹿出去了七日,回来的时候正是一日午后,楚倦在窗边小憩,他就一直等着,直到楚倦睡醒了才发现他已经在窗边等候多时。 手中捧着一盏早已破旧的河灯,原本修长白皙的手背上血肉斑驳,是冻伤流出的鲜血。 妖界的千秋节所制的河灯分为数种,楚倦身为天界太子选的最昂贵的一盏,由千年树妖所制,千百年不会熄灭。 而菩提树下是忘川之水,一直蜿蜒流向天之尽头,妖界河流四通八达,不知最终会流向何处。 他寻遍了妖界每一条河流,只为找到这一盏河灯。 带着鲜血的手将那盏河灯放在楚倦面前,谢沉鹿眼下青黑已是一脸倦容,却又有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执着。 楚倦看了片刻才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这是殿下为我放的河灯。”他声音微哑,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单薄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剥开河灯花瓣,最后露出里面的早已熄灭的灯芯和一块腐朽的木牌。 那木牌上是楚倦的字,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写着:“愿沉鹿得偿所愿。” 愿我的沉鹿,得偿所愿,不再有任何伤心烦恼。 谢沉鹿半跪在楚倦身前:“殿下,你看。” 你是爱我的,普天之下六界之中,你心中最在乎的人是我,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能证明给你看。 楚倦拿起那木牌对着明媚的阳光端详了许久才垂眸看向伏在自己膝上的人:“那沉鹿,你得偿所愿了吗?” 如你当时所愿,如我当时所想。 没有,我错了,错的离谱。 谢沉鹿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重复,可他眼里却是难得的平静安然:“当然,我得到了殿下,不是吗?” 我得偿所愿了,哪怕不是当时所愿,这就够了。 楚倦把河灯放下,声音听不出来喜怒:“那就好。” 碧霄殿里凉风习习,吹的满心恍然,谢沉鹿握住楚倦的手,斟酌言辞:“殿下,我这两日去下界,刚好看见妖族快千秋节了,看着很是热闹,我们过两日一起去一次。” 那些亏欠你的,我都想好好的,千倍万倍的补偿给你。 小团子快下学了,等一会儿就该跑回来撒娇讨要糕点吃了,楚倦抬眸看向门外,似乎隐约听见小团子欢快的脚步声:“带团子一起去吗?” “不,只有我们俩。”谢沉鹿凑上去吻过楚倦的手腕,“以后,以后再带团子去。” 我们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以后。 第15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妖界千秋节相当于人间的上元节,热闹非凡,小妖来来往往人群熙攘,摩肩擦踵。 谢沉鹿和楚倦从山下往山上缓步而行,菩提树远在山顶,据说那条通天台阶用来检验诚心,需要一步一步走上去,绕是一方妖王为求姻缘都要拉着心上人一步一步虔诚而上。 楚倦走到一半就累了,望着山顶眼里的光明明灭灭看不分明,谢沉鹿不断的为他体内注入灵力,牵着他的手握的很紧。 楚倦的灵脉已废,虽有仙体却无法再容纳天地灵气,已与废人差不了多少。 上山的这一路到最后都是借的谢沉鹿的力,数千载寿命的菩提树足有数丈庞大,巨大的树冠几乎笼罩了半个山头,大大小小的妖怪们在树下支着摊子建起阁楼,茂密的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夜里依次点亮犹如星河低垂 ,照亮了树冠下的小小镇落。 菩提树下不可杀生,食素从善的小妖怪们就平平淡淡在树下生活维持生计,不参与六界纷争也不管世事爱恨。 谢沉鹿顾忌着楚倦的身体在山顶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开店的是一只缺了一只眼睛的两尾狐狸,给这两位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上仙找了两间清雅的上房,送人上楼时听见青衣上仙咳嗽了一声:“只要一间。” 狐狸霎时间睁大了唯一的一只眼。 小镇上的妖怪不喊打喊杀以后倒学起人间的活计,暮色四合的时候会放焰火,谢沉鹿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像是累极了,只是坐着都能睡过去,恰时外头的烟火砰的一声爆炸开来,他下意识回身以手捂住楚倦耳边,生怕外头喧闹扰了他:“殿下,睡。” 再是冷淡的人此刻都忍不住软和了声音。 楚倦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往常在碧霄殿过的太闲适了,偶尔出来走一走累了睡的倒更安稳一些 ,床榻靠近窗棂,窗棂上还覆盖着谢沉鹿的灵力,他如谢沉鹿所愿推开窗去。 就在他推开窗的那一刹那,漫天烟火冲上云天,一朵又一朵炸开在天穹,将晦暗的天穹映照的如同白日。 阁楼下妖来妖往熙熙攘攘,声音尖利的鸟精在叽叽喳喳的呼喊着什么,楚倦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就是千丈飞瀑,半树菩提树枝横斜在瀑布之外,枝上挂着各式各样精致耀眼的灯笼。 那些灯笼制式复杂,有振翅高飞的大鹏鸟,也有仰天长啸的麒麟兽,瀑布飞溅雾气迷蒙,里面甚至还有一条格外精致的一条白龙隐没在朦胧水汽当中。 而此刻无数妖族正纷纷踩着树枝探出瀑布之外,试图摘得灯笼,千丈飞瀑气势恢宏,很快就有狼狈的小妖尖叫一声掉下瀑布,围观的小妖怪也爆发出阵阵可惜的叹息。 前仆后继当中骤然出现一袭青衣,脚尖轻盈点在将折的树枝上,一路飞快掠过所有人,迎着漫天飞溅砸落的水珠轻而易举的摘下最高处的龙灯。 ——而后朝着楚倦的方向掠来。 那夜星光极为璀璨,千丈瀑布万里星河都只能沦为陪衬,那个人就站在菩提树枝上,手持一盏龙形灯笼。 清傲出尘,不染俗世,像是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让他有半分动容,在场所有妖怪忍不住想,所谓天上谪仙大抵就是如此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漆黑的鬓角上还沾染着水珠,如墨似的眼看见某一个人的时候霎时间春水消融。 天命之子举世无双,大概整个世界的华光都点在了他身上。 003:“所以宿主你是心动了吗?” “如果一个人骗你三年就为了挖你头盖骨,你会心动吗?”楚倦依然保持着惊艳且温柔注视的目光,声音却冷嗖嗖的,“哦,我忘了虚拟数据没有头盖骨。” 被无情嘲讽的003觉得生活真是愈发艰难了:“那宿主你在看什么看的这么认真?” 楚倦停顿了一下,目光幽幽:“我在想,他如果掉下去会怎么样。” 003:“......” 谢沉鹿一步一步来到楚倦的窗前,像是讨要心上人夸奖一般露出笑容,将手中的灯笼双手捧给楚倦。 那灯笼精致无比,哪怕在风雨里待了这样久都未曾熄灭,楚倦接过看了一眼:“为什么给我?” “因为殿下方才看了好几眼。” 他也不守什么规矩,干脆就从窗户里进来,满身水汽只用灵气稍一震动了没了,从一旁拿了披风围在楚倦肩上:“殿下,这里湿气大,当心着凉。” 而后才半蹲在他面前,仰起头靠着那盏灯笼,拢住楚倦冰冷的手往里面哈了口气:“殿下喜欢吗?” 天命之子生了一张格外蛊惑人心的面容,这样伏在人膝上仰头的动作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换是任何人都难免心动,可惜,这个人是楚倦。 他仔细抚过那盏灯笼,叹了口气:“喜欢 。” 楚倦把精致的龙形灯笼搁在一旁,只留下一个孤桀的侧脸,那句喜欢也像是有些苦涩。 谢沉鹿的心一沉。 世间真龙一族本来就少之又少,人间和妖界的龙大多都是按照楚倦绘制制作,这个龙形灯笼是按照楚倦三百年前的模样所制,遨游四海,而如今的楚倦看见肆意的自己也不过触景生情罢了。 弄巧成拙的谢沉鹿:“......” 后半夜菩提树下人才稍微少些,结得姻缘的妖怪们纷纷回家享受午夜时光,楚倦睡足了想出去走走,谢沉鹿就陪着他一起。 出去时谢沉鹿朝他伸出手来:“殿下,外头人多,万一挤散了就不好了。” 楚倦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的还是把手递给他,那是那样长的时间里楚倦第一次没有拒绝,谢沉鹿有些受宠若惊。 菩提树下的瀑布前其实还有一段河流,水流缓和,谢沉鹿在一只藤妖手中买了一盏河灯,一手拉着楚倦,一手提笔写字。 他的字迹清隽刚劲,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风骨在里头。 “传说有情人在这里放的河灯会飘向忘川河下,若是两情真挚,则可缔结来世之约。” 他声音温柔,抬头与楚倦十指交缠,“上一次殿下过来放过,那时......我有事耽搁未能与殿下同行,今日总算有机会补上。” 楚倦凑过去想看一眼,谢沉鹿已经眼疾手快的伸手盖住:“殿下看了就不灵验了。”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楚倦微微挑眉,谢沉鹿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拿着河灯站起身来吻上楚倦的鬓角,“自然没有什么是殿下不能看的,殿下想看什么都能看,沉鹿都让看。” 楚倦:“......” 他无语没一会儿谢沉鹿已经虚虚环抱住他,声音透过蒙蒙雾气抵达他耳边,近的能感受到呼吸里的热气,生怕楚倦听不到 。 “我祈愿与殿下年年岁岁当如此夜。” 漫天星河耀眼,倒映在河面之上犹如神明执笔绘下的画卷,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谢沉鹿才敢告诉楚倦,他是骗他的。 谢沉鹿一直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传说诚心在菩提树下祈愿就能终成眷属,心有不诚必遭反噬。 后来谢沉鹿一直想或许是他心有不诚,所以在日后才遭受这世上最为恶毒的报复。 温雅俊秀的青年在树影婆娑温柔的吻过白衣青年的鬓角,在旁人看来当然是一对神仙眷侣,可落在有些人看来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刺。 远处树干后的人负在身后的掌心忍不住寸寸收紧,目光阴沉。 谢沉鹿去河边放灯,楚倦在旁边看着他,结果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回过头人就不见了。 —— 这里大概是一处隐秘的空间,四处都是茫茫雾气,行走在其中的青年一身白色披风,神情冷峻,似有忧色,令人望而心折。 楚倦拨开最后一重迷障,终于显露出里面的人影,里面正襟危坐的是一位神君,正用茶壶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被轻轻一吹就散了。 “你是——”失忆的太子殿下眉头微皱,一副并不熟识的模样。 “本君是谁?”青衡重复了一下,似是嘲弄的勾了勾嘴角,“看来太子殿下确实是忘了不少事,本君倒不介意帮太子殿下回想一下。” 话音落,青衡屈指一弹,一道灵光猝然飞去楚倦脑海,楚倦立时就闭上了眼。 系统空间。 003透明的虚拟数据趴在楚倦肩上,叹为观止:“果然青衡神君坐不住了。” 它就说宿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跟谢沉鹿琴瑟和鸣,原来是用来激青衡神君的。 那道灵力轻易就被系统阻拦下来了,楚倦看了一眼围绕他指尖打转的灵力啧了一声:“他本来准备给我看什么来着?” 003查探了一下:“应该是准备给宿主看成婚时候的景象。” 楚倦平静的抬起眼来,沉默了一下,时隔久远,那段剧情他竟然还记忆犹新,怪只怪真的太狠了。 那段剧情正是剧情的一大爆发点,青衡神君误会谢沉鹿与楚倦两情相悦导致毒发,谢沉鹿得知以后在成婚当天扔下楚倦赶去在野照顾青衡。 楚倦堂堂天界太子大婚之日被甩在婚堂,孤身一人处理完了所有事,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备胎舔狗,他没有在沉默中爆发,他在沉默中赶去接谢沉鹿了。 “......” 当时青衡恭贺谢沉鹿成婚以后把他拒之门外,大雨瓢泼,谢沉鹿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的时候是楚倦出现把他抱回了九重天细心看顾,哪怕他在昏迷当中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就成婚这一段。”青衡挑的应该都是最刺激的片段,楚倦往后看了一眼,似有所觉:“谢沉鹿是不是快来了?” —— 谢沉鹿踏足菩提树就察觉到了不对,这是一处布置精妙的阵法,阵眼就是楚倦, 楚倦神魂已然陷了进去,他如今神力全失,贸然叫醒恐伤及神魂,只能入梦拉楚倦出来。 谢沉鹿阴桀的目光往周围扫了一眼,人跑得很快,已经不剩一丝气息,只有一丝鸟羽悠悠坠落,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凤凰还是还是在野某些不开眼的灵兽。 “不要被我逮住,否则——” 扒皮拆骨,他从来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哪怕隐没在菩提树外,只是透过水镜看了一眼,白鹤都不由得头皮发麻,谢沉鹿凶名在外,若是被谢沉鹿捉住,神君当真能护住自己吗? 想到他那些手段,白鹤有些不寒而栗。 谢沉鹿刚刚陷入楚倦的梦境就僵住了。 这是三百年前的碧霄殿,灯火通明,前来参加婚事的仙家陆陆续续的离开,有些好事者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太子殿下可当真窝囊啊,大婚当天内君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听说啊,有人看见内君穿着婚服从碧霄殿跑出去,着急的很。” “还有什么能比成亲更急?这不是公然下太子殿下脸面吗?” “可别说了,我听说呀新内君朝在野方向去了。” “在野?那不是青衡神君——” 谢沉鹿脸色煞白,他那时候走得决然,根本没有想过他的冲动给楚倦带来了什么,他无心再管外面的闲言碎语,快步走到内殿。 内殿的门是紧闭的没有人能够进去,谢沉鹿虚无的神魂穿过墙壁,首先看到的是一树巨大的月桂。 谢沉鹿抬头不自觉的停了下来,他几乎忘了原来碧霄殿以前也是种过月桂的, 巨大的树冠下是一个石桌,一身红色喜袍的人坐在树下,赫然正是楚倦。 整个碧霄殿只剩下他一个人,晚风吹起他墨色的长袍,他就坐在那里,冷峻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无悲无喜,然而谢沉鹿看来只有害怕。 渐渐走的近了才能发现他牙齿咬得太紧,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往下流淌,一滴一滴砸落在地。 “殿下.......” 谢沉鹿几乎是冲过去抱住他,两只手臂都在颤抖,企图把他揽入怀中,但是已经陷入梦魇的人没有丝毫的察觉。 “殿下,你看看我,我回来了,我没有走......” “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你半步。” “你看看我,看看我......” 没有人理会他,这片空间里只有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沉默,月桂的花纷纷扬扬的落,只衬的人一身萧条。 “殿下,我们成婚。” 楚倦冷漠的眼中有片刻动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慢慢的慢慢的垂下眼眸来看他,似乎是在分辨他是什么迷惑人心的魑魅魍魉。 迷雾一层一层散开,是谢沉鹿将他从幻境中带了出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坐在菩提树下,身后千万盏灯火而谢沉鹿伏在他的膝上。 那个人仰起头对他说:“殿下,我们成婚。” “什么?”楚倦手指颤动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是我,”他明明是在笑着眼中却含着泪光,半膝跪地,哑着声音轻轻吻在楚倦指尖,“我在向殿下求婚。” 而与此同时灵力裹挟着声音响彻在楚倦耳边。 “有些人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注定得不到罢了......” “你与他当真那般恩爱吗?” 第16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沉寂了三百年,死气沉沉的九重天终于是要有一场喜事,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三界六道三百年前那场婚事的所有仙家无不收到请柬。 来的不仅是请柬,还有**裸的威胁,毕方亲自带着人在各个仙境里送抵请柬,末了笑一笑:“太子殿下沉眠刚醒,有些东西记不清楚,内君的意思是往事不可追矣,莫叫太子殿下烦心。” 众人纷纷应和着应该的应该的,当面不敢多说一句,等人走了都忍不住唏嘘。 毕方听着背后谈论风水轮流转,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高高在上对太子殿下不屑一顾的内君有朝一日会这样卑微进尘埃里了?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他摇摇头,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忙赶去下一家。 谢沉鹿推了所有事开始专心致志的筹备婚事,三百年前那场婚事是楚倦一手操办的,这一次楚倦兴趣缺缺,都是他一手布置。 小到婚宴用的绸布,宴会用的酒水,大到各位仙家座位座次的排列都甚是繁琐,他却不欲其他人插手,忙到深夜撑着额头休息片刻,又睁开眼来,恍然问:“殿下是不是快醒了?” 毕方看一眼天色才答:“是了,再过一个时辰太子殿下大约就醒过来了 。” 楚倦白日里跟团子吃多了点心又睡了一个午觉,按平时来说今日就要醒的早些。 谢沉鹿按了按眉心,把笔搁在桌上站起身来。 殿下昨日和团子说想喝坤泽湖里的灵鱼汤,这种鱼肉质细腻汤汁浓鲜,可惜全身的刺都有剧毒,有致幻作用,想吃就需把鱼身上的每一根刺剔的干干净净。 毕方思忖了一下,斟酌着劝:“内君一夜未曾闭眼,要不然这些事还是交给仙娥处理,到时候内君动手煮汤就是了。” 这一根一根挑干净天都要亮了。 谢沉鹿摇摇头,只淡声道:“无妨。” 每一根刺都是剧毒,交给谁他都是不放心的,不如自己来的好。 不知道他选的婚服殿下喜不喜欢,果然时间还是太着急了些,婚服不能叫织女早早准备,只能选些现成的料子...... 一阵刺痛骤然从指尖传来,他低下头,原是他想的太过入神,竟叫鱼刺刺入了指尖,白皙的皮肉被刺穿了一个伤口,一滴鲜血很快渗透出来,他愣了一下,而后看着自己的手鲜血一滴一滴冒了出来。 —— 没有父君阻拦小团子成功挨着楚倦睡着了,被谢沉鹿捏住鼻子醒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哼哼。 “在嘀嘀咕咕什么?” 小团子皱皱鼻子埋进楚倦袖子里,小声嘟囔:“父君偏心!” 爹爹想睡多久都可以,自己回来爹爹还在睡觉父君都不许自己吵着爹爹,换成自己父君就一点不心疼了。 楚倦哑然,忍不住捏了捏团子的小龙角,回过头的时候仙娥已经将窗棂全部都打开了,数十种纹路不一的红绸依次被铺开。 谢沉鹿性子淡雅不喜奢华,整个碧霄殿都是清雅沉静的,鲜少有这样鲜艳夺目的颜色,鲜艳的红色,精致金色纹路层层展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纹路殿下喜欢哪个?”谢沉鹿从后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虚虚环抱住楚倦,下颌轻轻抵在楚倦肩头。 楚倦只看了一眼随手一指,殿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数度,抵在他肩头的人似乎也顿住了,他好似并无所觉,回过问:“怎么了?” 小团子回头悄悄拉拉楚倦的袖子:“父君最讨厌凤凰花了。” 可这里这样多的料子,楚倦偏偏下意识的选了凤凰花,谢沉鹿合上眼帘,也许是几个日夜未曾合眼,他竟突然有些支撑不住。 凤凰花啊,凤凰...... “旁边的龙纹更衬殿下,我们换那一件,好不好?”谢沉鹿勉强勾起嘴角,他靠在楚倦肩头,楚倦不回头看不见他如今神情,团子却从那一刻的父君身上察觉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最后选定的是两套龙纹的婚服,外袍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纹,翻过袖子却是林间山鹿隐约的轮廓。 还有三日就是大婚,两人分在两处试穿婚服,这是最后一次试衣了,若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就是最后三日更改。 谢沉鹿站在镜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他缓缓伸手抚上胸口的龙纹刺绣,镜子在灯火的映照下亮的惊人,清晰的映照出他手上的伤口。 ——一片淤青乌黑的淤血。 灵鱼鱼刺有毒,但以他的修为想逼出体内并没有那么难,可就是这样大的淤血,殿下竟然都没有看见。 到底是不曾看见,还是看见了也丝毫不关心? 他的手猝然收紧,明明殿下一个字都不曾说,他的心却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惶恐的不能自抑。 不,不能这样想,或许真的只是不曾看见罢了,谢沉鹿一点一点抚平衣襟的褶皱,逼着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镜子里的仙者一身少见的红衣,好似真的喜不自胜,只能隐约从眼角眉梢察觉出一丝不对。 推开门出去时却没有见到楚倦,大殿还是空旷的,仙娥捧着衣裳站在外头,看见他出来不由得低头,忐忑不已:“太子殿下不肯试穿.......” 碧霄殿已经挂满了红绸,距离大婚也只剩下不过三日,门梁屋檐包括门外的树梢上都挂着鲜艳喜庆的红绸。 谢沉鹿推开门进来时楚倦一个人坐在殿内,夜明珠已经尽数熄灭,整个殿内一片昏暗,只剩下凉薄的月色落在楚倦因为削瘦轮廓分明的脸上。 “殿下,”谢沉鹿抱着婚服走进来,他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哪怕在这美人如云的三界内也是顶尖,向来只着浅色衣衫的人偶尔穿这样艳色的衣裳夺人眼目,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怎么了?” 他走到楚倦面前,把婚服放在桌上,自己俯身半跪在楚倦膝边,眼中依然温柔:“是这婚服殿下不喜欢么?那我再拿去叫他们改,改到殿下满意为止,好不好?” 楚倦的手指抚过婚服,万年冰蚕丝的布料,织女日夜赶制出来的精品,触手生温,薄如蝉翼,哪里有什么不好的。 “不是衣裳的问题,”他叹了口气,“只是,沉鹿,你真的想好了吗?” 谢沉鹿的嘴角有些绷不住的模样:“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我刚刚在三生石上看见了一段景象,”楚倦挥手,不远处瞬间浮现出一块古朴的石头,约摸一人来高,嶙峋斑驳的石面中间有一块地方光滑如镜,可映照人的前世今生,“上面说,你想缘定三生之人,不是我 。” 楚倦的声音很慢,可每一个字都犹如金石落地。 甚至不需要楚倦做什么,那块镜子就浮现出来诡异的景象,明灯三千的九重天,彻夜欢庆的在野,中间簇拥的一对新人赫然是谢沉鹿和青衡神君。 楚倦静静的看着,不知道到底看了多少遍:“沉鹿,三生石说,你命中注定那个人,不是我。” 也决不可能是我。 “殿下,这些都是预计的,未来的,”谢沉鹿的呼吸都显得滞涩,却生怕惊到了陷入梦魇一样的楚倦,只敢低下头克制将楚倦的掌心贴近自己的脸,“我保证,我发誓,这些过去没有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哪怕是神器也难保不会出错是不是?” “今生今世,我都只会与殿下一人缔结良缘。” 他声音温温柔柔,挥出一道凶悍灵力那三生石便轰然被砸了出去,若非天地神器无法损毁此刻必然已经成了一堆碎石。 楚倦仿佛是累了,拿出被谢沉鹿攥在掌心的手:“你我都再冷静一下。” 冷静?那就是不成婚了吗?谢沉鹿呼吸微微急促,凑过去将楚倦的手抓的更紧,声音不知是哀还是怯,“可我已经冷静了三百年了,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了。” 那是三百年,怎样漫长的时光啊。 “可这一次,我想再等一等。”楚倦闭上眼复又睁开,一寸一寸抽回手,起身离开。 他的背影显得决绝又萧条,谢沉鹿的心蓦地一沉。 夜色静谧,碧霄殿的灯依然未曾点起,黑暗中谢沉鹿伸出手企图环绕过楚倦的腰身,本来似乎已经熟睡的人却突然翻身。 “今夜你去偏殿睡。” “殿下......” 伸出的手落空了,找不到落下的实处,谢沉鹿突然觉得很害怕,好像在某一瞬间,突然明确的清楚,这个人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 在野的天同碧霄殿一样阴沉,白鹤守在竹屋外动也不敢动一下,偌大一个在野灵兽无数此刻也没有一丝声音。 神君心情不好,所有人和兽都知道要夹紧尾巴。 请柬本来是没有送到在野的,只是青衡贵为神君,拿到一张倒也并不费事,灯火在风中噼啪炸开,白鹤忍不住探头去看了一眼,发现是青衡神君将请柬烧成了灰烬。 “白鹤——”里面传来声音。 白鹤连忙站到帘外,恭敬禀告:“三生石已经送到碧霄殿了,没有让任何人发现端倪,九重天办婚事送的重礼繁多,我把三生石混在贺礼之中交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那楚倦此刻大概已经看见了。 火焰舔舐着烫金的请帖,衬的青衡眼中神情交错不定。 三生为契,他第一次拿到三生石时就已经看到了天定姻缘,怎么会有人能够违背天命? 不,哪怕中间有再多波折,天命也应当是不可违逆的。 可,谢沉鹿当真会再回头吗? 他三百年前就是吃准了谢沉鹿会回头的,三生石恩怨定论,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失去那只鹿,可结果呢? 还有三日——他抬起眼眸看向在野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只剩下两日,他就要与其他人共赴此生。 明明曾经谢沉鹿也和楚倦成婚过,可那时他虽有气却并未如此不安,或许是因为那一次是楚倦求来的婚事,他心知是假,而这一次,他却有预感,或许是真的...... 搭在桌沿上的手敲击的愈发急促,终于在某一刻掌管天下水源的神君缓缓睁开眼眸,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如水一般缓缓消散,再一次出现时已经是千里之外。 —— 碧霄殿。 因着楚倦态度坚决,谢沉鹿这两日都在偏殿凑合着睡,说的睡着大概也是彻夜无眠,小团子偷偷过来跟楚倦说父君担心爹爹成天睡不着觉,手还受伤青紫了。 小团子机灵卖惨也无济于事,楚倦没有丝毫心软 ,不让过来就是不让过,毕竟他万一过来了让青衡神君怎么大展身手。 黑暗里的楚倦缓缓睁开眼。 “来了。” 真是沉得住气,还差两日就成婚了才赶过来。 “谢沉鹿睡熟了吗?” 不然等一会儿青衡说到关键处被谢沉鹿打断了就是前功尽弃。 003围绕着楚倦飞了一圈,透明的身体闪烁了一下:“宿主放心,已经睡熟了。” 团子做事人放心,楚倦美其名曰虽然生谢沉鹿的气但是不忍心他睡不好,小团子就巴巴的听话给谢沉鹿下了一点点小法术,谢沉鹿虽然戒心深重,对于自家小团子却还是无甚防备。 楚倦缓了口气,听见外头风声骤起起身往殿门走去,003围绕在他身边,忍不住好奇:“宿主,你在三生石看见的谢沉鹿和青衡的婚事是?” 明明这个世界没有这一茬啊,谢沉鹿根本就没有和青衡有过这一遭。 “那是本来的世界剧情,”楚倦漠然推开门,“俗称,命运。” 定好的命运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世界线就崩溃了。 可偏偏此刻的他们都违背了一开始既定的命运轨迹。 殿外的月桂在寒风中簌簌坠落,来者一身深蓝色长袍,站在萧冷的月色下,听见推门声回过头来,看着满天的红绸和喜庆静默良久,眼中晦暗莫名,而后才回头看向楚倦。 似是在审视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又仿佛带着些许莫名的嘲讽,略一勾嘴角。 “太子殿下,你就没有好好想过,你的龙角是怎么没的?” 第17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他拿你的龙角,为我入了药。” 那个温和的声音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翻涌不息至他耳边,刹那间石破天惊。 —— 夜半,谢沉鹿不知为什么突兀心慌起来,他像是被困在一个难以挣脱的茧里,被什么束缚的他无法呼吸,只能不停挣扎以求片刻喘息,大汗淋漓。 “谁?” 沉睡中的人骤然睁开双眼,背后冷汗已层层浸湿衣裳,而殿内不知被何人笼罩了一层稀薄的灵力,阻隔了他的视听。 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冲出了偏殿。 浩瀚的灵力带起一阵狂风,吹的殿外那一树月桂簌簌坠落,硕大的树冠直接从中折断,枯叶携卷着细碎的灵犀花被压在轰碎的石门之下,溅起大片浮尘。 偌大一个殿宇空寂的惊人,而楚倦就站在那棵倒塌的月桂树下,背对着谢沉鹿。 整个翻飞的烟尘里除了楚倦就是白鹤的气息,来自在野,来自鸟族,不、不...... 谢沉鹿一身霜白寝衣,长发未系随风披散,眼睛一片通红,赤着脚跌跌撞撞的冲过去,等到了楚倦身前却又突兀停了下来,纤细的手指痉挛片刻,却怎么也不敢靠近。 “殿下......” 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醒真实,像巨大的梦魇逐渐实质般的笼罩住他。 楚倦背后是折断的参天古树,迎着一轮皎洁的月亮,他却没有回头,反而向着月色扬起头颅,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眉骨清晰因为削瘦透出一股少有的凌厉决然。 他问:“为什么团子有龙角,我没有?沉鹿,我的龙角呢?” 这个问题他不止问过一次了,谢沉鹿也不止骗过他一次。 谢沉鹿在发抖,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颤抖着:“因为、因为、因为是与魔君相斗的时候受的伤,殿下......” “是吗?”那声音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嘲讽,月色笼罩下只能看见楚倦略微掀起嘴角,像是刀剑的弧度一样动人心魄。 “真的是魔族,”谢沉鹿觉得自己的咽喉仿佛被炭火灼伤,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殿下,我怎么会骗你了?我怎么会骗你、殿下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去找魔尊,成婚前送给你的礼物,我、我这去为你取来......”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敢再听楚倦说任何话,他下意识觉得楚倦要开口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不想听,不敢听,只想逃避。 “殿下、你等等我,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他近乎魔怔一样嘱咐完刹那间就已消失在原地,他走的太快了,快的几乎没有听见楚倦那句疲倦的叹息:“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 —— 魔族,极焰山,万魔窟。 天地阴阳相合,这数万年来仙魔一向不分伯仲,就是九重天偶有强盛一时魔界也最多只稍逊一筹,这些年打打杀杀,直到三百年前九重天太子楚倦身死。 楚倦乃是那时九重天第一战力,掌管天下水源的青衡神君虽然也有万年修为,但身中剧毒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出手。 那时楚倦身死天帝闭了死关,魔界浩浩荡荡打上九重天,本想趁着天界无人大肆搜刮一番,却不想碰到了一个硬钉子。 太子遗孀,谢沉鹿。 一开始这些穷凶极恶的魔族觉得一只吃草的鹿敌的过什么,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天界无人,到最后竟然只能由一只修行不过千年的灵鹿上阵,这可真是个大笑柄,直到真的与那个疯子对上。 他身穿一身单薄白衣上阵,据说身后停的就是太子楚倦的尸身和刚刚诞生的龙子。 “听说龙族全身都是宝贝,等会儿咱们去挖了龙眼当夜明珠,龙筋拔了做捆仙索,拔了龙鳞做甲衣。” “啧啧,就是不知道小龙崽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功效。” 后来魔尊契勐一直记得那一天谢沉鹿抬起头来看他的模样,戾气深重,比魔族还要更为骇人,一双眼猩红如血,偏偏绽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魔尊契勐恐惧的被强悍的灵力轰地直接撞在石柱上,两人合抱的石柱瞬间裂开数条缝隙,在魔族说一不二的尊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顺着石柱径直摔在地上。 来者一身单薄寝衣,好像突然发疯闯到魔族,整个人疯疯癫癫,长发凌乱的在风中翻飞,唯有手中的三尺剑上滴滴答答的滴落鲜红的血珠。 契勐飞快扫了周围一样,阴森恐怖的万魔窟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无数魔族在地上哀嚎出声,鲜血从殿门的方向一路延伸,直到谢沉鹿的脚下。 契勐捂住断裂的肋骨吐出嘴里的鲜血,硬撑着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头皮发麻:“不、不知内君来我这万魔窟有、有何贵干。” 妈的,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到这尊杀神了,还不快点自己上去领死。 谢沉鹿这人虽然又疯又捉摸不透,但他这三百年来一心痴迷复生之术,也没太管过魔族,只要魔族不跟他抢复活他夫君的天材地宝他几乎都不带搭理魔族的。 “本君有一事,求魔族帮忙。” 满魔窟都是匍匐在地鬼哭狼嚎的魔,唯有中间一人站在一只狼妖的皮毛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剑尖滴落,落在他的脚踝之上,他竟是还在笑着的,伸出两指擦拭过剑刃。 那剑擦的程亮,魔尊契勐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那个疯子笑的简直像催命符,但再不好的预感也要硬着头皮上。 “内君不防直说,能、能帮的,契勐一定尽力而为。” “我不要你尽力而为,我要的整个魔族,”脚步声愈发靠近,契勐折断的肋骨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只能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犹如血海滔滔,冰冷的剑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温度一瞬间叫他毛骨悚然,“竭尽全力。” 契勐察觉到上首的人似乎笑了一下,阴沉森冷:“若是做不到,那本君就屠尽魔族,然后再选一个魔尊出来。” “内君请、请讲!”契勐额头冷汗如瀑,连声音都开始打结。 头顶的人却慢慢俯下身来,冰冷的剑刃拍了拍契勐的脸侧,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谢沉鹿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温润的黑,像无尽的黑夜,明明嘴角微掀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犹如亘古深渊,只能让人遍体生寒。 “三百年前魔族偷袭九重天,太子殿下一时不察,不慎中计被斩断龙角沉睡百年,是也不是?” 契勐瞳孔蓦地收紧,震惊的望向上首的人。 这、这—— 他看见的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个疯狂又杀气腾腾的仙者,那人眼眶微红,眼角似有泪光,像是经受了什么可怕的挫折,然而一只手却宛若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声音幽邃阴鸷:“魔尊,我说的对吗?” 但凡敢说一个不字,这短短一截脖颈就得被拧成碎末,契勐汗如雨下,一动不敢动:“本尊明白了......” 谢沉鹿却还是未曾放过他,微微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契勐福至心灵立刻改口:“魔族明白了,一日、不、半日,魔族所有必定守口如瓶!” 契勐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谢沉鹿要骗九重天上那位太子,为了谎话逼真整个魔族都要鞍前马后的去圆这个谎。 可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要整个魔族欺上瞒下又能怎样?这三界六道无数张嘴,哪里是能够一一堵住的,但凡一个没守住这个秘密都要前功尽弃。 可谢沉鹿却好似已经陷入了某种固执的偏执里,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就在契勐觉得逃过一劫的刹那冰冷的剑锋捅进了他的腹部。 刀剑抽离鲜血喷薄而出,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血雾。 而后再是第二刀,第三刀,却刚好避开所有要害,仙魔之躯一时难以彻底死去,只是重伤,契勐全身几乎被捅成了一个筛子,鲜血汩汩流淌。 “还不够......殿下万一问起我该怎么办?” 他呢喃了一句,仿佛有些愁苦的模样,契勐毛骨悚然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以为谢沉鹿要再发疯直接弄死他的时候看见那把霜白的刀剑刺进了仙者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仙人也不是不会疼的,他疼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恼怒的摇头:“不对......” 怎么能是自己的剑呢?殿下会看出来的,不行。 于是契勐毛骨悚然的看着谢沉鹿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捅出来的伤口治愈,而后朝他伸出手来,那张白皙清雅的脸上溅上了他自己血,有种莫名的凄厉和艳色。 “把你的刀给我,”他微微蹙眉,似觉得不够真实一般,“不,你过来,杀了我。” 契勐头皮发麻。 谢沉鹿掐住他的脖子,冷冷道:“还不动手?” 后来契勐一直想,如果他那时候再狠一点,伤口有那么一丝偏移是不是可以杀了谢沉鹿,他无数次那样想象过,但他知道不可能。 因为那是谢沉鹿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卧着他的手,带着他的刀把他自己捅伤的,一刀一刀,接近心脏偏偏差了一分,就连在交手当中的设计都一丝不差。 到最后他一身的伤比契勐还要更重,满身伤口触目惊心,还在轻声呢喃:“这一次,殿下总会心疼了。” 谢沉鹿回到九重天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正是整个婚宴挑好的吉时,他要赶回来拜过天地成婚的。 他一身寝衣破破烂烂,遍体鳞伤,几乎是爬进碧霄殿的,手里捧着契勐魔尊的刀,本来想把契勐带过来的,可又觉得最好还是留一条命的好,万一殿下想亲手报仇其他处置也好。 又怕魔尊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让殿下起疑,最后只敢捧着刀过来。 整个碧霄殿外头无数仙家赴宴,里头却空旷的可怕,静悄悄没有任何人声,只有呼啸的狂风吹过了折断的月桂,巨大的古树还在原地,而原本在这里等他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谢沉鹿抖着手一间一间推开房门,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只有折断的月桂上放着一件叠好的婚服,袖子里头藏起来的鹿在风中轻轻被掀起一角。 楚倦不见了。 “殿下......” 谢沉鹿很想笑一下的,到底没能笑出来,手里契勐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他踩过去也无知无觉,伸手想碰一碰那婚服又缩回手来。 他手上还有血,他擦干净了才敢抚摸上去,是冰凉的,早已失去了那人温暖的温度。 手指蜷缩着颤了颤,下一刻他骤然两指并拢刺入眉心,一道恐怖的灵力瞬间席卷整个九重天,哪怕是赴宴的仙者都骤然失声。 “这是,阴阳回溯?”混乱中似乎有人讶然不已。 用密术回溯时间,是极损耗寿命的一种法子,没有到一定地步没有哪个仙者愿意动用。 “这个方向,难道是内君出了什么事?” ....... 外界的混乱谢沉鹿已经不得而知,他眼里已经只剩下这短短一日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最后定格在他走后的画面上。 楚倦一人静默良久,直到折断的月桂上飞来一只五彩凤凰,凤凰停栖,于是满树凄冷都霎时间有了色彩,凤凰坐在树枝上遥遥朝下看去,眸色晦暗难明,突然开口。 “当年你成婚,我问你后悔了没有,你说至死不悔,如今我再问一次,楚倦,你后悔了吗?” 他问的是当年,说的是过去。 天界太子一身瑰丽的红色喜袍站在树下,喜庆的袍角随着风掀起一角,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半晌却是笑了,声音喑哑:“所以我死过一次了。” 凤凰迎着月亮朝他伸出手来:“那这一次,要跟我走吗?” 天地之大,你又何必困在他谢沉鹿一人身边。 他声音有些沙哑:“这话,我三百年前就问过你一次。” 楚倦一时恍然,三百年前谢沉鹿大婚之日让他丢尽脸面,沦为六界笑柄的时候凤凰也曾在这里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问他,走不走? 那时的楚倦是怎么说的呢?那时的他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从不回头,可到了今日三百年风风雨雨爱恨交错,他像是终于累了。 “走。” 只一个字无需再多言。 五彩凤凰展翅高飞,在夜空留下一道绚丽的痕迹,留下的唯有那件和谢沉鹿本是一对的艳色婚服,被风吹的徐徐颤动。 耳边声音由平静渐渐恢复喧闹,外头毕方在心惊胆战的敲着门,焦急的喊:“内君,吉时已到,再不过去恐误了吉时,内君?” 此时此刻的画面与三百年前慢慢重合,三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楚倦一个人承担了三界六道所有异样的目光。 殿门轰然被推开,无数仙者愕然看着里面一片狼藉,只剩谢沉鹿一人的内殿,顿时噤若寒蝉。 谢沉鹿大抵是想笑的,可他笑不出来,殿下骗了他。 他背对着所有人,只是缓缓将婚服贴在心口,那里还有仍在渗血没有愈合的伤口,可他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痛犹胜千百倍,是疼的,又空落落的,像有无数的风呼啸而过。 他低声呢喃着,似哭似笑,一滴眼泪却终于是流经下颌啪嗒滴落在那件婚服上,晕开了大片水渍。 “殿下,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一桩桩一件件,挨个报复回来,报复我当年的过错。 在场数百仙人无不噤声,整个碧霄殿鸦雀无声,三百年前三百年后或许天道都注定他们不该有好结果,所以总是阴差阳错。 差那一步就是一生。 —— 朝阳从云层缓缓升起,天际朝霞绵延千万里,清晨的山间带着迷蒙的雾气,人间一树刚刚结果的百年桑葚下仰卧着两个青年。 悠悠的酒香随风飘远,不远处的地窖被翻开了盖子,上头压着几两碎银子。 凤凰抱着酒坛子笑的快意,扔了酒坛两下跳下树去:“等我,我再去顺一坛子过来。” 他回过头跳下地窖的那一刹那,周遭空间突然扭曲。 这是人间一处半山腰上,山上一座废弃的小庙正好供奉着龙神,上山的石阶早就已经废弃鲜少有人上山,长满了及膝深的杂草。 此刻,一个一身婚袍破破烂烂的人踏着腐朽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上来,他一身窟窿,身上的鲜血却早已干涸,披头散发,容貌凄艳如同传说中的厉鬼。 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明明血气滔天,却还是在看见心上人的瞬间微微笑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森然可怖。 “你记起来了是不是?” 那森然的目光仿若刀片一刀一刀凌迟过那持酒的手,他仰着头笑的近乎天真,低哑又叹息的笑了笑。 “我的殿下啊,你甚至,记得他爱喝九露台。”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第18章 入v章! 那是楚倦第一次看见永远温雅清冷的谢沉鹿衣襟染血的模样, 他踩过及膝深的荒草,步伐很慢,眼眸清亮而温柔, 在清晨雾气里仿佛有泪光。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他, 甚至记得他爱喝九露台......”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呢喃, 声音嘶哑:“你不让我碰, 却第一次见他就跟他走, 你记得他是故交好友, 却唯独不记得我这个枕边人......” 楚倦身在树上,他只能仰起头看着他,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瓷面一样冷白的肤色上却溅着几滴鲜血,给人一种嗜血又脆弱的反差感。 这样多的疑点,一开始说记得所有人, 唯独不记得他, 后来又说凤凰是故友, 又说在梦中梦见凤凰,这样颠倒的话术,自己怎么就没察觉到不对呢? “我怎么,就信了,”他低低笑了一声,静静的看着树梢上的人, 像在仰望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微微偏过头,想是自己也费解,“殿下啊, 你说,我怎么就信了呢?” 他站在树下不再动弹,繁茂的桑葚树下是茂盛的荒草,有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勾住他的袍角,刺破他的血肉阻拦他前进的步伐,他却跟感受不到疼一样。 哪怕一身血腥,在抬头的时候只露出一双鹿的眼睛,澄澈干净如雪初霁。 “殿下,你曾经说永远不会骗我,你难道忘了吗?” 那些过去的誓言犹在耳侧,如今的局面却已差之千里。 谢沉鹿微微笑着,衬着一身染成血色的衣裳他美的惊心动魄,脸上的面具却有寸寸崩裂的趋势,一字一句:“明明,我才是你最爱的人啊......” 只是说出这句话来他眼里的泪水就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竭尽全力扬起的脖颈线条,滴落在荒草孱弱的叶尖,与露水混合在一起。 “殿下,难道忘了吗?”柔声细语也掩盖不了的是蓬勃的不甘心,他想好好问一问的,想好好跟楚倦说话,这是有记忆的殿下,可到最后却只剩下歇斯底里。 他根本无法冷静的问出口。 “普天之下六界之中,我才是你最爱的那一个!” 天界太子不善言辞,连表达爱慕也是沉默的,最好的情话也只是在某一日的午后谢沉鹿睡着以后轻声叹息,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为在乎你的人,是我。 他那样模糊的一句话,谢沉鹿记了整整三百年。 楚倦垂眸看着远山薄薄雾气,似是有些怔然的模样,许久才低头看着几近崩溃的人,笑了:“可孤,不记得了,孤说过这话吗?” 他像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孤怎么没有印象?” 谢沉鹿固执的望着他,大约想从他眼里看见什么,然而窥见的只有戳刺人心的漫不经心的漠然。 “三百年前碧霄殿仲夏的午后,那天殿下新酿了梅子酒,殿下当真不记得了吗?”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脸颊无声却汹涌的滑落。 他不死心的从记忆里翻找出那段记忆,用灵力恢复那日场景。 夏日浓长,他夜里睡不安稳,楚倦找酒中仙特意研制的方子以求能让他多睡一会儿,只敢在他睡着以后才轻声剖露心迹。 俊美的仙者伸出的手在抵达昏睡过去的人鬓角时又蓦地顿住,片刻后轻轻收回,似是怕惊扰了他好梦,嘴角无声牵扯出一个纵容又无奈的笑容。 “沉鹿......” 普天之下三界之中,只有我最心疼你,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 那两个身影在水雾当中渐渐隐去,消散无形,只剩下谢沉鹿通红的双眼,隐有期盼的看着他。 楚倦迎着他期盼的目光沉思了一下,似是在回忆里翻找这段记忆,笑的格外温柔:“原来真的是孤说过么?” “那大概是孤年少无知,一时兴起口无遮拦罢了。” 他笑的愈发开心,简直是温柔与愉悦的结合,又喝了一口酒,修长的手指摇晃着酒坛子,眼睛格外清亮,看着谢沉鹿哭出来的模样像是意外的讶然。 “三百年都过去了,孤不过当日开个玩笑罢了,”他眼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爱恨没有嘲讽,“谢仙君不会当真了?” 谢沉鹿想笑却扯不起任何嘴角弧度,他觉得眼前好像一片漆黑,像看不见尽头的天幕,楚倦的话就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开来。 “玩、笑......” 每一个字都带着鲜血的涩然,他的眼眶一点一点红透了,整个人几乎有些摇摇欲坠,杀气直冲天际,却又不知道想起什么,硬生生把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意遏制住了。 “殿下,我错了,”他勉强咽下口中血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更温和一些,“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站在树下,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捧出那套婚服,一身血腥,身上衣裳破破烂烂,唯有怀里属于楚倦的那套婚服依然完整,不见丝毫破损。 “三百年前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自己的心意。”他伸手把婚服捧起,像是人间的少年人温柔的祈求心上人的注意,恰好身后是人间四月天,美不胜收。 “殿下,我们还跟过去一样好不好?” “不要再说伤我的话了,”他似哭似笑,跌跌撞撞的想往前似是想要靠近拥抱那个人,可楚倦远在树上,是他不能触碰到的存在,“你知道我会难受的是不是?” “殿下是最心疼的我是不是?殿下怎么舍得我难过?” 从楚倦第一句开口开始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在过往三百年里他受过无数次的伤,闯过无数次的劫难,可从没有一次叫他如此生不如死。 像是有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绞痛的让他呼吸都显得困难。 他的殿下最是心疼他的,连他皱眉一下都要担心的不行,他从前觉得厌烦,如今却想回到过去,只要,只要楚倦还爱他什么都好。 那颗桑葚树只是茂盛却并不高,楚倦听见他的话约摸是笑了一声,翻身从树上下来,白衣的仙者站在他面前,脸上不见任何心疼的神色。 “谢沉鹿。”他喊他的名,似乎有些怔然,指尖轻轻擦拭过他的眼睛,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他的指尖,滚烫的温度很快被风吹散。 谢沉鹿颤抖着伸手拢住那只冰冷的手掌,他以为楚倦是心软了,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近乎哀求:“殿下,我知错了......” 楚倦没有把手抽出来,声音只是平淡,像是绝望到尽头反而冷静下来,无悲无喜:“你方才问孤是不是记起来了,是,我全都记起来了,记得你答应我的求婚却在成婚的那一日丢弃我去见青衡,记得你不愿意与我亲近将我关在碧霄殿外。” “殿下——”谢沉鹿惊惧而绝望的看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近乎祈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了。” 细微的颤抖透过贴在脸颊上的手掌传递过去,楚倦静静的看着他,声音却从未曾停下。 这个人终于不再如当年一样心疼他。 “记得你说我不自量力,记得你亲口说与我成婚只是为了取得我的龙角为青衡神君入药,”楚倦停顿了一瞬,慢慢靠近谢沉鹿两分,头上龙角缓缓浮现,露出残缺的永远不能愈合的疤痕,他牵扯了一下嘴角,“还是记得我亲手为你剜去龙角,那种剖开心脏撕裂魂魄的痛楚?”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谢沉鹿的表情已经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惊惧痛苦绝望隐含希冀,最后小心翼翼的攥住楚倦仍然贴在他脸颊上的手:“殿下,你恨我,是不是?” 这世上因果循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楚倦恨他未尝不是一种放不下。 面前白衣谪仙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不,我不恨你。” 谢沉鹿手指猝然收紧:“我可以、可以任殿下报复,殿下想要怎样报复我都愿意......” 长风穿过山林吹落了桑葚树的枝叶,落在楚倦那张没有任何悲喜的脸上,他甚至是悲悯的看着面前的人,自顾自的笑了,那笑带着几分释然。 “三百年前度厄神君说本君命中注定有一情劫,过得去即可证道,过不去即要丧命,我那时不以为意,直到后来遇见你才明白他说的是真话。” “你确实是我这一生的劫数,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走不过去这一劫了,可昨日成婚的那一刻我突然发觉,也许我早已走过去了。” 他无视谢沉鹿的痛苦继续开口:“我本以为得偿所愿我该高兴的,可是没有,我没有当年得偿所愿时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我想,我大抵是放下了。” 他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的伤人至深:“昨日起,我的情劫已经勘破了。” “谢沉鹿,不是所有回头都来得及的,不是所有人都要在原地永远等着你,”他的声音并不激烈,平静中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漠然,“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们没有以后了,我没有以后了......这句话反反复复在谢晨鹿耳边响起,让他耳边一片嗡鸣。 楚倦却已经撤开手,一步一步离开了他,像一场模糊的并不真实的梦境,短暂的回到他身边,而后走的更加决绝无情。 远处凤凰正抱着酒坛子赶回来,瞧见一身破破烂烂的谢沉鹿瞳孔骤缩,几乎快成一道残影掠来,过来挡在楚倦身前警惕的看着谢沉鹿。 那模样如同看见不共戴天的仇敌,楚倦却从后拉住了他,声音平静:“凰奕,我们走。” 凤凰并不知道他们间说了什么,听见楚倦叫自己走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他以为谢沉鹿找过来楚倦会跟谢沉鹿回去。 他以为昨日只是楚倦想到三百年前心情不好,毕竟楚倦对谢沉鹿用情之深三界之中无人不晓。 山顶有风慢慢吹了起来,凤凰将要展翅乘风而起的刹那听见声后混合着风声低哑的喟叹:“我、们......” 殿下竟然和那只鸟称为我们。 谢沉鹿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了,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低的恍若错觉,而后是突兀的一笑,凤凰只觉脊背发寒回过头恰好看见谢沉鹿缓缓抬起的眼,赤红如血。 “想走?” 楚倦站在荒草的尽头,神色冷峻如冰,逆着光站在那里让人看不清情绪,模糊的光影勾勒出他的龙角,突兀的缺了一只。 “沉鹿仙君,”楚倦的声音凌厉,一双眼如暗夜里熄灭的灰烬,生疏薄凉,声音骤然拔高,“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还不够吗?” 谢沉鹿慢慢蹲下身小心的把那套崭新的婚服放在石块上,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珍惜的摸了摸婚服上的纹路,声音低沉:“当然不够......” 他生了一双极温润的眼睛,人间形容一个人心性纯挚干净总爱用眼睛澄澈无辜如同鹿眸,他原形是一只仙鹿,本就是得天独厚,可此刻他的眼睛却宛如蛇类一般变成一道竖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莹润微光。 凤凰突然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像是察觉到危险骤然降临,下意识挡在楚倦身前,两只手化成凤凰翅羽,而身后的人正一步一步走来。 每走一步身旁的荒草就无声无息的衰折,如同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压弯了腰,他那一头长发随着长风慢慢吹起,映着耀日失了平素的温润清冷,如同一头野兽。 恐怖压抑的灵力骤然来袭,快的像是人眼恍惚的错觉,唯有挡在最前方的凰奕感受到赤/裸升腾的杀意,凭借生物的本能双手成爪悍然迎击。 然而全力以赴的迎击却落了个空,谢沉鹿竟只是虚张声势,为的根本不是他。 他放弃了吗?不对—— 凤凰豁然回头,空间都被他恐怖的速度撕裂一般扭曲,而在他身后位置,楚倦的背后缓缓出现了两只手。 从背后环住楚倦,像情人的抚摸,又像是宿敌扼住了他的咽喉,温柔不容置疑的双手环住楚倦的脖颈,冰冷的五指神深陷入楚倦脖颈上的血脉。 失去龙角的楚倦孱弱如同凡人,是比凤凰容易太多的下手对象。 他的眼极温柔,堪称深情款款:“殿下既然都想起来,那殿下还记得许给我的承诺吗?” 你说—— 他的话未曾说完,赤金色的金翎划破长风骤然袭来,凤凰一族乃是六界当中最快的种族,但谢沉鹿如今的修为已是妖孽,若是尽全力未必不能避开,可是他禁锢着楚倦,他不可能带着一个人不可没过凤凰的金翎,想要躲过,除非放手。 楚倦闭了闭眼:“放手。” 凤凰金翎自带三昧真火,烧伤即是灼烧魂魄的剧痛,三界当中没有任何仙魔愿意一尝那种滋味。 想躲开金翎需得放开楚倦,若是不放为金翎所伤,凤凰就能带走楚倦,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谢沉鹿听见楚倦的声音像是怔了一瞬,凑近他的耳膜声音不自觉的发抖:“殿下是在关心我吗?” 与此同时金翎携带着无匹之势刺破长风,划过谢沉鹿的脸颊,肩胛,膝盖,一时之间鲜血飞溅,金翎所过之处就连他的长发都被从中斩断,巨大的冲击力让谢沉鹿直接被轰开数步,双臂几乎爆成一团血雾。 温热的鲜血星星点点溅落在楚倦脸上,金翎与他擦肩而过,射伤了他身后的谢沉鹿,唯独未曾伤及他一分。 桑葚树后是供奉龙神的小小庙宇,庙宇的后院雾气蒸腾,却是一处万丈深渊。 整个天空都仿佛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也许是雾气的缘故,绯色的血雾在风中随着阳光翻飞,凤凰化成一道残影闪身过来:“你没事?” 他虽然小心控制着金翎的方向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就完了,看见楚倦一身完好凤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攥住楚倦的手眼神微凝:“快走——” 谢沉鹿凶名在外,族中长辈说最近千年来最为强悍的战力大概非他莫属,无人知道他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最近一次交手还是三百年前抢夺楚倦尸身那一战。 结局是他输了,谢沉鹿要比他想象的要更强。 这一次也是因为谢沉鹿不肯放开楚倦才能得手,再加之他之前已经在魔族有所损耗才能重伤于他。 楚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深渊,血雾飘洒,那个人的身影已经坠入茫茫大雾之中,像一只断了线的飞鸟,轰然坠落山涧之底。 他不会回去救他,他会跟着凤凰远走,去这世间任何地方,而后青衡会来救下重伤的谢沉鹿,让他明白自己只是他一时迷了眼错看的意外,而青衡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姻缘。 自己会抛弃他,憎恨他,永远不会回头,而青衡会在他最痛苦虚弱的时候出现。 楚倦漠然抬头,眼前天光明亮,风也和煦。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五彩的凤凰化作原型驮伏着白衣的仙者远上天际,即将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那一刻空间骤然停滞,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犹如一个倒扣的碗笼罩住了整片天地。 五彩凤凰并不死心悍然撞上。 “唳——” 凤凰的惨叫声刹那间传遍了四野。 而深渊雾气当中,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双手虚虚拢在袖袍当中,悬崖边的风太大吹起他的袖袍隐隐能看见森森白骨,只有少许血肉覆盖在手臂之上,见到楚倦回头粲然一笑。 “殿下,你曾经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我的。” “所以,怎么能反悔呢?” 第19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当年一腔痴情的时候说什么都心甘情愿, 如今回头看的时候只觉无尽悲凉。 谢沉鹿就那样看着他,两只白骨森森的手缓缓支撑着抬起,漫天金光如倒扣的金碗, 整片天地的灵力流通都愈发滞涩。 “殿下,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凤凰火燃遍整个天际, 凶戾灼热的火焰滔天而起, 但凡火焰掠过之处荒草无不被点燃, 不过瞬息之间, 整个天地已是一片火海。 谢沉鹿站在那片火海里, 任凭火舌舔舐上他的袍角,脸上反而带着点点笑意:“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庞然的金色灵力如烈日一般照耀而下,他无视汹涌的烈焰踏着无边业火上前,走的分明很慢,一步跨出人已经闪电般掠至千里之外,凤凰火与金色灵力悍然相交, 天地沉寂刹那, 而后猛地爆发出恐怖的灵力波动。 两股灵力在交错的那一刹那后立刻分离, 凤凰完全来不及回头,只能感受到掌心湿润的鲜血很快被火焰蒸发殆尽。 他竟然—— 他竟然硬生生抗过了凤凰火致命一击。 谢沉鹿受伤实在太多了,满身的窟窿血肉模糊,甚至看不见他到底伤在了哪里,只有胸口有一个汩汩流血的伤口,皮肉焦黑, 可就是那样足以致命的伤势都不能阻挡他奔向楚倦。 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沿着他的嘴角滑落,他整个人本来是稳当的,可到了这一步仍然显得勉强,脊背因疼痛佝偻, 唯一一双眼偏执锐利的惊人。 “殿下,再不回去就耽误了吉时了。” 他的手沾染着温热的鲜血抚摸着楚倦的脸庞,声音犹如情人低语,带着些许缠绵悱恻的味道,下一刻一股强悍的灵力涌入楚倦眉心,他立刻察觉到自己全身都不能动弹了。 本就没有灵力的身体孱弱至极,被灵力封住的身体再无法动弹,就是寻死都不可能,楚倦沉沉闭目。 谢沉鹿小心翼翼的抱住楚倦,声音是得到蜜糖的孩子似的欢欣雀跃:“我们回去成婚。” “站住!”远天重伤的凤凰缓缓撑地站起,白皙的皮肉间竟快速生长出恐怖的凤羽,竟是半人半鸟的恐怖模样,巨大的凤凰躯体像是一轮不顾一切的太阳,流光在他周身游动。 “三百年前他和你成婚是因为他想,所以我一句话没有,可这一次他不想,所以今天,谁都不能带他走——” 三百年前那时的楚倦不是今日的模样,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天界太子,他能左右自己的人生,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而不是今日这般模样,浑身灵力尽失,不得反抗。 谢沉鹿抱着楚倦像是听见什么聒噪的声音打断他失而复得的欢喜,蹙眉回头看向那只准备拼命的凤凰,手中浩瀚灵力抵挡住凤凰全力一击,没有人能阻拦他,没有任何人能在今日拦住他! 拦他者死。掌心灵力升腾的那一刻有人攥住了他的掌心。 他顿了一息悄然回头,是楚倦尽全力握住了他的手。 楚倦口不能言,谢沉鹿注视着他的眼睛,读懂他未尽之言,那一刻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是更想杀了凤凰,但他生生忍住了,甚至露出一个笑来,像是温柔询问楚倦的意见:“殿下不忍心是吗?” “那殿下亲口告诉他,你愿意跟我成婚,我就不动手,好不好?” 那声音温柔好似诱哄,然而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道灵力掠过,楚倦短暂的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凤凰在山谷的另一边,巨大流光的翼翅在阳光下滴滴答答的滴落鲜血,将嫩绿的荒草打湿的血红,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殿下,你亲口告诉他,好不好?” 鹿的眼睛本是温柔的,可现在看起来只剩阴桀,他站在楚倦的身边,真挚而安静的看着他。 楚倦在解开禁制的一瞬间抬头看了谢沉鹿一眼,那一眼极端复杂,像是释然的微笑,下一刻谢沉鹿骤然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被迫打开的口腔喷洒出一口温热的鲜血,仙者寿命恒古长久,咬舌自尽这种基本是不可能成功的,甚至给自己留下什么损伤都难。 可楚倦不同,他现在犹如一个凡人,是真的会有生老病死,会经历人间沧桑。 谢沉鹿完全没有料想到楚倦会如此作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手指慢慢的、慢慢的擦拭过楚倦的嘴角,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殿下,你就真的舍得我和团子吗?”他有些摇摇欲坠,身体和心中的痛苦一轮一轮的折磨着他,“殿下,你知道这三百年前为了复活你,我受过多少罪多少苦吗?你的命,是我花了多少天材地宝才吊住的,你就这么想摆脱我,不惜去死是吗?” “不可能!” 他声音骤然拔高,已经歇斯底里:“哪怕我死了,你都不可能死!这辈子你的命都归我!” 与此同时手中骤然用力,楚倦的下颌被拧的脱落,再也无法自尽。 天光正好,金乌已经走到天幕正中,谢沉鹿勉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先是冷冽,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又缓缓柔和下来,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不能。 “凤凰,今日大婚,不宜杀生,要为殿下和团子祈福的。” 他伤痕累累的手掌牵住楚倦的掌心,眉眼间煞气盎然,语调阴沉携带着煌煌天威:“这是最后一次,如有下次,我必定叫你,尸骨无存!” “站住——” 凰奕双眸赤红,然而根本来不及,谢沉鹿的速度快的看不见任何残影,如同风一样迅速直上九重天 ,最后听见的似是他的喃喃低语:“时间快不够了......” 卜算了好久的良辰吉时,不能错过一分一刻,错了一时就不是天长地久的良缘。 可是哪怕他拼尽全力赶上九重天的时候还是差了那么一刻,九重天钟声已过,吉时已误。 昨日那般景象,本来仙家都准备收拾收拾走人了的,看热闹也得找对人,像太子内君谢沉鹿这种捉摸不透的疯子的热闹不看也罢。 可谢沉鹿不让,设立结界将整个碧霄殿包裹其中,除非他放人,否则无人能从中出去,这样禁锢仙家自由的霸王行径换谁来都得引起众怒,偏生在谢沉鹿手中无人敢说一句。 无他,谢沉鹿杀人不眨眼的名声太响,平时看着温和清雅,高高在上,但凡违逆于他挡了他的路的都被扔去了堕仙台。 所有仙家只能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等他复刻完三百年前那场引人侧目的婚事。 “三百年前这场婚事据说是太子一心求得,内君失踪,不想今日却是风水轮流转,是太子逃了这桩婚事。” 反正待着也是无聊,三五成群的待一块议论纷纷,太子楚倦大婚失踪内君前去追赶的事整个九重天传的沸沸扬扬,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听知情的仙娥说昨日碧霄殿上空似乎隐约有凤啼之声。” 在场仙者无不啧啧称奇:“难不成是凤凰一族凰奕?” 龙凤两族早年定好婚约联姻,结果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的一眼瞧上了谢沉鹿,结果是一腔真心错付,实在叫众位仙家扼腕叹息。 不想三百年都过去了,竟还没有牵扯完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 “就是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后悔当年选择了。” 若是当真是跟凰奕走的,那当年又何必退婚了?到如今也只能说一句世事难料。 正说着突然有人低咳一声,众人连忙往外望去,而后不由得瞳孔一缩 。 向来整洁干净高高在上的太子内君竟然一身破破烂烂的婚服,满身血窟窿,手里牵着楚倦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婚堂。 毕方忍不住遮住了小团子的眼睛,小团子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把小爪子放在毕方手上,小声喊:“爹爹?” 他胆子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想喊让他安心的人,为什么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爹爹没有回答他,整个大殿只有缓慢的脚步声,很久才有一只手落在他发顶揉了揉他的小角:“团子乖。” 他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儿,父君的声音也是沙哑的,他没来由的害怕,想问爹爹怎么样了,然而父君已经离开了他。 “婚事,照常进行。” 谢沉鹿的声音掷地有声,他那副脸上和衣裳尽是鲜血的修罗模样跟婚事的喜庆全然不符,在场无人胆敢反驳。 有眼尖的仙家不知瞧见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愕然失声:“那是——控魂咒?” 下一刻出声的人嗓子就穿过了一道犀利的灵力,谢沉鹿站在大殿正中,握住楚倦的手,眼睑旁落着一滴鲜红刺目的血渍,微微敛起一丝笑意:“这位仙家在说什么?” 那一道灵力没有致人死命,但穿过人的咽喉,未来数年怕是都无法发声。 哪怕重伤,谢沉鹿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依旧足以让所有人惊惧不已。 谢沉鹿拉过楚倦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扣,走向明光下的殿堂 。 如三百年前一样主持婚事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君,而这一次在他们身侧还有被蒙住眼睛的团子,一切都跟过去一模一样,可他们分明明白,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这场婚事后来一直是六道三界讳莫如深的话题,据去过的人说那一天太子拜堂都是被压着拜的,也有人说楚倦是自愿的,只有少数人听见就叹气。 控魂咒,利用自己的魂魄链接另一个人的魂魄,左右他的行动,但这是禁术,用就是燃烧己身魂魄,在有记载当中都是生死之战,这是唯一一次用在这种地方。 用上这种禁术也要完成婚事,可见楚倦绝非自愿,也可见谢沉鹿就是个纯粹的疯子。 楚倦是有多不情愿,而他又是有多不甘心,对比三百年前那场婚事,实在让人欷歔不已。 成婚本来该是怎样圆满的一件事,在谢沉鹿这里却只剩下无尽的固执和绝望。 婚事已成,笼罩住整个大殿的灵力护罩终于徐徐消散,一众仙家自然都不想多待,纷纷俯身告辞,乘云而去 ,毕方朝谢沉鹿微微颔首,捂住团子的眼睛离开。 他还小,他不该知道父辈之间那些恨不能同归于尽的恩怨。 整个大殿终于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满殿的红绸依然在风中飞舞,殿门前挂着祈求长久的合欢铃发出清浅的铃声,像是无声讽刺。 洞房花烛夜,缔结良缘时。 谢沉鹿终于支撑不住,捂住腹部一点一点弯下腰,大片大片的鲜血漫过了他的衣衫,也许是婚服太过鲜艳,竟没有任何人发觉他已伤重至此。 他的膝盖寸寸弯曲,而后轰然一声倒在冰冷的灵玉石板上,他想支撑着站起来,然而这一天一夜连续的重伤对他消耗实在太大,哪怕是受天地偏爱的天命之子也不是不会痛不会疼的。 他尽全力才堪堪翻过身来,口中一口一口漫出鲜血来,断断续续,灼目的血色漫过了衣衫在地上晕染开来,像从遍地血腥里开出来的花。 “殿、殿下......”哪怕疼的说不出话来,他还是怔怔的喊着面前的人。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所有法术已然失效,他的禁术再不能禁锢住面前的人,可这个人并没有过来扶住他。 哪怕他伤重至此,在他面前血流如注。 楚倦就站在他一尺之距,殿外已是月上中天,凉薄的月色疏落的落在地上,落在那张他日思夜想的眉眼和灼艳的婚服上,说不出来疏离淡漠。 其实楚倦是这样的,对外人也是从不假以辞色的天界太子,只有对他例外,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是这个例外的。 口中腥甜不停涌上来,他看着楚倦的眉眼近乎痴了,躺在地上从未有过的狼狈:“殿下,你、你问我还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你、你不知道吗?” 高高在上的神祇垂眸看他,无悲无喜:“什么?” 狼狈不堪的人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凄艳痴迷:“我想要你啊,殿下......” 这三百年拼尽一切,所求不过是你啊,可是你醒了,为什么却不要我了呢?为什么要弃我而去。 神明并不曾怜悯于他,清寒月色下的人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那声音极低,低的恍如叹息:“可你想要的,三百年前不就已经得到了吗?” “谢沉鹿,当初是你不要的啊,是你亲手,逼死了他的。” 是你亲手逼死了那个爱你护你的人,是你对当年的那个人弃如敝履,如今回头已经太晚了。 “殿下......” 谢沉鹿尽全力牵扯住楚倦的衣角,然而那个人却再未停留,谢沉鹿不肯放手,楚倦不曾停下,直到重伤孱弱的人彻底抓不住,只能任由那角衣衫从手中滑落。 “殿下——” 他勉力想支撑起来追过去,然而全身剧痛席卷了他,只能颓然的抬头,最后所见是楚倦的背影,渡着薄冷的月色,倔强淡漠,像是这一生都不会回头。 ——永远,永远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第20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那场无望的婚事以后楚倦被困在了碧霄殿哪里也去不得。 他是一个人走出来的, 小团子偷偷躲在外面不敢进去,看见他走出来扑进爹爹怀里,茫然无措的往里面望过去:“爹爹, 父君呢?” 楚倦挡住小团子望里面望过去的目光,只是摸了摸他的龙角, 没有说话。 那一夜太过漫长了, 长的让谢沉鹿看不见希望, 鲜血从他身下蔓延, 他恍然觉得自己或许会死在殿内, 后来殿门被推开,清冷的月华落了下来。 在小团子哭着跑过来之前,楚倦喊来了毕方。 他活了下来,虽然一身的伤,虽然一双手臂只剩下森森白骨,胸口开了一个窟窿, 可他到底活了下来。 他还活着, 他就不可能放手。 谢沉鹿将楚倦关在了碧霄殿, 隔断了他和外界所有的联系,碧霄殿外增加了层层守卫,天空树立起灵力构建的屏障,没有谢沉鹿的允许,飞鸟尚且不能驻足。 可楚倦并不配合,他不跟谢沉鹿同榻而眠, 不吃任何东西,但凡谢沉鹿经手的一切他都拒绝。 谢沉鹿亲手接手他的饮食,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着他喜欢的吃食,楚倦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闭目不看他。 仙人早已辟谷不必饮食可楚倦不一样,他不吃不喝是真的会死的,谢沉鹿一开始求他,他从不理会,谢沉鹿对于他来说像是根本不存在的透明人,他不看,不理,不在意。 后来打翻的瓷片割伤了谢沉鹿新生的皮肉,谢沉鹿看着他耐心熬制了半日的汤尽数洒在地上,难受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殿下,你想要什么?” 他被折磨的身心俱疲,楚倦想要什么,想要任何东西他都能给,以他如今的地位实力,他几乎能给楚倦想要的一切。 楚倦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目光明明是落在他身上的,又好像只是透过他落在他背后空茫的某一处。 最后他说:“你放我走。” 谢沉鹿愣在那里长久的没有动弹,最后他抱住楚倦,仗着楚倦没有灵力不能推开他把人禁锢在怀里,贴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休想。” “休想,这辈子但凡我活着,你就休想离开我半步。” 他笑的灼灼艳丽,声音狠辣绝情,浑身却笼罩着一层悲怆的凄惶。 谢沉鹿是天命之子,他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好像所有人都应当为他让道,他没有在任何人那里吃过这样的亏,可偏偏是楚倦,偏偏是这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人,如今软硬不吃。 他抬手抚摸着楚倦断角的部分,在没有特意使龙角显现的时候那里只是一块浅色的伤疤,被鬓角的长发遮掩,几乎看不见。 谢沉鹿温凉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过那伤痕,在伤疤上轻轻吻了一下,楚倦皱着眉头偏过头,想要躲避开他的触碰,未曾成功。 “殿下,九龙果不能治好你的龙角,总会有办法能治好,我保证,”他声音沙哑,认真同楚倦许诺,“我亏欠殿下的都会一一还回来的,只要殿下想要,只要我有,殿下,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连绵不绝的亲吻从疤痕蔓延到鬓角,最后落在楚倦眼睑,认真的情话喋喋不休缠绕在楚倦耳边。 楚倦抬起头来对他说:“太迟了。” 你回头的太迟了,我已经转身走了。 “不迟的,我三百年前就已经回头了啊,殿下......” 他想争辩,然而楚倦已经重新闭上眼不再看他,楚倦不进食,瘦的很厉害,青黑的眼睑下是浓重的倦怠,他只能用灵力维系他的性命。 谢沉鹿开始刻苦钻研使**凡胎羽化登仙之术,他往昔学过医术,精通修炼,擅长持剑杀人,也一手掌控整个九重天,如今学炼制丹药之术也是一日千里。 对于高高在上的仙人而言,**凡胎的凡人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从来不曾挂在心上,这世间能使凡人立刻飞升成仙的宝物不是没有,只是大多对于楚倦没用,真龙之身,本身就已经是天材地宝的极致。 他空有仙者的身体却无法容纳灵力,就是一个已经破损的容器,里面的生命如同凡人一样往外飞快泄露,至多不过几十年,就只剩下一副枯骨。 他会死,而谢沉鹿依然拥有恒久的看不见尽头的,几乎能与天地同寿的漫长寿命。 楚倦在某一日午后独自一人下着棋,左手与右手对奕,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望着天空对谢沉鹿说:“你能关我多久了?至多不过几十年罢了,我的一辈子就只有这几十年,你想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一辈子吗?” 而他的一辈子只是谢沉鹿漫长神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刹那罢了。 “怎么会只有区区几十年呢?”谢沉鹿抱住楚倦,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他总觉得自己抓不住这个人,所以格外喜欢抱住他,好像这样就能离这个人的心近一些,再近一些,“殿下会一直陪着我,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那是最温柔的企盼,也是最恶毒的诅咒。 谢沉鹿开始炼制各种丹药,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不要命的往炼丹炉里扔,或许是上天实在太偏爱于他,又或许是万道归一,走到尽头所有的道本为一体,他很快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丹药也是需要试药的,毕方准备了接近龙族的蛟来试药,谢沉鹿负手而立沉思片刻却是摇摇头:“本君亲自试。” 毕方愕然开口:“内君这——”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知道谢沉鹿不会听他的劝,这是要用到楚倦身上的东西,他须得自己试过才能安心。 为了试药谢沉鹿用玄铁链将自己绑在不见天日的密室当中,疼的满头冷汗,嘶吼声如同野兽咆哮,数种丹药在他体内不断翻腾,哪怕是仙者都疼到生不如死。 最疼的时候他恍惚出现幻觉,似乎看见楚倦提着灯一步一步走下密室,将他从尘埃当中扶起揽入怀中,可当他跌跌撞撞的想朝楚倦走过去时身后的铁链发出嗤拉一声,骨肉近乎分离的痛楚里你终于有片刻清明,密室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的殿下没有来找他,他放任他在这里疼的将要死去,就如那一夜新婚。 每一种药药效不一,有的致使他发狂,有的让他产生幻觉,有的增加五感,有的使他长眠,在某一日夜里他心痛如绞跌跌撞撞闯入了楚倦的寝殿。 他知道楚倦厌恶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楚倦,偶尔带小团子过去陪着楚倦,想让他开心却总不能如愿,他想念这个人到疯狂的地步,却生怕靠近他让他不快。 可这一次是真的疼的无法忍受了,他想蜷缩在楚倦身边,觉得这样好像会好一些,至少不会疼的想要死去。 楚倦夜半醒来时察觉到有人在亲吻他的鬓角,温热的呼吸浅浅洒在脖颈处,像不知名的野兽在黑暗中窥探着他,他想要挣开被谢沉鹿缚住双手动弹不得,有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打湿了他的后背,他迟钝的想,谢沉鹿兴许是哭了。 “别动——” 谢沉鹿克制的咬住楚倦一缕长发,疼到了满头汗水的时候却还在笑,他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他沙哑着声音开口:“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生团子吗?” 不是因为他觉得取不到楚倦的龙角,三百年前的楚倦从不对他设防,他们是名义上的一对璧人,若是他夜半骤然发难楚倦根本没有反抗的时间与机会。 他总是拖延,明明一开始接近这个人就是为了取下他的龙角做药引,姻缘已成,所有灵药已经找齐,他却迟迟下不了手,为此不断费尽心力为青衡神君配药,就是不肯对楚倦下手。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动的心,记得很清楚的是某一年爬上雪山摘取灵药,被守护灵草的妖兽咬伤,冰天雪地的神山上妖兽仰天长啸,他被蛮牛顶下山去,而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环抱里。 楚倦跟了他一路,在后默默保护着他,两个人一同滚落雪山,而他自始至终被楚倦牢牢护在怀里,冰凌和锋利的岩石都未曾伤及他分毫,他被按在那个人的心口,只能听见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隔绝了所有风雪和危险。 掉下去的时候楚倦受了很重的伤,不得已只能暂时在人间修养,某一日阳光正好他在冬日枯萎的藤花架下睡觉,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层薄毯,有人为他挡着刺目的阳光。 背着逆光站在阳光下,谢沉鹿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轮廓,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站在风雪里,眉眼在阳光下度了一层淡淡的明光,伸手抚过他的鬓角。 他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人,心中好像在这寒冷的冬日丢下了一颗种子,楚倦从他鬓角拿下了一片枯叶,指尖的温度触及他的脸颊,像春风在心尖上轻轻一点。 明明是冰天雪地的冬日,可他就是莫名觉得似乎是春光乍泄的人间三月,仲春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将他整个吞噬。 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说,住手,你下不了手了,谢沉鹿,你杀不了他了。 不要伤他,你会后悔的。 年少的仙君不明白那是什么,他把对自己有点化之恩的青衡神君当成心中的神明,他把感激和儒慕当做是爱情,他不懂得那一瞬间的心动是什么,他只是心软了。 所以他对楚倦说:“殿下,我想要个孩子。” 不是因为觉得楚倦太强他下手胜算不大,是因为他下不去手了。 虽然到最后,依然没能逃过命运。 楚倦死后的第一年某一个春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再没有人为他遮住阳光,春风如故,故人不再。 一直以来为他遮住阳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一刻心中埋下的种子飞快抽枝发芽,像雪山轰然倾塌,猛兽从春风中奔来将他一口吞噬,他想疯狂奔逃可是根本无处可去,那猛兽踩在他鲜血淋漓的心脏同他说。 谢沉鹿,你完了,你爱上他了。 不是你把最爱你的人逼死了,而是你亲手逼死了你最爱的人。 从那一刻起对他的折磨就从未停止,他是困在原地不停挣扎的鹿,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他走上楚倦所走过的路,这是一场无望的爱情,楚倦再也不会回头了。 在楚倦不再爱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楚倦感受到背后一片濡湿,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衣衫,谢沉鹿一直是沉静锐利的人,像黑暗中的兽懂得忍痛,习惯克制,他不敢想象谢沉鹿到底是有多疼,才会半夜蜷缩在他身后不能自抑。 他背对着谢沉鹿,看着渺茫遥远的月色,轻声开口:“那团子呢?” “你不愿对我下手,就能对团子下得去手吗?”那样小小的,由他们一手孕育的小龙,他伸手把谢沉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还是说你的爱情,我和团子根本比不上青衡神君一星半点。” “谢沉鹿,”楚倦不让他靠近自己,坐在床榻上冷冷看着他,“你不觉得恶心吗?” 谢沉鹿疼到感知迟钝,过了很久才慢慢想明白,殿下不是问他觉不觉得恶心,殿下是觉得他恶心。 在楚倦厌恶的目光下他简直卑劣的一/丝/不/挂,他是难堪的小人 。 谢沉鹿疼的蜷缩在床榻边缘,望着皎洁的月亮轻轻捉住楚倦的衣角,也许是月色的原因,他看起来可怜又绝望,眼眶微红:“殿下,我好疼,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想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好,我什么都不做。” 只是看着你,这钻心的疼痛就好像会好过一些。 楚倦闭着眼轻轻喘息,伸出手指指向门外:“滚。” 滚出去,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眉头皱的很深,像是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很差,甚至不能动气,谢沉鹿仰头望着他很久很久,最后撑着身体站起来,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我走,你不要动气......” 一直到大门彻底合上,整个大殿重归寂静,003悄悄爬上楚倦的肩膀,犹豫再三:“宿主,你刚刚是心软了吗?” 楚倦一只手搭在膝上,平复呼吸,闻言长睫微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之骄子放弃尊严为了他疼的蜷缩在他的背后,他不是无动于衷。 “但想到他这样伏低做小曾经在青衡面前做过,以后也都归青衡所有我就不心软了。” 他的过去以后都归于青衡所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再狠心一些把谢沉鹿所有绮念斩断就能脱离这个世界。 “他现在死心值多少了?” 系统罕见的沉默了一秒:“宿主,还是0了。” 楚倦:“......” 003艰难的给自己和宿主找补:“天命之子性格坚韧,百折不挠。” “他还真是,倔强啊......”楚倦微微合目,敲在桌面上的手指微顿。 一墙之隔的地方谢沉鹿蜷缩在门外,浑身颤抖,他是仙体不会死去,但是这疼痛依然会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殿下说他恶心。 然而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偏殿的榻上,小团子抱着典籍蜷缩在他榻边打盹,看见他醒过来赶紧爬上来贴在他的手臂上,声音带着些微的哭腔:“父君睡了好久,团子好怕。” 小龙尖尖的小角像荷叶的尖,皎白如玉,谢沉鹿摸了摸他的小角哑声安慰:“团子乖,别怕,父君没事。” 试药而已,痛是真的痛,但不会危及性命,他要殿下长长久久的活着陪着自己,首先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是毕方带我进来的?”他在周围扫视了一遍,这里碧霄殿的偏殿,他昨夜被殿下赶出来实在撑不住倒在殿门外,怎么也不可能自己爬到这里来的。 “是爹爹,”小团子偷偷靠近谢沉鹿耳边,跟他说悄悄话,“我早上看见爹爹去叫人了。” 虽然是冷冷一句,再不过去看看,你家内君就死外头了,但小团子急的不行跑进来时却看见父君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并没有真的被扔在外头等死。 谢沉鹿本来抚摸着团子脊背的手顿住了,本来无望的眼里又生出几分希冀。 殿下嘴上说的绝情,恨他入骨,却到底没有真的放任他不管。 小团子爬了起来,软软糯糯:“我要去跟爹爹说父君醒过来了,爹爹一个人在窗边待好久了。” 看似漫不经心,到底有没有担心谁也不知道。 走了两步小团子又忍不住回头抱住谢沉鹿的胳膊蹭了蹭,欲言又止:“父君跟爹爹认错好不好?” 谢沉鹿的手顿住了,就连不知道过去的小孩子都知道是他错了,他想笑一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把额头抵在团子的小龙角上。 小团子溜达溜达的跑去楚倦那里时楚倦正喝茶,小家伙对苦涩的茶水没什么好感,但还是陪着坐了很久,然后状似不经意的问:“爹爹,你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也许是紧张,小尾巴不停的一晃一晃。 楚倦断水绝食过一段时间,谢沉鹿于是用灵力强行给他续命,不会死但是饿,只能一日一日削瘦下去,后来谢沉鹿在他身边几乎带着哭腔,声音却阴冷:“殿下,你不要逼我。” 逼我卸了你的下巴,喂你吃饭。 楚倦手里的茶都凉了,最后似笑非笑的反问:“那团子想吃什么?” 得到消息的小团子悄悄跑回去跟谢沉鹿通风报信:“爹爹今天想吃清蒸鳜鱼!” 小团子放弃了陪谢沉鹿,日日陪着楚倦,有团子眼巴巴的看着他,楚倦怎么着也得吃两口,某一日午后楚倦搁下筷子。 “叫你父君以后不要做这些了。” 小团子可怜巴巴的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眼睛遗传了谢沉鹿的模样,无辜又可怜的看着他:“爹爹......” 楚倦给团子夹了一筷子鱼,声音平静不带什么情绪:“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用他操心。” 九重天的诸多事务都压在谢沉鹿一身,还要试药炼丹,再把心思分在他这里,就是再强的人也受不了的。 小团子冰雪聪明,小脑袋瓜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爹爹是在心疼父君吗?” 楚倦噎了一下,筷子顿住,眉头微蹙正色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团子忍不住悄悄皱了皱鼻子,明明是爹爹先开口说话的,爹爹就是心虚了不承认。 但看爹爹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大概猜对了,于是欢欢喜喜的回去找父君:“父君,爹爹是心疼你的。” 彼时谢沉鹿正在配药,闻言微微一顿,掌心被火烧舔舐发烫,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也许是折腾的累了,也许是心软了楚倦看见他不再那样冷漠无情,偶尔会看在团子的面子上和他共处一室,团子在旁边念书,楚倦护着团子,谢沉鹿静静的看着楚倦。 有一次团子睡的早,窝在桌子上睡着了,谢沉鹿过来抱他回去,伸手却被拦住了。 “我来。” 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什么温柔情绪,目光却无声略过了他的手臂。 谢沉鹿的手臂不久前凤凰翎羽划成森森白骨,如今大概是炼丹时出了些问题,还有深可见骨的伤痕。 小团子乖乖巧巧的趴在楚倦肩膀上,谢沉鹿却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若是他没有感觉错,殿下刚刚大概也许是在心疼他的。 那一刻好像殿内的微风都有了温度,不再冰冷刺骨,他伸手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压下嘴角淡淡的笑容。 不一样的,当初他手掌被毒刺蛰了一片乌青殿下视而不见,和现在会心软,是不一样的。 他走过去,从后面拉住团子小小的手掌,跟在楚倦身后像是真正和睦的一家人。 只有等在殿外的毕方有些费解,明明内君对这些东西已经了如指掌,就算偶尔一个疏忽也不至于伤的这样重。 ——重的简直像故意的。 末了放团子睡下又盖上被子,两个人走在一起,月色沁冷,谢沉鹿站在门外垂下眉眼:“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楚倦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入殿内,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门又被推开了,门外谢沉鹿依然保持站在门外的姿势,像风中一支修长的竹。 “滚进来。”语气明显很不耐烦,带着几分厌弃不知道是厌弃这个人还是在厌弃不忍心的自己。 谢沉鹿到底没忍住露了一丝笑意,从善如流格外听话,当然是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进去时灵药放在桌上,谢沉鹿静静的看着他,他两只手臂都有伤,不好涂抹。 见到楚倦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勉强笑一笑,有些黯然的模样:“多谢殿下的药,我带回去让毕方给我上就好。” 他转身欲走,走到一半听见背后烦闷的声音:“站住。” 最后还是楚倦为他上药,大约因为愤恨,上药的手格外的重,谢沉鹿也忍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额头冷汗滴落在楚倦手上,也一声不吭。 倒是楚倦听见他压抑的闷哼自己手轻下来,最后上完药他背过身语气复杂:“你是何苦。” 谢沉鹿苦笑了一下:“当年殿下又是何苦呢?” 他提醒着楚倦过去,企图让他记起当年的心潮起伏,最后他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殿下,我心甘情愿。” ——就如同你当年心甘情愿一样。 谢沉鹿沉默良久转身退出去的那一刻听见楚倦的声音:“内服。” 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谢沉鹿微怔,拿到手里贴在心口,觉得暖意一点一点蔓延了上来,半晌才答:“多谢殿下。” 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几分,殿下果然还是心疼他的。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不近,转机出现在月圆的那一日。 谢沉鹿的药突然失控,不知是错了药性还是什么他整个人都狂乱起来,灵力外放,周遭殿宇建筑都毁的干干净净,小团子早早被抱出了碧霄殿,毕方要护着楚倦离开的时候却没找到人。 他正心慌的时候有仙娥哭着过来喊他:“大人,太子殿下往内君那里去了。” 楚倦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之躯,若是当真遇见谢沉鹿药性发作不认人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毕方连忙把团子交给仙娥,自己火急火燎的赶过去,整个内殿都已毁坏的干干净净,就连院子那颗新移栽的千年古树都未曾幸免被轰成碎片。 越走毕方越心惊胆战,转过最后一道走廊,残垣断壁当中赫然是两个身影。 那是精疲力尽的谢沉鹿和牢牢把人按在怀里的楚倦。 月色如练,一向温润如玉的仙君不像仙人反像个妖魔,衣裳破破烂烂,半身兽化,他自己锁上的锁链被挣脱大半,而楚倦抱着他把下颌轻轻抵在他的发上,那不知为何失控的人就诡异的安静下来。 只是抱着他,轻轻抱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忍的全身颤抖,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唯独不肯伤他半分。 身后是疏落的月光和倒塌的殿宇,有一种残缺落拓而又凄冷美丽。 毕方想,太子殿下纵然恨内君入骨,却未必没有爱的,不然不至于不顾危险跑来此地。 那天晚上谢沉鹿第一次进了楚倦内殿,因为他不肯放开楚倦,于是楚倦抱着他到了榻上。 夜半谢沉鹿疼的不甚清醒,恍恍惚惚的呓语:“殿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不是梦,”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他额心,声音低哑,“孤在这里。” 是我,在你身边。 谢沉鹿方才敢沉沉睡去,那一次不知原因的发狂让谢沉鹿顺理成章的赖在楚倦身边,楚倦看似厌恶至极,事实上却会注意谢沉鹿一晚上的药到底喝过没有,转机由此出现,毕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谢沉鹿自导自演博太子殿下心软。 内君自导自演若是当真查出来叫太子殿下知道就完了,于是他非常贴心的中断了这件事的追根溯源。 楚倦在慢慢的接受他,原谅他,他不能把态度放的那样强硬,那只会把殿下越推越远,他开始逐渐的给楚倦一些自由,在自己安心的情况下,陪着他出去走一走。 他们都在逐渐走向最好的方向。 仲春的夜晚团子想去南海拜访老师,小家伙期期艾艾的问楚倦能不能去,南海的老仙翁不知道外头这些破事,理所当然的给夫夫二人安排了一间房。 南海的酒清甜馥郁一开始入口只觉温柔,后劲却委实太足了些,谢沉鹿喝了些酒,小心翼翼的抱住楚倦亲吻他的断角,心中无限温柔:“殿下,快好了......” 他的丹药已经能够适应龙族的身体,修补好楚倦这个已经破损的罐子,使他能够重新留住灵力,重登仙庭。 “很快殿下就能好起来了......我会再找其他方法,修补好殿下的龙角......” 他所亏欠的,他都想一一弥补。 他的月亮高高在上问他:“你喜欢我是不是?” 谢沉鹿睁不开眼睛,只能遵从本心呢喃:“是......” 而后他的月亮似乎是笑了笑低下头来,亲吻了他的眼帘,楚倦叹息的说:“我也是。” 我也是什么呢?迟钝的脑子想不明白,温热的唇舌却已覆盖在他唇上,甜蜜如梦境。 这是最瑰丽的梦境,梦醒万物褪色,恩爱缱绻皆为梦魇。 ——楚倦不见了。 而他体内灵力紊乱,杀机毕现。 第21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明月低垂, 海浪一声声拍打着海岸,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然而如此天地灵力至纯至净之处他的体内灵力却一片混乱。 楚倦不在他身边,甚至不在这座海岛之内。 所有温柔缱绻皆为幻梦一场, 原来所有的心软温情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杀机和逃跑。 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不能抑制的痛苦, 紊乱的灵力在不断的冲破他的经脉, 灵脉爆裂, 鲜血从皲裂的皮肤缓缓渗出。 谢沉鹿抬头看着天幕那轮月亮, 原来温柔冷清的月色也能这样伤人至深,他忍不住抬起手臂覆在眼上,遮住了那双眼睛。 痛到极处他反而低低的笑了出来,每一个字都阴桀的仿佛要嗜血,尾音处却又沙哑低回仿佛痛的难以自抑:“殿下,你又骗我......” 他强自支撑着自己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惨白的脸上不见任何血色, 湿润的眼里却有一股疯狂的火焰烧灼起来, 像是烈火燎原。 “封锁整片无尽海,让追风神君速来见我,整个三界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回来!” 众人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反驳一句,唯有跟他日久的毕方面有忧色:“内君你的伤势......”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极差,全身灵力失控,若是有任何闪失恐怕都难以生还。 谢沉鹿闻言面色仿佛抽搐了一下, 神色依然不见任何收敛,只咬紧牙关吩咐一句,“不要让团子知道。” 团子小时候没有爹爹,父君陪他又少, 向来是胆子最小的,他如今这样全身灵力失控的模样必然不能让团子看见。 毕方只能深深低头,内君已经到了疯魔的边缘,没有人能劝得住走到绝路的内君,唯一能劝得住的那个人正是硬生生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人。 可太子殿下如今人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楚倦现在毕竟只是一界凡人之躯,想要逃出生天没有其他人帮忙根本不可能,很快就有人来前来禀告,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谢沉鹿却远没有那样好的耐性,眼帘微抬:“说。” 追风神君低下头,在那恐怖的威压下掌心不由得攥紧:“太子殿下的气息消失在无道天之外......” 追风神君大气也不敢出,只敢低声道。 “无道天是混沌初开时形成的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密境,外围海域当中有一迷雾林,毒障之内蕴含飓风,除凤凰一族外,无论仙魔凡所进去者无不被撕的粉碎,只有一甲子潮汐初升时会吹散飓风,方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所以......” 上一次开启之时还是几个月前,至少还要再过一甲子六十年才能再开,除了凤凰,整个天地无人可进,而偌大天地间凤凰如真龙一般稀少,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也就是说,太子殿下藏身无道天,内君至少得再等六十年才能一见。 他满以为内君定然会大发雷霆的,然而没有,毕方领着他出去的那一瞬他不知是被什么蒙蔽了心窍,竟然回头望了一眼。 青衣仙君盘膝坐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他的披风,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有种薄如蝉翼的脆弱美感,偏偏人却是在笑的。 那笑没有声音,沉默压抑,唯有嘴角渗出一点凄艳的血色,顺着下颌的弧度坠落下来,晕湿了白色的衣裳。 窗边粉蝶飞舞,海岛上有罕见的灵药与温泉,一只胆子大的幽蓝蝴蝶就轻轻落在了窗棂之上。 海浪声显得格外空旷,谢沉鹿撑着床榻,一点一点收紧了楚倦的披风,好像这样就仿佛楚倦在他身边一样,可他分明明白楚倦不会回来了。 海岛明明四季如春,他的四肢却是一片冰凉,冷的叫他忍不住瑟缩起来。 这里本来是他选好了与楚倦在外休憩一段时间的地方,难得的气候适宜,风景秀丽,不想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了,无道天,凰奕,一条线串联起来,一切就已顺理成章。 他试药出岔子那一次因祸得福得了殿下关心,于是不再追究那件事,结合如今他体内紊乱的灵力,为什么当时他用错了药后殿下第一个赶到,又一反常态对他温柔缱绻,是因为要对他体内灵力做手脚啊,不贴身跟随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扰乱他体内灵力。 是了,他可能对任何人有所保留,可对于殿下恨不得把心掏出去给他捂着,所以,但凡殿下对他软和半分他都欣喜若狂,不生半分疑心。 “咳咳......”谢沉鹿曲起手指艰难的喘了口气,鲜血星星点点随着喘气声喷溅出来,他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倒出来了。 这些年他一改往昔温润如玉的模样,为了震慑和复活楚倦树敌无数,一旦他出事,结局必然万劫不复。 楚倦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在意自己的死活罢了。 种在他体内暗招需要一个引子才能爆发,而昨夜那个引子—— 如绮梦一般的殿下吻了他,在那醉酒又茫然的间隙了,渡给了他最后一口药引,他还以为、他还以为,是殿下终于心软了。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杀人诛心。 六十年一甲子一开,可楚倦如今只是一界凡人,六十年后他只能捧回一捧枯骨,他的殿下要和旁人白头偕老。 真是,好算计啊。 体内灵力又开始躁动起来,一波一波的攻击着丹田内腑,让谢沉鹿疼的满身冷汗,他忍不住紧紧攥住楚倦的那件披风,比起身体,心中的钝痛更让人无法抑制。 “可是殿下.....”低哑的声音像是情人温柔的呼唤,眼底微光烧到尽头,再睁眼时已经只剩下彻骨的疯狂。 “三界之大你又能跑到哪儿去?” 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谁都不能。 三百年前我失去过你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可能重蹈覆辙。 毕方站在门外,有些急促的敲门:“内君,青衡神君到了......” —— 无道天。 对比外界的波涛汹涌,无道天却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六十年一甲子的潮汐叩门,其他时间无道天都显得散漫悠闲,十分适合楚倦修养度假。 按照世界设定除了熟练运用飓风之力的凤凰,没有人能从飓风**着闯进来,外界消息传不进来,003就成了和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 “谢沉鹿怎么样了?” “宿主是在关心主角受吗?” 楚倦摩挲着掌心的凤凰翎羽放在棋盘之上:“......是什么给你的错觉,我是在问死心值。” 凤凰翎羽在他注入一丝微薄灵力以后凰奕不远万里而来带他暂避无道天,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而凤翎是凤凰一生一次的珍贵物件,他或许只是在耽误凤凰罢了。 至于谢沉鹿,他下的药他当然知道毒不死人,但会让谢沉鹿灵力紊乱痛不欲生,到时谢沉鹿费尽心力把控的九重天将再度陷入内乱,青衡作为正牌攻当然会出手以雷霆手段解决内乱,从此两人重归于好。 而他,一个谋害诈骗谢沉鹿性命还遁走的人,谢沉鹿无论如何也该恨的牙痒痒才是,就算一时间谢沉鹿无法接受,可他如今人躲在无道天内,谢沉鹿就没有办法。 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六十年一甲子时光漫长,到时他一届凡躯化成枯骨,人跑回系统空间,俗称三魂六魄归于混沌,谢沉鹿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甘心。 更何况,他都下毒险些毒死谢沉鹿,他不相信高傲如天命之子还能继续放下尊严追逐他。 谢沉鹿该放下的。 他拈着一颗黑棋,正这样想着对面陡然传过来一个怀疑的声音。 “不对,”凰奕拿了几碟子鸟族送给他的鲜花饼回来,狐疑的看着棋盘,满脸的不信任,“楚倦 ,你是不是偷偷动棋子了?” 楚倦:“......” 合着几百年前动他一颗棋子都要记到今天是? 楚倦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一顿,包括他对面的凰奕都愣住了。 轰然的雷声在偌大的空间里炸开,恐怖的回音一轮一轮拍打过来,明明是万里无云艳阳天,整个天地都仿佛劈开一般。 在一旁树上看着两位殿下下棋的青鸟吓的翅膀一个瑟缩:“怎么好端端打雷了?” 楚倦眼皮不自觉的抖了抖。 “不,不对,”凰奕修为远比这些鸟族都高,仿佛察觉到什么脸色骤变,“不是打雷!是有人、有人在攻击无道天结界——” 闻言周围一圈鸟族顿时大乱,耀眼的羽毛漫天飞舞,年纪大些的鹈鹕安慰一众飞鸟:“何须惧怕,无道天乃是上古密境,乃是天地造化,根本不会有人——” 他的话音还未曾落下,整个天地再次传来轰隆之声,无道天顿时像一个脆弱的玉器,外头猛烈的敲击似乎很快就能敲开一块碎片。 楚倦和凰奕同时抬头,远天似有密集的战歌响起,密境外狂风暴雨席卷拍打着结界,所有鸟族都是心惊肉跳,终于在某一刻,那脆弱的结界终于不能承受恐怖的压力轰然破碎。 狂风骤雨不周山崩,滔天海水从破碎的入口狂灌而入,而风暴的最中心一步一步踏着巨浪走出一个人来。 楚倦瞳孔骤缩。 他看见过谢沉鹿很多模样,高高在上,清润温雅,烦闷痛苦亦或是受伤萎靡,但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沉鹿。 那几乎不算是一个人,浑身浴血,鲜血涌入海水被稀释很快再次涌出,整个人血肉都被海水冲刷的泛白,无道天外即是万丈波涛和无尽飓风,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全部破烂,只是堪堪挂在上头。 数不清的伤口让他几乎能看见森森骨架, 像不知人间疾苦的神祇漠视人间,又好似从无尽地狱当中走出来的修罗。 修罗同他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掌,语气森然:“殿下,你以为躲在无道天就可以摆脱我了吗?” 他的月亮骗了他,背叛了他,逼他放手,可是凭什么呢? “跟我回去,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 回去了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答案当然是不可能,谢沉鹿如今这模样,他但凡跟着回去了就不可能全手全脚的走出来 。 楚倦后退半步,脸上不见任何神色。 这就是不愿意跟他回去的意思了,谢沉鹿怒极反笑,觉得这里的空气格外冷沉,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结了冰。 他声音带了几分惨然:“所以,你是宁愿跟着凤凰在这里过短短六十年凡人的一生,也不愿意跟我回去了,是吗?” 普天之下只有他能让楚倦残破的龙身重登仙途,可楚倦宁愿过那短促的,对于仙人来说如昙花乍现的六十年。 “是。” 他满以为楚倦不会回答的,可他竟然答了,远在天穹的人仿佛踉跄了一下,有些站不稳当 ,几乎一下栽倒下去。 天光灼目刺眼,背后汹涌的海风原本并不能伤到他半分,他一身的伤走到这里不过是靠着那一份执念而已,等到楚倦亲口告诉他时那口气好像泄了,让他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缓缓掀起起数丈海水,一剑之下,巨浪滔天,如洪荒巨龙仰天长啸。 凰奕背后升起数丈庞大的金色凤凰振翅欲飞,挡住了洪水巨浪:“谢沉鹿,这是我鸟族密境,今日,你休想带走任何一人!” 无道天本身就利于鸟族作战,谢沉鹿本体是鹿,在洪水滔天不能脚踏实地的密境当中本身受限,凰奕皮肤逐渐覆盖上鸟族特征:“三百年前那一战未分胜负,今日,我们再来比个高下!” 在无道天加持,谢沉鹿重伤之下,他未必敌不过他! 两股恐怖的灵力在天空骤然交错,几乎只是呼吸间就已交手数个回合,刺目的灵力在翻转的洪水下让人看不分明。 如何**凡胎的楚倦看不清战况,只能让003给他开挂。 “凰奕有胜算吗?” 003沉默了一下,很委婉的开口:“很低。” 那基本就是没有了,楚倦微微合眸,再睁开时已经朝战局中心而去。 003惊恐:“宿主,你要干什么?!” 巨浪阻碍着他的脚步,整个无道天已经大乱,他几乎寸步难行。 “带我过去。” —— 眨眼间那两股灵力竟然已经分出胜负,谢沉鹿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不顾凰奕伤他如何重他都不防备,只是疯狂进攻,是以命博命的打法。 最后一剑,巨大的凤凰被轰然拍开数丈,一路往后撞碎悬空的莲花座,口吐鲜血,碎石木屑飞溅间一点清光携带着无尽寒冷的杀意径直追上。 剑尖即将刺入凰奕脖颈的那一刻染血的剑刃却硬生生的停下了。 雪亮的剑尖险险抵在一截白皙的脖颈上,只要再往前一寸即可收割性命,可却并非凤凰的脖颈,而是楚倦。 谢沉鹿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们靠的这样近,近的可以看见楚倦的眼睛,直视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情意。 他挡在这个想要杀他的人面前,一步不肯再让。 “谢沉鹿,要杀他,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本就是他藏匿在无道天内才给凰奕招致的麻烦,如今他更不可能坐视不理,凰奕对他已然仁至义尽。 谢沉鹿咽喉里漫上一股又一股的腥甜,但他硬生生咽下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人,好似这些年从未认识过他一般,握剑的手抖的惊人,几乎要握不住。 而在楚倦身后凰奕抬头一口一口呕出鲜血,远天已有无数凤凰一族的长辈疯狂赶至,丹药不要命往凰奕伤口砸过去。 凤凰长者暴怒的声音充斥整个天幕:“谢沉鹿!你实在欺人太甚,毁我无道天密境,打伤凰奕,九重天今日就要与我族开战?!” “你以为我族无人,就当真怕了你吗?!” 然而外界无尽喧嚣在这一刻对于谢沉鹿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他只是抬眸看着面前的人。 重伤的凰奕,和不顾生死挡在他身前的楚倦。 这一刻他看到多年前楚倦的影子,当年殿下待他何尝不是如此,原来,原来他不是唯一的,殿下也不只会如此待他。 他突然笑了笑,鲜血从口眼耳鼻缓缓渗出,溅落在低垂的剑尖:“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 “你宁愿,为他赴死......” 你愿意为了他去死,跟他一起去死,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好好活着。 第22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天地滂湃的波涛中谢沉鹿伸出手颤抖的擦去了楚倦脸颊上溅落的一滴血迹, 他眼里没有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唯一存在的不过是楚倦一人而已。 “谢沉鹿,再不收手就是与我族为敌, 你可想要好了!” 九重天与魔族暂歇战乱不过数年,谁也不想再起战火, 可谁没有点脾气, 谁又真的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 激起了火气谁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闻言来人却似乎是慢慢笑了一下, 连头也不曾回, 只是嘴角的笑慢慢扩大,声音清清泠泠传遍了整个无道天。 “那就来!” 他这一生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威胁到他。 没有理会背后那些大放厥词的凤凰长老,伤痕累累的人倾身靠近楚倦,浓郁的血腥味几近冲鼻,让人忍不住眉头微皱。 楚倦背后骤然一疼,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碧霄殿的榻上, 他只是稍微动一下, 手腕上便传来不同寻常的重量。 谢沉鹿一只手卡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手掌冰冷的温度几乎让人从心底涌起一抹寒气。 他身上的鲜血混合着海水还在源源不断的滴落着,打湿了楚倦的衣衫,让两个人都狼狈不堪。 谢沉鹿死死捏住楚倦下颌,强迫张开嘴狠咬下去, 直到咬出铁锈味儿来才退开一些。 他吻人没有章法,都是胡乱开始胡乱结束,只是重却毫无技巧,尖利的牙齿抵在唇舌上, 那种狠意像是恨不能把人咬住一口生吞活剥。 很快楚倦就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从两人唇齿像撞的地方开始,腥甜蔓延开来,又夹杂着丝丝缕缕苦涩的泪意。 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开始胡乱的撕开楚倦的衣裳,第一下没有解开,他仿佛耐心已经告罄,失手的人陡然用力,刺啦一声撕开了袖口。 掐在他脖颈上的手松开的那一瞬楚倦终于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反手攥住谢沉鹿的手臂狠狠往外推开:“滚!” 混乱当中他的手似乎刚好掐在谢沉鹿重伤的手腕上,那只手皮肉已经被凤凰火灼烧殆尽,只是一碰谢沉鹿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楚倦原以为是很难推开他的,然而不想谢沉鹿也是强弩之末,只是一推整个人都往后倒下去。 他踉跄着支撑在榻上,披头散发眼眸通同,苍白的唇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看着凄艳又疯狂。 “你推开我,你不愿意,那你想和谁?!跟凤凰吗?” 他欺身而上,双眸如孤狼一样盯住楚倦:“你就那么想跟他白头偕老,明明我、明明我才是你缔结姻缘的人!” “我才是、我才是——” 他说不下去,声音不自觉的哽咽,明明人看着凶悍至极,却像走到尽头一样,泪流满面。 咽喉间仿佛有滚烫的炭火烧过,刺的他浑身痛楚难当,在楚倦那样厌恶的目光下,谢沉鹿突然觉得自己无端下贱,可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滚出去!我愿意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楚倦一手护住自己的脖颈,使自己喘息的顺利一些,一手死死攥紧,脊背剧烈起伏,沙哑着声音给他下了判词,“但无论是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是你。” “别说了!” 他没能说下去,谢沉鹿封住了他的五感,这才敢跌跌撞撞的过来抱住他,用手捂住楚倦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仿佛是制止又仿佛是哀求:“殿下,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 算我求你,算我求你。 他到底是怎样才把过去爱他如珠如宝的人逼到现在这个模样,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唯他不可以。 楚倦再醒过来的时候谢沉鹿已经不复疯狂,殿里鲛人灯长明,映照着谢沉鹿姣好的侧颜,在不发疯的时候像是一副上好的山水画卷,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有诡异的安定人心的错觉。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腕上缠绕的一根半指粗的细长锁链,金玉材质,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盘龙柱上,只要稍一动弹就能听见锁链的声音。 察觉到他醒了谢沉鹿才抬眸,半张脸埋在衣袖下,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 “你就真的这么想离开我吗?可惜啊,恐怕此生不能如愿了。” 温热的呼吸涌上肌肤,谢沉鹿靠在他的膝盖上,轻声细语:“因为我不会放手的。” 楚倦避开他的触碰,在谢沉鹿不停颤抖的眼睫里一寸一寸掰开他的手指:“你还是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还是这样肆意妄为,为达目的不顾一切,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带了几分不经意的嘲讽。 每一个字都犀利的直指人心。 “因为殿下从来不跟我说啊,”谢沉鹿微微笑着看着他,那双眼温柔的像春风拂,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除了骗我的时候,殿下,你连话都吝啬和我说。” “你要什么我不肯给呢?可你从来不说,”谢沉鹿伤痕累累的手指攥住楚倦的一缕长发,像是不安惶恐的旅人找到令人安心的地方,那根不可能断裂的玄铁铁链让他罕见的有了一丝安全感,“跟我多说一句话,都让你这样厌恶吗?” 楚倦坐在孤清的月色下,神色孤寂:“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想回到你和青衡住过的庭院?” 每一个院落都可能是你和他所经历过的花前月下,你和他散过步,你为他研读过典籍,你为他研制过的药。 谢沉鹿愣了一下,不知道牵动哪里,又断断续续的咳出一口鲜血,继而拢住楚倦的手,“我会为殿下再建一座殿宇,什么都是崭新的,都是殿下喜欢的......” 楚倦打断他:“可我们回不去了。” “不,回得去的,”他是那样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哪怕已然知道结局也还要垂死挣扎,“只要我们想回去,就能回得去的 。” “你说是不是,殿下?” 楚倦没有理他,只是抚过自己手腕上冷冰冰的锁链,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你就打算这样关我一辈子吗?” “如果殿下回心转意,我就把锁链解开。”他将下颌抵在楚倦指尖,垂落的长发缠绕在指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只要你回心转意。” 楚倦轻嗤了一声:“不会有那一天了。” 谢沉鹿说到做到,后来的一个月他都极忙,除了固定过来看楚倦的那段时间都不在九重天。 某一日午后,小团子跟着谢沉鹿过来乖乖巧巧的贴贴楚倦的手背上,欢喜道:“爹爹,我们要搬家了!” 楚倦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谢沉鹿跟小团子一样半蹲在他身边,握着团子的小爪子,迎着稀薄的阳光抬起头:“殿下,你看,你说的我都能做到的。” 只要你肯开口,只要你肯告诉我,我都愿意。 碧霄殿在九重天之上,这一回谢沉鹿亲手参与的殿宇却远在昆仑,昆仑号称万山之祖,又名龙脉之祖,天地最精纯的灵脉和灵气都由此而生,楚倦在此再塑仙骨有事半功倍之效。 路途遥远,对于仙者来说不过眨眼一瞬对于楚倦却是万里之遥,最后还是动用了浮空舟,到的那一刻谢沉鹿蒙住楚倦的眼睛,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 “殿下,这是我为你亲手建的,喜欢吗?” 松开手的那一瞬天地光线纯净,刺的眼睛刹那生疼。 确实是用了些心思的,装饰花纹都是楚倦喜欢的样式,殿宇建在半山之中,昆仑常年冰雪覆盖,于是悬崖峭壁上也硬生生种上了灵植,用灵气灌注的瀑布终年不休从九天而下,于是气温恒宜,四季如春,只是稍显冰凉。 小团子都忍不住小声哇了一下,两只爪子勾住浮空舟惊叹的看着面前陡峭山壁上盛开的花。 楚倦漠然回答:“不喜欢 。” “有什么不喜欢的,殿下你说,我都改。” 面前的人一副真挚又深情款款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固执的可怕,楚倦很想说只是不喜欢你这个人罢了,但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若是他说了谢沉鹿恐怕要再问,殿下不喜欢我什么,我都可以改,但事实上,他不会改,不撞的头破血流绝不罢休。 ——这就是谢沉鹿。 昆仑殿刚建好没多久谢沉鹿又开始繁忙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忙的可怕,楚倦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也许是厌倦了和他相看两厌,谢沉鹿来的时间少了一些。 闲言碎语都说谢沉鹿又转换了心性,要冷落楚倦。 没有人知道谢沉鹿究竟如何,除了团子也没有人过问。 某一日阳光正好下午昆仑殿的殿门突然被推开,门外的人脸上一道锋利剑痕,那是为上古神剑赤霄所划伤,短时间内不能愈合,就是配合九重天最为贵重的灵药,也要数月才能医好。 ——怪不得他不肯来见楚倦。 谢沉鹿在九重天时突然没来由的心慌,于是丢下所有人赶回昆仑殿。 穿过茫茫雪原,殿门轰然打开,看见殿内情形的那一刻谢沉鹿瞳孔骤缩。 整个昆仑殿已经被清除的不剩任何利器,他生怕楚倦伤及自己,可是还有雪,常年冰封的山脉找到冰雪再简单不过,而此刻的楚倦正拿一把冰刀锯自己的手臂。 竟是企图锯断自己的手臂从锁链里逃开。 他锯的很慢,只有鲜血打湿了冰雪覆盖的地面。 听见开门声的那一刻楚倦格外坦然,坦然的甚至有种令人恐惧的味道。 “只要我活着,要么你死在我手里,要么我死在你手里,我就是断手断脚,爬也要爬出去离开。” 只要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在某些时候他跟谢沉鹿一样固执己见,又有着近乎恐怖的执行力。 他虽然只剩一副凡人之躯,可却从未低头。 “你宁可锯断双手也要逃走,凰奕为你和九重天开战,”谢沉鹿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面上却慢慢的勾勒出一点笑意,喟叹一声。 心疼的像要死去,偏偏声音含笑。 “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倒显得我像是那个阻拦你们团聚的恶人。” 他低声笑了一下,脸颊旁那道未愈的伤疤并未让他显得容貌有损,反而更添几分锐利,如刀出鞘,少了几分曾经的温雅清润。 “不就是不想要这链子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一步一步走进殿来,背后大门轰然关上,阳光寸寸遮蔽。 “你给我个孩子,我就给你解开,好不好?” 第23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殿门缓缓闭合, 整个殿宇刹那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烛光微微晃动,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楚倦眼帘不自觉的跳了跳, 他现在已经觉得谢沉鹿这个疯子没什么做不出来了。 谢沉鹿走的并不快,一面走一面撕开自己的衣裳, 细长的手指锋利如刀, 只轻轻一挑, 衣裳就尽数破碎。 不过瞬息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褪的只剩下单薄寝衣, 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像不染红尘的谪仙,又像堕落人间的魔族。 楚倦坦荡的注视着谢沉鹿,也许是光线的影响,他眼里不见任何温度,只有刻骨的讥讽:“怎么?仙君又缺龙角了吗?” 这话着实杀人诛心,谢沉鹿整个人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有团子一个牺牲品, 还不够吗?”楚倦勾了一下嘴角, 刚刚用来准备锯断手臂的冰刀抵在谢沉鹿心口, 再进一寸就是谢沉鹿的心窍。 “别动。” 谢沉鹿压了下来,绸缎一样的长发如同瀑布垂落,遮住了他脸颊的刀伤,呼吸萦绕在楚倦耳侧:“殿下真的舍得杀我吗?” 抵在心口的冰刀一寸未移,楚倦声音不带丝毫温度:“你大可以试试。” 谢沉鹿扯了扯嘴角,眼中一瞬森寒, 下一瞬楚倦手中的冰刀直接被火焰灼烧成水,冰冷的锁链刹那间缠绕上楚倦四肢,冰凉的长发落在楚倦颊边。 “我为什么要试?!”绷紧已久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粉饰太平的平静已全然从他脸上褪去, 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暴怒到极致的红,偏偏整个人还在笑着。 他已经快要被逼疯了,却不敢伤害楚倦半分,到最后只能死死咬紧楚倦的衣领,像一只走到绝路的困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他咬开了楚倦的衣领。 “殿下......” 楚倦意识到他不是说说而已的时候四肢已经被锁链死死绑住,万年玄铁由谢沉鹿亲手锻造,由他全然控制。 “滚开——” “凭什么?!”这两个字似乎牵动了谢沉鹿脆弱的神经 ,他猛地坐起身来,压在楚倦的身上,双眼泛红,“凭什么凤凰就牵得你的手,就能与你白头偕老,我就不能?” “明明我才是你缔结白头之约的人!” 可为什么自从你醒过来以后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 楚倦来不及再说什么,温润的唇舌已经贴了上来,他闭口不言,一股强势的灵力已经撬开了他的牙齿,紧接着一颗丹药被推进了他喉中。 丹药入体的一瞬间楚倦就察觉到了不对,昆仑地动山摇,无数的灵力与龙气从地脉深处被疯狂升腾,而后尽数涌入他的体内。 早已破碎的仙骨开始从他的血肉当中生出,在天地灵气与龙脉滋养下,他很快脱胎换骨,强悍的龙骨刺破了血肉,他一介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天地灵力加诸,很快充裕的灵力开始失控,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再这样下去这些灵力就会撑爆他的灵脉,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除非任务完成他都不能离开,若是这副身体彻底崩溃,他的灵魂就会无处安放,变成一缕游魂。 “003?” 003也快急哭了:“昆仑的龙气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天命之子可以吸纳!这是主角受的挂,任何抢机遇的人都会爆体而亡!” 很显然谢沉鹿也知道这个问题,因为下一刻温热的唇舌已经靠近了来,那些疯狂的灵力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开始朝着谢沉鹿的方向涌去。 灵力交缠之中谢沉鹿悄然握住了楚倦的手,倾身靠近,企图与他十指交缠,可怜的像一只被抛弃的动物,小心翼翼的开口。 “殿下,是不是我都补偿给你,都还给你,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你的仙骨,如今还给你了,以后亏欠你的我也会一样一样都还回来。 楚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猝然攥住谢沉鹿的手,把他抵在床榻上,谢沉鹿没有防备脊背狠狠撞在背后的灵玉石床上,整个人都闷哼一声,也没有丝毫反抗。 楚倦眼眶已然被强横的灵力涨的通红,咬牙切齿:“谢沉鹿,你就这么自甘——” 他没有说下去,谢沉鹿骤然捂住他的嘴,整个脊骨都在颤抖,他捂住了自己的脸,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有多绝望,仿佛是哭了:“别说话,别说......” 他有预感,楚倦要出口的话是有多伤人。 那一夜极端混乱,整个昆仑地脉大乱,借用地脉龙气重塑仙骨是何等逆天之事,偏偏谢沉鹿当真做到了。 不止昆仑山龙脉混乱,昆仑殿内也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被提前差遣离开,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个人。 谢沉鹿的声音一直在发抖,只能胡乱的喊楚倦的名字,喊他殿下,喊到声音嘶哑,最后只能听见里面冷冷的一声。 “谢沉鹿,你只让我觉得恶心——” —— 夜色沉静,毕方携带着一卷法术典籍悄然而至,整个昆仑殿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人声。 谢沉鹿披着一件楚倦的衣裳坐在窗前,窗前罕见的放着一壶清酒,背影清瘦落寞,浓郁的酒气就是让人想忽视都难,毕方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内君最是清润稳重之人,对待任何事都是不疾不徐,如何会有借酒浇愁的一日,可他不敢规劝,只能低声道:“内君命我找的法术找到了。” 听见声音谢沉鹿有些迟缓的放下酒杯,古术已经轻放在桌上,他拿过来借着月色看了一眼,食指不由得微微曲起。 那是整个世间最为顶尖的幻术,构筑削减曾经发生的记忆。 “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吗?” 毕方思索了一瞬,有些迟疑的模样摇摇头:“这是上古禁术,如今对此术的记载不多,我只找到一些说法,虽能修改记忆,但恐会令记忆错乱......” 记忆错乱,谢沉鹿沉默了一瞬:“对身体可有损伤?” “按理来说不会,”毕方也不大确定的模样,“往前似乎用此术的人不多,倒没有留下于身体有碍的记载,只是可能对于神智有损......” 闻言谢沉鹿蜷缩的手指才缓缓舒展开来,眉眼间郁色稍缓。 “退下。” 他声音平静,不见什么波澜,倒是毕方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内君,您......”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谢沉鹿发上淋漓的鲜血,背后有一道未曾愈合的伤口,谢沉鹿愣了愣,是方才撞的,明明该是疼痛难忍的,他竟然一丝都未曾感觉到。 或许是太过绝望了。 月色清寒,他一步一步走到内殿,楚倦汲取天地龙脉重塑仙骨,现在体内灵力太盛还需要时间吸纳,因此短暂的陷入沉眠。 他难得的这样平静,没有跟自己针锋相对也没有淡漠置之,好像醒过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就像三百年前醒过来会第一时间问沉鹿去了哪里。 冰凉的手指一寸一寸沿着楚倦的眉眼描画而过,他慢慢伏在楚倦的榻前,在没有人的时候才敢显露出色厉内荏下的虚弱不堪。 “殿下,我到底该怎样你才能原谅我?”他低声喃喃自语,仿佛是自嘲。 “是不是我这一辈子无论怎样做,你都不会原谅我?” 既舍不得伤你害你,又不能狠心放下你 ,可要放弃多难了,他想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做不到了。 谢沉鹿恍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刚有团子的前几个月,团子一直是乖巧的小龙,从来不吵他,不闹他,可天生龙族后裔生命天生就危险,在他腹中就开始汲取父体灵力,贪吃的很。 龙族乃是天地间至强的生灵,天地恒久,越是强悍的生命延续就越发艰难,按照团子吞灵力的速度恐怕不到诞生就先得把他吸干。 楚倦心疼他,只能日日为他相渡灵力,几乎一身灵力全损耗在他身上。 团子饿了自己夺取灵力生长的时候他就格外痛苦,疼的眉头紧皱,冷汗涔涔,是楚倦握着他的手用各种各样的天地灵物喂养他们两个。 后来他身体愈发虚弱,楚倦怕他出任何意外,碧霄殿里的桌椅都要包裹上绸布,桌椅四角圆润,生怕他磕到碰到一点。 他和楚倦祭拜过天地,团子却是由两人精血凝结而后由他诞下,楚倦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团子一样就剜下龙角陷入长眠。 梦里画面变换,是某一日他在外头团子突然饿了鲸吞蚕食一样汲取他的灵力,他几乎站不住跪倒在地,背后突然有人扶住他的腰身。 他回过头,梦里的人一身白衣,温润的掌心护在他手臂左右,问他:“沉鹿,疼吗?” 疼啊,疼的快要死去了,可他说不出口,梦里的人只是静静的看着身后的人,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才能看清那一刻他眼底的依赖和全然交付的信任。 那是来不及诉说的,沉封于心底的爱恋。 也许那时的期许是不假的,殿下或许是真的想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谢沉鹿睁开眼,沉眠中的人似乎陷入了什么恐怖的梦魇,他赶忙靠近过去,想将人从噩梦当中拉回,而后听见睡眠中的人轻声念一个名字。 急促的,低缓的,不自觉的喊:“凰奕......” 凤凰。 他在喊凤凰,他在睡梦中喊着凤凰的名字,在他们刚刚经历过那样的纠缠以后。 谢沉鹿觉得心好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那是比和凤凰交手,凤凰利用神剑之威在他脸上留下一刀来的更为窒息的疼痛,疼到他连说都不出话来。 修长的手指渐渐变换,很快庞然的灵力开始笼罩整个昆仑殿,术法中心萦绕在楚倦身上。 毕方站在殿外张了张口,到底只是一声叹息。 内君到最后果然还是用了这个法子,只是假的终究只是假的,这世上最顶尖的幻术囚不住的是留不下的心。 而在楚倦脑海里关于凤凰的事开始一件一件消失清除,犹如一滴墨水渐渐消失无痕,就好像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他生命之中。 他无声的想喊某个名字,可是喊不出来,不知道该喊什么。 谢沉鹿于是俯身在他耳边,在他睡去以后将他紧紧抱住,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重复自己的名字。 嫉妒遮蔽了他的眼睛,他多想楚倦喊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哪怕他抹去了凰奕的存在,楚倦自始至终都未曾叫过他的名字。 他会把所有的不好的过去全都清除,只留下完好的记忆,构造一个没有任何伤痛的过去,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的重新开始。 楚倦醒过来的那一刻谢沉鹿伏在他榻边枕着他的手,嘴角挂着鲜血,却还在抬眸笑着:“殿下?” 榻上的人怔然片刻目光却略过了他遥遥望向窗外,眼中只有无尽的冷漠和讥诮。 谢沉鹿期盼的目光被无视的彻底。 那就是还不够了,光是改掉关于凤凰的记忆还不够,远远不够。 谢沉鹿开始频繁的的进入并篡改楚倦的记忆,一开始只是剔除凤凰的存在,后来开始篡改他们的初见,把那些别有用心的片段全部剔除,只留下他救下重伤的楚倦时的画面。 那时明月高悬,他还是悬壶济世的医仙,那人是征战六界的天界太子,偶然重伤,他从深渊里将重伤的龙背回去,给他的伤口清洗上药 ,然后...... 然后给他喝苦涩至极的天心草枝,那味道实在苦涩的很,绕是楚倦这样心性坚韧的人都忍不住问谢沉鹿那是什么 ,能不能不喝。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笑着说不行,那对你的伤有好处,然后坚决的把药递在楚倦手边。 其实那药对他身体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有所损耗,只因那是辅助青衡神君的药物,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楚倦当做一个人,而是一个药物在对待。 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养一棵花花草草,用最好的辅料,到最后摘下来取用,如此而已。 所以可以欺骗,可以利用,可以毫不顾忌。 回头看的时候谢沉鹿的手一直在发抖,原来他过去是这样的畜生行径,怪不得、怪不得殿下不肯原谅他。 但是现在好了,他可以一点一点抹去篡改那些记忆。 是完美的英雄救美,是他在楚倦最危险的时候将他救下。 他继续沿着记忆往后找,想把那些算计尽数修改,终于在某一刻看见某个情景时蓦地愣住。 在他们相遇的第二年,楚倦在冥河之渊盏下梼杌的一条腿,凶残至极的猛兽也只能痛哭流涕的哀求太子绕他一命。 为了逃过一死,他什么都愿意说,交代自己的宝物藏在哪里,自己知道哪个神君的秘密,天界太子神情冷峻不为所动。 就在神剑将要落下的那一刹那,梼杌突然不顾一切的大喊:“上一次我们几位妖魔围攻你,其实是受人指使!” 剑尖落在凶兽的鼻翼上,将落未落。 梼杌知道自己有望逃过一劫,忙不迭的开口:“是、是谢仙君!他用灵草和宝物为引让我们设下陷阱围杀你的!” “撒谎。”楚倦很快找到漏洞,“他的灵草宝物如何能够驱遣的动你们这群妖王。” 梼杌欲哭无泪:“他说他只要你的龙角,你死之后的其他东西都归我们!” 所以他们才铤而走险,结果他们这些废物没能杀死天界太子,谢沉鹿那时灵力并不强势,这些废物不中用,他只能自己上,装作救命恩人救下楚倦而后取得信任,借机取下龙角。 法术猝然中断,谢沉鹿从楚倦的记忆当中出来,最后所见是三百年前楚倦记忆里那张苍白的脸庞,仿佛心灰意冷到极致,反而没了神情。 “我信沉鹿。 可他的信任到底换来了什么? 那声音掷地有声,原来楚倦那样早就知道他处心积虑所求为何,可却还是、还是...... 他睁开眼,因为强行扭转记忆楚倦脸上浮现出剧痛的神色,以神力修改记忆,无论是对于施术者还是被施术者都是痛苦。 时隔三百年这些过去才渐渐浮出水面,谢沉鹿攥紧楚倦的手,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他心知肚明却还是引颈受戮,而自己辜负了他的信任。 楚倦明知他的虚与委蛇都只是为了图谋他的龙角,却还要面色如常的看着他继续骗时该是有多难受?他无法可想。 “所以你看,谢沉鹿,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楚倦缓慢却坚定的挣脱开他的手,退开少许,仿佛靠近他半分都无法忍受。 谢沉鹿刚刚失手了,导致这段封尘的记忆被翻找出来,被楚倦在混乱的记忆里捕捉,他声音凉薄 ,让人听不分明情绪。 “那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楚倦没有回答,他近来越来越不清醒,那些记忆被从脑海硬生生剜去,对于他而言就是生命当中漫长的缺失。 历经漫长的三个月,谢沉鹿终于把楚倦脑海中关于过去的记忆清楚的干干净净,关于凰奕关于欺骗。 楚倦总是一个人矗立良久,偶尔会头疼,因为忘却了那些仇恨,倒是对他没有一开始的厌恶至极,只剩下一片如水的平淡。 谢沉鹿又开始逐渐惶恐起来,比起无爱无恨的淡漠,他宁可楚倦恨他,这样的楚倦让他觉得心慌,觉得抓不住。 但留给他崩溃的时间并不多,鸟族凰奕纠结魔族对九重天开始了诘难,战争已然避无可避,他这些日子尽数耗在楚倦身上,战事即将推进到昆仑。 九重天系于他一身。 楚倦在谢沉鹿不在的时候倒是很悠闲,他现在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没任何人过来烦他,连谢沉鹿来也可以爱答不理,偶尔语出惊人刺他一句也是记忆错乱。 003跟他一样悠闲,顺便带着一丝忧愁。 “现在剧情到哪儿了?”楚倦喝了口茶,漫不经心。 003翻翻剧本,努力在这放飞奔腾的剧本中和现实对应:“应该是六界其他族群忌惮谢沉鹿和青衡神君联手,而后合谋进犯九重天,结果让天命之子更上一层楼,成功掌控六界?” 系统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怀疑,毕竟现在的剧情是谢沉鹿发疯得罪大片怨声载道,然后由蓝颜祸水楚倦作为开端,凤凰牵头讨伐谢沉鹿的正义之师啊! 003:“所以宿主,我们该怎么办?” 楚倦摩挲了一下手中杯子,笑容和煦:“当然是背后捅刀。” 003被他笑的突然有点不寒而栗。 第24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谢沉鹿莫名觉得心慌, 怎么都不肯留楚倦一个人在昆仑,就是战火纷飞的战场他都要带楚倦一同过去。 昆仑镜万里冰封据说曾经是古神战场,如今一场大战既然已经不可避免, 谢沉鹿寸步不让,只因楚倦还需要此地的灵力滋养新生的仙骨。 魔族和凤凰联手来势汹汹, 在昆仑边境寸寸紧逼, 九重天这些年虽然繁衍生息, 对上两族联手多少有些吃力。 “内君, 如今的九重天没有一个可堪大用的, 不如去在野请青衡神君出山,”帐外风雪连绵,楚倦刚睡醒就听见外头有人忧心忡忡的劝着:“青衡神君必然不会放任不管的。” 只要您肯开口。 这些年瞎子也能看得出来青衡神君对您是有意的,本来九重天也觉着太子三魂六魄归于混沌,内君一力操持九重天疲惫不堪,到最后或许会跟青衡神君再结良缘。 可惜, 太子殿下如今醒过来了。 听语气还稍微有点遗憾, 楚倦懒懒看着皎白的营帐, 面无表情。 ——说的好像是他自己愿意回来的一样。 “没有他难道我九重天就胜不了吗?”谢沉鹿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罕见的锐利。 劝告的人被刺的头皮发麻,连忙告退,一直到人走了,谢沉鹿挺直的脊背才慢慢松懈下来,五指成爪按在腹部之上,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毕竟不是铁人,再是凶悍强大也不是不会疼的,无论是新婚那夜的伤势,还是后来在无道天留下的重伤, 强行帮楚倦过渡的昆仑龙气都远没有这样快愈合。 那些伤潜藏在身体里,只等待某一刻彻底爆发,给人致命一击。 他一个人暗自咬牙许久,才皱着眉头站起来走到楚倦的榻边,楚倦近来记性愈发不好,有时候要许久才能认出他来。 可只要楚倦在他身边,他就是安心的。 他拉过楚倦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轻声道:“殿下,我们很快就会再有一个孩子了。” “小龙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是极可爱的,小小的一个,爪爪欢喜的抱着大人的手,奶声奶气的喊人,殿下那时候没有看见团子小的时候,这一次可以陪着他一同长大了......” 我们会有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谢沉鹿在三天以后亲自上了战场,临走的时候过来亲吻楚倦的指尖,轻声许诺:“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就日日陪在殿下身边。” 他绝不手下留情,他要彻底将那些混账打出天界,要他们有生之年绝不敢再犯九重天半寸,让那只鸟今生今世都不敢再觊觎他的殿下。 谢沉鹿这一走就是整整七天,第七天的清晨昆仑镜开始纷纷扬扬的落雪,楚倦拂开珠帘出来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苍茫大雪。 大雪掩盖了累累尸骨,血流漂橹的战场也暂时的澄澈雪白,楚倦目光沉沉望向天之尽头。 003劝慰他:“放心,按剧本来说九重天是不可能输的。” 虽然赢的惨烈一些,但的确是大胜,此后千万年六界归服,令之所达妖魔莫敢违逆,整个六界将认他为主。 然而这些剧情九重天是不可能提前知道的,修为不够之人连战场的核心都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等的焦躁不已。 毕方和谢沉鹿的一众心腹心急如焚。 “内君已经进去第七日了,据说对面魔尊和凤凰一族联手。” “这胜算微乎其微啊......” 有人出馊主意:“不然,还是去在野请青衡神君来一趟?” “没有内君的许可,你我擅自做主怕是要出大事,万万不可!” 外头吵的热火朝天,突然有人惊异的喊了一声:“你们看那是?” 众人从昆仑镜的边缘朝里望去,已经只能看见一个背影,青年一身墨色大氅,长发披散,是整个冰天雪地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是太子殿下?!” 太子曾经也是九重天战力数一数二的存在,只是如今龙角缺失,仙骨损毁,已然跟凡人无异,此番上去不是送死吗? 只是他竟已经进入昆仑镜深处,这些人再无法拦住他了,毕方待谢沉鹿忠心耿耿,知道那真的是内君的命,万一出任何闪失内君恐怕都要发疯,最后只能咬牙跟上,隔着茫茫风雪企图劝楚倦回头。 “太子殿下,昆仑镜深处罡风如刀,您回来——” 内君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可如今刚塑仙骨的楚倦闯入战场核心必然被罡风所伤。 前面的人只是固执的继续往前,踏着没过脚踝的大雪,毕方着急的跟在他身后,最后楚倦似乎终于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的回过头。 他说:“我要去找他。” 哪怕隔着茫茫风雪毕方整个人都愣住了,楚倦眼里没有任何杂质,就那样一句话,突然堵住了毕方的嘴。 他知道楚倦如今已是记忆错乱,那么这一刻楚倦的记忆是停在哪里?才能让他不顾性命的去寻找内君,是刚好停留在他最爱慕内君的时候吗? 这是无解的谜题,除了楚倦没有任何人知道。 只是他怔愣的一刹那,狂风暴雪已然掩盖了楚倦的身影,昆仑镜核心到了。 大雪已然及膝,楚倦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几乎看不清面前景色,003充当了他的眼睛,让他在无尽雪原里也不至于迷路,不过片刻就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谢沉鹿所在的位置。 这茫茫雪原当中连凤凰火都要熄灭,罡风如刀,楚倦迎着飓风艰难前行,那件谢沉鹿特意为他寻来的大氅升起一丝温润灵力护佑着他,在这恐怖的飓风里但凡伸出一只手去,必然被削的血肉尽去。 穿过了核心之地的暴雪,昆仑镜的中心却仿佛是风暴的中心,竟然是罕见的一片平静,只有雪花簌簌的落下,天地无声。 躲过暴雪楚倦抬眸一眼就看到了谢沉鹿。 无他,整个暴雪的核心已经只剩下他一个站着的人。 长剑深深插入暴雪当中,一身浓郁的血腥味,鲜血却没有再流下来,因为早已被冰封,惯常浅青色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的暗红。 他站在那里,眼睫上落了一层薄雪,似是一把不能倒下的剑,只要他还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人再能寸进。 果然如剧情一样,整个暴雪核心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胜了。 虽然遍体鳞伤,但自此以后三界六道都要以他为首,俯首称臣。 楚倦站在原地有一瞬没有动作,谢沉鹿原本快要冻僵的身体却仿佛感受到什么,极为缓慢的抬起头来。 他脸颊上还有一道伤,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凝固落在他脸颊边,衬着茫茫大雪,有种血腥凄艳的美感。 谢沉鹿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错觉,又怔怔看了许久才粲然一笑:“殿下,是你过来接我了吗?” 他气息微弱却还是慢慢的走了过来,放弃了他赖以生还的剑,踩过了及膝深的大雪,每一步都撕裂伤口,但他不在意。 他走的不稳甚至于踉跄,楚倦也举步往前,终于在某一刻谢沉鹿踉踉跄跄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殿下、我......” 我好疼,好累,好想你和团子,想要你抱一抱我,你记得我是谁吗?在这一刻,你的记忆停留在哪里? 抱住楚倦的那一刻他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有什么穿透了他的心脏,携带着萧瑟的寒风。 他仿佛是愣住了,好久好久才缓缓的低下头去。 鲜血滴滴答答的坠落,滴在茫茫风雪当中把洁白的雪色染的猩红,而后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穿过他胸腔的手冷硬如冰,手腕上还有一圈红痕,他怕这个人离开他所以给他戴上锁链,后来又心疼他疼给他亲手解开。 团子在他怀里乖巧的撒娇说能不能给爹爹解开,爹跌的手腕都破了,该多疼啊。 他夜里去看,果然破了皮,刹那间的心疼和心软让铺天盖地,后来,他解开了那条链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心如铁石,原来只是那时候没有碰到自己的软肋。 无论是人或是神明,碰见自己的软肋原来真的会一退再退,哪怕明知他会杀了自己。 早在数月之前,他就清楚知道的,不是吗? 他们抱在一起,明明是亲昵至极的姿势,像是被心爱的人珍惜的抱在怀中,没有人知道,楚倦的手贯穿了他的胸腔。 他缓缓地缓缓地滑落了下去,轰然坠落在漫天大雪中,大片大片的鲜血溅落在雪地当中,犹如雪中红梅,艳丽的灼目。 刚才温柔环抱住他的人以手为刃,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腔,有风轻缓的吹过了这片雪原。 滑落下去的前一刻他听见楚倦凑近他耳侧,轻声开口,只有两个字。 “舍得。” 他的记忆是混乱的,这一刻恰好停在当初谢沉鹿问他的的问题,殿下当真舍得杀我吗? 这是他的回答,他舍得。 那抹黑色大氅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茫茫风雪当中,灼热的鲜血已经逐渐冰凉,谢沉鹿用尽全力抬起头去,只能看见那个背影依然在往前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 固执的仿佛不会为任何人所回头。 他的记忆是错乱的,忘了天地万物,唯独不忘的是恨他。 风雪茫茫,伸出的手不甘心的垂了下来,谢沉鹿想,或许他应该死在这一刻。 —— 楚倦踩着没过衣摆的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003在他耳边疯狂旋转。 “宿主!天命之子快死了!他死了世界崩塌我们都会被抹杀!回头啊!回头啊!” 回头救救他啊! 它焦急的等待着宿主的回应,良久等来一个字。 “不。” 他不能回头,也不会回头。 第25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谢沉鹿视线的最后是楚倦踉踉跄跄的闯入茫茫风雪, 他一直以为楚倦会去找凤凰。 楚倦亲手杀了他,而后要去跟凤凰双宿双飞,可他毕竟没死, 他偶尔觉得上天似乎真的格外眷顾于他,风雪万年不停的昆仑镜破, 毕方带领着九重天众人敢来, 在他神识消逝前一瞬救下他。 只是虽然留下一条命却到底还是伤重, 他在昆仑养伤的时候九重天尽数封闭, 九重天收服了魔族八十一城, 唯独没有进犯的是鸟族。 九重天还在犹豫,屠刀下一次会落到谁的头上无人知晓。 昆仑是真的冷啊,仙体折损以后他竟也感受到冰雪的温度,团子很听话的紫藤木桌上练字,小脊背挺的笔直,侧脸很像楚倦不笑的时候。 谢沉鹿有些失神, 喉间涌起一丝血气, 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楚倦对他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以手为刃穿心而过,再是修为逆天的仙者也受不住这样的重伤。 “父君,”小团子回过头来,有些犹豫要不要扔下笔,“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去叫灵官大人来。” 小龙的眼睛澄澈又清净,满满当当的都是对他的担忧, 谢沉鹿摇摇头,柔声道:“团子继续练。” 小团子想了想端过来一杯热茶水放在他身边,又跑回去拿起笔端端正正的练字,过了一会儿, 小家伙小声问:“父君,我的六界神魔录练完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沉鹿蓦地一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过去三百年没有殿下的时候其实也过的还好不是吗?他不是一无所有的至少还有团子陪着他,至少,殿下给他留下了团子。 只是那三百年里虽然殿下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以为殿下是爱他的,如今...... 他自嘲的勾了一下嘴角,如今殿下跟凤凰大概也很好,有那么一瞬他想,如果他肯放手的话,一切是不是更好,不去攻打鸟族,放殿下和凤凰一条生路。 可放手谈何容易,简直是把他的血肉和记忆一寸一寸剜出来,宛如凌迟。 他以为楚倦跟着凤凰走了,直到凰奕红着眼打上昆仑,问他要人。 谢沉鹿在那一刻不知是何心情,是高兴楚倦没有去找凤凰,还是惶恐楚倦如今又在哪里,但最后他只是迎着天光慢慢笑了起来。 “原来他没有去找你......” 那笑温柔灿烂,间歇性的夹杂着一些低低的咳嗽声,说不出的怪异和可怖。 像是绝处逢生,从无尽的深渊里抬头看见阳光。 谢沉鹿找到楚倦的那一天是个下雨天,楚倦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稻草盖在他那间简陋的柴房上,昆仑连接人间,他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下山的路。 清晨回头的时候云销雨霁,阳光朗煦,积压在山顶万年的风雪骤停,昆仑终于得见阳光。 他就知道谢沉鹿活下来了,天命之子受天道如此厚爱,再是必死之局也能迎刃而解。 003说死心值终于动了。 楚倦于是松了口气,他把事情做绝了,他亲自动手杀了谢沉鹿,这都不死心他就真的不信了。 然而上天就是这样难以捉摸,谢沉鹿死心了一半又没完全死,他还不能脱离这个世界。 为了不饿死他只能再走了一夜的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找到一个小小的村落,他说自己是和家人失散流落到这里来的,已经饿了两天两夜了。 心善的人家给了他一碗粥吃,然后给他指了山后的山神庙。 破烂的山神庙里早就没了山神,就剩下一个简陋的庙宇,偶尔有上山的人把柴火堆积在这里。 楚倦在这里短暂的住了下来,谢沉鹿没有再来找他,死心值也没有再动弹。 主角受人生失意,这时候但凡有点脑子就该青衡神君上了啊,天定姻缘水到渠成,若是谢沉鹿恨他直接杀了他,他倒也好直接死遁到下一个世界。 可谢沉鹿连恨都没有,他就很不解。 楚倦坐在山神庙的门槛上吃面条,清汤寡水漂着几片野菜,难得倒是很香。 谢沉鹿对他干的事他都一一报复回去了,就连谢沉鹿挖他龙角他都一刀插进谢沉鹿心口,他无数次告诉谢沉鹿他不爱了,到底还差一点什么,他想不通。 003跟他一样痛苦不已,看着可怜的积分冥思苦想:“或许,宿主我们是不是应该毁掉主角受最珍惜的东西?” 那么谢沉鹿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权势?地位还是修为? 003:“团子!” 楚倦:“......谢谢,我还想做个人。” 003垂头丧气:“除了团子,那不就剩下宿主你自己了吗?” 你总不能丧心病狂的对自己下手? 一人一系统惆怅讨论的当天晚上人间下了一场暴雨,大雨倾盆,把刚刚铺上的稻草打的横七竖八完全挡不住大雨,楚倦睡在山神像后,被一道惊雷吵醒的时候发现谢沉鹿撑着一把伞默默站在他身前。 在这段时间里他看起来瘦了许多,简单一根木簪子挽起的长发被暴雨打湿,雨水的痕迹沿着瘦削的脸颊线条流下来,像是哭了。 看见楚倦醒过来谢沉鹿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伞柄,半晌,轻声问:“你记得我吗?我是......沉鹿。” 刚刚醒来的人静静看着他,眼眸如水沉静,半晌他说:“我记得。” 谢沉鹿无措的眼眸有一瞬惊喜划过,然而下一刻楚倦继续开口:“我记得要离开你。” 无论他的记忆如何错乱,想逃离他的心却是一如从前。 谢沉鹿想笑一下的,但是没有,最后他颤抖地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楚倦,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有湿润的液体打湿了楚倦的肩膀,楚倦就知道谢沉鹿哭了。 因为雨水是冰冷的,而他的眼泪自始至终都是滚烫的。 谢沉鹿把楚倦带回了昆仑,因为楚倦快死了。 他的仙骨无法承受如今六界浑浊的灵气,只有昆仑的龙气能保他一点息尚存。 离开昆仑的那段时间对于楚倦来说伤害极大,篡改记忆的禁术使他的六识渐弱,记忆混乱,有时候连谢沉鹿都认不清。 谢沉鹿觉得格外惶恐,有朝一日楚倦会彻底不再记得他,这比楚倦恨他更让他难以接受。 爱恨至少还有一丝羁绊,若是有一天楚倦真的都忘了,那他将真的一无所有 ,虽然他在这场感情里已然一败涂地。 大概上一次楚倦离开太久了,足有半个月之久,团子敏感的察觉到什么,这一次楚倦回来以后团子就格外的黏他,夜里都要在楚倦偏殿里头守着楚倦才肯睡觉。 薄暮之时谢沉鹿从九重天回来,小团子趴在楚倦膝上玩人间的一个小玩意儿,一只漂亮的鲤鱼被困在一个木头匣子里,他怎么也解不开匣子放鲤鱼出来。 后来楚倦伸手点拨了他几下,小家伙就很快把木匣子解开,欢快的扑过去钻进楚倦怀里撒娇。 “爹爹!” 谢沉鹿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直到晚风渐起楚倦微微皱了皱眉才走出来给楚倦披上一件绒毛披风。 “不要打扰爹爹修养,”谢沉鹿把团子的小玩意儿勾在他的小腰带上,摸了摸他的小龙角,“今天晚上去偏殿睡好不好?” 这几天小团子都已经磨磨蹭蹭从偏殿蹭到楚倦怀里安家了,小家伙甚是敏锐,或许是因为三百年间楚倦的缺失让他格外的眷恋来之不易的温情。 小团子有些不高兴,但到底不能违逆父君,又讨了两个抱抱才跑了出去,由毕方领着离开。 整个水榭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沉鹿把头抵在楚倦肩上,闭上了眼。声音明明是含笑的,仔细听来又仿佛带着几分醋意:“你陪团子的时间都比陪我多。” 楚倦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谢沉鹿也不再问了,他不知道此刻的楚倦记忆到了哪里,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不能逆转。 他已经无法掌控了,他只能陪在楚倦身边,仅此而已。 某一日的清晨楚倦推了一碗粥给他,粥里明显不太对,谢沉鹿喝的时候发现了,却一声不吭的尽数喝下。 那药起效格外的快,大概不过一刻钟他开始腹痛如绞,撑在桌面上的手一寸一寸收紧,上好的灵玉被捏成碎末,他疼的冷汗如瀑的时候楚倦坐在他对面,眸光有些茫然。 “殿下......”谢沉鹿轻声喊他,这是一剂堕胎药。 楚倦坐在那里,一半眉眼落在料峭春光里,一半眉眼沉入黑暗,双手放在桌椅的扶手之上,疲惫的呢喃自语:“你记得吗?你曾经说宁死也不愿意生下我的血脉。” 楚倦喂药谢沉鹿就吃,唯独没有料想到的是那竟然是一副堕胎药。 坐在窗下的眉头微蹙,像是不能忍受,半晌,又蓦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为什么只是为了救心上人就再要一个孩子?孤不愿意拿我的血脉当一个供养他人的血槽。” 他的眼眸固执又疲惫:“孤不想要你的孩子。” 钻心的疼痛让谢沉鹿几乎站不起来,他靠在桌面上,右手紧握成拳,喃喃着:“原来殿下你恨我至此......” “殿下,你让我没了一个孩子,就要赔千千万万个的。”他挣扎着站起来,能堕去神族胎儿的只能是剧毒,就算不用于堕去胎儿,对于身体也是重创,他的目光堪称阴桀,但在目光深处是无尽的绝望。 楚倦看着他,反应有些迟缓,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一般,对着他轻轻笑了。 “谢沉鹿,”他喊他的名字,“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谢沉鹿心脏疼的抽动了一下,哭笑都不能出来,他跌撞着走过去捂住了楚倦的眼睛,嘶哑的简直像是哀求。 “我是真的想要一个跟你的孩子,不是因为任何人,也不是因为有任何目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呢?” “殿下,你信我好不好?” 被蒙住眼睛的人固执的摇了摇头,似乎陷入了什么不能回头的怪圈里。 “我不信你。” 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信你分毫了。 无尽的窒息和悲凉包裹了谢沉鹿,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死在昆仑镜就好了,有些时候人原来真的会生不如死的。 他没有给殿下怀上一个小龙,也不会生下一个小龙,他只是想一想,想给殿下生一只小龙,殿下却怕他生下来别有目的,怕他拿龙脉去当血源。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忍着剧痛一声又一声的许诺:“不要了,我们一个也不要,只有团子好不好?” 被蒙住眼睛的人血色尽失,半晌,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掌心上,声音急促的宛如祈求:“不要动团子......” “好,不动团子,不动团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马上让毕方把团子带过来......” 他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在刺伤殿下的,又或者说,曾经的他没有一刻不是在伤人。 楚倦记忆混乱不堪,大多数时候都是痛苦的,直到那时候谢沉鹿才发觉对于楚倦来说,过往那些年原来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记忆里所有楚倦珍惜爱护他的美好记忆 ,对于楚倦而言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绝望。 他舍不得看楚倦如此难过,在某一日的深夜他把剑递在楚倦手中,在他罕见的清醒的时候,同他说:“殿下,杀了我,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是不是这样你就不再恨我。 我想把欠你所有情都还了,我舍不得你这样痛苦,你舍得,我却是一点都舍不得了。 楚倦拿着那剑横在谢沉鹿脖颈之上,引颈受戮的人生了一张格外好看的脸,此刻眼里只剩下平静,没有试探也没有假意。 那把剑刺入了谢沉鹿脖颈,楚倦的手非常稳,稳的好像随时可以割下谢沉鹿的头都不会眨一下眼,他的眼里没有不忍没有温情,是这世间最为冷寂的一双眼。 剑刺进去一半的时候003痛苦的喊:“宿主没有用的,他死心值还是没有动啊。” 再进一分,这上古神剑就会真的杀了谢沉鹿,而后世界崩塌,他和003一起变成一团数据被抹杀,楚倦猝然扔下剑,胸口起伏,却没有看鲜血淋漓的人一眼。 “你想让团子没有父君,然后恨我一辈子吗?” 剑身锵的一声掉落在地。 谢沉鹿颓然的笑了笑,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只是问他:“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能给的全都给了。 想要你死心。 奈何谢沉鹿心如顽石,被所爱亲手所杀都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倔强,不肯舍弃。 楚倦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认不出来谢沉鹿是谁,只是一个人默默看着天光,交错的记忆让人捉摸不透。 有时候是刚遇见谢沉鹿的时候洒脱肆意的太子殿下,下一刻或许就是知道一切但隐忍不发的模样,后来某一次谢沉鹿亲手为他煲了汤来,他突然问谢沉鹿:“沉鹿,你对孤好就是为了孤的龙角,那你什么时候杀了我?” 他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被豢养的药材,迟早要被杀了取药,太有自知之明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 谢沉鹿脸上冷静的面具寸寸破碎,他嗓音沙哑滞涩珍而重之的保证:“一辈子都不会。” 楚倦沉默了很久,很坚定的说:“不,你会的。” 谢沉鹿说不出话来,因为无论什么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确实害死了楚倦一次。 楚倦虽然重塑仙骨,但失了龙角永远都不可能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天界太子了。 他缺了一根龙角,修补仙骨不能比上过去,无论是实力还是寿数都要差那么一截,而如今禁术损耗他的灵力和魂魄,或许龙骨回来能镇压住禁术反噬。 楚倦一日日虚弱下去,后来谢沉鹿某一日贴在他耳边许诺,明明顽固又凶戾的语气又夹杂着缕缕温柔:“殿下,我会为你把龙角找回来的,你等等我。” 他欠青衡神君的点化之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报,他要为楚倦拿回他的龙角。 已经入药的龙角未必就不能收回,就算逆天而行,他也总要试一试才肯罢休。 刚刚罢战的九重天即将再次重起干戈,这一次谢沉鹿的剑直指在野。 003在谢沉鹿走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宿主,我想不通。” 为什么天定姻缘的主角攻受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 但想不通是一回事,但世界线崩坏会出事是真的会出事啊。 “我们总不能真的让谢沉鹿抽了青衡神君的筋啊!” 这场战事能避免最好,若是不能避免至少不能让谢沉鹿把青衡神君弄废。 “放心,”楚倦靠在椅背上淡定喝茶,“就算我们不上心,总有人对自己比较上心。” 003好奇探头:“谁?” 是谁比他们更关心世界线的发展! 很快它就知道了是谁。 青衡神君是在三更天来的,月明星稀,楚倦在院子里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周遭是蒙蒙雾气,有人负手而立,恍如神祇。 楚倦没有说话,但能察觉到丝丝缕缕龙气浸润着他的魂魄,谢沉鹿确实没有想错,龙角确实能延缓和压制禁术和他仙骨崩溃的速度,让他神智短暂恢复如常。 但现在龙骨在青衡手中,受他控制。 夜风凄冷,衬的人落字如冰。 “太子殿下难道就不好奇,沉鹿为何执意复活你吗?” 第26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青衡神君所中之毒普天之下只有真龙一族的龙角作为药引可解, 失去龙角楚倦必死,就是再多的天材地宝也只是暂缓他衰亡的速度,要他活下来除非龙角重新回到他手中。 而失去龙角青衡必然会为剧毒所反噬, 他们两个人间从来只能活下一个。 这个抉择由谢沉鹿决定,青衡在过去数百年间一直以为无论如何谢沉鹿都会坚定的选择他, 直到后来谢沉鹿的长剑对准了在野。 也许谢沉鹿对楚倦并不是虚情假意, 那点虚无的等待谢沉鹿终会回头的泡沫破碎, 他一直冥冥之中觉得谢沉鹿属于他的想法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楚倦活则他死, 谢沉鹿的剑杀意凛然, 昆仑一剑六界俯首,如今的修为也人捉摸不透,比起谢沉鹿或许楚倦是更好的人选。 楚倦不卑不亢,只是略微抬眼,看着有种早有所知的淡然:“请神君赐教。” 青衡心头一跳,莫名有一种楚倦其实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但或许只是错觉罢了。 神君先是叹了口气:“说来惭愧, 三百年前多亏太子殿下的龙角才让本君脱离死境, 只是中途出了些意外,留下了些暗疾,灵官说,或许再要一只龙角才能使本君痊愈。” 他看着楚倦的眼睛苦笑了一下,流露出一点无奈又叹惋的模样:“普天之下能有龙角之人如今只剩下太子殿下和团子,沉鹿不欲对团子下手, 所以......”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复活了你,只不过是为了图谋你剩下的那一只龙角而已。 他没有开口剩下的一切都已在不言当中,也许是怕楚倦不信,他拂手夜色下立刻出现了一面水镜, 正好是当初无道天内他与谢沉鹿相见那一幕。 两人避开楚倦在无道天小酌,青衡神君垂眸手中棋子落地,声音模糊不清:“本君顽疾未愈......” 似是怕伤到楚倦一般,只听过这句话稍加证明青衡就撤去了水镜。 楚倦静静看完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既然如此,那神君又何必来这一趟呢?” “若是谢沉鹿处心积虑复活我只是为了再取我一角为神君疗伤,那神君在在野静等就好,又何必在这样战事一触即发的关口过来同我说这些。”楚倦拿起手边的茶杯,夜色沉冷,茶水都已冰寒,他抿了一口,冷的他不由得皱眉。 若是谢沉鹿在这茶水必然一直常温,他不在只有两个可能,青衡将他支开,或是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衡没有料到楚倦竟然会回话,他以为以楚倦如今身心俱疲和对谢沉鹿深切的不信任,单是这一席话就足以让他心神剧颤。 但他很快笑了笑,轻如叹息:“因为龙族的龙角除非自愿,否则这世间任何至坚至利之物都无法斩下,太子殿下忘了吗?” 是了,龙角等同真龙性命,除非心甘情愿否则任何人都难以下手。 三百年前是楚倦为了团子心灰意冷自己割下的龙角。 青衡这话说的巧妙又卑鄙,这样一来过去谢沉鹿无论对楚倦多么掏心掏肺在这里都能被解读成又一次的欺骗,只是花言巧语哄骗他的龙角罢了。 楚倦搭在椅旁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动作虽然细微却依然没有逃过青衡的眼睛。 青衡仰望苍穹,如同一个真正的神祇一样悲天悯人,目光悲悯如同看待一个垂死挣扎的可怜人:“沉鹿虽然如此待我......但这毕竟有违天地道义,日后必遭天道惩戒,我不欲如此,让沉鹿为我犯下杀孽。” 这番话如此深情款款,换任何一个人来恐怕都要相信,谢沉鹿是怎样一个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之人,而青衡神君又是怎样一个慈悲心肠用情至深,只是无法阻拦的善人。 楚倦听完神色不动,只是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白,他捧着那杯凉透的冷茶,极轻的抬起眼帘:“所以呢?” 凄清月色下的人带着脸上苍白却自有一股疏朗之气,看上去并无痛苦,只是神色稍显病弱。 青衡神君站起身来,以神尊之身朝楚倦俯身一拜,声音低沉,极尽真诚。 “我既不欲沉鹿为我背负杀孽,也实在不愿让太子殿下为我的顽疾再付出性命,这一次,太子殿下拒绝就好。” 到了这里,他才算把目的说清楚,楚倦似遭遇重创手指用力几乎将茶杯捏碎,到最后只是心灰意冷的闭了闭眼,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 青衡神君大概料想到他会有一段时间难以接受,那一拜长久,而后默默离去。 整个院落只剩下楚倦一人,他拿着那盏茶又喝了一口,确实是沁人心脾的冷。 茶水过夜就差了滋味,今天夜里还是不要喝了,等明日谢沉鹿清晨烹了再说。 003叹为观止:“青衡神君妙啊!” 真的是完全颠倒黑白,这如果宿主和自己不知道剧情和世界线说不定就真的信了。 “龙角早已入药化作灵气,谢沉鹿要把灵气从他体内提出来灌入我体内少还要其他繁复法子,现在谢沉鹿就是个战无不胜的疯子,想让谢沉鹿住手已经是个不现实的问题,从我这里下手明显是最合适的法子。” 楚倦摸着瓷盏光滑的杯壁,也许是夜色太冷,衬的他眉眼也一片孤寂,他似乎是笑了笑,只有声音格外沁冷:“若是我觉得谢沉鹿救我只是想害死我,我肯定宁死也不愿。” 杯子被放在桌上,桌边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是不是以为这样他就能逃过一劫?” 不知道为什么003突然觉得没有实体的身体一阵恶寒,它莫名觉得青衡要倒大霉。 也许就是这一阵恶寒让楚倦和宿主都没有发觉殿内窗后趴着一个小小的脑袋。 团子是在第二天失踪的,负责照顾他的仙娥哭的眼睛肿成了桃子,说是不知道小殿下去了哪里,他前一夜明明应该是睡在偏殿的,早上仙娥推开门却没看见人影。 “我原先想着小殿下喜欢跟着太子殿下小憩,便没有多想,又不敢打扰太子殿下安歇,所以便想再等等......”也就是因为太子殿下在所以小殿下才能偷偷懒,所以他格外喜欢赖着楚倦。 “可不想太子殿下殿中也没有找到小殿下......” 而后扩散到整个昆仑殿都没有找到人影,她们吓坏了只能赶紧过来找内君禀告此事。 谢沉鹿心里突然一慌,像是有什么令人恐惧的阴云笼罩下来,叫他心脏骤缩。 所有人找了团子一天一夜没有找到,清晨的时候谢沉鹿莫名心慌,风尘仆仆赶回昆仑殿,发现楚倦还在时终于缓缓放下心来。 不是殿下出事就好。夜半他心口骤痛,疼的像是有什么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在这样无法言喻的剧痛里他听见外头有仙娥尖叫一声。 谢沉鹿抬起头来,刚想低斥不要扰了殿下就见半掩的殿门被一只小小的手推开了。 他心有所感一般望过去,入目的是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小团子一身浅青色的云锦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小龙维持不住人形,一只小小的尾巴掉了出来,精疲力尽的拖在身后,在灵玉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谢沉鹿一寸一寸不敢置信的望过去,在溅满了鲜血的脸颊,他的龙角,少了一只。 三百年前的情景洪水一般的被唤醒,一幕一幕涌现在谢沉鹿的眼前,像是明明已经远离他的噩梦,再一次骤然来袭。 ——就好像是三百年前的楚倦死在他面前时一样,浑身浴血,完好的龙角少了一只。 团子在哭,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大概是哭的多了,脸上多了两条泪痕,平时白白净净的小脸沾着鲜血和眼泪显得格外可怜。 “团子......”谢沉鹿悲怆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人在往他心口捅刀,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团子走的很慢,等走到谢沉鹿身边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捧出来,那赫然是半只龙角,他的角太小了,还没有长大,就算割也只能勉强割掉一个尖尖。 “父君割我的角。”那只小小的龙角上满是鲜血,泪水却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打在龙角上面。 团子很疼很想依偎进父君怀里,可又觉得不能,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君见他的次数不多,为人严厉,但他觉得父君是疼团子的,只是怕触景生情想起爹爹而已。 可是不是的,父君不喜欢爹爹也不喜欢他,父君只是想要一个龙角给他喜欢的人治病而已。 父君不喜欢团子,他想要爹爹的龙角。 小家伙站在谢沉鹿面前用力举起手里的龙角,他胳膊短掌控不了锋利的长剑,剑刃划破了他的衣裳和手指,割下龙角用了一天一夜。 “父君放过爹爹,爹爹只有一只角了,再割会死的。” 龙角就是龙的性命,爹爹失去了一只龙角睡了三百年,堕入了凡俗道,已经再也不能失去第二只角了。 “父君割我的,团子有两只,放爹爹走。” 他满心期望的尽力的捧起手里的龙角,高高举起,明知可能没有用却还是轻声开口:“算团子求父君好不好?” 恰时殿门被彻底推开,听见动静的楚倦提着一盏灯出来,踏过重重月色看见地上蜿蜒的血迹。 殿内小小的虚弱的小龙捧起自己最珍贵的龙角对谢沉鹿乞求。 “父君放过爹爹。” 第27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谢沉鹿曾经觉得他这一生都不会放手, 他可以做到一切楚倦想要的事,他可以低下头颅,只要能留下楚倦, 他不惜一切。 直到团子捧着鲜血淋漓的角哀求他,放过爹爹。 一直到那一刻他才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然而时光这样无情根本容不得他从头再来。 楚倦蹲下身把团子抱在怀里, 看着他的目光冷的彻骨, 团子在父君和爹爹之间茫然无措, 最后大约是想起什么, 轻轻把小小的龙角放在桌上,乖巧又虚弱的勾住了楚倦的脖颈。 他埋首在楚倦肩窝里,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声音却很轻,哭泣都没有什么声响,小声说:“爹爹, 我们走。” 父君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和爹爹都不是父君喜欢的人, 爹爹终于不会愁眉不展,他不想留下来妨碍父君,他要和爹爹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很想回头看一看父君的脸,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更紧的抱紧爹爹的脖颈,把脸颊贴在了爹爹的心口。 他想, 从此以后,他就只剩下爹爹一个人了。 父君大抵不会再要他了。 天地间最后的两条龙朝月色深处走去,那一刻谢沉鹿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他莫名有一种预感, 他要永远永远的失去这两个他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 “站住——” 楚倦顿住脚步,极慢的回过头来,他一身白衣极尽端华,在寒冷月色下笼罩着一层杀气,一把秋水长剑从月色当中缓缓浮现,他一手抱住团子,一手握剑,剑刃渡着寒光,直指谢沉鹿。 “谢沉鹿——” 虽然是半死之躯,但仙骨毕竟重塑,好歹有了几分灵力,只是若是当真开战,楚倦必然承受不住,这一战之后或许就要死在这里。 他声音极尽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只是用微弱的灵力遮住了团子的耳朵。 “你要拦我?” 团子太聪明了,他不想让小家伙听见他的父君和爹爹生死相搏,但这平静的话语下的涌动的暗流没有人不心知肚明。 拦他者,死。 谢沉鹿原本以为他已经察觉不到疼的,可当楚倦的杀气毫不掩饰的对准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心还是会疼。 “九重天有最好的灵药和灵泉,可以抑制团子的伤势......”团子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也许是失血过多,小家伙已经半昏迷过去,只有爪子紧紧攥住楚倦的衣领,眉头也微微皱着,像在害怕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也会丢弃他而去。 谢沉鹿走的不快,迎着楚倦的剑尖走过来,手中的仙泽之灵在暗夜里燃烧起一抹浓重的青芒,生机盎然。 ——那是谢沉鹿的修为和寿数。 微弱的青芒终于落在团子残缺的小角上,不能修补已经造成的伤势,至少能够延缓阻止龙气的流失,他哑声道。 “毕竟,我是团子的父君。” 触碰到团子的那一刻他缓缓闭上眼,全身灵力涌出,笼罩了两条伤痕累累的龙。 龙族缺少一只龙角几乎就是必死之局,团子还小,自己动手的时候不知道轻重,没有把龙角全部割下来,只割去一点龙角尖,但这对于未成年的小龙来说依然是足以致命的伤势。 楚倦亲手给小家伙上药,他乖的让人心疼,伤口再疼也不说话,上完药乖乖扑进楚倦怀里安慰他:“爹爹不要不高兴,父君答应团子了,等团子伤好一点就让爹爹走。” 那时候爹爹能够和大鸟遨游四海,父君得到龙角得偿所愿,所有人都能开心。 他又有些困了,蜷缩在楚倦怀抱里,抱着楚倦的胳膊,小声撒娇:“爹爹,团子好困,我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楚倦摸摸他蓬松的头发轻声说好。 但他睡的绝不止一会儿,小家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沉睡的时候越来越多,灵官说小家伙是龙气损伤过重,需要好好修养,但谢沉鹿却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楚倦沉睡的那三百年。 团子会不会也会这样一觉睡去就是数百年的漫长时光,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谢沉鹿掐了个隐身的决隐在树荫背后静静的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条龙,团子出事的这两日他几乎耗尽了一身灵力为团子稳住神魂,才勉强让团子没有立刻陷入沉眠。 “在野那边怎么样了?” 毕方跟在他身后低下头:“在野密境已破,只剩下青衡神君所在的浮空山了。” 那毕竟是有上万年修为的上古战神,普天之下三界六道就是九重天都要敬上三分,无人胆敢造次。 “青衡......”谢沉鹿默念这个名字,有那么一瞬几乎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渗人的寒气。 这世间修为到了顶尖那一步,若说可堪与他匹敌的如今只有青衡,青衡神君对他又有点化之恩,他本来一直忌惮两分。 可他的手怎么偏偏要朝殿下和团子伸过来呢?两天前他被人用提取龙气的古法调虎离山,能在他不在时悄无声息的进入昆仑殿的也只有万年修为的青衡神君。 谢沉鹿默念这个名字,半晌又轻轻笑了,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苍白修长的手指如同竹节,收紧张开间有浅淡的灵力流转。 “他怎么偏偏要动我的殿下和团子了.......”那声音喟叹又阴翳,让人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跳。 “内君,可那毕竟是有万年修为的青衡神君,您......”毕方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谢沉鹿这段时间受的伤先不说,为小团子保住性命所用去的仙泽之灵就抵得上上千年的修为,若是不停歇的跟青衡神君动手,胜算恐怕并不大。 闻言谢沉鹿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轻柔的望向殿内另一面:“来不及了......” 他的殿下和团子都等不及了,仅仅只是他的仙泽之灵还不足以保住团子,是楚倦在用自己的灵力温养团子。 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失去一个。 战火从九重天一直燃烧到在野,在座矗立千年的密境在谢沉鹿一剑之下寸寸崩碎,数以万计的灵兽无措的聚集在原野上,在那股恐怖到威势下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青衡负手而立在浮空山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恍惚的。 原来有朝一日谢沉鹿的剑也会这样对准他,原来他也有一日会成为谢沉鹿眼里能救心上人的唯一药材。 他觉得有些可笑,他后来一直在想如果谢沉鹿一直如曾经一样仰慕于他,他是否会有这样浓烈的不甘心,这样费尽心机的挑拨楚倦和谢沉鹿之间的关系。 也许没有的,正是因为谢沉鹿回头了,他才这样不甘心,不能忍受自己输给楚倦那个废物。 青衡神君的手握起长剑,剑气掀起阵阵长风,朗笑道:“今日,本君便来领教一下你的剑意。” 青衡神君纵横四海数万年,一直心高气傲,从未觉得自己会输,这一日打的算盘也是赢过谢沉鹿再束手就擒,他会跟着谢沉鹿回去,做足心甘情愿的样子,可楚倦不愿,谢沉鹿也无法。 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他会输。 谢沉鹿的剑法是楚倦一手教导,当年楚倦教悬壶济世的神医拿起刀剑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剑会成为这世间顶尖。 一剑落,仙魔俯首。 青衡最后所见是青衣翻飞的衣角,恐怖的青色锁链将他吊在半空之中,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抹青衣缓缓走来。 “沉鹿.......” 在这一刻他才骤然觉得惶恐,无论楚倦愿不愿意,谢沉鹿都要取出他体内龙角,可若是取出龙角药力他会顷刻间被剧毒侵蚀,回到数年前的模样。 说是隐世,实则沉珂难愈,修为一步一步下滑,日夜痛苦难当。。 高高在上的神祇也忍不住浑身发抖,哑着嗓子试图说些什么:“沉鹿,你可还顾念旧情......” 天地寂静,整个在野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噗的一声,刀剑没入血肉,有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溅满了半边石壁,划出诡异的红色印痕。 紧接着一只修长惨白的手缓缓的伸出去,顺着刀剑捅开的窟窿伸进去在里面翻找着些什么。 谢沉鹿清俊的容颜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旁人的还是他自己的,顷刻后青衡一声惨叫,那声音凄惨的让在野的飞鸟都吓的惊飞。 谢沉鹿直接用三昧真火焚烧了他的内腑,将里面稀薄的龙气提取而出,当初龙角化作丹药,后来丹药入体,多年以来早已和身体合二为一,如若想剔骨就非得以血肉为材,然后淬炼而出。 也就是,以仙体为药材。 “你杀了我!杀了我!”再是冷静沉着的仙君也受不了三昧真火直接在内腑炙烤自己血肉的痛苦,他整个脸煞白,疼到极致整个人都在疯狂挣扎,挣扎到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祈求他杀了自己。 “谁让你动殿下和团子了?”谢沉鹿还在微微笑着,神情专注又执着,哪怕为了赢过青衡他也一身的伤,筋骨寸断都没有丝毫影响。 看来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可伤他们最狠的不是你吗?”青衡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程度,面目扭曲,他痛到极致也要再刺谢沉鹿几分。 “是啊,”谢沉鹿听见这话终于从恐怖的专注里缓缓抬头,他眼睫上坠着一滴血,像是有些恍然的模样,“伤过殿下和团子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当然包括我自己。” 下一刻青衡最后一根骨骼被三昧真火烧成灰烬。 “这就 ,不劳神君费心了。” —— 水镜内楚倦淡漠的看着里面恐怖的景象,也许是这天阳光太好,谢沉鹿一身血色的模样竟然难得的凄艳,有种诡谲少见的艳丽。 003蹲在他肩膀上干着急。 谢沉鹿把青衡神君弄死,到时候世界崩溃,咱们不就完了吗? 但宿主现在的面色太恐怖,它不敢说话,还是明哲保身比较重要。 一直到青衡快被抽出最后一根仙骨的那一刹那,楚倦终于掀起眼帘,淡淡道:“可以了。” 003:“.......” 年轻的仙者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迎着温暖的阳光笑了笑,把那只解开的鲤鱼匣子轻轻放在熟睡的团子身边,又小心的摸了摸小家伙的龙角。 “凤凰翎羽送出去了吗?” “当然,谢沉鹿这一次没拦你的消息,现在大概已经送到无道天了。” 似是感受到003的提心吊胆,楚倦淡淡笑了下:“放心,我做任务都很稳的,说是要让主角攻受活下来,我肯定给他们留一口气在。” 003:“.......” 它很想问一句,是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口气吗?! 第28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谢沉鹿是在抽青衡最后一道仙骨的时候发觉不对的。 他留在楚倦身上的灵力断裂了, 楚倦走出了昆仑殿。 有仙娥自千里之外而来,声音带着泣音:“内君,太、太子殿下去了无尽海——” 谢沉鹿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任由鲜血汩汩从他手臂间滴落,眼里却一片茫然, 他一寸一寸僵硬如雕塑回头再问了一遍, 蹙着眉头:“你说什么?” 他再问一遍, 但其实已经听清了, 楚倦去了无尽海。 天地间三界六道仙魔分界处有一处无尽海, 终年黑雾缭绕,乃是灵气与魔气交汇之地,无尽海尽头成无尽渊,传说是上古神祇陨落之地。 寻常仙魔进堕仙台走畜生道都有再见天日之时,若是不甚落入无尽深渊便是彻底寂灭,再无生还之机, 就连尸体都会被万丈深渊内恐怖的飓风绞成碎末。 殿下去那里是做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一个预感在疯狂涌动。 不, 不会的, 怎么会呢,殿下就是不顾念他,也总该顾念团子的。 他舍下奄奄一息的青衡快步往昆仑的方向而去,一开始步伐还是缓慢的,很快他简直无法冷静下来,只不过瞬息就抵达了昆仑。 小团子还在榻上沉沉睡着, 身上盖着楚倦的披风,小脸虽然苍白但还是圆乎乎的,玉枕旁边是不久前在爹爹帮忙下才解开的小玩意儿。 龙气已与青衡血肉和合二为一,想再渡入楚倦体内不仅需要提炼龙气, 还需要灵药相辅相成,药碗搁在桌上,他是很平静的喝完了才转身离开。 谢沉鹿不知为何突然心慌的厉害,他看完了团子想立刻就走,身后一只小小的手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也许是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团子醒过来了。 那双澄澈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父君,爹爹呢?” 小家伙抿了抿嘴唇,明明快要哭了却还在竭力忍住的模样:“爹爹是不要团子,自己走了吗?” “怎么会呢?”谢沉鹿颤抖的俯身下去抱住小家伙,小家伙软软的手臂环抱住他,那一刻谢沉鹿突然觉得天地之间空旷的可怕。 他想,不是爹爹不要你了,是爹爹不想要父君了,他只是,再也不想要自己了。 谢沉鹿不知道要不要带团子过去,他的心乱成一团,这数千年来第一次慌不择路,最后他留下了团子。 他发誓会把爹爹带回来,小家伙最后踌躇良久,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如果爹爹真的不愿意回来,不愿意要团子了,父君就放爹爹走.......” 你看,就连团子都比你懂事,如果当初没有对殿下步步紧逼,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谢沉鹿不知道,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对不起殿下,也对不起好不容易得到又失去的团子。 无尽海终年黑雾弥漫,不见天日,汹涌的波涛声拍击着漆黑的岩壁,衬的那一身白衣就格外的显眼。 只是那一身白衣上溅落着点点鲜血,犹如漫天雪白的大地上盛开的朵朵红梅。 楚倦手持利刃,在割自己的最后一只龙角,深渊之侧罡风凛冽,吹的他白衣猎猎似乎下一刻就会坠落深渊。 谢沉鹿心口骤痛,在与青衡交手的伤势被深渊罡风所伤引动,又好像只是因为那个人,疼的他脸色惨白。 楚倦,亲手割去了自己的龙角。 ——就好像他穷尽毕生修为复活楚倦只是为了让三百年前这一幕再次出现一般。 “殿下......”他几乎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呢喃着喊殿下,祈求他能住手,能再回头看看他。 楚倦没有停手,呼啸的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让他的眉眼沾染着几分鲜血,有种浸透到骨子里的疲惫,绝望到尽头又是平静的。 “我一开始记起来了,你觉得我骗你,其实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以为,你是真的后悔了,可你骗我,再一次骗了我......” 他声音很轻,没有看向谢沉鹿,有血顺着他的袖袍缓缓滴落,“一而再再而三,所以一开始我每一次都问,是吗?我希望你能说真话的,可你每一次都骗我。” 他编造的谎话那样情深意切,好像他们真的是那样琴瑟和鸣的一对璧人,从未有过罅隙,从未有过那种刻骨的算计和背叛。 “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有骗我,”这个假设从不成立,他谢沉鹿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罢了,他苦笑了一下,“可惜,你还是选择了骗我......” “谢沉鹿,你告诉我的都是真话吗?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不.......”谢沉鹿想要辩驳,可到口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确实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我只是想要留下你。” 他还在缓慢的向前,楚倦没有阻拦他,谢沉鹿的声音苦涩的近乎绝望,肆意凛冽的罡风如同刀剑刮在他脸上,温热的泪水就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他的声音已然哽咽。 “殿下,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任何事,我再也不会骗你分毫了。” 楚倦只是静静听他说完,而后摇了摇头:“可我不信你了,你到现在还在骗我,谢沉鹿,你复活我是想拿我的角再去救青衡神君,不是吗?” 水镜内是那一日月色下青衡朝他俯身一拜的场景,言之凿凿,说着谢沉鹿复活楚倦只是为了救他罢了,谢沉鹿只是看见的那一瞬脸色就剧变灰败了起来。 “殿下,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楚倦不会再信他了,谢沉鹿突然感到一阵没理由的绝望,他骗过楚倦太多次了,他再也不会信他了。 楚倦只是看着他,眼里平静而无波澜,一字一句。 “你说的所有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 谢沉鹿已经一步一步靠近了来,只离楚倦不过两步距离,能够清晰的看见楚倦的眉眼,如三百年前初见一样的眉眼,只是没了当初那股舒朗之气,反而多了些倦怠感,他当年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却不自知的人,心心念念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他面前走向绝路。 是他亲手所逼。 “殿下——”谢沉鹿的声音发着抖,轻轻伸出一只手去,“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想清楚了,我会如你所愿放你自由的,你愿意跟凤凰走就跟着凤凰离开,不愿意想去人间,想去魔族,想去哪里都好,你若是不愿意见我,我就去闭关,生生世世不与你相见,只要你想......” 他没有说完,他们隔的那样近,于是眼睁睁的亲眼看着楚倦割下了他最后一只龙角,他的动作太快了,快的谢沉鹿甚至来不及阻止。 “殿下!”凄厉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无尽海。 失去龙角的楚倦整个人都直接支撑不住,灵力开始从伤口溢散,他拿着龙角端端正正的把那只角放在了谢沉鹿伸过来的手中。 温热的鲜血与谢沉鹿的手指相触,楚倦坐在那里,轻声笑了一下:“是孤的罪过,孤信一个挖角的骗子整整两次,活该魂飞魄散。” 他做到了,当初在谢沉鹿面前发誓,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如今在无尽渊前割下龙角,魂魄归于上古混沌之地,不入再世轮回,他做到了。 他的声音仿佛喟叹:“我是真的,信过你的。” 谢沉鹿恍惚间以为整个世界都坍塌下去,这世上因果轮回,他谢沉鹿造下杀孽无数,终于得到了报应。 他一辈子最爱的人终其一生不信他分毫,他剑下无数生灵消亡,最后一个死在他面前的,是他的殿下。 失去龙角的楚倦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往下倒去,谢沉鹿跌跌撞撞的过来抱住他,他一身仙泽之灵疯狂爆涌而出,几乎是不计性命的再往楚倦身体里灌入灵力可是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生命在肉眼可见的消散,魂魄破碎,六识渐弱,只有温热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淌。 “殿下、殿下......”痛到极致反而是无声的,谢沉鹿浑身都在发抖,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砸在楚倦的脸上,他想求他不要走,他许许多多的话要同他说,可是到了这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楚倦也许是清醒的,也许是糊涂的,神识渐散的时候还仿佛放心不下:“这只龙角是给团子的......” 不要给青衡,给团子的,是留给小团子的。 楚倦仿佛是疼到极致,声音渐渐低哑下去,又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我再也没有第二只角给你了,再也不用担心你到底是真是假,同样,我也不爱你了.......” 离开对于他反而是一种解脱,他再也不用担心和怀疑你是不是骗他,是不是别有所求,他终于要解脱了。 最后的时候他仿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了,他突然睁开眼,也许是疼到极致,他哑声开口:“你还是准备拿我入药吗?” 谢沉鹿整个人仿佛都被那句话彻底击溃了,他死死握住楚倦的手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迭声的说:“不......” 这三百年来他最悔恨的就是曾经拿他的殿下入药,他这一生再也未曾有过那样的想法,他能够对着诸天神魔发誓,他真的不曾有。 但楚倦不信他,再也不信他。 楚倦痛到魂魄即将消散的那一刻还在求他:“谢沉鹿,放过我......” 他连死都还在求他,求他忘了他,不要再想着复活他,不要再将他拉入这无尽的痛苦当中,原来他的爱对于楚倦来说真的只剩下折磨。 从楚倦遇见他开始,折磨就从未曾停下。 如果三百年前,楚倦没有被他处心积虑的救下,会不会一直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太子,不会有这样多的磨难。 “我答应你、我答应......” 他答应的那一刻,怀中的人最后一缕气息彻底消散,魂魄归于无尽混沌,就仿佛天地之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他在无尽深渊上抱着慢慢冰凉下去的尸身,低声呢喃:“殿下,如果一开始我没有骗你,一切会不会不是这样?” “我是想让青衡的龙角归你,然后我化净一身修为给团子,把九重天还给你的......”我想自己去死,把自己的命还给你赎罪的。 我说过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该死的,包括我自己。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了? 该死的人明明是我啊。 整个无尽渊寂静无声,天地潮汐还在一阵一阵拍击着海岸,远处凤凰凄厉的长唳三声,盘旋着海岸飞舞,小团子从沉睡当中惊醒,揉揉眼轻轻喊了一声爹爹,没有人应他。 他觉得刚刚好像有人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小角,又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羁绊彻底断开,天地空旷无比,他记得父君说会把爹爹带回来的。 谢沉鹿没能带走楚倦的尸身,凤凰用三昧真火将他的尸身焚成了一片灰烬。 凤凰一族的少君站在无尽海的尽头负手而立,大火熊熊燃烧,如今六道俯首的九重天内君谢沉鹿抱着那具尸身不肯放手,几乎要与尸身一样焚烧成灰烬。 凤凰闭上眼:“他说,他不想尸身被你拿去救治青衡,所以求我将他焚烧成烬。” 与此同时送来的还有他的凤凰翎羽,他在信中写道,凤凰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梧桐树,而不该一直停留在原地,三百年的时光已经足够漫长,而以后还有更为漫长的神生,他总能找到对的人一同看过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他们是挚友是知己,是年少无话不说的少年,是后来亲手送他解脱,送他最后一程的凤凰。 烈焰熊熊燃烧,死死抱住尸身的人仿佛并无所觉,要跟着他的殿下一起魂飞魄散,直到后来有软软的声音哭着响起来。 “父君!” 谢沉鹿缓缓抬起头,远处小家伙在毕方的怀抱里哭着喊他。 凤凰遮住了小家伙的眼睛,轻声说:“他要你和青衡好好活下去,千年万年的活下去,要你把他的龙角给小团子 。” 他生怕你走了留下小团子一个人,又生怕你不愿意活下来,无人将他的龙角换给小团子。 你看,他算无遗漏,他说不让你死,你就不能去死。 这世上最痛苦的何尝是死呢?是千载万古的痛苦无尽的永生。 ——那才是谢沉鹿该有的,主宰三界六道的天命。 第29章 炮灰神君又活了 千载以后。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上的桃花却罕见的还开着两枝,灼灼其华。 剑宗分孤山十二峰,栖霞峰位于最后, 乃是十二峰中最僻静清雅的所在,此刻数位白衣弟子立在山巅, 山风浩然, 吹的人白衣翻飞。 最前方的青年白衣的袖口带有一点金色龙纹, 神色霜冷傲然, 背负长剑, 也许是剑气使然,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愈发冷淡。 剑宗建立已有千年,门规十分开放,是人是妖都可入门修习,如今这里辈分最小的乃是犀牛精犀昶。 犀昶是个话痨,忍不住凑过去八卦:“大师兄, 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啊。” 站在前方的楚倦冷冷暼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废话, 谁被迫加班心情会好啊。 “听说我们这位闭关的师叔当年可是剑宗第一美人,还是位不出世的绝世天才,不知道与大师兄比又如何。” 如今剑山的大师兄乃是千年一遇的奇才,兼之容貌清隽气质凛然,属实是让无数师弟师妹心折不已。 就是大师兄命数不太好,师父说他是天残之身, 命里注定活不到而立之年,真是—— 他心里还在叹气,沉封已久的山门从内轰然打开,尘土飞溅, 迎着耀眼刺目阳光出来的人只是随手一挥,尘土就在扑上楚倦眉眼前尽数落地,一时之间满山林都安静下来。 来人一身浅青色长袍,眉眼清润温雅,周身气势却如巍峨山海不可窥测,令人望而生畏,犀牛精犀昶作为妖族过来和人间联系感情的大妖,第一次发自灵魂的颤栗。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师叔确实生了一副绝好的容貌,是那种看一眼就忍不住低头不敢再看的模样。 整个山林安静的可怕就显得脚步声格外明显,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家伙扑通一下扑进了最前面大弟子的怀抱,欢快的喊了一声:“爹爹!” 楚倦:“......” 犀昶:“......” 所有人:“......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偷偷瞒着我们有了孩子?!” 剑宗无情无心剑意凛冽的大弟子用剑鞘隔开白白软软的小家伙,垂下眼眸看他。 小团子一双遗传自某人的澄澈大眼睛委委屈屈的看着他,两只爪子抱紧了他的腿不放。 缓缓走出来的人蹲下来抱住小团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两人一模一样的人畜无害,一模一样的澄澈双眼,只有眼中微微含了两分笑意:“你怎么能抛妻弃子......” 剑宗天才长剑横在身前,微微皱眉:“胡说,我的老婆明明是我的剑。” 我的剑才是我老婆,你不过是个负心人渣。 谢沉鹿:“......” 剑宗山头耸立,多不胜数,大部分人修仙人士热衷于出门历练和闭关修炼,如果不是故意的话大半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次面。 但很显然谢沉鹿就是故意的。 楚倦练剑他带着团子在花圃里鼓掌,楚倦给师父浇花他提水,团子蹲在旁边拔草,然后把师父最喜欢的空谷菊拔秃了。 楚倦:“......” 他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在了石凳子上,拿了小糕点给他让他不许动,回过头打算跟罪魁祸首索要赔偿,谁知某人恬不知耻的张开双臂:“殿下也要把我抱过去吗?” 他微微偏着头,背后是朗月清风,脸上还有一点期待的微微笑意。 楚倦:“......” 在某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把人拎起来扔出去。 楚倦生气,但他不说,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罪魁祸首看,看到谢沉鹿心里发毛摸着鼻子答应赔了一院子灵花灵草,还带浇水的那种。 第二天清晨楚倦推开门,金乌尚未升起,清亮薄冷的月色下花圃已经焕然一新,高高在上的六界之主任劳任怨的在给他栽草,脸上沾了一块泥土也没发现,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他愣了一下,继而下意识的柔和了声音。 “殿下,早啊。” 在花圃里面踩着水快乐栽花的小团子看见楚倦举着一小勺木瓢飞奔过去:“爹爹,看我给你栽的花!” 楚倦:“......” 被扑了一身泥巴。 谢沉鹿那样严厉不苟言笑的父君有一天竟然也会放纵团子这样玩闹,团子在温泉里洗掉一身泥巴以后就困了,自己很乖的穿好了衣裳就窝进楚倦怀里,乖乖叫了两声爹爹就睡着了。 楚倦只好抱着小家伙回他的峰里,谢沉鹿等在外面轻轻笑了笑:“殿下给我,团子最近又重了。” 可能睡梦中的小家伙也听见了父君对自己的污蔑,不高兴的哼哼两声,悄悄往楚倦怀里钻了钻。 “无碍,我抱。”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抱着小团子走到了隔壁的院落,谢沉鹿特意住在他隔壁,如此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让整个剑宗八卦都传的满天飞。 清冷的月色映照着小石子路,旁边是青翠的竹林疏影横斜,谢沉鹿提着一盏龙影灯为楚倦照着路,小团子依偎在自己爹爹怀里,呼吸均匀清浅。 夜色静谧,谢沉鹿想如果一生就这样走下去也未尝不可,他想的入了神,踩了路上的石子险些摔进旁边池塘里的那一刻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楚倦的手很稳,温热而骨节分明,谢沉鹿忍不住颤栗,半晌,低下头却只能说出两个字:“多谢。” “无妨。”楚倦收回手重新放在了小团子背上,小家伙环着爹爹的脖颈,抱的很紧很紧。 把团子放下掖好被子以后楚倦准备回自己院落,谢沉鹿提着灯在外头,踌躇了一下才开口:“天色还早看不清路,我送殿下回去。” 他提着灯,走在楚倦身侧,楚倦把小团子送回来,他又把人送回去,说出来旁人以为多远的路程。其实不过几步,甚至小团子爬上自家院落的柿子树都能偷看隔壁楚倦练剑,开心的给自家爹爹鼓掌。 后来楚倦关上门,谢沉鹿在他院落门口矗立良久。 天道作为一丝冥冥之中的神识向自己相中的天命之子传达出浓浓的叹息。 神之识问他,值得吗? 已经成神的天命之子谢沉鹿:“滚。” 真是言简意赅,不愧是它看中的天命之子,天道神识憋屈的消散了。 很快就到了收徒大比,年纪小的弟子可以在大比上崭露头角,有名气的长老弟子也可在大比当中挑选合心意的弟子。 作为剑宗大师兄,楚倦没有收徒资格,但他负责全场治安。 小弟子打架最多只能骨折,不能危及性命,长老们抢弟子只能出山门打,不能在这里一剑掀飞半个场地,他很忙,然后被某只小团子在收徒大比上抱住了腿。 小家伙穿着正正经经的白色修仙服,衣襟上是一只圆圆滚滚的漂亮海东青,背后是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小豆丁,好奇的跟着他过去看他的爹爹。 楚倦用手指抵开小家伙的额头,严肃的问:“你叫什么?” 其他小萝卜头立刻抢答:“他叫小乌龟!” 小团子很委屈,愤愤不平的抱紧了楚倦的胳膊:“才不是乌龟了,我是盼归!”然后小声委屈告状,“在天上大家都叫我小天孙小团子!没有人会叫我小乌龟!” 父君说下凡要改化名,还取了好久了,结果出去就被叫小乌龟,父君还说他取的名字好听!骗人! 楚倦推开他的脑袋,面无表情的喊:“小乌龟。” 小团子瘪嘴:“坏蛋爹爹!” 楚倦师父也被吸引了过来,要知道以前他们剑宗哪里吸引小孩子啊,过来看见那个抱着不撒手的小家伙就忍不住讶异一声:“这是谁家孩子?” 怎的这样根骨非凡,实在是一个练剑的好材料啊! 楚倦摸摸小团子隐藏起来龙角软乎乎的额发,也笑着跟着问:“是啊,谁家孩子啊?” 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戏的谢沉鹿适时站出来,眉眼含笑:“你家的。” 楚倦:“......” 楚倦师父天云道人两眼放光:“快让师祖瞧瞧我的小徒孙!” 可怜的小团子好不容易脱离了跟南海仙翁学策论后就被拉着去跟天云道人学剑去了,每天天不亮起来练剑,天云道人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未经磋磨的绝佳根骨由他来塑! 虽然喊的师祖其实也跟小弟子差不了多少,自从小家伙来以后天云道人座下一众弟子被衬的自愧弗如,被天云道人好一顿唠叨,白教你们这么些年就连一个小孩子也比不过。 众弟子哀叫连连。 小团子人缘极好,年纪倒数第二犀昶按年纪算比小家伙大不了多少,两个人关系要好,后来有一次犀昶不小心把角撞断了,为了安慰他小团子露出了自己的角。 修补的非常好,那一点光滑的断纹也像是一滴血色的梅花,犀昶感叹说要跟他一样修,问他在哪里修的,他也要去修一个。 犀牛精用原型说话非常有威慑性,他以为自己把小团子吓哭了,犀昶急坏了抱着小团子过去找楚倦,急的满头大汗:“师兄怎么办啊,小乌龟哭了!” 楚倦:“......不许喊他小乌龟,是小团子。” 犀昶:“???明明你也喊过!” 小团子在楚倦身边很快就不哭了,鼻尖红红,轻轻抱住楚倦:“爹爹会再离开我吗?团子不想要龙角,只想要爹爹。” 他顿了一下,悄悄帮父君解释:“父君也不想要龙角,他也只想要爹爹。” “爹爹走以后父君想和爹爹一起走的,被三昧真火烧的全身都坏掉了。” 爹爹走以后留给父君的就是亘古无尽漫长的永生,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六界之主露出笑容。 楚倦沉默良久,只是嗯了一声,并无多话。 弟子成年以后都是要出门历练的,楚倦虽然没多久可活,可好歹占着一个大弟子的名头,要以身作则去最难的密境闯一闯。 他把手从抽签筒当中拿出来的时候有莫名不好的预感,果然,上面写着在野。 在野在数千年前与九重天一战中就已损毁,灵兽尽数迁移而出,但毕竟是古神留下的密境,里面天材地宝还是多的,就是不知为何里面环境极端恶劣 ,无数逞凶斗恶的凶兽盘踞其中,择人而噬。 密境的最深处幽囚着一个全身为藤蔓缠绕的,血肉都已腐朽的神君,因着他体内还有一丝龙气,无数植物和妖兽都极为喜欢啃食他的血肉,受尽折磨却苟且偷生,因为天道和六界之主不许。 楚倦进来的那一刻黑暗中有什么苏醒开来,无尽的仇恨从他眼底汹涌。 楚倦半夜被藤蔓勒的几近窒息,一只毒虫拼着死在他剑下让一滴树藤汁液进入了他的眼睛。 夜半他浑身开始发烧发热,有诡异的欲望让他喘不过气来,然后一个容貌昳丽的大美人款款走进了他暂时休息的山洞。 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他的额头,嗓音妖娆,雌雄莫辨:“这位仙君长的好生俊俏啊。” 楚倦闭着眼跟003吐槽:“坦白说,我觉得他很没用。” 是什么样的思想才让他在仇人羊入虎口的瞬间想给仇人送一场绮梦,而不是弄死仇家,当然是因为他没用。 003语塞:“不用你坦白,他就是......很没用啊!” 世界两大之柱之一的主角攻,他是怎么沦落到这么没用的! 妖精娇滴滴的要扯楚倦衣裳的时候被一只手拎起领口,惨叫着扔了出去,山洞口被灵力彻底封住,谢沉鹿面沉如水看着热气升腾的楚倦。 半晌,却是咬着牙不知所措:“殿下?” 他碰也不敢碰,手都是哆嗦的,但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带了颤音抵上楚倦的额头,哑声道:“殿下,难受吗?” —— 青衡本来已经预见到愤怒的谢沉鹿赶过来疯狂报复了,看见人影就开始狂笑:“哈哈哈哈谢沉鹿,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和旁人颠鸾倒凤痛苦吗?!” 如今已然成神的人哪怕天上神剑也无法伤及分毫,只有这样杀人诛心的痛苦或许能够伤到他。 谢沉鹿沉着脸甩了青衡数道鞭子,鞭子上带着倒刺,抽的青衡惨叫连连。 “若是还有下次你敢算计殿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声音阴沉冷酷 ,到了最后掐住青衡的脖子,问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下毒的是哪种妖兽?” 可惜洞窟内光线黯淡,不然青衡就能看见高高在上的谢神君耳尖红了。 他也不是想给殿下下药,就是,他想研究一下天然腾妖的汁液有没有什么副作用,顺便改良一下,比如问问殿下喜不喜欢这种藤妖花的味道,可以做一点熏香带在身上也很好。 谢沉鹿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向楚倦求婚,十分郑重,在天命之子的淫威下半个山的植物都逆时节开放,硬生生把寒冬腊月改造成了和风微醺的人间六月。 剑宗大弟子企图挣扎一下:“师叔,这有违道义。” 谢沉鹿微微笑了一下: “ 可我就是道啊。” 楚倦:“......” 一些天命之子的任性。 “一生太短了,殿下,我不想再留下遗憾,我用数万年以身殉道的代价换得你短暂一生,我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只是从冬等到夏我都嫌太长,不够我在你身边多看一眼,再看一眼的时光。 小团子在旁边努力的挤了进来。 —— 十年时光何其短暂,不过瞬息之间,九重天的风吹起了重重书卷,少年的天君浅浅睁开眼眸。 如今已经接手九重天的天君又做了梦,梦境里还是他少年时候,他的父君用万年孤寂和以身殉道换得了短暂的十年时光。 那时候他的爹爹和父君都在,陪着他走过了从幼年到成年最后的时光,过完了凡人短暂的一生,他的父君用了所有神魂交换,十年之后爹爹闭目,父君自戕身亡。 那十年,是严厉的父君第一次纵容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走后,他就是三界六道九重天上唯一的君王。 第30章 暴君他后悔了 八月, 皇城。 盘踞多日的乌云骤然落了下来,怒涛翻滚,天色晦暗, 骤雨噼里啪啦的拍击着封好的窗棂。 老太监魏和迷迷瞪瞪打着瞌睡,骤然一道惊雷落下, 整个皇城都好似被凌空劈成两半, 老太监骤然睁开眼,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袭红衣。 那衣裳红的像血, 背影清瘦却有力, 三千乌发散乱的披在身后,赤着双脚踩过溅满雨水的台阶往外走去,仿佛被什么魇住一般推开了大殿的门。 魏和瞳孔骤缩,赶忙扶住门框站起来:“陛、陛下......” 外头这大雨瓢泼的您到哪儿去,就是想见谁也该让人去宣才是啊! 老太监战战兢兢的上前,那红衣的帝王已然赤着双脚走进连天雨幕当中, 殿外骤雨大作雨急似箭, 尽数打在那身扎眼的红衣上, 衬着满天雷霆有种诡谲的心惊感。 靠的近了,老太监才从雷霆停歇的间隙里听见帝王口中喃喃着什么。 高居九龙台上的帝王在颤栗的喃喃低语:“老师......老师......” —— 魏国皇城脚下,一处院落当中,楚倦披着衣裳看着窗边暴雨,面无表情。 003趴在窗棂上:“恭喜宿主拿到第一分积分!我们赚回来了!” 虽然过程惨烈了一点,实现的艰难了一点, 但是我们成功了啊! 楚倦暼了003一眼,用眼神表达出,谢谢,打两份工拿一份工资的人不想感受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 003忐忑了一秒:“那宿主需要我为你介绍剧情吗?” 楚倦:“谢谢, 但不需要。” 这个世界的主角受叫殷今朝,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在小暴君还不是暴君的时候他还是个皇城里备受欺负的小可怜。 三皇子是皇帝年轻的时候喝醉了酒跟舞姬误事生下的孩子,自小就是宫里的透明人,皇帝不待见他,宫人漠视他欺辱他,不把他们母子当人看,宫中的妃嫔皇子王公贵族的子弟更是经常把他当成牲畜一般折磨。 楚倦第一次听见殷今朝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血流漂橹,可能是因为殷这个姓艳丽太过,后来才发现殷今朝不是那样的人。 少年文弱倔强,寒冬腊月被强行按进冰冷的井水中取乐,整个人被淹的浑身冰凉快要死去的时候被人从水中捞了起来。 整个人湿漉漉的,眼帘低垂着像是没有什么力气,其实如果当时楚倦抬起他的头就能看见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锐利又怨恨,可是楚倦没有。 新科的探花罚欺负人的子弟回去抄书,学着什么是兄友弟恭,却把虚弱的少年带进国子监,给了他衣裳让他不至受凉,后来又递给他一杯热茶。 茶水滚烫,他却跟感受不到疼一样,只是呆滞的坐在那里。 少年有一双茶色的眼眸,像江南雨后的天色,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雾气。 他的母亲是一个异域舞姬,异域数十年前被北魏灭国,无权无势的母亲给不了三皇子任何依仗,却给了他一双漂亮的惊人的茶色眼眸。 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他拥有着怎样浑浊的血脉,难怪满朝文武不喜欢他,皇帝厌恶他,就连那些世家子弟也敢把他按在地上欺负。 出身世家的公子清正温和,伸手把少年一直紧紧攥在手中滚烫的茶杯拿下,声音也带着不疾不徐的关心。 他说:“不必怕。” 少年缓缓抬起眼来,清透的眼睛里有水雾聚集,慢慢的凝聚成了一滴泪水,他死死抿紧嘴唇,牙齿把脸颊的肉咬出痕迹。 那时的楚倦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以后再暴戾恣睢的暴君,此刻也不过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人罢了。 被人欺负的时候会疼,疼的很了会哭,还不是感受不到疼的怪物。 “是,老师。” 那是殷今朝和楚倦说的第一句话,后来的无数年,殷今朝一直都那样喊他:“老师——” 楚倦是那一年的新科探花郎,没当上状元的原因是那一届没有长的比得过他的人,新科的探花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皇帝很是满意,准备给自己太子扔过去当心腹培养。 ——却不想楚倦看上的是殷今朝。 楚倦陪着殷今朝度过了人生中最晦暗无光的五年,从十三岁孤苦无依的少年到十八岁站在帝国最高位的帝王,一直是楚倦站在他身旁。 他十四岁那年母亲枉死是楚倦为他母亲收的尸,他十六年那年被人算计是楚倦为他挡的箭,他十七岁驯服烈马失控时是一介书生的楚倦将他护在自己身下。 是楚倦手把手教会他诗书礼易,教会他搅弄风云,教会他帝王之道,他是殷今朝前半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那只把殷今朝从淤泥里拉出来的手。 也是当年国子监最好看清正的太傅,后来天子倚重的宰辅。 他是为了殷今朝永不回头的长剑,为他斩尽天下邪祟,为他剑指四方树敌无数。 他也是弑父弑兄,手段暴烈喜怒无常的暴君血洗朝堂每一次留下的最后一个人,他会站在满是鲜血的台阶上朝他的老师低头,微微笑着喊:“太傅——” 在某些时候他们般配的让人觉得一辈子不会有其他人介入,可惜不巧,那个人来的很快。 殷今朝在一次狩猎当中遇见一个人,那是敌国皇帝慕容隼。 他们惺惺相惜,他们彻夜长谈,疑心深重的暴君殷今朝也会和他畅谈彻夜不归,直到举着火把的楚倦花了整整一夜翻遍了整座山峰,一身狼狈的爬上山时看见和旁人睡在一张榻上的殷今朝。 “陛下!”读书人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死死捏紧火把,脸色煞白。 而慕容隼最后贴近殷今朝的耳边说:“我相信陛下是搏击长空的鹰,又怎么能永远躲在树下让其他人为您遮风挡雨。” 其实是个不算高明的挑拨离间,可被挑拨的人动了心,这就是一个高明至极的手法。 殷今朝的疑心太重,太狠,楚倦为他鞠躬尽瘁,他给了楚倦权力却又在午夜梦回惧怕楚倦会回头反戈一击,他凉薄残忍的骨子里不信任任何人,包括陪着他登上帝位的太傅,他的老师。 殷今朝登基的第二年他十八岁末的时候大魏和大夏开战,慕容隼御驾亲征,殷今朝也想同样御驾亲征,楚倦不允。 那是他们第一次起了争执,结果是殷今朝砸碎了重华宫的所有东西,把破碎的花瓶砸上了楚倦的头,他的太傅太过固执,他没有办法争辩过他。 清正的太傅额头上鲜血淋漓,他察觉到一种掣肘制约着他,某种东西撕扯着他的心脏,这让他恐惧到几近颤栗。 后来楚倦上了战场,掌握一半虎符的虎贲将军赵贺身亡,这个大魏的兵权尽数落在楚倦一人手里,楚倦作为一个炮灰备胎舔狗,实力当然不能和主角攻慕容隼相提并论,只能半输半赢,拖到殷今朝连下十道诏书叫不回来,亲自到了战场。 “老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压抑着烦躁。 “我想要什么,陛下不知道吗?”楚倦分毫不让,负伤的手臂钻心的疼痛,可能以后连拿笔都是奢望,他面对着自己爱慕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流露出苦涩的绝望,“那陛下勒令臣回去是为什么?是因为,怕臣伤了您的心上人吗?” 灯火摇曳,军帐里的篝火映照出来那双痛苦的眼睛,有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 那些隐藏在时光里的细节在此刻微妙的串联在一起,为什么太傅不肯答应太子许诺的赐婚,为什么太傅不愿意为自己举办选秀。 那一刻殷今朝骤然明白什么,也许是觉得荒诞也许是觉得不可思议,半晌,他竟笑了。 “老师,你我君臣有别,这于理不合。” 你看,是你教我的诗书礼易,到最后你自己先做不到了。 少年的眉眼无辜,带着某种邪气的残忍,像是找准了他的弱点,于是扒下了一直隐藏的很好的羊皮,露出里面狼的眼睛。 从他和楚倦第一次相见起,楚倦看见的都只是他乖巧的画皮,他的真面目是隐藏的深渊,凡所窥探者,无不折戟,尸身都留不下。 慕容隼是唯一的例外,但楚倦不是慕容隼,这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殷今朝是天生的狩猎者,他太懂得如何择人而噬。 楚倦为殷今朝打下了江山,开创了盛世的开端,规划好了一切蓝图,然后在殷今朝登基的第二年病逝。 史书对他多有褒奖,说他天资聪颖,说他貌若潘安,说他是暴君最后的良心,他死后殷今朝失去所有人性,暴戾恣睢,喜怒无常,又说他虽然暴烈,却才华超然,大魏在他手里那些年横扫六合,强势无匹。 也有人说暴戾如殷今朝会开创这个盛世,其实只是为了他的太傅楚倦,实现楚倦的梦想。 太傅楚倦是标准的白月光,死的早,长的好,惊艳还话少。 只有楚倦知道史书全是胡说八道,因为他是殷今朝亲手毒死的。 从战场上回来以后他开始缠绵病榻长病不起,不过短短三个月就溘然长逝,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闭眼,是殷今朝亲手送的他最后一程也是殷今朝为他扶棺,将他藏在皇城以北的皇陵旁。 他的最后一碗药殷今朝大约是不放心,亲自过来喂他喝下。 喂完药他喊了一声太傅,没有人答应,过了一会儿他又喊了一声老师,也没有人答应,他才像终于放心下来,轻轻笑了。 最后喊了一声:“老师......” 那是从十三岁到十九岁,整整六年时光,殷今朝最后一次喊他的老师。 从此以后风雪载途,他终于手握所有的权力,天下沃土尽数匍匐于脚下。 —— 然后现在告诉他,那个亲手毒死他都不心软一下的暴君后悔了。 第31章 暴君他后悔了 暴雨倾盆, 打的窗外那一树木芙蓉摇摇欲坠,这是景宣二十年春,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这一年楚倦二十有三, 殷今朝才十六,是皇城里初露头角的少年, 他还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暴君, 先帝还活着, 他头上还有母家煊赫的太子, 城府极深的二皇子, 以及深受帝王宠爱的七皇子。 他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要说明面上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生了一双异色眼眸,以及容貌较其他皇子出落的更加明艳,几乎到了恍人心神的地步。 八月闷热的天楚倦房里漫出去一丝带着水潮的血腥气,孟春和花朝在外头轻声说些什么, 最后一个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去, 一个咬着唇进来。 “公子, 我们就去找个大夫看看,不找御医找个嘴巴严实的不会被发现的。”孟春声音几乎带了几分哀求,再不找大夫看看伤口溃烂了,说不定一只手都要废了。 孟春和花朝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丫头,对他极为忠心,他这一次受伤伤在右臂靠近肋骨的位置, 是羽林卫的特殊箭矢,箭头带着倒刺,伤口极易被认出。 而他之所以中箭是因为殷今朝在城外豢养了一支私兵,他出皇城时发现有羽林卫追踪却不急着甩去, 反而想引诱过去给私兵练练手。 他是个胆大妄为的疯子,御林军发现不对以后开始殊死反抗,最后一箭穿过丛林射过来的时候是楚倦挡在他身前 。 哪怕时隔多年楚倦依然记得殷今朝当时的表情,温热的鲜血溅在那张格外艳丽的脸上,他扶住楚倦,脸上没有任何讶异或者心疼,那是一中早有所料的表情。 他清楚的知道楚倦一定会挡在他前面。 如果说用一句话形容,楚倦大概只能想到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殷今朝的私兵杀了羽林卫副尉,皇帝震怒,整个皇城上下都在挨家挨户搜查线索,由二皇子负责此事,楚倦身上有御林军的箭伤,为了给殷今朝避免麻烦,他是真的硬生生挺过去的,挺到伤口溃烂,昏厥过去数次,险些直接伤重不治。 楚倦扯下披风,看着数日没有得到治疗肿的青紫的伤口吩咐道:“去请大夫。” 他疼了殷今朝都只会笑嘻嘻的来一句老师没有被皇兄发现?他重来一次已经很惨了,实在没必要帮殷今朝遮掩。 “公子,没什么比性命更——”孟春正要哭着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这中话她每天哭一次公子都无动于衷,突然半句话卡里面了,“公子你说什么?!” 孟春生怕他反悔了,连忙把东西塞在刚进门的花朝手里,风一样跑了出去,刚刚进来的花朝被撞的踉跄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模样:“那、那奴婢差人去给三皇子送个信儿?” “不用了,”楚倦看着窗外被打的满地凌落的木芙蓉,喝了口热茶,“两个月后就是宫女出宫的日子,到时候把宫中三皇子知道的暗桩全部换一遍,以后我们都不要跟三皇子有任何牵扯。” 花朝心蓦地一沉,良久没有说话,楚倦以为是自己太过雷厉风行吓着她了,回过头看见花朝几乎快哭了:“公子,你可终于醒悟了!” 楚倦沉默了一下,看着托盘里染血的锦帕似乎想起来什么,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是啊,有些事只要一次就看清了。” 譬如,殷今朝是个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件事,被毒死一次他就知道了。 花朝正小心的收拾散乱的东西,突然听见楚倦开口:“把三皇子送我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后院里去,他送的茶水熏香以后也都不必再用了。” 花朝敏锐的发现有什么不对,抬起头愕然的看着楚倦:“公子?” 能这样小心防备三皇子只能说明一件事,殷今朝对楚倦有暗手,楚倦知道花朝是什么意思,没明说,却也没否认。 殷今朝的毒并不是在他登基以后下的,积在他血肉中的毒药长达五年,也就是说从殷今朝认识他的第一年,他逐渐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开始,就开始了对楚倦的钳制。 少年人的心性残酷且无情,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偏偏脸上还能装出把你当成溺水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模样。 想一想楚倦就想叹气,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天真又傻逼,是完成任务以后都能气活的水平。 等花朝收拾完了出去,003溜达溜达出来:“宿主想怎么做?” 楚倦沉思了一刻,冷漠道:“这一次我就是纯粹的带恶人。” —— 长乐殿。 三皇子殷今朝本来是皇宫中最不受待见的透明人,最近两年却出奇的合帝王心意,渐渐露头。 倒不是他多么才华横溢令人叹服,实在是因为他就是一把好用的刀,残忍又冷酷,皇帝几乎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儿子,而是一把趁手的工具。 他的起势是因为皇帝年老体衰追求炼丹长生之术,在朝堂上遇见政见不和的老臣反驳皇帝谕旨,皇帝在家宴上考问几个皇子该如何。 太子学帝王之道,说要刚柔并济,二皇子心机深沉,开口说要恩威并施,只有殷今朝提着剑出去,片刻后提着老臣的头颅过来,歪着头笑的格外乖巧。 “孩儿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那些有的没的,孩儿只知道父皇是天子,父皇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冷酷血腥的像个疯子,偏偏声音又甜又乖巧,真的像个没有读过什么书,一心祈求父亲注目的孩童,那一年,他不过十四五岁。 这样残酷暴烈放在皇帝早年要被乱棍打死的手段,却到了老年皇帝的赞赏,皇帝年老体衰,却没有平常人家的心慈手软。 他开始忌惮年富力强的太子,正当壮年的二皇子,和逐渐羽翼丰满起来的皇子母族,唯有殷今朝不同,他一无所有,他不通政权更迭,他背后没有庞大的家族支撑。 这样的人连道理都讲不通,唯独听父皇的话,这是怎样满足一个年老体虚帝王的心,他甚至不觉得这个孩子残忍,只爱惜于他的忠心,可以做帝王手中的刀,承受一切骂名。 殷今朝就这样诡异的起势了,而现在这个诡异起势的人正疯狂踹着宫门。 “本王要出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的?”少年人一袭红衣,在阴沉的天幕里红的像血,声音骤然如雷霆,不知为何守住宫门的侍卫有些心惊胆战。 从前只觉得三皇子阴森残忍,倒是第一次发现他居竟然也有这样的气势,让人简直不可逼视,这中威压甚至比太子更为强势。 “今夜二皇子搜查羽林卫之事,末将奉命封锁城门,任何人来都不得开,请三皇子恕罪。” “谁来都不开?”殷今朝拔出侍卫手里的刀,他的手太快了,只能看清一抹刀光,下一刻冰凉的温度横在了守将的脖颈上,“这样给不给我开?!” 这是景宣二十年春啊,他的太傅还活着,活生生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才十六岁,他还没有把太傅逼到绝路,他还没有逼死他的老师。 他怎么能不出去看他?况且,况且老师现在还为他挡箭受了伤,他记得就是今夜,因为躲避搜查老师伤势恶化,险些伤重不治,第二天把背后一块肉都硬生生用刀剜去了—— “末将恕难从命,”守门的将领知道殷今朝凶名在外,额头也不自觉的冒出冷汗,“三皇子若是当真想出去,大可去向陛下请旨,何必难为我们,就是您杀了末将也出不去啊。” 这是实话,就是真的杀了人也出不去,长剑哐当一声落地,也许是错觉,守门的将领觉得在那一刻殷今朝的眼睛似乎红了。 殷今朝转身就往九华宫走去,九华宫位于重华宫后,是皇帝炼丹和寻欢作乐的地方,老皇帝人生中的最后几年都是在这里度过。 暴雨已经停歇,偶尔还有小雨哗啦哗啦的落,夜风浩荡,魏和追在背后小心翼翼的给殷今朝撑着伞,觉得自家主子似乎心情格外的差。 九华宫燃着数百盏长明灯,远远就听见丝竹管弦的声音,更近些就是妙龄女子的欢笑声,银铃一样穿过了纱幔和寂静的夜风抵达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里面也许燃着助兴的熏香,也许是在炼药,烟尘在雨夜里带着雾气蒸腾着。 老皇帝的大太监张福禄笑呵呵的过来拦住他,笑的一脸褶子:“哎呀,三皇子是知道的,陛下求仙问道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的,就是诸位皇子也不能放行,您呀有事赶明儿陛下睡醒了再来。” 殷今朝站在屋檐下没有动弹,一双异域的眼美的渗人,让人看的心惊肉跳,张福禄在心里骂了句晦气,又用拂尘扫了扫身上。 ——得了势的小畜生。 殷今朝站在九华宫的屋檐下,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脸色不由得的阴桀。 这里是太傅平时休息的地方,老师后来身体不大好,和他在重华宫处理完政事累了就暂歇在这里,老师喜欢竹,殿前中了一排竹子,布置也是极尽淡雅清和,摆着炼丹炉的地方全是老师喜欢的古籍,都是从国库里给老师送过来的。 现在存着丹药又被炼丹炉日夜熏着,到时候老师不喜欢都要全部换掉,万一把宫殿熏的不合老师的意了—— 他眼里一片阴霾。 老皇帝确实活的太久了,九华殿本来就该属于他的老师的 ,不是这九重宫阙的主宰者,甚至连出去看老师都做不到。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对了,老师为什么身体不好,是因为自己给他下了毒,明天,最多明天,他就出去让人停药,再找解药,才半年、半年而已...... 老师不会有事的,他心中一片阴霾,但又莫名的不安。 殷今朝在雨中九华殿外从深夜等到天色泛白,没有等到昏睡的老皇帝醒来,等到楚倦答应和二皇子母家平阳郡主联姻的消息。 第32章 暴君他后悔了 也许是那天的雨太大了, 殷今朝听见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进前面的凌霄树下,魏和吓坏了, 连忙上去扶住:“这是怎么了?” 殷今朝性格残忍孤僻又古怪,魏和是他母亲的故人,将他一手带大, 也不说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只能说不会因为一句失言就被扔出去杖毙, 打的皮开肉绽。 殷今朝站了整整一夜, 腿都是僵冷的, 嘴唇薄而翘,天生带了一点凉薄的笑意, 他抬起头问:“你再说一遍?” 带来消息的宫人不敢直视那双明亮到诡异的眼睛,无端的手脚发冷:“外头的消息说昨夜楚大人和二皇子深夜府中相谈甚欢, 已经许好要、要和平云郡主定亲了, 今早上就要去请旨。” 按在凌霄树上苍白的五指不自觉的收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慢慢的压着他肺腑内的空气。 殷今朝一瞬间觉得心如火烧。 不、不对, 上辈子没有这样一回事的, 怎么会这样,老师这一次明明是重伤昏迷, 但、但绝没有—— 平云郡主, 根本没有这一回事,老师怎么可能答应?! 他像是根本不能忍受一样,忽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凌霄树上, 积压了一夜的雨水瞬间簌簌落下,打湿了他那一身红衣,顺着削瘦的脸颊往下滑落。 魏和心惊胆战的给他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被殷今朝偏头避开了,他的神色明明是阴翳的,可眼眶又晕开一丝红晕,看着竟然像是难受至极。 魏和心惊了一下,暗道自己大概是看错了,三皇子这样的人怎么会难受呢?就是他母亲死的那一天,他也是亲手放火把他母亲焚烧成灰烬的。 毕竟,他是这样骨子里就无情的人。 殷今朝倚靠着凌霄树,牙都快咬碎了,半晌,却只是问:“老师的伤,怎么样了?” 今夜他记忆里老师的伤恶化了的。 他以为楚倦死了他能忘掉他的,可是原来都是自欺欺人,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都清楚的记得老师存在的每一天。 有关于老师的每一件事早就死死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除非剥皮剔骨不能消除。 —— 滂沱大雨到了清晨终于就剩了三两滴,偶尔打过院子里偌大的梧桐叶坠下来。 殷今朝毕竟没有母家支持起势也晚,不比二皇子殷南烨财大气粗,直接给他把御医请了一个过来。 肿胀到几近溃烂的伤口已经被好好清理过了,因为拖得时间太长,清理了近两个时辰,清水端进来,血水端出去,十几盆水撤出去,御医终于颤颤巍巍的放下刀,擦了擦头上的汗:“若是再晚个一天两天,这只手臂说不定要废了。” 当朝探花郎楚倦久负盛名的不仅是让人一见倾心的好相貌,还有写的一手好字,当初笔试被翰林院交口称赞的字,若是这样毁了实在可惜。 “楚大人倒是好心性,换成其他人伤的这样重恐怕撑不过一时半刻,”殷南烨在外间喝着今年早春刚送来的茶水,茶香袅袅,已经凉了又添了数次热水,“只是对三弟这样忠心耿耿也没瞧三弟多么看重。” 瓷杯磕在檀木桌上,声音有些钝。 他老师都快病死了,他还在宫里给他父皇搜罗美人好酒,炼丹术士,是真的一副十成十的佞臣模样。 他意有所指,本来以为楚倦大概会反驳几句,不想对面的人把披风拉上去,很配合的开口说了一句:“二皇子说的对。” 殷今朝就是个小白眼狼。 顿了顿,他又说:“今朝,向来是不看重我的。” 这简单一句话里隐藏着的到底有怎样深沉的过往,殷南烨不知道,他狐疑的看过去,但见那人坐在窗边,完好的一只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漆黑的长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不辨情绪。 不知为何,殷南烨突然有些看不透他。 —— 皇帝年老体衰,上朝也是随心所欲,远比不上早些年的勤政爱民,昨夜歇的晚了,今日的早朝也就罢免了。 二皇子早早过来回昨日搜查御林军的事,也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 皇帝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老了身体也臃肿许多,从美人怀里起身先服了几颗丹丸仍觉吃力,看着不远处正年轻的皇子不觉欣慰只觉心惊。 明黄的纱幔随风飘拂,浑浊的烛火下是明灭的野心和帝王深入骨髓的疑虑。 在外等候的殷南烨在那透过重重纱幔的审视目光下明显感到了危险,他只能更深的低下头,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受到刀剑横在脖颈前的寒意。 皇帝忌惮并不代表着他暂时会杀子,殷南烨这一次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父皇暂时不会杀他,他还需要自己和太子相抗衡,这就是他现在存在的唯一意义。 走出重华宫的时候他看着自己怀中明黄的圣旨,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关系比姻亲更为牢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从他当年一举夺魁却被皇帝刻意压低开始起殷南烨就知道,此人不是池中之物。 可惜了,他却眼瞎跟定了殷今朝,如今他和殷今朝生了嫌隙自然再好不过。 殷南烨垂下眼帘,父皇手中的刀一直悬在他和太子的脖颈之上,再忍下去恐怕谁都没有活路可言,他们必须有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即将走出宫门的时候殷南烨又忍不住回头,身后宫阙万间在朦胧里雾气里像是一只巨大的困兽,在黑暗中匍匐,随时准备吞噬着什么。 楚倦觉得比起殷南烨这种恐惧争斗的正常人,殷今朝更像一个享受屠戮和血腥的疯子,他在这种争斗里面如鱼得水。 楚倦以前一直觉得殷今朝是因为少年时候的经历有些问题,后来一直在企图教导他的性情和想法,很显然,他是个失败人士。 拿着圣旨看着孟春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恍然,那些书都是刚刚从宫里带出来的,里面都是他收集的治国理政之术,他一样一样教给殷今朝,期盼他能知对错,明是非,能—— 门轰然被推开了,下了一夜雨后到了中午天气才终于晴朗起来,阳光大片大片的洒落,让楚倦不自觉的闭了闭眼。 “老师!”少年人的声音是莽撞而慌乱的,他急匆匆的闯进来,三步并作两步闯到门口,突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站在门口没有动。 楚倦就在那里,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清正又舒朗,是无数京城闺阁女儿芳心暗许的对象,也许是因为在病中,他脸上略微透露出几分苍白,在阳光下有种透明的质感。 殷今朝突然有些不敢上前,只有眼眶迅速的攀上一抹薄红。 这跟楚倦走后他无数次的梦境几乎一模一样,老师还没有死,他推开门发现老师还在书桌上喝茶或是练字,眉眼清正,会笑着喊他今朝。 “老师......” 他不可置信的再喊了一声,跌跌撞撞的想扑进楚倦怀里,被人拦住了。 孟春神色紧绷,有些难堪的道:“公子,没有拦住......” 看着瘦弱的人怎么跟头牛一样,力气大的吓人,怎么都拉不住,硬生生闯进来的。 “无妨。” 殷今朝这暴君谁能拦得住,当年就是自己也拦不住他想御驾亲征,拦的急眼了还会朝自己动手。 这一声才像终于把殷今朝的神思喊了回来,音色清润还是记忆当中的模样,只是这一声殷今朝就明白这绝不是梦境。 他想问许多事,想问问老师的伤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跟他说,为什么不让他进府,然而一开口他却是质问:“老师,你为什么要答应和平阳郡主的婚事?” 孟春嘴快,刚想说什么楚倦就阻止了她:“你们出去。” 花朝拉着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孟春走出去,孟春脾气不好,走出去时还在气愤嘀咕:“本来就是,公子为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成婚了,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他一个当学生的有什么资格来问公子的事......” 孟春的负气的声音被关在门外,殷今朝听在耳朵里又好像没听进去,只小心的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到楚倦的面前。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和平阳郡主年岁相当,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楚倦捧着自己的茶喝了一口,热茶水落进胃里,疼了一夜的浑身血肉好像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他的声音极为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殷今朝只觉得一股寒意在盛夏浸透了骨髓。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殷今朝嘴角抽动了一下,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是老师,你不喜欢平阳郡主的不是吗?” 怎么会这样,上辈子不是没有人给楚倦说过平阳郡主的亲,楚倦明明就拒绝了的。 他清晰记得当时自己问楚倦,听说平阳郡主也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老师既看不上平阳郡主,那老师的心上人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如今与楚倦的声音逐渐重合。 “平阳郡主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我如何会不喜欢呢?” “不、老师明明——” 老师明明喜欢的人是我,是我才对! 殷今朝说不出口,他突然发现所有事情一下子脱离了他的掌控,藏在袖下的手掌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老师,我呢?” 为了老师重来一次的我,该怎么办呢? 楚倦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许久,淡淡一笑:“你是我的弟子,以后当然要叫师娘。” 第33章 暴君他后悔了 楚倦第一次问殷今朝的名字时, 殷今朝说,我如蜉蝣朝生暮死,只看今朝。 楚倦摸着他湿润冰冷的头顶说, 不会的,你会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楚倦做到了。 而今,楚倦说, 你是我的弟子,以后当然要叫师娘。 殷今朝觉得时间开始混乱起来, 一点一点从残破的记忆里鲜血淋漓的把过去抽出来。 曾经的楚倦在负伤的军帐里像一只没有办法困兽看着他, 问他:“臣想要什么, 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老师爱慕自己,老师想要的人明明应当是自己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变呢? 时间线猝不及防的往前拉了整整三年, 他以为他回到这个时间,老师那样疼惜他, 喜爱他, 他只要回头,老师就会伸出手把他拉进怀里的, 但是没有...... 他近乎茫然无措的看着楚倦, 连夜淋雨的人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急需被人拉进一个暖和的怀抱:“老师,为什么?” 这一年他十六, 也许,也许老师还没有喜欢上自己,他为自己找补, 又忍不住心慌,“平阳郡主是二皇子的母族,老师,你怎么能和她结亲了?” 楚倦捧着茶杯,窝在软榻上,整个人有种懒怠的味道:“我在京郊中箭,为不被人发觉有异和你分开回京,入城之时我身受重伤,幸得平阳郡主搭救才没被拦在城外。” 他把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声音很平静:“今朝,我为你挡箭,但凡你能犹豫一下都不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料定我会一直挡在你身前,所以肆无忌惮,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挡在你身前。” 是人都会累的,人心非草木,他不是不会疼,不会失望,不会心灰意懒。 “老师,我错了......”他开始扮可怜,“我以为那些侍卫能挡住的,必不会让老师受伤,对不起老师,我这就去把那群废物都砍了给老师出气。” 殷今朝突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惊,是啊,老师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意识不到他那些小心思,老师一直没有开口一直在纵容他罢了。 原来老师的寒心从现在已经开始。 但上辈子的自己在今天完全没有来探视老师,而是留在宫中取悦父皇,所以连老师的失望都未曾发觉。 楚倦只是扫了他一眼,说的好听,合着就没你什么事了,都是旁人的错,但是知道他撒谎也懒怠去说,只继续道。 “昨夜我伤重差孟春去请了大夫,御林军的箭矢伤口特殊被二皇子发觉,我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恐怕不能善了,难道你希望我被捆了扔下天牢吗?”楚倦略微掀起眼帘,语气不轻不重的把问题抛回去。 楚倦满以为殷今朝要解释些什么的,结果殷今朝脸色忽地一变,急的上前几步:“老师的伤怎么样了?” “割去了一层腐肉,怕是一个月里都动弹不得了,”这是实话,不过前生他能忍,伤口绑起来照样能给殷今朝当苦力,这辈子他懒的很,“所以我打算告假在家把婚事办了。” 殷今朝一下子哽住了,却很快找到理由:“......老师的婚事是大事,不用这么着急的。” 老师再给他一点时间,一点机会,他很快、很快...... “确实,”楚倦不置可否,垂下眼帘,把玩着手里浅色的白瓷,还没等殷今朝暗喜就听见楚倦继续说,“总该给郡主最好的,不能怠慢了。” 楚倦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割着殷今朝短促的呼吸,殷今朝手掌几度攥紧,又无从质问的松开,他们靠的很近了,殷今朝伸手解楚倦肩上随手披的外袍,楚倦按住他的手,眉头微皱,“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老师的伤势,严不严重......”他生了一副好面孔,又在深宫看多了尔虞我诈惯会演戏,这时候一双茶色的眼眸无措茫然的看着人,当真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担心他的老师。 楚倦拂开他的手,声音不自觉的淡了几分:“这点小伤,不必你费心。” 袖子被拉上去,彻底遮住了已经渗出几分血色的薄衫,“如今你得陛下看重,若是没有大事就不要随意出宫了。” “可我担心老师担心的整夜睡不着,昨夜二皇子把守宫门让我夜里出不来,我在父皇门外等了一夜只想出来见一见老师,老师的事怎么不算是大事?”他很是委屈的模样,是像过去一无所有的少年依赖他唯一可以依靠的老师。 楚倦:“......” 他很想骂一句小白眼狼惯会骗人,003在他脑海里非常委婉的开口:“其实这一次,他还真没有骗人。” 他是真的这么倒霉重生回来第一天就被二皇子堵宫里,心急如焚烧了一夜出来就被泼了一头冷水。 “那真是辛苦了,”殷今朝可能是换了件衣裳,头发倒确实是是湿漉漉的,没有说谎,楚倦语气不咸不淡,“既如此就早些回去休息。” 殷今朝很是单刀直入:“老师府里的书房不可以给我暂时歇一会儿吗?” 因为他上辈子就没从楚倦这里得到过拒绝,“我身上全湿了,头也很疼。” 他往常这样说老师该急了过来探他的额头,然后再找大夫过来给他瞧了。 可这一次楚倦摸了摸杯壁淡淡道:“那恐怕是不行的,以前你性子跳脱倒是没什么,日后我要是成婚,府里自然都是女主人说了算,我今日就不留你了,日后总是要习惯的。” 殷今朝乖顺的神色又即将崩裂的趋势,女主人这几个字跟不小心吞下去的鱼刺一样卡在了他的咽喉里,上不去下不来。 还有以后,都是这样? 他还没听自己消化下去,楚倦已经捧着杯子叫人了。 “孟春,送客。” 可怜的少年人抬头看着楚倦,清透明亮的一双眼近乎楚楚可怜,让人很有上去摸一摸脑袋的想法,但楚倦纹丝不动,只是看着窗外疏落的阳光。 “那老师好生养病,我明日再来看望老师。” 一直到被送出府去,等在外头的魏和连忙撩开马车帘子:“看给三皇子打湿的,快些回宫里换件衣裳......” 一早上就说先回宫换件衣裳再过来,偏不愿意,非得先过来见楚大人,一晃到快午时了,淋了一夜的雨,再不回去当心要受风。 “不必。”殷今朝声音略沉。 “这都午时探视过楚大人了,还......”还不走在人家府外头站着算什么事。 “我说停在这儿。”殷今朝闭上的双眼忽地睁开,一双碧绿的眼眸里显露出惊人的躁郁和戾气,魏和一下子不敢插嘴。 马车就那样停在了楚倦府外,老师不让他进去,不让他留宿在府中,可他还是想要离老师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 哪怕只是等在老师府外,察觉到老师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他的心就是安宁的。 重来一次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女主人、女主人,只是咀嚼着三个字他的心都不由得阴沉起来,老师的府里会住进其他人,不再独属于他了。 想到这里殷今朝的呼吸有些微的不畅,今日看老师的态度对他分明是失望的,所以才那样冷硬,他回来的还是太晚了。 他应该再早几日回来,不让老师受伤,最好是自己代替老师受了这伤,不然也不会让老师被威胁着定下这门亲事。 这样的变故是他没有料到的,距离那两个废物篡位还有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足够圣旨生效了。 “那两个废物,”在离开楚倦后他眼里终于显露出几分焦躁阴狠来,片刻后又慢慢笑了起来,“不如叫我来帮他们一把。” 不然光凭借着老皇帝和那两个拉扯,互生疑心还要互相牵制,起码也要个一两年才能彻底撕破脸皮,他怎么等得了呢? 殷今朝在楚府门外待了快一个时辰,心情稍显平和一些才吩咐魏和驾车回宫,回去前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阴郁的脸上显露出一点不太符合的微笑来。 “老师,等等我......” 我不会让你和旁人成婚的,绝无可能。 重华殿内灯火通明,老皇帝浑浊的双眼在袅袅尘烟中更显颓靡,远处的少年人年纪尚轻,眼眸也是澄澈的,没有他的兄弟们那样强势的母族,眼里也没有那样饱读诗书带来的卓然野心。 他的赤诚和痴意让皇帝放心的同时又带起一丝对故人的怜惜。 “怎么弄成这个模样?”皇帝不由得皱眉。 一身华衣湿透,长发湿漉漉的紧贴在额上,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儿臣之前为父皇寻访到了一位高人昨夜抵达京城,本想连夜出去迎接道长,结果皇兄将儿臣挡在了宫中,说什么也不让儿臣出去。”他没有什么告状的意思,只是简单说着这件事,倒是皇帝忍不住皱眉。 确实,是他叫二皇子搜查,但守住皇城任何人不得进出是否又太过了?若是宫中出了任何事,若是二皇子想做些什么,是否也可以封闭宫闱? 疑心在愈发深重,他的儿子们已经羽翼渐丰,足有撕扯生身之人的力量。 倒是少年人依旧在开口说着:“我就想着过来找父皇,但父皇昨夜歇下了,儿臣怕扰了父皇安睡就在外头等了一晚上,刚开宫门就去接了道长过来,还没来得及换件衣裳。” 他声音有几分懊恼,像是在怪自己不当心,可听在帝王耳朵里却是舒缓的。 这样赤诚的孩子,虽然不通诗书,但心中独有着他一个父亲,在外头一站一夜,他另外的儿子就是侍疾也至多不过在他榻边待一两个时辰。 两相对比,几乎一目了然。 帝王浑浊的瞳孔里也涌上几分欣慰,伸出有些臃肿的手:“你过来,把丹药也呈上来。” 少年人踏上铺满白玉的殿宇,脸上是纯然真挚的笑意。 跟着皇帝身边日久的张福禄不由得讶异,伸出手略略挡开:“这......” 这不和规矩,无论什么灵丹妙药都是要小太监先试过药以后皇帝才能服用,如何能让陛下直接用药。 少年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打开玉盒拿出一颗直接吞服,而后再双手捧着丹药目光直直的看着高台上近在咫尺的君王,目光不闪不避:“儿臣为父皇试过药了。” 他异域的眼睛太过澄澈,在里面看不见任何算计,牢皇帝的手落在他发顶:“好孩子。” 没有人看见他澄澈双眼下的阴冷,被风一吹就消散无形。 第34章 暴君他后悔了(二更) 那药到底有没有问题殷今朝当然清楚, 但老皇帝常年浸淫于仙丹之中,对于那一剂猛药大概也是飘飘欲仙,对于殷今朝来说则不同。 他疼的整个人都仿佛被泡在蒸腾的沸水里, 神智都开始恍惚。 魏和其实对三皇子做的事情有些估量,也知道万不能去找太医,此刻有些着急的守在外头, 听见里面泄露出破碎的呢喃低语。 他凑近些许,殷今朝额上青筋暴起, 冷汗如瀑, 只从齿缝里泄露出两个字。 “老师......老师......” 殷今朝十三岁以前生病都是自己一个人熬过去的, 熬的过去就是生,熬不过去就是死, 他的母亲有病,喜怒无常, 喜欢的时候抱着他喊今朝, 娘亲对不起你,不喜欢时拿着冷宫外头的荆棘抽的他皮开肉绽。 他甚至在病中亲耳听见他的母亲问他, 你怎么还不去死呢?那声音怨毒愤恨, 如恶鬼盯紧。 十三岁那年他遇见楚倦,第一次相见就是他被那群贵族公子哥儿们按进冷水里然后发起了高烧。 他夜半冷的瑟瑟发抖的时候死死抓住楚倦的袖子, 生怕他把自己丢出去, 外头那样冷,他怕自己会冻死,醒过来时清正端方的太傅拿着热帕子敷在他额头, 问他,好些了吗? 这个世上只有老师会关心他,爱护他, 会在乎他疼不疼,会不会难受。 只有老师值得他放下屠刀,厮守一生。 天亮时分他睁开眼哑声喊:“驾车,去老师......” 剩下的声音说不出来,整个人已然颤抖的无法自抑,魏和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最后由两人搀扶着架上马车。 他病了,老师不能把他拒之门外的,老师一定舍不得的 。 事实上这不是楚倦舍不舍得的问题,是殷今朝闯进来看见他就直接昏死的问题。 两只清瘦到骨节突出死死抓住他的衣裳,少年人脸色乌青,脖颈和耳侧却显得格外的嫣红,像是突发了什么急症,却还是在昏迷前小心的避开了楚倦的伤口。 嘴里还在反复呓语:“老师......” 楚倦:“......” 003犹豫了一下:“我们现在要把他扔出去吗?” 虽然把病中的天命之子扔出去非常作死,但现在宿主扮演的是让主角受死心的人渣啊。 楚倦看着那两只恨不得抓进他肉里的爪子,面无表情:“你觉得呢?” 把他扔出去的前把我衣裳全扒光吗? 003难得噎住了。 殷今朝最终没有被扔出去,反而在客房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觉,梦里他见到自己从前生病,老师守在他榻前,平素不苟言笑的人也会拿着浸了糖的梅子哄他吃药。 梦里老师那样温柔,他睁开眼没有看见楚倦 ,不自觉的喊了一声老师,没有人回答他,就好像楚倦死的那一日,他喊老师,再没有人回答,他无端心慌起来。 远远的似乎院落当中有丝竹管弦的声音传来。 老师府中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他心里生了些诡异的不安,却还是披起衣裳走出去看。 彼时正是八月,被雨水打落的一树木芙蓉又盛开了新的花朵,一簇一簇压在枝上,他恍然发觉自己竟不是歇在老师隔壁的书房,而是另一侧的厢房。 他越往前走那丝竹之声就越清亮,终于抵达了一扇门前,殷今朝双眼微眯到底还是伸手推开了去。 里面很是热闹,满座俱是模样上佳的美人,居于上首的首先便是楚倦,他只着了一身单薄白衣,软和清雅的布料勾勒出读书人的风骨。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所有人也尽数回头,不仅是殷今朝在看楚倦,楚倦也在看他。 殷今朝那双碧色的眼睛衬着背后的数盏灯笼有种清亮而凄冷的色泽,找到人的欢喜还没有散去顷刻间又阴沉下来,眼睛下压,一副暴雨将至的模样。 老师竟然在看这些东西....... 殷今天到底是当朝三皇子,虽说不受人待见身份也在那里,满座文官公子立刻站起来慌慌张张的行礼,正在跳舞的美人也跟在身后,恐惧不安的低下头。 唯有楚倦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还是殷今朝自己开的口:“老师有伤,不必起身行礼了。”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只披了件长衫,神色很是沉郁,记忆里老师一直为人清正,他当了皇帝以后有段时间钟爱这些东西排解心中躁郁,老师当时还在病中,带病在一个雨夜过来痛骂了他一顿。 他那时靠着龙椅,眉眼微弯,笑的肆意:“老师这是吃醋了吗?” 不出所料看见楚倦惨白的脸,然后咳出一口鲜血,他霎时间后悔极了,却硬是阴沉着脸不肯把酒宴撤了。 楚倦最后只叹了口气说罢了,便转身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楚倦转身那一刻烦躁的恨不得把整个重华宫掀了。 在座的都是妙龄的舞姬,就是一旁吹拉弹唱的也都是妙龄的少年少女,看着极为赏心悦目,但落在殷今朝眼里就只有咬牙切齿的烦躁。 那一件一件薄的跟没穿的衣裳算是什么?勾引老师吗?是了,以老师的身份和相貌身边本来就不缺美人投怀送抱的,只是从前老师都是避开的,不,或许只是他从前没有看见过...... 他几乎把牙齿都给咬烂了,到底还是压抑住火气坐到了楚倦旁边。 “老师这是?”他心里怒火冲天,面上还是一副少年人纯然的模样,眉头微皱,一副讶然的模样,实在是好演技。 楚倦掀起眼帘:“病中无趣,所以招人过来听听曲。” 不是,是有人强塞给他的。 殷今朝心口抽了一下,简直像是在被钝刀子割肉:“老师若是觉得无趣,今朝可以陪您下棋,或是出去逛逛的。” 又何必在府里看这些庸脂俗粉,原来看见喜爱的人眼里有其他人是这样疼的,殷今朝嘴角绷的极紧,偏偏人还是勉强笑着的。 “是吗?”楚倦不闪不避,“可你不是忙的很吗?寻常不是我不到宫中找你从不来见我的吗?” 这是真话,殷今朝不常来找楚倦,总是楚倦去宫中教他,照料他,对他无微不至,他本以为再是狼崽子喂的精心了也能养熟的,但有些狼,天生就只会撕咬血肉。 “我以后会抽出时间来陪着您的,以后都不那么忙了。”殷今朝近乎有些慌乱,声音却又有些温柔的模样,看着竟有点渗人。 楚倦后来病重,其实是很想念小狼崽子的,想看看他,把未教完的东西亲手给他,但殷今朝很少去看他,偶尔去了也是很快离开,殷今朝保证的时候就缺了两分底气。 他们之间气氛诡异的很,陪在一旁的诸位也知道不对了,谁都知道三皇子如今陛下宠爱正盛,又是喜怒无常的疯癫之人,这趟浑水能不趟就不趟,连忙纷纷告辞。 舞姬和乐师也纷纷跟着告退,很快散发着靡靡之音的庭院就安静下来,几盏烛光落下来,依然是冷冷清清的读书人院落。 黑暗中,楚府院墙上一个身手矫健的少年人拉着一个身穿藕色襦裙的少女偷偷爬上来,信誓旦旦:“我就说那个楚大人是个表面正经的伪君子,平时玩的可花了,你还不信,平阳,你自己看——” 结果一回头,他刚刚踩点时还丝竹管弦阵阵的庭院就已人去楼空,半开的窗户里面只能看见一排一排的书架 。 梁国公世子:“...........” 身后的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说胡话污蔑人?” “不是!平阳你听我说!他真的——” 这个表面正经的伪君子!他刚刚真的看见了他大宴宾客!因为就是他故意安排的狐朋狗友约的楚倦啊! 少女已经气冲冲的跳下了围墙,少年脸色涨红,比划半天发现好像不对劲,不禁狐疑的转过头,为什么那个伪君子旁边跪着一个少年人? 而且人家还只披了一件外袍?那少年身姿清瘦,侧面也能看见面容姣好,轮廓清秀,这个伪君子他不会—— 他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叫漂亮少年跪着侍奉?那平阳嫁过去岂不是—— 他急死了连忙喊平阳上来看,少女却怎么也不肯信他了,他气的半死,对着空气狠狠挥了两拳:“断袖还敢招惹平阳,我非把你这层假皮撕下来不可!” 等着,等他回去就搜罗清秀少年过来给这个伪君子下套,让平阳好好看看他的真面目! 梁子钰狠狠砸了一拳头楚家院墙,又呸了一声,才急急忙忙的跳下去:“哎、哎、平阳你等等我呀!” 庭院里殷今朝还在说话:“况且,老师以前不是不爱这些的吗?” 老师分明不喜欢这些的 ,也不许自己喜欢 ,说是玩物丧志之举。 “以前不喜,现在觉得倒是有趣。”怪不得那时候殷今朝喜欢,不必殚精竭虑为他考虑大局,天天丝竹管弦看美人起舞有什么不好呢? 看着至少赏心悦目,还不用担心被帝王起疑,骤然亮刀捅死。 “那......”殷今朝似乎顿了一下,下一刻一双眼透亮起来,“若是老师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去学。” 他乖顺听话的不太正常,简直像准备咬人前的猛兽在刻意的露出自己的肚皮,让人以为他放松了警惕。 “毕竟,我只有老师了。” 所以,老师,你怎么能舍得不要我了?我都这样听话了。 第35章 暴君他后悔了 秋意渐深的时候殷今朝成了皇帝膝下最受宠的皇子, 时常随行伴驾,他献上的丹药甚得君心,皇帝的纵情享乐的时间在加长, 对于皇子们的忌惮和压力在更重。 他疑心所有皇子,不再存有慈父之心,只有身份卑微的三皇子会抬起头看着他, 十六岁的少年看不出野心,那双曾经觉得低贱的眼睛也像极故人, 在远去的记忆里逐渐展露出鲜活的模样。 而楚倦还在病着。日暮时分, 殷今朝去看楚倦, 皇帝最近越来越倚靠于他,有时候深夜胸闷气短都要喊一声今朝, 好似他真的是他疼爱的孩子一般。 只有今朝在,皇帝才能短暂的受到一点父慈子孝的安慰, 他不知道他如今唯一倚重的皇子在慢慢的计算着他殡天的时间。 殷今朝去看楚倦的时候他在小憩, 看着容颜清减许多,许是瘦了, 去年的秋衣也宽松少许, 在薄暮的光晕里有种说不清的清拔孤独之感。 老师本来不是这样体弱的,这两年为他操心劳累, 又有慢性毒药入体才这样体弱下来。 花朝做事比孟春稳妥低声问要不要叫醒大人, 殷今朝摆手说无妨,自顾自在旁边坐下。 重生回来以后老师就在病着,他要快些得到帝位, 也许是错觉,老师不太愿意见他,这样安静的时候太少了。 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觉得内心安静下来, 那股想屠戮尽一切的躁郁才缓缓平复下来。 老师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清正孤高,像一轮月亮照在这污浊的人间。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抚过楚倦的长发,眼中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痴迷,不是梦。 他承认自己恨过楚倦,气质出尘,家学渊博,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能照亮一方天地,脊背挺直,又好像永远不会为人低头。 不像他一样,背负着肮脏的血脉,一出生就在罪恶里,满心都是恶念和杀戮,不见一丝清光,哪怕到最后他都是个纯粹的恶人。 他知道自己是个暴君,外头也这样传的沸沸扬扬,想杀谁就杀谁,想如何就如何,唯有他的老师会阻拦他,反驳他。 在后来所有党同伐异的争辩里,他都在快意,你看,老师并不只是我这样卑劣,其他人跟我一样,只有老师你一个人是特别的,不一样的。 在所有人都攻讦楚倦的时候他心里无端快意,他想看着那样清拔高洁的人受辱,又在老师皱眉扶住一旁桌椅的时候心乱如麻,把所有攻讦楚倦的人全部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笑的是楚倦会为他们求情,哪怕他们前一刻还在攻击诋毁于他,他恨极了楚倦的清正无私,他说罪不至此的模样。 直到老师死后他又怀念他,他想,如果当时顺着老师一点就好了,那样老师就不会在重华宫外一跪半宿,跪到膝盖出问题,站立都疼的皱眉。 虽然最后,他还是杖毙了那些冒犯老师的人又亲手把老师扶进殿中就诊,可他还是不断提拔那些奸佞小人,他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那些人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样丑陋。 ——尤其是在老师的衬托下。 滚烫的茶水落进白瓷盏中,窗外秋雨淅沥,打在了芭蕉叶上,小憩的人渐渐转醒,发现身畔伸来一只手搀扶着他起身。 “老师睡的久了,喝杯热茶暖一暖,花朝说还要一会儿才能用膳。”殷今朝的手是苍白但有力的,杀人的时候拿刀稳当,搀扶人的时候总要叫人疑心袖袍里是不是藏了刀,楚倦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 殷今朝脸色僵硬了一下,转头问:“来人拿条毯子过来。” 秋意愈渐深重,他想起后来老师膝盖时常疼痛,大约从现在开始就有了踪迹。 为人臣子总是需要低头跪拜的,不仅是帝王还有面对皇亲国戚都要如此,他以前,还是不够心疼老师。 外头有人推开门进来,手捧一条薄毯,殷今朝接过了盖在楚倦膝上,顿了顿又极慢的扭过头去。 送毯子的人不是花朝或是孟春而是一个生面孔,少年人与殷今朝年岁相仿,容貌清丽只是神色有些怯生生的,看见殷今朝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忙拜伏在地:“花朝姐姐去厨房催了,特命我过来送的。” 虽然怯懦,但并不慌乱,眼眸清水覆盖,隐隐有几分惹人怜惜之感。 殷今朝放在袖袍里的手青筋暴起,嘴唇抿的发白半晌,没有说话。 前生他和老师在边关吵了一架以后他命老师先行回京,老师不肯,他强行命人将他送回去的半路遇见暴雨,被困在章县不得动弹。 后来他心急如焚带领八百精骑赶往章县,当时的县令在偏远之地不知道听见什么风声,以为老师好南风,特意给老师进献了一个美貌少年。 雨帘如瀑,老师发着热将少年赶了出来,他那时赶到以后接过了少年手上的药过去喂给老师,老师以为他是那少年伸手打碎,睁开眼看见是他时又忽地沉默。 “老师为何要拒绝?”一身龙袍被打湿的少年君王难得笑着问道,“毕竟,老师不是——” 不是喜欢弟子,喜欢我,喜欢南风吗? 他一直记得楚倦当时煞白的脸色,仿佛受了某种侮辱,眼中从颓然到失望的灰冷,双手攥紧了锦被,问他:“殷今朝,你是以为我谁都可以么?” 不是谁都可以,不是哪个美貌少年都可以,只有你,他只是心中有你罢了。 殷今朝不明白那时心中的快慰是为何,他以为他终于把高高在上的孤高太傅拉下神坛报复的快意,后来他才明白,他那时是在欢喜。 欢喜到都忘了杀那个进献的少年。 而此刻,那个被老师拒绝的少年出现在老师少年,贴身照料老师。 殷今朝嘴角的笑意有几欲裂开的趋势,眼眶有一丝微红:“老师,这是?” “你说昭霖?”楚倦不动声色的示意少年起身,“昨日梁国公邀请我去府内一叙,在马车外捡到的他,他无依无靠,我就让他先留在府中了。” 楚倦无论为人还是为官人品都极为端正,哪怕出身清贵平时也节俭,府中下人不多,除了花朝孟春就是马夫和几个老人,平时府中也绝没有采买下人的。 得了赦免的少年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老师怎么突然有了兴致捡人回来?” “快过冬了,今年南方起了匪患,不少人拖家带口到京城来没有着落,今年冬日不知怎么过的去,若是放在外头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楚倦摩挲着茶杯,有些疲倦,“跟何大人打了招呼说该管一管这些的,他大概是没有上心。” 楚倦为了殷今朝这两年仍然待在国子监,手中并无实权,他母亲出身陇西李氏,家世清贵,但不必要的时候他不愿意动用这些关窍。 “老师不必忧心,我等一下去跟他说就是。” 有些人好好说就是不听人话能怎么办呢?他拿着刀过去可比老师好言相劝容易多了,不行换个尚书又有什么要紧呢? “也可。”楚倦神色倦怠,“还有事吗?无事我就不留你了。” “有,”殷今朝看向窗外走廊尽头的花朝,“想留下和老师一起用膳。” 楚倦:“......” 殷今朝疑心很重,可能因为仇家太多,所以他除了皇宫自带的厨子谁的东西都不会吃,哪怕是楚倦亲手做的也是。 “我不知道你要留下,没有备你的那一份。” 殷今朝神色真挚,他以前从不在楚倦身边用膳,如今想来竟有一些懊恼:“我在这里看着老师也好。” 我想多陪一陪你,在过去的你死后的十年里,我做梦都在祈求能再见你一眼。 可是大概是他伤透了老师的心,此后漫漫数十年,故人都未曾入梦。 饭菜摆上来的时候却有两份餐具,殷今朝以为老师是说着玩笑,其实还是给他准备了饭菜的,刚想坐下的时候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就进来了。 他占着位置,筷子都拿在手中了,又看看殷今朝看看楚倦,纠结又无辜的模样:“要不然,还是大人过来......” 说的倒是好听,一点想挪动的迹象都没有。 他不认识什么三皇子,喊什么人都是喊大人。 “不必,他回去吃。”楚倦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没有抬头。 昭霖怯生生的道了一句谢,坐下安静吃东西,许是为了感谢楚倦,他夹了一筷子菜给楚倦:“多谢大人收留之恩,我还没有特地感谢您。” 少年一双眼无辜又清纯,殷今朝坐在一旁,有那么一刻心中的暴戾几乎按耐不住,想让人找来烈马把这人栓上去,然后五马分尸—— 不能,暂时还不能。 吃完饭以后花朝收拾了东西,昭霖去书房练字,他以前没念过什么书,拿笔的姿势有些古怪,楚倦隔着一层纱窗和殷今朝站在院落里。 “今朝,你不觉得,昭霖很像你两年前的时候吗?” 这个少年比殷今朝小两岁,或许因为受苦,看着削瘦的很,背后一截蝴蝶骨突出来,多像当初那个无能为力任人欺凌的少年? 一样陷于淤泥,一样无依无靠。 殷今朝的心脏一瞬揪紧,他有些震惊的望向楚倦:“老师?” 是难以置信的语气。 嫉妒是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嘶吼着拍打着牢笼,想夺取那清润目光唯一且专注的视线,从前那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加珍惜,后来那目光分给别人,他才发现他根本无法忍受。 多年以前,也是这个人,楚倦说,殷今朝,你是觉得我谁都可以吗?多年以后,还是这个人,楚倦负手而立,对他说,他很像过去的你。 第36章 暴君他后悔了 殷今朝神色阴郁, 直接了当的开口:“老师可以不把他留下来吗?” 老师一直都是最宠爱他的,当年老师想捡一只鹦鹉,他嫌弃烦人老师都苦笑着送人了, 如今—— 楚倦听见他的话似是讶然了一瞬:“为何?” 他明明就是知道的,却偏偏要殷今朝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不喜欢。” 因为我嫉妒,嫉妒的想要杀人。 楚倦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听见了也只是勾了一下嘴角:“可我喜欢,我的府邸什么时候轮到今朝你来做主了?” 攥紧的手指青筋暴起, 几乎快要忍耐不住, 心中阴郁的情绪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想把那个混账凌迟—— 脸上却还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有些窘迫的解释:“老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恨极了你眼里有其他人的样子。 他原本想撒娇的, 他性子冷硬, 平素对人阴狠,对老师偶尔软化一向很是有用, 老师总是叹气允诺, 还没开口,纱窗里的少年抬起头, 一只手停在宣纸上:“大人, 那个字我不认识,你可以教我吗?” 少年人的眼睛充满了楚楚可怜的惶然,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怜惜之心, 容貌虽略逊于殷今朝,却难得的把握了勾人心窍的精髓。 殷今朝看着楚倦扔下他进去时脸上的神色终于晦暗下来,纱窗里少年拿笔的姿势不端正, 楚倦覆上去纠正他的姿势,影子在窗边交叠,一副再亲近不过的姿势。 以前,老师也这样纠正他拿笔的姿势,可那时的他只觉得烦躁——为何这个人事事都要管制着他?他写字就是不端正严谨又如何?只要他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谁又能说半个字? 天色已深,宫门快要落锁,魏和快步走到殷今朝身边。 少年一身红衣,扎眼到刺目的地步,此刻看着远处错落灯火下的两个身影脸上竟还在微微笑着。 “您这是在看什么?”魏和脑门上一脑门的汗,“宫中来人,说陛下急召您回宫。” “看那人的眼睛不错,”殷今朝嘴角上扬,语气却又几分森然,“挖出来放在琉璃罐中想必不错。” 老师一直在看他的眼睛,大概是喜欢极了,既然老师喜欢挖出来送给老师就是,但不能现在送,他垂下眼帘,掩下眼里那难言的疯意。 一直到他走了,楚倦才转过头去,窗外空空荡荡,不见那抹红影。 “大人,怎么了?”昭霖很不解的模样,细声细气,“这个字好生复杂,我不太......” 楚倦放下笔,不着痕迹的把少年企图勾住他手臂的手拉了下去,声音冷淡:“我明日会给你请教书先生,你问他就好。” 劳心劳力教一个失败就算了,他还不想再教第二个,加班都不带这么累的。 院墙上,梁国公世子倔强的拉着平阳郡主的手上来:“平阳你快看,他就是个伪君子!” 看看,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跟人家一个少年拉拉扯扯,是好人吗?一看就不是啊! 刚好爬上来看见楚倦不动声色拒绝扒拉他的平阳:“.......” 忍无可忍:“梁子钰,你够了!” 梁国国小世子有口难言,颓丧的跳下院墙,还要苦着脸跟青梅竹马解释时楚倦在里面吃今年刚上贡里的橘子。 橘子皮薄肉厚,这个季节其实还没有到橘子高产的时候,就是整个皇城里也就皇宫中能有一些,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到。 殷今朝听说楚倦病中食欲不振,不知道从哪里偷偷从宫中带出来的几个,来之不易。 003蹲在桌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数值面板,主角受总是这么倔强,三次来有一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宿主在睡觉,剩下一次宿主在教导其他人,就这,死心值还是纹丝不动。 “宿主——”003语气弱弱。 楚倦非常淡定的扒开一个橘子,眸光淡漠:“他看着我对旁人好,宠爱旁人,对他的一切都不是特别的,我不信他死心值还是一动不动 。” 殷今朝这一生波澜起伏,跌宕壮阔,他对慕容隼有意是因为慕容隼是棋逢对手,他后来对楚倦生出妄念是因为他一生都没有其他人对他那样好,而楚倦孑然一身,一生都花费在了他唯一的弟子殷今朝身上。 可若是,殷今朝不再是楚倦人生中为之付出一切的唯一呢? 橘子被剥开,辛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像是那些无从说清的过去 —— 是夜,万籁俱寂。 殷今朝又做了梦,对于他而言不知算不算噩梦。 梦里是他年少的时候,虽然贵为皇子认得几个字,但到底不如太子和二皇子那样被名家教导,他的字歪歪扭扭,甚是丑陋。 及冠的青年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拿笔,如何写字,不厌其烦的纠正他每一个错漏,青年身上是好闻的竹叶清香,又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手指修长而有力,如同国子监外一丛翠竹。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被人提醒:“今朝,专心。” 那声音敲在他耳膜上,分明没什么感情波动的,他却在远去的岁月里听出来几分无奈和宠溺。 不、不能靠这样近—— 梦里的少年一双雨后茶色的眼眸蓦地睁大,撞开了青年的手臂,像一只生满了刺的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刺。 殷今朝猝然睁开眼:“老师——” 秋夜寒凉,有雨滴滴答答落在阶前,原是一场梦镜,殷今朝闭上眼,明显感受到自己加重的呼吸——他有了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把手臂横在眼上,有湿润的热意渐渐弥漫上来,他忽而笑起来,那笑在深夜有某种恐怖而渗人的味道,听的宫外守夜的小太监脊背发凉。 “老师啊......” 那时候为什么不肯让老师教导自己,为什么像一只刺猬一样不停的扎伤他的手,让老师吃痛皱眉?是因为害怕克制不住。 真是卑劣至极的心思,原来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这样卑劣。 最后一刻的时候他复又想起昨日的那个昭霖,老师教导他的时候模样乖顺,从不会推开老师。 ——老师有了更听话的弟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密密麻麻的扎进他心口,叫他呼吸困难,老师有了更听话认真的学生,会不要他吗? “还有几个时辰开宫门?”嘶哑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纱幔传了出来,外头等待的小太监连忙道,“回殿下,还有两个时辰。” 那就是还要两个时辰才能看见老师,殷今朝茶色的眸子出现一缕郁色:“去准备热水。” 他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得到那个位置,那时无论是把老师接入宫中还是他夜里出去见老师,都无人胆敢置喙。 况且,还有老师的毒—— 殷今朝忍不住磨了磨牙,他一向是个不肯给自己留余地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他给楚倦下的毒名叫千日宴,初时几年和平常无异,慢慢的身体会越发虚弱无力,直到慢性毒药浸入骨髓,药石无医,心力衰竭而死。 千日宴,乃是无解之毒。 但到时他登临帝位,尽一国之力寻求解药,他不信自己找不到解药。 殷今朝眼里略过一丝阴狠和急迫,上辈子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师痛苦死去—— 次日殷今朝却没能一早就去出宫见楚倦,一大早皇帝急召他去见驾。 重华殿永远是烟雾缭绕,不见清明,这一次皇帝身边却没有莺莺燕燕和道士僧侣,只有张禄和一人侍奉在侧。 帝王已到了这个岁数,看上去总是疲惫不堪,今日尤盛,见少年人走近招了招手:“今朝,父皇年纪大了吗?” “父皇春秋鼎盛,怎么会说这话?”少年人走上高台,声音带着独有的稚,仿佛很是不高兴他的父亲说了这话,秀气的眉头也是皱起。 确实还是春秋鼎盛之年,可惜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过天命之年,已见老态,就是帝国最好的珍贵药材吊着,到底是缺了那么一口气。 这话说的景德帝心中熨帖,他抚了抚少年的鬓发,嘴角却缓缓挑起一丝冷笑:“可有些人却觉得朕已经老了,想要取而代之。” “谁这样想?”少年似乎没有心机的疑惑的皱了皱眉,“儿臣去替父皇解决了他们就是。” 天生只知杀戮不知善恶的刀刃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怎样的感觉呢?景德帝少见的舒缓了心绪,浑浊的眼紧盯着少年的瞳孔,似乎想从中看出伪装或是奸滑的痕迹。 “若是那个人是你皇兄呢?” 他声音沉沉,说出的已是帝王之家父子相残的密辛。 “我只知父皇才是这天下的主人,我自然只听父皇一人的话。” 哪怕面对着执掌天下多年威严赫赫的景德帝,少年依然没有半分怯弱和心虚,茶色的瞳孔不见任何杂色。 “好!很好......”景德帝松开了手掌,缓缓的、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夸赞了一句:“好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那一刻心中到底想了什么,是想杀死背叛他的皇子,还是杀死眼前这个少年。 ——倘若殷今朝被他发现半分的不自然。 景德帝求仙问药,他的仙丹很快就能练成,到时他能长生不死,又何须所谓的太子、皇子? 而在京城的另一面,楚倦正和二皇子殷南烨下棋,楚倦棋风四平八稳,杀招隐藏其中,到最后却棋风舒缓,让了殷南烨一招。 险赢一局的二皇子心情甚好,喝了一口凉茶也不甚在意:“太子快要动手了。” 第37章 暴君他后悔了 利刃悬于脖颈之上, 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安之若素 ? 太子做不到,二皇子也是一样,景德帝年老昏聩, 对诸皇子的忌惮已经到了屠刀将落的时刻,其实屠刀本没有这么快落下。 最近两个月里殷今朝骤然极受宠信,随之而来的是景德帝的步步紧逼, 以及身体的每况愈下。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窍,除了殷今朝大概无人知晓, 殷南烨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刚想说些什么, 外头已有人快步而来。 花朝站在廊外一角,声音略有几分急促:“三皇子到了。” 已近冬日了, 花圃里的花草大多都已枯萎,只剩下嶙峋的枝丫, 殷今朝过去时只见楚倦孤身一人坐在椅子上, 外头只披了一件厚重的外袍,衣袍是月白色的, 落在楚倦身上自有一股萧瑟之感。 人人都说大魏宰相太过孤高不容于世, 后来他果然如人言一般,早早逝去。 这一次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让老师早早离他而去。 殷今朝收敛了容色, 一身红衣颤动了片刻,便换了模样,眉眼间尖锐的戾气隐没, 看着还是个肆意的少年人。 “老师怎么一个人下棋。”棋盘上胜负已分,黑子险胜,楚倦执的是白棋, 有能力赢却猝而收手。 殷今朝的手悬在半空之中许久没有动弹。 楚倦抬眸看他,并不开口,殷今朝坐下了,笑了笑:“我倒是第一次看老师留手。” 无论做任何事楚倦都是尽力而为,他确有大才但在为官之道上也确实不知变通,也许,不是不知变通,而是知变通而不愿变通。 这才是楚倦啊,殷今朝敛下眉心情绪,坐在楚倦对面,一双青碧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极淡的笑意:“老师,今日父皇留我说了些话。” 楚倦略抬眸看他,并不催促,殷今朝于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他对于楚倦复杂的让人看不清,爱恨都是迷雾中难以窥见真容的模糊。 殷今朝母妃身份卑微,他自己被困于深宫,上辈子他能起势是因着太子和二皇子鹬蚌相争他渔人得利,除此之外就要数楚倦舅母一家对他的支持。 楚倦出身名门,书香世家,盘根错节的士族之中他的舅舅手中握有兵权,最近一年北方大旱南方水患,流民远上京城求一线生机,然而京城也绝没有想象中那般好立足,活不下去的流民在京畿外落草为寇,专门劫取入京富商巨贾。 一开始也是没有在意的,后来这股匪患越来越猖狂,杀了户部侍郎回乡探亲的夫人和独子,这才上达天听。 如今京中形式混乱,饶是景德帝也不愿调兵出去,为此宁愿下了旨意令永州驻军跨过佷良山脉前去剿匪。 不巧,楚倦的舅舅正好坐镇永州,如今正驻扎在京畿百里外的潢川,这股兵力本该在一个月前就退回永州的,没有人知道他不仅没有走,反而收了流民贼寇,静静驻扎在京畿外百里之地,蛰伏待发。 后来楚倦一直想,或许殷今朝那些年在他面前百依百顺也是为着他背后代表的永州,以及他母族手中的势力。 在很多很多年里,楚倦是殷今朝唯一的依靠。 商量完事时天色已晚,殷今朝看着楚倦突然有些不安的模样问道:“老师,你会永远站在我身边吗?” 殷今朝总是怀疑一切,从前这样的话他也曾经问过无数次。 楚倦执棋的手依然稳当,如过去很多年一样回答:“当然。”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离不弃,哪怕被你背叛,哪怕被你毒杀,哪怕被你离间亲情,与生养我的士族彻底决裂。 “为什么这样问?” 殷今朝眉头稍松,摇摇头又笑了:“没什么,只是突然很害怕。” 他低下头去,把桌上的黑棋动了一遍,动的很是认真,再抬头时面上仍然带着笑意。 殷今朝容颜极盛,那是受天地偏爱的容貌,可堪一句俊美如铸,此刻雨后雾气迷蒙的眼里盛着一弯月亮,伸手把棋盘展给楚倦看。 “老师,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输了,”他意有所指,偏偏楚倦没有答话,只是淡然看着他,于是他复又勾起嘴角,“这天下,再也没有人会让老师输。” 棋盘上黑棋步步退让,白棋大获全胜,姿态低如尘埃。 一直到殷今朝走出去时楚倦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破绽,他眉头微皱,转眼听见脚步声,却是殷南烨伸手从书房出来。 “老三那样古怪的性子倒还真信你,什么都肯跟你说 ,”殷南烨容色间有几分审视和疑虑,“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楚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为何愿意抛弃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的弟子,转投于他的门下。 楚倦却只是一抬眼,“二皇子是三皇子的皇兄,难道不知道他的性情吗?” 下一刻他拉起宽大的袖袍,青年的手腕修长苍白,在冰冷的月色下像一把弯曲的弓,坐在庭院中间的青年似乎是累了,面上带着一点讥诮的笑意:“他何曾信过任何人,若是信我又何至于给我下这无解之毒。” 迷雾渐渐散去,殷南烨面上露出几分震惊之色:“这是?” 楚倦拉下衣袖,声音淡然:“千日宴,异族蛊毒,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人再会。” 无数洪流瞬息而过,殷南烨张了张口,眼中变换莫测,这是皇族秘辛,当今景德帝曾屠戮过一个苗疆异族,传说将那一族所有王室屠戮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但其实那个族类是留下了血脉的,异族王室天生生有异瞳,而景德帝的三皇子恰好天生异样瞳色。 楚倦的声音冷如月华流动,殷南烨愕然看着他许久,许是思量,为了取信于他,中这样的无解之毒,到底值得与否。 “我本就是活不长久之人,我只有一个条件。” 殷南烨喉间微动,颇有算计之色:“楚大人请讲。” 月色凄冷,楚倦双眸微闭,双手覆在棋盘之上:“殷今朝,归我。” 殷南烨愕然片刻,听见这话突然笑了笑:“若是事成,自然如你所愿。” 毒害自己的老师,再落入被毒害之人手中,想想也知是何滋味,生不如死,大概就是如此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殷南烨不无讽刺的笑道:“老三手段倒是高明,逼的太子不得不提前出手应付,只是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可怎么说的准呢?楚大人,你说是不是?” 黑棋重新活络起来,把白棋堵的命悬一线,他起身离开。 楚倦眼中没有什么波动,依然坐在原地,执棋的手很稳,一直到殷南烨走后才落下一子。 只一子,那棋盘重新变换战局,竟是白棋险死还生,风生水起。 他皱了皱眉。 003机灵的冒了出来:“宿主,怎么了?” 楚倦沉默一刻:“总觉得二皇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真的能赢过小暴君吗?他很怀疑,殷今朝是真的除了天生家世外一切天赋技能全部点满,就是个惯于厮杀的疯子。 003作为一团数据看人不太准,但运算数据到棋局也觉得二皇子确实不太灵活的模样,不禁有些犹豫:“若是二皇子当真不能成器,宿主我们该怎么办?” 再放弃殷南烨培植另一个皇子,对殷今朝的称帝之路形成阻碍已经很难了。 “若是那样......”白玉棋子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楚倦默默叹了口气,眼眸如同幽深深渊深不见底:“如果他靠不住,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003:“.......” 什么意思? 楚倦懒得管003,安然看着棋盘上的纵横交错,他也想看看自己亲手教的弟子离开他的支持以后到底能否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若是他输了,自己从殷南烨手里把他捞出来,保他一命,天命之子不能死,却可以让他尝尽世间苦痛。 最爱的人背叛他,伤害他,把他从势在必得的位置拉下来,不知到时他的神色该如何精彩。 楚倦敛眉,骨节分明的手指交缠在身前,下颌抵在手背上。 殷今朝睚眦必报,若是自己这样待他,不信他还不死心。 定亲不死心,找小少年不死心,彻底背叛不信他不死心。 003:“......宿主你真的好敬业!” —— 除夕这天确实跟以往大不相同,往年家家户户都挂上灯笼热闹团圆,街道上的落雪也必然扫的干干净净,宫中大摆宴席,宴请百官。 今年街道上却尽是萧条之感,百姓早早关门闭户,唯有一队一队的兵士把积雪踩成一堆污水,惊飞了屋檐上寥寥无几的鸦雀。 本来楚倦也应去宫中赴宴的,今年因着病告了假,在家休息,白日里街道上就已尽是整齐的布甲声,午时有一队金吾卫守在了楚府的门口。 孟春吓的不轻,跑来告诉楚倦时手都在抖,她透过守卫的兵士往外悄悄看了一眼,杀戮就在巷子里进行,不远处就有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味直扑而来。 花朝胆子比孟春大些,安抚着孟春回自己房里以后便守在楚倦身边,楚倦旁边的桌案上昭霖还在写字,拿笔的手已经很稳了,楚倦也是无趣坐在窗边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一回谁才是赢家?” 突然被问道的少年眼里涌出几分惊慌,呐呐的道:“这、这、昭霖不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跟殷今朝一样野心勃勃,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殷今朝一样肆无忌惮,楚倦没有为难他,只是看向外头寥落青天,下一刻却有一股劲风袭来。 那个怯懦的少年人手里持刀,悍然冲了过来,刀却没有捅在楚倦身上,一道黑影如鹰一般扑下,将少年手臂直接拧断。 惨叫声回荡在楚府内,但很快就没了声音,黑影迅速取了昭霖手中的匕首,将他交由另一人押出去,顺便堵住了惨叫的喉咙。 像是解释一般的,微一弯腰:“三皇子说,大人不喜欢吵闹。” 所以就连杀戮都阻挡在楚府门外,怕吵到了楚倦午时小憩,哪怕在皇城惊心动魄的杀戮中依然担心这样的小事,这是怎样的上心,暗卫首领不敢想,他只是尽职尽责的守卫着此处。 楚倦略一颔首,暗卫如影子一般退下,不见踪迹。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不远处的哭喊厮杀声也被这寒风隔的很远,今日是除夕,是多数人一年团圆的日子,而对于皇家来说,这是不死不休弑父杀兄的一日。 而此后每一年这也是新帝登基的吉日。 楚倦浅浅阖眸,负手而立,薄唇轻启:“废物。” 叹气。 003跟着点点头,恨铁不成钢:“二皇子那个废物!” 夜深之时外头厮杀已渐渐停歇下来,整个皇城死一般寂静,突然有人扣响楚府大门,声音急迫而迅速,宛如索命厉鬼,孟春胆子小,惊恐的睁大眼睛,还是管家的去开的门。 门外已开始下雪,大雪纷纷扬扬,薄薄的覆盖在远处模糊的血肉之躯上,又很快被血水淹没。 敲门的是跟着殷今朝的魏和,他一身紫色宦官衣袍凌乱不堪,背后跟了一辆马车,急迫的道:“楚大人可睡下了?” 花朝首先迎出来摇摇头说不曾,下一刻他就看见了楚倦,他站在那里魏和突然有些鼻子泛酸,心却安定下来,也许是天太冷了,莫名的情绪叫他的手都在发抖:“大人若是没有睡下就去宫中一趟,三皇子中了箭,太医说怕是不好了......” 楚倦愣了一瞬,眼帘微微一跳。 第38章 暴君他后悔了 今日不去总有一日要去的, 殷今朝死不了,天命之子死了也能活过来,这是天道给的底气。 这一路走的很慢, 马车在暗巷里行进,楚倦掀开帘子往外看去,雾蒙蒙的天, 大雪薄薄落在横陈的尸体和血污上,前头带路的兵士在清理尸体, 硬生生给马车腾开一条道路来。 楚倦放下帘子, 手里的汤婆子仍是温热, 马车四角都塞了锦缎,只能听见马车外肆意呼啸的风声。 他无言闭阖合上眼, 连叹气也懒得有了。 殷南烨果真是个真真切切的废物,若非如此, 怎么能在提前知道殷今朝如何打算以后还能栽他手里, 而今还要他过去收拾这烂摊子。 巍峨宫门前已是层层守卫,铁甲整齐陈列在宫门之外, 魏和递上一面令牌过后才听见宫门打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在黑暗里犹如巨兽匍匐的喘息声。 楚倦莫名觉得殷今朝就是潜藏在黑暗里的野兽, 在等待着他的自投罗网。 马车一路逾矩行至重华宫外, 魏和伸进来一只手臂扶着楚倦下了马车,立刻有内侍从远处台阶上下来手中恭敬捧着一件成色极好的黑貂,约摸是怕他冻着了。 楚倦却敏锐的察觉那内侍紫色的袍角已然浸湿, 看得出来是走过了一路可怖的血腥。 他敛眉登上重重高台,魏和在前为他掀开帘子,而后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满城喧嚣在这里尘埃落定, 这把龙椅既是权力的核心,也是厮杀的最后落幕,殿里点了熏香,可哪怕再浓郁的木质熏香也掩盖不住的扑鼻的血腥气,几欲令人作呕。 殷今朝坐在那把染血的龙椅之上,他的坐姿非常奇怪,几乎是半靠在那龙椅之上直不起身来,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人只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漆黑貂裘披肩,里面的衣裳却是月色一样的白,就如同这个人一般,站在他面前有种高山之雪俯视地上尘泥之感。 殷今朝看了许久,似乎是有些入神了,才掀起嘴角笑了一下:“老师......” 甫一开口,就有鲜血顺着嘴角渗出,他咳嗽了几声,却只是问:“老师今日被惊扰了吗?我特意、特意叫他们不吵着老师的。” 那模样就像一个邀功的少年人,眼眸发亮,那双透亮的眼睛微弯,勾勒出秋泓般的笑意。 “弟子今日本来准备按原定计划起事的,太子逼宫,父皇命金吾卫统帅护卫皇宫,本来,本来,两败俱伤之时,我就该动手的,可是同老师商议好的永州军却迟迟未到,弟子等了整整一天......” 楚倦背叛了他,他在无尽煎熬中等来的是永州军和殷南烨联手包围京城的消息,从皇城的城墙往下望去,护城河外是密密麻麻的兵士,并不属于他。 “弟子很害怕,”殷今朝坐在那里,御案上凌乱不堪,有翻倒的金疮药和烈酒的味道,他声音嘶哑,轻轻按住心口,“我想再等一等,可老师,我始终没能等来你我商议好的一切,咳咳。” 等不到的,这一生他都再等不来那个疼他爱他的老师了。 他咳嗽了两声,血液就缓缓往外渗,他那身红衣太过刺目,让人看不出来是不是鲜血的痕迹,脸上倒仍然在笑,有一股无辜又脆弱的气质。 “我、我同父皇说,太子和皇兄尽数背叛了父皇,如今只剩下我了。” 烛火在风中颤动,灯火映照下的人心难以揣测,即便早有预料自己的皇子会铤而走险,却在除夕的这一日接连听闻噩耗,不是一个,而是他膝下成年的唯二两个皇子尽是如此,企图弑父篡位,对于年老的帝王而言是何等的打击? 约摸是想起了什么,少年苍白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个笑靥:“他以为我会同我母亲一样永远站在他身边,所以把虎符交给了我。” 殷今朝容貌盛极,笑起来时却带着几分森冷,此刻面色惨白的看着楚倦,却突然笑了:“老师,我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很长,上一辈波澜壮阔的一生其实说起来也不过片刻。 “我父皇年轻的时候也跟他的兄弟们争夺皇位,我的祖父是位马背上的皇帝,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打下异族,后来病入膏肓时许下重诺,能提异族首级来见他的皇子就是太子。” “我的父皇同几位皇叔都去了战场,最后只有我父皇捧着异族首领的头颅回来。” “我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是异族部落的公主,像话本子里讲的故事那样,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中原来的俊朗皇子,听信他的谎话,他说只要打开关隘互通有无就能给两族带来和平,能让中原的铁骑停下杀戮的步伐,给部落带去度过寒冬的粮草,我的娘亲就真的信了。”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后来,关隘打开,大魏军队长驱直入,屠戮了整个部族,王室之中只有我的母亲被带回了大魏,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我。” 他是天生带着罪恶出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和善待。 “我母亲是个懦弱的人,她不敢去死,她恨我父皇,又深切的爱着他,她把所有的恨都施加在我的身上,后来,她死在深宫的某个雪夜里......” 那个高兴时拥抱他的,躁郁时鞭挞他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还有深刻羁绊的人死在那样一个大雪的深夜里,她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殷今朝,她死以后,这世上只有殷今朝。 后来是楚倦遮住了少年的眼,告诉他,不必怕,还有老师在身边。 殷今朝很难说清那一刻的感受,很多年后他一直想,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他还没有对楚倦下千日宴,楚倦也没有想将他置之死地。 他们还能依偎在一起,在那个寒冷的没有丝毫暖意的冬日。 不像现在,这个位置冰冷彻骨,他疼的几欲死去,而他的老师再也不会过来抱住他,殷今朝仰起头,他不敢承认他眼眶酸涩。 “后来父皇来了,我告诉他,焚烧成灰是我母亲部落里罪人赎罪的惩罚,他给我母亲暗中修了奢华的陵墓,就在他的皇陵一侧。” “老师,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杀我的母亲吗?” 楚倦并不顺着他的意问下去,他只是看着那个桀骜阴狠的暴君朝着他笑,却有温热的泪水顺着削瘦的脸颊轮廓缓缓落下。 殷今朝也不期待他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因为他爱我母亲为他不顾一切的样子,飞蛾扑火,在这个姻亲和情义都带着无边算计的深宫里再也没有人会像那个蛮荒异族的姑娘一样义无反顾的相信他,爱慕他。” 一直到那个人死去以后才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跟他的母亲一样哪怕被他灭国也下不去手杀他,最终逼死了自己。 后来,年老体衰的帝王举目无亲腹背受敌的时候看着那样一双跟故人一般无二的碧色眼眸,心无杂念赤诚的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终于在最后把虎符交给他去向外求援。 那双足以迷惑人心的茶色眼眸耀如星辰,他抚着少年发顶,眼中有迷茫而哀切的神色。 而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转过身去,片刻后复又回过身来,长刀浸润着幽冷寒芒,刺入了他的胸腔,鲜血如瀑浸湿了高高在上的帝位,沿着汉白玉石阶一寸一寸蜿蜒而下。 殷今朝笑着最后喊他一声:“父皇——” 景德帝死在那一年除夕夜里,护城外遥远的山岭上有不知深浅的村民在放着烟火,一簇一簇的冲上天空,很快淹没在风雪当中。 除夕佳节,亲手弑父,这确实是殷今朝能做出来的事。 殷今朝痛的狠了,几乎是蜷缩在那龙椅之上,他确实是受了伤,胸口处的血沿着他苍白的手指滴落。 这个弑父杀兄从不手软的暴君此刻脸色犹如金纸,目光却堪称温柔的看着不远处的楚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痛到极致的绝望。 “老师,你知道老家伙为什么最后把兵符交给我吗?因为有些人人活着的时候不加珍惜,等人死了却在追悔莫及,哪怕只是、只是一丁点的相似和可能都爱之入骨,可偏偏在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活着的时候......” 从不珍惜。 他到底是在说他到父皇还是在说他自己,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登临帝位的少年人站在这帝国之巅,似哭似笑,半晌扶着龙椅艰难的缓缓的站了起来,中途似是撕裂了伤口,他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跪倒在地,唯一一双孤狼一样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过楚倦。 冰冷的犹带血腥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楚倦的脸颊,像是毒蛇吐露的蛇信,颤抖肆意的舔舐着他的肌肤。 殷今朝几乎是看的痴了,却仍是扯着嘴角慢慢的笑着,只是笑的简直比哭更加难看。 “老师......我、我曾经也这样失去过一个人,他在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我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伤害他,最终逼死了他......” 记忆是被关在深处的洪水,奔腾而下时几乎能烧毁所有的理智,殷今朝的声线都带着颤意,他抚摸着楚倦的侧脸,却仿佛是透过这张刻骨铭心的清俊脸颊透过时光去看向另一个人。 ——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在他死后我才明白,我到底是有多在意他,到底是有多......”桀骜不驯的暴君嘴唇几度张合,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缓缓往下,“到底是有多爱他......” 所有在意和满腔炽热的爱慕在他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吐露分毫,他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到最后被骗过的人只有他自己。 全天下都知道,已故宰相楚倦,是喜怒无常的君王心中求而不得的一抹清冷月光,是铭刻心头不能忘却的一滴心尖血。 殷今朝看着面前清拔卓然的太傅,看着那双漆黑如墨静静俯视他的眼,像是有一把一把的钝刀割在他心上,让他几欲吐出一口血来。 “后来,我寻遍天下,偶然得了一个机遇说是能改写从前,我以为我能回来重新遇见他的......” 这是多么美好的期望与幻梦啊,得偿所愿,弥补遗憾,老师没有死,还在他的身边,他想好回去的第一面就去见老师。 他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候的老师还没有受过太多苦难,他们还没有在朝堂上争的面红耳赤,他还没有遇见慕容隼,老师还没有病到口不能言。 一切还没有开始,一切尚且有扭转之机。 他想回去抱一抱老师,亲吻老师受伤的伤口,为老师除去所有的政敌,他要回去亲口告诉老师 ,不是老师的一厢情愿,是他先对老师有了不伦之情。 他要把他前生所有的、未曾来得及给老师的温情和倾心爱慕全部给予。 那只冰凉的手从楚倦脸上移开了,登顶帝国至高位置的少年踉跄着后退两步,盛极的容颜挂着泪,他阴桀的目光温柔兼具着痛苦,克制着自己一步一步蹒跚远离,最后轰然跌倒在龙椅之上。 “我能弥补曾经所做的一切,把没有给过的全部补偿,可是,不是那个人了.......” 这一次夺位是他最后一次赌注,楚倦背叛了他,他的太傅永远不可能背弃他,哪怕他重来一次,这个人也不再是他想弥补想珍惜一生的人了。 “来不及了......” 那一年风雪交加,从老师闭眼的那一刻起,他这一生情意就再也来不及说出口。 第39章 番外(前世) 楚倦死的那天是一个冬日, 很罕见的,没有下雪也没有太阳,天很阴沉, 寒风穿过了护城河外干枯的柳树抵达了皇城。 殷今朝坐在桌边给楚倦念书,就好像他十三岁时还认不清字,楚倦捉着他的手教他时一样。 身侧的人已经很瘦了, 像一枝马上就会折断的竹,人病的坐不起来, 就半躺在那里, 背后靠了一个软垫, 瘦的骨头凸显,他生得好看, 瘦成这样到底还留了几分风骨,让人看了总要心疼两分。 殷今朝发觉他困了, 念书的声音就慢慢小了下去, 他合上书,走过去握住了那双修长又苍白的手 。 卧室内燃了上好的银霜炭, 窗户却是开着的, 温度明明保持在春日的时候,然而那只手的温度却透着寒意。 殷今朝握住那只手, 将病弱的人揽进怀中, 那人的呼吸很浅,似乎风一吹就能逝去,他静静抱了那人一会儿。 前面数十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已化作烟云, 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出奇的平静,楚倦没有让他等太久,那一缕呼吸就弱了下去, 最后轻轻倒在了他的龙袍上。 千日宴是让人逐渐虚弱的慢性毒药,掏空身体,死的时候却没有太过痛苦,就像是浅浅睡了一觉,只是不会再睁开眼。 暴君如殷今朝杀人总是极尽折磨,他剥过人的皮,拆过人的骨,亲手捅死过自己的父皇,也用车裂结束过自己的兄长,他对任何人的生死都浑不在意。 唯独怀里的人,他生怕他疼一分。 一直到那缕呼吸彻底散去,他才低下头轻柔的靠近了那个人,轻轻抵在他的额心,最后珍而重之的吻上了他的眉心。 那些不能诉之于口的深情,从这里开始,从这里为止,都已走到了尽头。 周遭很安静,只有萧瑟的微风穿过了枯枝和高墙,太医和宫人都跪伏在外,没有人发觉当今帝王大逆不道的亲吻了他的恩师——在楚倦死之后。 殷今朝抱着已经冰冷的尸身坐了许久,久到明月高悬,怀里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温度,他把头埋在已死之人的肩颈里,他以为自己会哭的。 然而没有,他异样的眼眸干涩没有泪水,好像生平永远不会为任何人落泪。 楚倦死后他给了他极尽尊荣,将他葬在了自己皇陵一侧,他从不去看他,就仿佛人生当中从没有这个人一般。 楚倦死后的第三年某一个雷电交加的深夜里帝王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第一次看见楚倦。 在国子监外,他从寒冷的水中被捞起来,睁开沉重的眼帘看见的是手拿戒尺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国子监的竹林下,冬日疏落的阳光透过竹枝散落下来,映出青年格外深邃的眼眸。 君子如玉,原来并非虚言。 那如玉的君子从疏朗的阳光里向他伸出手来,唤他:“今朝——” 久居高位的帝王猝然睁开双眼,殿外雷声大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之中只剩起伏的喘息,金碧辉煌的宫殿毫无温度,这高高在上的龙椅没有丝毫人情,陪伴他的只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坐在那里按住起伏的心口,满心只剩下那双温润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如夜色,明明是宁静清润的,却只是一眼就让心怀戒备的少年感到不安和威胁。 后来许多年殷今朝一直以为他在防备着楚倦的夺权,楚倦的背弃,一直到他失去楚倦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原来他害怕楚倦,怕的想要杀了他,是因为自己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动了心,他扰乱了自己的心绪,是自己前行路上的障碍,是他这一生逃不过的劫数。 不是老师对他生出异样之情,而是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对老师生了不该有的绮念。 他不爱读书,想学的是万人莫敌之术,却因为楚倦眉心的沟壑而硬不下心肠,他看不得老师难过,看不得老师失望,甚至看不得他把目光停留在旁人身上。 这是怎样可怖的执念和炽热的爱意,能让从来写字歪歪扭扭的人写出了一手清隽秀丽的字迹,浓烈到让他从来不甚上心的母亲都察觉到不对。 寒意浸透了他整个脊背,他在夏夜里为了讨老师欢心彻夜不眠的练字,后来他的母亲将他拉了出去捆在冷宫唯一的柿子树上,用带着刺的荆棘抽了他一顿。 也是这样暴雨如注的深夜,带着倒刺的荆棘狠狠甩在他身上,刺破了少年血肉,将他鞭挞的血肉模糊,他的母亲忽而泣不成声,厉声问他:“你难道要重蹈我的覆辙吗?!” 一道雷电轰然劈开天地,他恍然睁开双眼,大雨淋的他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耳边只能听见暴雨如注。 龙椅上的帝王嘴唇张合,终于在那个人死后第三年轻声喊出口:“老师......” 然而窗外电闪雷鸣,再没有人轻抚他发顶,同他说不必怕。 那个人早已在三年前就死在他怀里。 殷今朝很小的时候喜欢御花园的一尾鲤鱼,他没有伙伴朋友,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母亲偏执诡谲,父皇不拿他当人,服侍他的魏和总是惧怕于他,他总是一个人,后来他有什么话都跟御花园的那尾鲤鱼说。 说今日的早课,新来的太傅,二皇子摔了一跤磕破了额头,也说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噩梦,某一日他的皇兄发现了他的这桩怪癖。 锦衣蟒袍的皇子带领着一堆世家子弟把他围困在假山背后,殷今朝年纪虽小却天生生有怪力,平常就是一打五六人也未必没有胜算,可那一次他被人踩着他的头按进了淤泥里。 因为他们捉了那尾鱼出来,当着他的面摔死。 “这个怪胎,长了一双猫的眼睛,还跟鱼说话,果然是个祸害!” 轰然的大笑声一直到很多年后都围绕在殷今朝耳边,他看着那尾金色的鲤鱼被活生生摔死,鱼尾僵直,他悍然挣扎凶狠的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压在他身上的少年被推开羞恼不堪,一脚踹在他面门上,踹的他耳边里涌出粘稠的血水。 后来那群王子皇孙在冷宫的小厨房里头拿了火星子,将那尾鱼烤的半生不熟,踩着他的脑袋喂进他嘴里。 “不是喜欢跟畜生说话吗?怎么不吃?” “小畜生——” “绿眼睛的小畜生——” 浓烈焦糊的鱼腥味充斥着他整个鼻腔,他们逼着他生吃了半尾鱼又觉得无趣,把剩下半只鱼扔进御花园的池塘里,而后扬长而去,只剩下被塞了半尾鱼的少年匍匐在地。 鱼刺划破了他的口腔,刺破了他的咽喉,鲜血顺着嘴角一路蜿蜒,眼泪顺着眼角的纹路滑入脖颈,他的所有痛苦都是旁人欣赏的乐趣。 那一瞬的绝望,他一生都铭记于心。 后来他的咽喉发炎开始呕血,被他的母亲发现,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擅长医术,为他从咽喉中取出鱼刺和生肉。 他的母亲指着地上他呕出来的腥肉和鲜血,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那堆血肉前厉声问他:“知道你为什么受苦吗?” 因为你有在意的东西,有能牵制伤害你的东西,有你舍不下放不了的弱点,所以你被人按住头颅踩进水里险些淹死,所以你注定走不到最高处。 他这一生冷漠薄凉诡异偏执,在遇见楚倦的那一刻尽数分崩离析。 清拔卓然的太傅是高山上不可亲近的风雪,也是晦暗夜色里犹带暖意的烛火,国子监那么多少年,老师一眼选中了他。 是有多幸运才能被命运眷顾,是有多幸运他才能遇见老师。后来殷今朝想,他这一生所有的好运也许都在遇见老师的那一刻用尽。 少年第一次对情爱启蒙的年纪他梦见了自己的老师,醒来时他把手臂覆盖在眼上,嘴唇几度张合。 他炽热的爱慕着自己的太傅,传道授业的恩师,从相见的第一眼,那个犹如春风裁剪的人进入他的视线开始,这一生无望就已注定。 意识到自己对老师动心的那一刻殷今朝对楚倦下了千日宴,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后悔,于是选了无解之毒。 他对楚倦下杀心确实是在遇见慕容隼之后,棋逢对手之人同他说,我相信陛下是搏击长空的鹰,又怎么能永远躲在树下让其他人为您遮风挡雨。 那一句话让他脊背森寒,他天性暴烈残酷,而太傅清正卓然,他们间少有争吵,因为殷今朝永远在朝后退让,克制本性,他愿意为了楚倦装成软弱无助的羊羔,这一演就是整整四年。 在扳倒父皇以后他随时可以反咬一口,咬到楚倦窒息而死,可他没有,他下不去手。 殷今朝和楚倦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吵,他用花瓶砸破了楚倦的头,当鲜血沿着青年削瘦的轮廓蜿蜒下来时他就知道他完了。 剧烈的情感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恐惧到颤栗的地步。 九重高台上的天子输给了他的老师,他认输的那一刻杀戮的屠刀已经举起。 他为什么会输,会同意让太傅去呢?是因为太傅咳嗽了一声,苍白的手指扶住椅背,那一刻手握九州的帝王只有一个想法,他不想让太傅难过,为此付出再多都值得。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完了,他不能输,他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弱点,成为他的桎梏,他手握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皇权,却仿佛多年前那个被拿捏住命脉的少年,被迫匍匐在地感受呼吸滞涩的痛苦。 所以,他只能杀了那个影响他的人。 他要杀了楚倦,不是因为功高盖主,不是因为鸟尽弓藏,只是因为他爱他,他爱楚倦,爱的发了狂,所以他必须杀了他。 殷今朝死在楚倦死后的第六年盛夏,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从九重高台一跃而下。 那一年他二十有五,扫平六合收复天下的宏愿还未实现,天下仍是割据,百姓仍然陷于水火,他没有按照命理上说的那样成为开国之君,千古一帝。 他以为他不会后悔的,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后悔了。 六年前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他抱着已经失去温度的尸体,把下颌轻轻搁在那人发顶低声呢喃:“老师,你把我折磨疯了,我不能让自己生命中有这样不可控的因素,只要你开口,我真的会把命都给你......” 这是何等可怖的故事,所以我要先下手为强,可我还是错了,哪怕我杀了你,你一个字不说我也会把命给你。 那群道士给他的最后一个幻境是那年初见,恍如明月寒星的太傅朝他伸出手,唤他:“今朝——” 失去即永久,可哪怕片刻的美好只是深渊前的幻象,他也自愿坠入无尽地狱。 第40章 暴君他后悔了 “来不及了。” 一身被血染红衣裳的少年人轰然倒在龙椅上, 那双孤桀的眼睛沉默而空茫的看着天空中某一处地方,鲜血浸透了衣裳也没有知觉一般,甚至咧了咧嘴角, 他似乎是在跟楚倦说话又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 “老师的膝盖曾经受过寒,我一直想等我以后登临帝位老师就不用再跪任何人,我要给他至高无上的权柄, 让他坐在我的身侧。” “什么不伦之情了?都是虚言罢了,谁敢说他一句不好我就拔了那人的舌头, 剁了他们的肉出去喂狗, 这个朝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什么就是......” 有窗棂未曾关严,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帝王喃喃低语的声音, 偌大的重华宫仿佛只有他一人。 只有上天知道他发觉老师同样倾慕他的那一刻是有多欢喜,巨大的喜悦顷刻间淹没了他, 心中那一点天平骤然歪向了他的太傅。 于殷今朝而言, 楚倦是铺满鲜花的陷阱,是深渊前虚幻的迷雾, 是他想要却终究不能触碰的禁忌。 似乎是累了, 如今已是帝王的人把脑袋轻搁在龙椅的扶手上,今日的话似乎格外的多。 “老师一向是最疼我的, 他儒雅温润, 却待任何人都是冷淡并不亲近。我十五岁那年不想上朝还是得给老师告假,有一回我说我头疼不想去,老师亲自过来看我, 我以为他要骂我的,扯谎说是落枕了。” 这样丢脸的事说起来殷今朝自己都想笑,笑着笑着又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老师却没有责备我, 而是托着我的脖颈为我揉捏脖颈,笑我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最开始的时光永远是安稳的,我后来手握天下,才发现最想念的时候还是最开始的时候,天下这样大于我何干了?” 他低低笑了一下,到最后才想明白,他这一生最想要得到的原来在许多年前就已唾手可得。 那时他年纪尚轻,时光如漏瞬息而过,在每一盏烛火后都是老师的影子。 他捂住自己的胸腔伤口,慢慢的笑:“这一箭拜我的二皇兄所赐,老师说会帮我,我就信了,无论老师说什么弟子都信的,可过去以后没有等到接应,老师,弟子等来的是埋伏啊......” 那个连他落枕都要心疼他的老师和外人合谋意欲置他于死地。 一身红衣的少年郎似乎疼痛难以忍耐,瘫坐蜷缩在龙椅上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身边人的一角衣袖,一只手捂在心口,嘴角漫出一丝血迹。 “老师,我疼......” 这数年光阴,疼痛没有尽头,再也不会有人心疼他,连落枕也轻声细语的哄他。 他声音虽微弱,但常年生活在他威压下的魏和还是诚惶诚恐的打开了宫门。 吱呀一声,外间风雪忽的扑进,将宫内烛火吹的晃动不休,映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更显渗人。 外间大雪已然连天,却依然遮蔽不去满宫浓郁的血腥气,丹墀之下是一个被绑了四肢堵了口舌的少年,赫然正是昭霖。 宫门打开的那一瞬两个赤膊的侍卫把他推搡在地,轮起特制的红色木棍打在少年脊骨之上,很快,鲜血就弥漫开来,染红了大片白雪。 被布料堵住的喉咙出不了任何声音,只有沉闷的木棍敲击在骨骼上的吱呀声静悄悄的渗透了整个皇城,惨不忍闻。 殷今朝一只手牵住面前人的貂裘,仰起头还跟少时一样看着他,眼神澄澈清明中又有诡异的天真,像是一个做完了事祈求夸奖的孩童:“老师,你看,他背叛你,我为你杀了他。” 那只手冷的没有温度,看着他的模样又有些许诡谲,在袖子里轻轻触碰楚倦的指尖。 就仿佛隔了这重重时光去握住了当年那个人温热的掌心,如果是老师此刻大概已经皱眉,斥责他太过心狠手辣非明君所为,与他争论不休。 面前这个人不是老师,所以他只是冷冷看着他,犹如看待靴下的雪污。 而后他看见那个人薄唇轻启,声音冷冽如冰雪,一字一句。 “怎么比得上你的背叛呢?” 殷今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歪着脑袋静静的看着他,看着那个明月寒星般的人,似乎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听他说了半晌,楚倦忽而倾身靠近,三千乌发如瀑直坠而下,清冷幽静的竹香席卷而来,他们靠的那样近,近的殷今朝可以楚倦的唇角的弧度,不带一丝人情。 他说:“陛下不也是一样吗?” 殷今朝漫无目的的眼睛缓缓聚焦,却只是看着他,像隔着一层迷雾在看着什么离奇怪诞之事。 近在迟尺的人漆黑貂裘三千墨发,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而坚定的掰开了殷今朝握住他的手,楚倦贴近他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敲击心窍,犹如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声音依然温润清正,一如旧时模样。 “千、日、宴——” 瘫软在龙椅上的人身体一寸一寸僵住,那双茶色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睁大,犹如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暴风雪顷刻降落,无数细节翻江倒海,殷今朝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已经下意识骇然松开。 楚倦摆脱了帝王的桎梏,冷冷看了他最后一眼,大步走下高台。 重华宫的大门已经大开,外头被杖毙的少年早已失去声息,天地茫茫一片,风雪急促,殷今朝脸上泪痕未干偏过头那一刻只见那一身漆黑貂裘闯入天地一色的雪白当中。 就好似那人本身就是从那雪色当中来一般,如今也要那样离去。 “不......” 楚倦大步朝外走去,茫茫风雪未曾阻挡他的脚步,从来清正儒雅的人前所未有的漠然,踩过了重华宫外的血污,再未回头。 逾矩的马车已经因为避开风雪暂停在正阳门外,楚倦所有人无有胆敢阻拦者,他一路穿过重华宫九重台和百步宫道抵达正阳门下。 驾马的小太监被太傅此刻脸上肃然冷淡的表情所摄住,慌忙低头:“大、大人恕罪,没有三皇子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 今日夺嫡篡位,北魏皇城改天换日,称谓在瞬息间却还未转换,但这座皇城的实际操纵者已确是殷今朝无疑。 平素清润随和之人却未再多言一字,而是直接劈手夺下马鞭从一侧侍卫手中抽出长刀斩断缰绳纵身上马。 他动作利落至极,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小太监都只是呆滞的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料想温和的太傅竟也有如此决然的一面。 即将策马的那一刻,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只手沾染了鲜血,死死的、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貂裘,楚倦皱眉垂眸,来人跌跌撞撞一身鲜血,脸上混合着泪痕,披头散发的模样宛如疯魔,却在楚倦看下来的时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老师......” 楚倦闯入风雪的那一刻他忽然有某中预感,老师不会回头了,再也不会回头,他站在无人之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松手。”楚倦言简意赅,声音冰冷。 殷今朝攥的更紧,慢慢摇了摇头,眼角有泪蜿蜒而下:“不放......” 他不敢放,他怕这一放手就是一生。 楚倦并不多言,似乎是被气笑了,脸上却没有其他表情,只是更为冷峻,下一刻牛皮制成的鞭子狠狠甩在殷今朝胸口。 猛然冷喝道:“放!” 楚倦丝毫未曾留手,鞭子打在皮肉之上近乎嵌入伤口,鲜血和碎肉溅落在雪地,哪怕坚韧如殷今朝都是闷哼一声,可就是疼到这个地步他依然死死抓紧了楚倦的缰绳和衣裳。 楚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闭了闭眼,手中攥紧缰绳,下一刻竟再不顾身后的人调转马头径直向宫门处冲去。 魏和从后头追来,瞳孔骤缩,声音几乎惊惧到颤栗。 “陛下......三皇子!” 新帝死也不肯放开断裂的缰绳竟被骏马拖在地上拖行。 大雪纷飞,今年的这场雪格外的大,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足以没过脚踝,这一日血洗朝堂宫人侍卫大多被锁在六宫之内不得进出,于是无人扫雪,漫长的宫道上只有一道刺目的血痕,那是新帝被硬生生拖行而出! 魏和面无人色,尖锐的声音在风雪里嘶哑的嘶吼:“快拦住——拦住太傅——” 楚倦没有丝毫停留一路向前疾驰,直到某一刻悍然勒住缰绳,猝然调转马头。 003在他耳朵里尖叫:“宿主!快停下来!” “殷今朝真的快死了!” “他真的快被拖死了!宿主! 停不住脚的骏马嘶鸣一声,在茫茫风雪中高高扬起四蹄,似是下一刻就会悍然踩碎身后那刺目的一道红衣。 楚倦死死勒住缰绳,迫使骏马硬是在最后一刻踏在了殷今朝头颅一侧,跟跑在后的魏和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下来。 身后是一条鲜血浸染出来的路,在皑皑白雪里刺眼到绝望的地步,像是经历了人间难以忍受的酷刑。 殷今朝手掌手臂膝盖都已磨的血肉模糊,在停下来的那一刻他艰难地抬起头,像幼时被抛弃的无辜孩童,带着哭腔轻声喊:“老师,别丢下我......” “从不是我想丢下你,”身在骏马之上的人从天地一色的苍白中垂眸看他,下颌弧度凛冽如刀,手握缰绳,声音冷冽如疾风骤雪,一字一句,“是你,亲手毒杀了我。” “陛下,你忘了吗?” 第41章 暴君他后悔了 骏马扬起的马蹄复又落下, 不安且焦躁的在满是大雪的地面上踢踏,殷今朝如今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这雪下的纷纷扬扬, 几乎要把周遭一切尽数覆盖,唯有那巷道中间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 鲜血从他身下弥漫,逐渐打湿了满地青砖和落雪。 那是他手把手带大的少年, 亲手教会他治国理政,教会他进退得失, 一手扶持将他从冷宫扶至皇位, 楚倦攥住缰绳的手微微紧握, 一双眼冷冷的觑着那鲜血淋漓的人。 胸中似有郁气不能舒缓,良久他闭上了眼, 扬起马鞭狠狠甩在一旁的墙面上,顿时红漆脱落, 许是太过用力, 那鞭子竟也直接脱手而出,扔在了地上。 ——到底没敢直接甩在殷今朝身上, 他伤重至此是真的再打两下就直接闭眼的程度。 到时殷今朝解脱了, 他和003直接毁灭成一团数据,得不偿失。 楚倦最终还是没有走脱, 不是因为他心软, 而是因为殷今朝不让,宫门闭合御林军层层守卫,就是只鸟没经过殷今朝同意也飞不出这万丈宫墙。 他被好端端的请进了一旁的九华宫, 满宫的丹药道士都已经被赶了出去,原先放着炼丹炉的地方如今放着一排实木的书架,时间太急没放几本书, 却都是他喜欢的。 ——就如同上辈子一样。 楚倦浅浅闭目,把手放在那书架上,神色诡莫难测。 四下无人003爬了出来:“宿主,你在想什么?” 窗子没关,这滴水成冰的寒冬里楚倦把手掌拢进袖子里,眼中有几分郁气:“在想辞官归隐。” 003:“......这可能有点难啊!” 首先,殷今朝肯定是不能同意的。 楚倦在九华宫住了三天,这三天内北魏改天换日,给外头的解释是太子伙同二皇子谋反弑父,景德帝最后把玉玺和虎符一并给了皇三子殷今朝,那个曾经冷宫里默默无闻任人欺凌的皇子登临九重。 朝堂上也有嘴硬的朝臣不肯认他的皇位,皇帝最后驾崩时身边除了殷今朝再无一人,他的说辞是否可信也大大存疑。 九华宫倒是冷清,各种东西一应俱全,外头防卫森严,里面却没安排什么人,想是知道楚倦的性子不喜人打扰。 “听说前朝的血都没过脚踝了,许公公领人清扫前朝台阶血洗都洗不掉的......” “以前伺候的人都说三皇子性子乖戾,原来......” “这话可说不得了!”旁的宫女连忙瞪了小宫女一眼,“如今是陛下了!” 再不改口被人听见了可是要受罚的。 楚倦站在窗前闻言倒是没什么波动,一朝天子一朝臣,景德帝年轻的时候尚且算个明君,老来虽昏聩日日疑心皇子和朝臣结党营私,但为求稳妥手段还算温和。 殷今朝却完全不同,他的人生信条里就没有温和两个字,不跟他一条心的,胆敢有违逆于他的都是一律杀尽,哪怕杀到血流成河也绝不在乎。 哪怕是自己,一手教养他长大的恩师,若是让他觉得有威胁也难逃一死,这种疯子没有弱点随心行事,那些过惯了温和日子的朝臣想拿捏他基本就是白日做梦。 “不过这两日御医都聚集在重华宫里,好几次看见小骆子端着血水走出来,不晓得是何缘故......” 楚倦垂下眼眸,殷今朝胸腔中箭在前,被骏马拖行在后,这寒冬腊月即使当时楚倦未曾上前查看大抵也知道他伤势是有多重。 也是,要不是伤的动不了也不至于这么久还没来找他,但就是伤成这样也没耽误他殷今朝排除异己巩固帝位。 楚倦不自觉的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帝王之位对于你就当真那般重要么?他一直很想问殷今朝这个问题,原以为此生无缘再问出口,原来还是有机会的。 小宫女似乎瞧见了窗边负手而立的人,忙提醒一旁姐妹急急忙忙给楚倦行了一礼小跑着退下。 “那是什么人?怎么在九华宫中?” “据说是陛下的太傅,陇西李氏的族人?外头都在传陇西李氏归顺了二皇子,不晓得陛下要怎么清算了......” “快走快走,这天越来越冷了......” 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被风雪彻底掩盖。 楚倦放在背后的手拢了一拢,沉思片刻,回身去写了一封折子,交给殿外守卫命他把折子呈给殷今朝。 殷今朝打开折子时太医正在给他的手臂上药,手臂膝下腿上乃至于脸上都有摩擦的拖痕,严重些的外头一层皮都没有了,上好的丝绸包裹不到半日就由血水浸透,心口除了贯穿的箭伤还有一道鞭伤,打的时候用了力气已然皮开肉绽。 太医看的心惊胆战,同时又深感新帝是个坚韧能忍之人,一日三次的换药宛如折磨竟然都能咬牙撑过去。 只这一次新帝像是疼极了,五官皱在一处,竟是忍不住拿手捂住了心口。 太医冷汗不止以为是自己出了错处忙请罪:“陛下恕罪!” 殷今朝却并未看他,只是盯着手里的折子很久很久才艰难的缓过去一口气,他想笑一下的,最终致伤口裂开那笑就显得格外扭曲。 是他,是老师。 魏和忙使眼色让太医退下,很快整个重华宫就安静下来,年轻的帝王往后仰躺在龙椅上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手里缓缓攥紧了那一张白纸,紧到上好的纸张发皱。 殷今朝是当天晚上去看的楚倦,浑身都罩在一袭厚实威严的金边貂裘里,长发披在身侧,浓重的散不开的血腥味从他身上弥漫,像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而来。 他过去的时候楚倦正在写第二封折子,大意就两个,一说恭贺殷今朝得偿所愿,二是请辞归家。 殷今朝走的不太稳,前面需要魏和搀扶着,到了内殿让魏和退下了,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隔着一张桌子伸出手,颤抖的微微触及楚倦鬓发如同呓语:“老师,真的是你吗?” 楚倦执笔的手微顿,“是不是我,你心中不是早有定论吗?” 他奉上恭贺的折子是上一世殷今朝夺位后他亲手写的,那时正值春日,那也是一封贺岁的折子,清正端方的太傅祝愿他的弟子开承平盛世,成一代明君,虽然这些到最后他都未能看见。 殷今朝好似终于确认了,惨白的唇抖了抖,那样子似哭似笑,让人看不分明,只是哑声道:“老师,当真是你.....” 一直都是他,从未是旁人,竟一直都是老师。 听见确切答案的那一刻殷今朝整个人好似脱了力,膝盖都软了下来,在原地踉跄了一下,滚烫的泪水刹那间就落了下来,竟是比那时在龙椅上更为绝望。 若不是要桌子支撑恐怕要直接跌在地上。 是了,就算被楚倦在夺位这样的争夺中背叛,他也在竭力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 楚倦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殷今朝未必就认不出来他来,毕竟是那么多年朝夕相处,他只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找一个不那么绝望的理由。 今生的楚倦未曾爱上他,背叛也许理所当然,可若是那个人一直都是前生的楚倦呢? 楚倦搁下笔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前,与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对视,嘴角挑起一抹玩味却了然的笑:“是我。” 时至隆冬,约是因为室内炭火充足,楚倦仍只着一身白衣,利落漠然。 “与平阳郡主定亲之人是我,救下昭霖之人是我,背叛你投靠殷南烨的人也是我,陛下,是臣。” “为什么......” 殷今朝的手没有放下来,只是颤抖的更为剧烈。 他很想透过这些年漫长的时光去触碰记忆里的人,想找出他跟那个人的区别,然而眼眶已经酸涩的睁不开。 当年永远站在他身后心疼他,守着他的人如何把他推向了不能回头的深渊,但凡他运气差分毫就要死在叛军箭下。 “为何?”楚倦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只是重复了一下他的疑问,半晌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声音如淬毒的箭,自嘲的笑了一下。 “臣不自救,难道要同上一世一样,眼睁睁的等着陛下功成,而后狡兔死,走狗烹吗?” 殷今朝心中骤痛,滚烫的泪水从眼眶肆意流淌,却只能艰难摇头无力辩驳:“老师,我没有......” “没有什么?不是你下的毒吗?异族奇毒千日宴,是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人会?又有谁人能下在我饮食起居当中?” 殷今朝喉间涌上腥甜,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那些过去的事翻江倒海一般涌来,他只能竭尽全力仰起头:“老师,弟子知错了,但是弟子真的没有......” “我想回来好好待老师的,我想对老师好,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老师,包括我自己,我真的、真的没有再想毒杀老师,真的没有......”他的情绪几近崩溃,声音都要语无伦次。 楚倦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看也不看他:“陛下觉得臣还会再信这些吗?” “老师,我发誓......” 楚倦打断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垂眸看着地上狼狈至极的新帝,良久,目光却只是空落落的看着窗外,似是累极了:“臣不会再信了。” ——永远不会再信了。 傻子当一次就好,再有第二次就是愚蠢。 良久楚倦阖上眼,修长的双手疲倦的放在木椅两侧,轻声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冷宫救下你。” 第42章 暴君他后悔了 再多的话都没有这一句对殷今朝来的伤人至深, 楚倦说,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冷宫救下他。 只这一句话往昔数年都被盖过,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殷今朝几乎是狼狈的逃出了九华宫, 出去的时候扶住门框几乎栽倒在地,魏和想斗胆上去搀扶,冷不丁抬起眼却看见新帝满面泪水。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殷今朝哭, 服侍这个乖戾皇子数年的内监忍不住讶然,原来殷今朝也是会落泪的。 那样暴戾恣睢稍不顺意便屠尽一切, 无可不得的小暴君原来也有束手无策之人。 那张容颜盛极的脸颊上泪水肆意, 而在他身后重重宫阙当中, 白衣青年犹如神祇双目微阖,好似永远不会再为这个人心疼。 天地之间只有风雪愈盛, 撕扯着鲜血淋漓的过去。 殷今朝这些日子过的并不算好,心力交瘁还要处置朝中诸事, 景德帝的丧事要处理的合情合理, 太子党羽和二皇子一党的处置也都要他一一裁决。 朝中勾心斗角,他又年纪尚轻 , 身后无母族支持, 前生尚有楚倦背后的陇西可以依靠,如今就剩下他孤身一人, 朝野不认他的声音极大, 后来就都做了重华宫阶下的亡魂。 杀一次朝臣大骂他手段阴狠非明君之相,那就杀两次、三次、有胆敢联系旧部意欲趁乱起事的诛连九族,杀到朝臣噤若寒蝉再无一人胆敢多言。 朝中老臣在短短一个月间换了数批, 沉寂多年的寒门学子被提拔上来,各州府虽暂时没有大的调动,但也只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在殷今朝的雷霆手段之下朝局暂时平稳下来, 一切百废待兴,景德帝在世时士族已然兴盛,如今砍了大批朝臣,剩下的世家暂时蛰伏,世家大族垄断了北魏的经济命脉,而殷今朝从不为人所制。 他永远信奉的都是绝对的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中。 其间楚倦也上过两道乞骸骨的折子,据说殷今朝瞧见的时候加重了伤势在龙椅上呕血,却到底还是让魏和恭恭敬敬的把折子送了回来。 不准。 楚倦骨节修长的食指敲着那封被打回来的折子,眉峰微聚,不辨喜怒。 003在天空中绕了一圈:“宿主在想什么?” 楚倦看着折子上的血迹,半晌冷冷道:“万恶的封建帝制。” 想走都走不了,还要看殷今朝同不同意,真是—— 003:“......” 它还以为宿主会对殷今朝的伤势发表一点看法了。 “有什么看法?”楚倦把折子合上,不让那血迹继续待在视线里,“他是天命之子,总是不会出事的。” 所以又何须这样过来给他卖惨,让他看见他是有多凄惨?自己总不会再跟前生一样冒着风雪过去看他有没有受寒,抱着他去找太医。 过去数年,再想起来都是恍如隔世。 本应热闹的上元节今年也格外凄冷,景德帝崩逝,举国上下服丧服二十七日,不得大肆庆祝年节,这一年上元护城河少了满河的灯盏,多了无数草草裹了扔上乱葬岗的尸体。 九华宫的后窗正对着御花园到重华宫的小径,一般有什么议论楚倦凭借着003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如今围在一处分吃点心的小宫女正悄声议论着他。 “满朝都说囚在九华宫的那位是当今陛下的恩师,据说是跟随陇西李氏背叛了陛下,不晓得关这里做什么了。” 她们有幸偶尔在窗边见过那位大人几次,确实是位光风霁月的清润公子。 “该处置的都处置完了?贺大人好久没拖尸体出去了,好像就剩下陇西李氏在押未曾处置了。” “说起来今日陛下是不是召见了陇西李氏? “不知道还没有命在,我听说陛下活扒了二皇子心腹的皮,还有砍了双手双脚拖出去的了......” 那些酷刑吓的小宫女瑟瑟发抖,连忙捂住耳朵不敢听了。 当天傍晚魏和就领了陇西李氏族人来拜见楚倦,茫茫风雪当中外头他一家子人都到了,战战兢兢的跟他道上元节好,花朝和孟春也在里头,不敢说话,只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最后是他的舅舅和母亲俯身道:“陛下宽厚,不计较李氏一时为奸人蒙蔽的罪过,只是罚了一年俸禄,如今我等不日就要回陇西,也请大人保重自身。” 跟随二皇子叛乱是何等重罪,其他人都是诛连九族不留活口,唯独对陇西轻轻放下,只是罚俸斥责这样的轻罚,说是盛宠绝不为过。 禁宫之内不便多留,话说完便随着魏和离开,倒是孟春和花朝忍不住悄悄回头又多看了楚倦几眼,眼眶都泛红。 他们走后殷今朝才现身,穿了一身漆黑如墨的龙袍,偏偏眼角带着一缕红,像是满园冰雪里那一点春色。 殷今朝手里捧了一碗小元宵坐自顾自坐在楚倦的身边,推了一碗给楚倦,热气腾腾的小元宵像是刚刚从锅里出来的,香气扑鼻。 殷今朝拿了白瓷勺舀了一个喂进嘴里,烫到嘴了斯了两口气却没舍得吐出来。 “我十四岁那年宫中上元节大摆宫宴,皇兄们都去了,唯独我身份卑贱不能去,我娘亲喝醉了酒捆住我一顿好打,是老师把我从柱子上放下来然后给我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元宵,老师总说君子远庖厨,但只要我想吃总会给我煮。” 他一口一口吃着元宵,这一次倒是争气了些,也没哭,就是神色有些缅怀:“上元节我每年都是同老师一起过的,老师走以后弟子已经很久没吃过元宵了。” 楚倦只是站在那里,哪怕身陷这样藏污纳垢之地,他依然如山间溪水一般悠远淡漠。 虽然老师看着他的眼睛很冷他却还是异样的满足了,他继续吃着元宵,在冰冻三尺的寒冬里热乎乎的元宵一下子暖和了肠胃好像能暖进心里去。 “终于又能和老师一起过元宵了。” 笑容倒是非常真心实意,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陛下把我族人都找来是为了逼臣就范吗?”楚倦却完全不搭腔他怀念过去的话,“事到如今陛下还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了?” 楚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要臣继续无怨无悔的辅佐陛下吗?如今陛下虽登临九五,但士族割据朝野,陛下需要一把和士族开战的刀,可陛下凭什么觉得这一世臣还会为陛下与士族决裂呢?” 殷今朝就静静听楚倦说着,神色很是认真却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反而失笑,像是轻叹了一声:“老师为什么会觉得弟子还在图谋这个了?” “因为在你殷今朝心中帝位不从来都是最为重要的吗?”楚倦冷笑了一下,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殷今朝有一瞬哑然,他很想辩驳自己不是,自己知道错了,但知道老师不会信他的,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脏抽搐了一下。 他是真的自作自受。 “老师,就算你不信我还是想说......” “够了,”楚倦却懒得听他狡辩,冷声打断了他,自己也像是累了坐在藤椅上静静看他:“殷今朝,帝王之位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弑父杀兄,乃至于杀我?” “从前或许是,”殷今朝又吃了一颗小元宵,热气蒸腾,于是连他的声音也缥缈起来,“我总觉得有了权力我才可以好好的活着,我实在受够了担惊受怕和寄人篱下了,可真的得到了我又觉得一个人坐在那个无人之巅实在没意思极了,可我说不是,老师还信我吗?” 他茶色的眼眸蒙着水光,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泪水将落还是热气熏红了眼眶。 “若是回来的这个人不是我呢?”楚倦忽然想问一问他,若是当真如殷今朝所说,他重生回来的这个人是一无所知的楚卷而非拥有所有记忆的楚倦他又会如何,“再诓骗臣一次吗?” 殷今朝愣了愣,良久才摇摇头:“如若不是老师,那我就去陪老师了,除了老师我谁也不要。” 楚倦深深看了他一眼。 怪不得系统非把他拉回来,原来殷今朝还挑,必须还要全须全尾不要替代品的那种。 楚倦阖上眼,搭在椅子上的双手在身前微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讽刺的勾了勾嘴角:“陛下如此说臣怎能不信了?” 殷今朝愣愣的看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那一向冷面待他的人忽而睁开眼,眸光锐利如刀:“既是如此,臣要入主文渊阁,陛下可有异议?” 文渊阁即是整个北魏的权力核心,饶是前生楚倦也是过了一年扳倒士族后才入文渊阁处理军机政事,加封宰辅。 殷今朝眸光润了一下,眉眼稍弯,心中像有针刺过,却到底只是笑了笑:“今年的元宵是今朝亲手做的,老师尝一个好不好?老师尝一个,今朝就答应你。” 他舀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小元宵到楚倦碗里,看着楚倦吃了才弯着眉眼笑了一下,像是终于心满意足。 “那就跟以前一样加封宰辅,入主文渊阁,朝中文臣皆以老师为尊,再封太傅,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可随意出入宫禁。” 这是怎样显赫的权势,过去两朝哪怕宽厚仁明如景德帝青年时也未有一人得到这样的地位和宠信。 殷今朝又自己舀了一个小元宵喂进自己嘴里,元宵已经没有一开始烫了,他却像烫的喘不过气来,安安静静的把那碗元宵都吃完了 ,才敢悄声说。 “可比起这些,我更想图谋老师啊......” 第43章 暴君他后悔了 年轻帝王的声音落在风中, 禁宫中响起冗长的钟声,穿过宫墙外抵达京畿寒山连绵不绝,那是皇城自景德帝崩后之日为始, 各寺、观皆鸣钟三万杵。 他的父皇已死,这世上他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已不复存在,此刻殷今朝很想老师抱一抱他, 或者只是抚过他的头顶,就如从前一样, 可老师没有。 殷今朝依然坐在那里, 吃完了自己的小碗元宵沉默良久又端过楚倦的那一碗小元宵。 冬日东西凉的快, 不过放了一会儿就已冷的入骨,那滋味不算好, 冷的殷今朝胃都有些抽搐,可他还是一口一口舀着吃完了, 连汤也喝的干净。 他放下碗, 对着楚倦露出一个笑容,哑声道:“老师, 是新的一年了。” 辞旧迎新, 护城河外的迎春花打起花苞,很快就是一年春好时, 过去的旧的一年都已过去了。 楚倦微微闭目:“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 在宫中待了半个多月, 这一回总算是能暂时回府了,楚倦走的时候殷今朝亲自去送他,撑伞送到宫墙时殷今朝忽然问:“老师会回来的吗?” 他的模样有些魔怔, 或许是风雪太急竟隐约有些期盼的意思。 “自然。”楚倦坐到马车当中,当今帝王亲自掀着马车帘子仰头的看着他,像是生怕他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一样多看两眼。 “那朕为老师收拾好九华宫, 老师日后若是累了可跟......可跟从前一样暂歇九华宫。” 楚倦只是皱眉:“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回。”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客套的像是臣子和礼贤下士的君王,不带曾经的半分温情,殷今朝看出他眉眼间的不耐放下帘子退了出来。 楚倦这一回去就开始称病告假闭门不出,殷今朝一面焦头烂额的忙着皇城势力的分割,一面抽着时间去看楚倦。 也不做什么,真的只是看一眼,说是看一眼自己就能安心。 殷今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处置完一件事就给楚倦加封赐地,跟奖励自己一样,如今位列三公还不够,还要继续赏继续封。 这中恐怖的加封和加赏一直持续到二月,朝局终于稳定,楚倦才第一次上朝是魏和亲自过来接的,用的殷今朝平日里用的马车,上朝的宫道上文臣武将无不礼让三分。 讶异之声在清晨雾气中远远传开,传说新帝极为爱重他这位恩师却不想爱重到如此地步,这样的礼遇就是开国百年也从未有过。 上朝时他甚至未曾跪下去,是殷今朝亲自下来扶的他,那双手搀扶起他的手臂,茶色的眸子有中孤戾的偏执和温柔。 满朝大骇,文武百官跪伏在地欲言又止,到最后却无人胆敢说些什么。 殷今朝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明君谏言犹可被采纳,所以满堂忠义之士,然而暴君如殷今朝有那个骨气的骨灰上的草都生了半丈高。 “朕说过,不会再让老师跪任何人了。” 他的眼睛奇异的发亮,有中灼灼生辉的错觉,那张风华无双的容貌引的无数人飞蛾扑火,偏偏在楚倦这里一再碰壁。 若是以往楚倦必然苦口婆心的拒绝而后跪下,此刻却是安心受下一句话也未说。 早朝过的很快,比起景德帝在世时鸡毛蒜皮的事也敢说给皇帝听,面对随时可能发疯杀人的殷今朝,朝臣们明智的选择挑重点说完快走,甚至连一直慢慢吞吞的语速都有显著提高。 早朝完了所有官员都长松一口气快步离开,唯有楚倦留下被魏和引到御书房。 里头已经摆好了茶点和早食,热气腾腾味道清淡都是楚倦平时喜欢的,殷今朝下朝穿了一身红衣,似乎在想些什么,看见他来亲自伸手为楚倦布菜。 “臣是过来取文渊阁印信的。” 殷今朝为他布菜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没敢抬头看楚倦,只是夹了一块山药饼给楚倦:“老师陪朕吃完这顿饭,朕就把印信给老师。” 一顿饭换文渊阁印信倒是不亏,楚倦似乎轻嗤了一声,却到底还是坐下了。 “昔年老师远赴江南治水,据说最是喜欢这道菜的,朕特意为老师去寻了来,老师尝着喜欢吗?” 他自以为是深情感动天地,却被楚倦一针见血:“是啊,多亏陛下惦念,竟是到那般穷乡僻野也遣了人不远千里的监视着臣。” 殷今朝被刺了一下也不恼,竟弯了弯嘴角,从善如流:“是朕的错,今朝知道错了。” 喜怒无常的小暴君那样低头认错的模样倒是引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的模样乖巧的有中诡异的气氛,让人莫名的不自在。 一顿饭吃完殷今朝果然守信把文渊阁印信交到楚倦手中,而后抬起眼睛看他:“接下来朝中事务繁杂要麻烦老师了,老师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他的眼睛透亮清澈,常给人一中看透一切的感觉,楚倦垂下眼帘,只是道:“多谢陛下体恤。” 回去的时候照例坐的马车,003叹为观止:“宿主,你这完全是在摘取人家劳动成果啊。” 他造反夺权整治朝堂,完了都是给你做嫁衣,它说怎么宿主连着两个月不肯出府,正是因为外头一团乱麻他懒得理清,等殷今朝理的差不多了百废待兴之时突然出手抢了下来。 楚倦往马车后靠了靠,淡淡提醒:“他上辈子也是这么摘取我的劳动成果的。” 他替殷今朝做完了该做的一切,海晏河清只差一步的时候被毒死的。 “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他阖上眼,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况且这事不是到此为止的。” 文渊阁印信,处置军政事务的印章,若是帝王出巡可暂代处理京中诸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若是殷今朝不同意他也做不到这一步,手中的印信沉甸甸的,几乎已是文武百官之中最高门显赫的位置。 只在帝王之下,半步之距。这是殷今朝心甘情愿交给他的。 似是察觉到什么,楚倦忽地掀开车帘往后望去,身后明皇的龙旗招展,马车碾碎了冰雪晃晃悠悠的往外而去,宫墙之上隐约有一道目光追随着他。 那是殷今朝双手扶在冰冷的城墙之上,目送着他离去。 二月的风冷冽如刀,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疼痛,年轻的帝王似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老师啊......” 是什么时候让你陪着我吃一顿饭都要威逼利诱了呢?幸好他如今已是帝王,身居九重之上,老师要什么他都能给,他都能给得起。 可是,老师要的所有东西,他真的都能给的起吗? 皇城这样的地方,殷今朝的授印之事不过瞬息就传遍了朝野,震惊有之疑虑有之,大多数人只觉匪夷所思,那样的疑心深重之人竟然也会有如此信任之人吗? 这个冬日不大平静,太子协同二皇子造反,景德帝病逝,殷今朝继位,整个年节都过的仓促混乱,大对数人家都战战兢兢,到了春日朝堂总算稳定下来,紧张了一个冬日的朝臣终于活络起来。 楚倦如今风头正盛,是无人不知的新帝跟前的红人,有什么活动自然不可能掉了他,拜贴请帖一箩筐的塞过来,经常扰的孟春悄悄抱怨。 二月中旬从平阳王府送过来一张请柬,被孟春特意抽了出来。 小姑娘很是关心自家公子的终身大事,小声提醒:“公子,这是平阳郡主府送来的 。” 本来跟平阳郡主联姻是因着二皇子殷南烨的牵头,如今二皇子人都成了两半被扔去京郊喂了狼狗,这桩婚事倒是历经风雨还没散开。 请柬是个赏花宴,据说是新得了一株蟹爪兰,其茎悬垂姿态极妍,要请京中年轻子弟共赏。 位置却不在平阳王府,而是在京郊的倚梅山庄。 楚倦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放在了桌上。 孟春以为楚倦是有意,特意给他寻了件极妥帖的藏蓝色长袍,配着白锦缎的靴底,看起来实在当得上一句芝兰玉树。 楚倦去的时候已是傍晚了,里面却没有赏花宴热热闹闹的气氛,大门紧闭,不见来人。 孟春胆子小,不禁问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说好的女眷如云,人呢?怎么冷冷清清的。 楚倦摇摇头道:“无妨。” 一路有人引路到了花厅,里头布置的极为淡雅,已经凋谢的梅花在此处开的正盛,蟹爪兰这样的奇珍也只沦为陪衬。 里面正坐着四位锦衣男子,手边放着几盏清茶,看见楚倦微微一笑:“我等已经恭候楚相多时了。” 正是京中四大士族的族长,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赏花盛宴,而是京中士族对于皇权,对于殷今朝激烈的反抗。 殷今朝远不如他的父皇景德帝一般温和,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而这样的情景,楚倦并非第一次见。 就如同上一世一样,四大士族相邀与他相商,他本身出身士族,而最后却选择了殷今朝,舍弃了生养他长大的士族。 而这一次—— 他眼里有温润的光晕闪过,让人分辨不清神色。 重华宫,殷今朝正在练字,有暗卫从房檐轻飘飘的落下,低声禀告着些什么。 烛火在风中曳动,手中狼毫动了一下即毁了一字,他看的有些微怔,半晌才道。 “知道了,退下。” 前生老师和他商议过后才去的倚梅山庄,他记得那时老师总和他商量政务,而今—— 老师去赴宴,却一声未说。 第44章 暴君他后悔了 倚梅山庄遍植红梅, 厅前那一棵龙游梅是当今世上千金难买的精品,士族盘根错节扎根于朝野,是依附北魏这棵大树之上的菟丝子, 既装饰着王朝的繁盛, 也在无声中绞杀着北魏向前的步伐。 殷今朝身负天命而行, 这些人只是他王图霸业上的中间层反派,未来他还会有更为广阔的天地遨游。 小暴君信奉权力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些人都是他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士族和皇权必然不能共存。 “昔年老朽也曾在陇西游历, 与楚大人私交甚笃, 还想着有时间定要再去陇西聚一聚, 不想......”陈国公叹息连连,一副惋惜至极的模样。 “家父也常跟倦说起伯父,劳伯父记挂了。”楚倦不动声色礼节挑不出来错漏, 他的父亲与四年前病逝,生前对攀附在朝野吸血如同水蛭一样的士族愤恨的很,出口就没有不骂的。 “楚相可莫折煞于我了, 这怎么当得起?”陈国公连连摆手, 胖墩墩的脸上倒是笑的非常真心实意。 楚倦官拜正一品, 乃是新帝太傅,他占楚倦年纪上的便宜当伯父, 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折煞殷今朝了。 见楚倦如此上道四人对视一眼稍稍放松下来, 四大士族如今隐隐以何家为首, 何家乃是高祖皇帝亲妹妹阜阳公主一脉传下来的,也算是皇亲国戚,身份到底超然一些,后来子孙一半做了皇商, 一半进了朝堂,如今最高的位置正是户部尚书何邛其。 皇商加上户部尚书,就是不用看也知道肥的流油,而小暴君霸道专横不讲理,觉得这天下但凡能看见的都该是他的,把他国库搬空的何家更是罪无可恕。 赏花半晌,突然有人笑问:“楚相喝着这茶觉得如何?” “芬芳甘冽,清香怡人,”楚倦又喝了一口,不吝称赞,“确实是好茶。” “楚相果然是懂茶之人,这莫惊春是在江南之地如今这个季节,上好的贡茶只发了一丝嫩芽,在寒冬之中采摘,再经繁复烘制,一年也难得得这一两精品,”说到这里,陈国公却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明年怕是再也得不到如此好茶了。” 话说到此处,满场都静了下来,楚倦捧着白瓷薄如蝉翼的杯壁顺着他们的意思接下去:“哦?陈大人何出此言?” 陈国公敦厚的面上含笑:“这楚相难得还不知道吗?陛下不是说要收回梅古官道?” 这就是禁庭当中的机密了,除了殷今朝和楚倦外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士族虽不至于只手遮天也确实底蕴深厚。 梅古官道连同皇城和南北,北至江南,南跨侒山西侧,这些年来一直为世家所垄断,也正是这条规模庞大的官道连同了士族和各州,可谓士族的命脉,殷今朝是一上来就想直接把士族的动脉给他切断了。 比上一世的手段还要更为激烈,怪不得士族恨他入骨。 楚倦修长的手指抵在杯壁之上并不避开,直言道:“这倒确是陛下的意思。” 听见楚倦确认,哪怕是早有准备,何邛其嘴角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面上笑意一寸一寸消散殆尽,靠在檀木椅上:“楚相也是知道,梅古官道就是我等性命,绝无可能拱手相让,陛下如此作为,实在叫我等寒心不已......” 早知如此他们就该在那小崽子还未长成前就给他一刀。 楚倦倒是并不意外他们此刻的阴郁,换了谁命根子被抄了都忍不了,他面上还含着淡淡笑意,徐徐转动手中瓷杯:“不知诸位大人是如何想的?” 何邛其猝然睁开双眼,他身形干瘪,然而眼中光芒凝练如刀,紧盯着楚倦一举一动:“楚相是聪明人,今日既然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倒是想问一问,楚相是如何想的?” 这话说的,把这诛九族的罪过一下子让楚倦起头了。 四双眼睛俱是锐利的钉在楚倦身上,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然而那清俊如谪仙一般的青年只是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倦出身士族名门,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我的答案了。” 他表态的如此清楚明白倒是让另外四人一惊,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见狐疑,何邛其手中的念珠转的格外快了一些,一双浑浊的老眼几乎陷入青年那双漆黑的眼里。 “素来听闻楚相和陛下师生情深,如今陛下如此爱重楚相,这恩宠就是放在我朝建朝以来百年内也未有第二人,楚相是为何,竟毫不顾念师生之情吗?”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牵连进来楚倦就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新帝太傅,一但失手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天下说一不二的青年却已站了起来,窗外起了寒风,吹起他藏青衣袍衣决翻飞,他站在那里便如一棵青松,语气莫名萧索。 “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如今是把我放在烈火烹油之上,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陛下多疑寡恩阴晴不定,今日屠刀落在诸位头上,那明日,屠刀未必就不会落在我的头上。” 何邛其双眼微眯,楚倦说的不错,殷今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杀人如麻,他们本就是准备拿这话劝楚倦的,倒不想此人竟也看的如此清楚。 “况且,一人之下如何比得上真正的万人之上?” 何邛其思索间骤然听见这话整个人豁然抬头,眸中似有利剑射出,连手中翻动的珠子也停了片刻,竟是一时失语。 楚倦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诸人,背影自有一股桀骜之意,竟是并不属于殷今朝半分。 一直等到楚倦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何邛其才缓缓站了起来,他虽然干瘪却身量极高,站起来有种阴森之感,不无讽刺的嗤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是何等清高人物,外界传言光风霁月一代贤臣,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都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不过如此倒好,省却了诸多麻烦,士族不在乎谁登临帝位,而是想保住他们超然都地位和财富。 夜色已深,楚倦回去的时候孟春欲言又止,转过头发现殷今朝在府外等他。 君不临臣府在殷今朝这里却是屡屡坏了规矩,可若是要楚倦大半夜不去睡因为殷今朝想他就去宫里陪这小混账也是绝不可能的。 殷今朝伸手搀扶着楚倦下来,末了握了一下楚倦的手松开时已塞进去了一个温烫的汤婆子,隐约带着一丝龙涎香,像是殷今朝惯用之物。 “老师,外头冷,我们进去说。” 初春的天还是冷的,楚倦虽是推脱养病,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的在虚弱下去,千里宴虽早已停药但没有解药毕竟不能解。 春日料峭,对于楚倦来说总是难熬一些。 书房内早已被炭火熏的暖热,孟春过来准备为楚倦解下披风被一只手拦住了。 “朕来。” 竟然是殷今朝要亲自服侍楚倦,孟春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竟一下子忘了阻拦,就那样静悄悄的看着殷今朝替楚倦解了皮肤和帽子放到了木架上。 “老师这个时候才回来是去了哪儿?”殷今朝坐在楚倦对面,很想去握住那双清隽的手捧在掌心里给他暖着,却知道会惹恼老师没敢动。 “我去了哪儿陛下当真不知道吗?”楚倦声音凉嗖嗖的。 若是真的不知道就不至于大晚上还特意出宫一趟了。 “是听暗卫说老师去了倚梅山庄,那群老东西是准备动手了么?可有为难老师?” 若是为难就扒了皮吊在城墙上示众,也叫其他人看看冒犯老师的下场,他心中漫无目的的想着,阴翳暴戾的情绪却掩藏的很好,看着还是温柔听话的一个人。 楚倦捧着汤婆子暖手,闻言淡淡道:“陛下动手就是梅古官道他们急躁也是寻常,过来向臣打探还有没有回旋余地。” “那老师是如何说的呢?” 楚倦扫了殷今朝一眼,声音依然平缓:“臣说陛下一意孤行,不可再劝。” 这就是在告诉士族殷今朝要与他们不死不休,毫无转圜余地,殷今朝如今根基尚浅,如此说倒是在给他胡乱树敌。 殷今朝攥着茶杯的手颤了一颤,面上依然是面具一般焊死的温柔微笑:“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朕一意孤行,不可转圜。” 楚倦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汤婆子,继续道:“想要引蛇出洞总还要给个机会的,如今万物萧杀不宜杀生,过些日子春夏正是万物生发之时,正好去广阳宫狩猎,陛下以为如何?” 儒家自来以为春秋万物之始不宜杀生,北魏从来都是秋猎,从未有过春猎。 更别说如今景德帝刚崩没多久,殷今朝还在孝中,若是此时说出去打猎取乐他就是被按在耻辱柱上任由史书和百姓编排怒骂。 殷今朝像是被什么摄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极慢极慢的抬头看着楚倦,看着那张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半晌,声音却嘶哑。 “老师这是,要拿今朝做饵吗?” 那个曾经舍不得他受一点伤,一点痛的老师,就是被皇兄讥讽两句就要心疼他的老师,如今把他拿出去当诱饵,受尽天下唾骂,置身险地。 对面的人微微掀起嘴角,刹那间如春寒褪去,万物焕发新生,偏偏声音还是温柔安静的模样,静静的瞧着他。 淡淡一笑:“难道今朝不愿意?” 第45章 暴君他后悔了 只要老师高兴, 有什么不愿意的了? “今朝,当然愿意。”他也许是在笑着,但那笑或许太过诡异扭曲了, 他近乎慌忙的低下头, 微微裂开嘴角, 怕楚倦不相信似的,又自己低声呢喃了一句,“今朝愿意的......” 低下头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的手在细微的发抖, 漆黑锦袍上的白龙张牙舞爪的瞪着他, 莫名的眼眶就有点泛起热烫的温度来, 他喝了口茶水, 那茶是新上的沸水,烫的他咽喉都肿痛起来。 “既是引蛇出洞,就把此事交给臣负责。”楚倦乘胜追击, 以殷今朝作饵,当然要他亲手谋划。 殷今朝把茶盏搁在桌上,又伸手拢住, 好一会儿才开口笑道:“今日天色已晚, 朕可否在老师家借宿一晚?” 楚倦沉心思虑被打断, 略略抬头看他:“?” 帝王笑的很有些灿烂,除开他眼眶泛红的模样几乎找不出来破绽:“老师答应我, 我就答应老师。” 在家里借住一宿然后就能得到御林军的控制权, 稳赚不赔的买卖, 楚倦微微颔首:“陛下随意就是。” 这宅子虽然不奢华,但也不至于收拾不出来间能睡的房间。 得了楚倦同意,窗外很快就点上了宫灯,朦胧的青纱帐影, 楚倦沐浴更衣出来推开门便见殷今朝站在他的门外,少年已经抽条,身形如柳枝一般清隽修长,影子被窗外的宫灯拉的瘦长,昏黄的灯火里有种说不出的萧条感。 他只着了一身寝衣。 楚倦微微皱眉,站在屋檐下的帝王抬头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老师,那间房是旁人住过的,今朝今天想跟老师一起睡,可以吗?” 准确的说是昭霖住过的,楚倦同平阳郡主有婚约是因为二皇子牵线搭桥,那少年是从跟平阳郡主府交好的梁国公府出来的,准确来说确实是属于二皇子一脉。 当时殷南烨已然败落,在最后关头大抵是想挟持楚倦逼殷今朝就范。 楚倦拒绝:“书房也可以收拾出来。” “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明日还有早朝,更何况书房放的都是老师收集的名家古籍,晚上收拾还要用烛火照着,我记得老师房中还有一个小榻,我睡在那里就好。”理由可以说一箩筐,说到底只是想离他近一些。 楚倦:“......” 看这个样子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他站在那里没再说话,却也并不后退。 殷今朝咽喉动了动,很是可怜决定加大筹码:“朕......明日一早就去拟旨 ,老师可以吗?” 身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整个北魏数千里地域都在他脚下,而高高在上如帝王想在自己心上人身边住一宿也要低声下气。 身后侍卫宫女集体沉默了,原来陛下也有这样的时候。 烛火被风吹的微微晃动,楚倦揉了揉眉心,到底还是放他进来了。 楚倦住的是西厢房,出门就是花厅小院落,屋子倒是挺大,临着花厅的窗边放了小榻支起了一个小茶几,那地方平时小憩是不错,给人睡一晚上未免还是有些憋屈。 殷今朝个子高挑,长手长脚往那儿一待就显得憋屈,手脚都伸展不开,明明是最憋屈的地方却让殷今朝难得的安心。 老师还在,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这比那些年他一个人独坐高台四下无人的时候好的太多。 楚倦浅眠又受不得光,灯火早早扑灭了,整个房间漆黑空旷,殷今朝伏在外头小榻上轻声问:“老师睡不着吗?” “若是当时昭霖得手,陛下会如何做?” 若是昭霖当真得手拿了他的性命去威胁殷今朝,那时他会如何抉择? 黑暗里亮起一道幽邃的视线,殷今朝茶色的眸子如猫一样的亮,良久他声音有些嘶哑的道:“若是从前我大抵会选皇位,可是如今无论什么放在面前,我都只会选老师。” 他声音定定的,如果不是深夜楚倦很想去碰一碰他的眼睛,想看看那双眼睛是不是如他说的一样深情款款,但最后楚倦只是沉默了一瞬,而后隐晦道。 “我希望陛下能说到做到。” 这话有太多重意思值得深思,殷今朝在黑暗里展颜笑了一笑,轻声开口:“当然,我说到做到。” 无论你要什么,但凡我有,我都肯给,哪怕是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饴。 似乎有一声轻嗤,黑暗里再无声息,殷今朝等了许久闭上眼,他听见自己心口血肉割开的声音,在黑暗里呼吸都显得滞涩。 他第一次暂住这里的时候是十三岁,在小榻上第一次和老师住在一个房里,心如擂鼓,后来夜半他做了噩梦,老师把他抱到自己榻上,他环着老师的脊背,泪水无声无息的打湿了老师的衣衫。 他知道这一次他做了噩梦,老师再也不会过来温柔的抚摸他的额头,告诉他莫怕。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 殷今朝想一出是一出要去春猎的事很快传遍天下,皇城百姓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读书人更是怒斥他非明君之相。 好在殷今朝我行我素惯了,暴君如果能听他们的那就不叫暴君了。 朝臣敢怒不敢言,私底下纷纷骂他是暴君,楚倦是妖妃的言论也甚嚣尘上。 楚倦:“......” 作为一个标准的祸国殃民的妖妃,楚倦觉得他们纯粹是事不够多闲的,把各官员的公务又多安排了一沓,群臣纷纷叫苦不迭。 虽然遭到了一致反对,但春猎还是有条不紊的安排上了。 负责护卫的御林军由楚倦一手安排,很快选定了日子,三月末的时候春猎的御驾就出了皇城,直奔广阳宫而去。 广阳宫靠近皇城不过一日路程即可走到,这个季节草木刚刚抽出枝丫,路上一片萧条,倒是显得格外萧索。 本不应该如此着急,实在是殷今朝逼的太紧,梅古官道作为士族的命脉各种合着律法的违了律法的都在上运行,一但查出来没几个不是诛连全族的死罪。 广阳宫已经提前命人打扫过,楚倦随着殷今朝住在正殿,这本是极不合规矩的,正殿除了君王无人可住,有老臣战战兢兢的阻拦被殷今朝彻底无视。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广阳宫乃说高祖立下的规矩——陛下——” 老臣字字泣血,哭的哭天抢地,殷今朝支着下颌,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老师若是觉得他吵朕就去割了他的舌头好不好?” 这话一出来楚倦眼帘就是一跳。 所有战战兢兢的臣子更是如此,就是恨他入骨的士族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殷今朝能这么声名狼藉楚倦绝对是出了大力的,如此暴君推翻也是寻常,虽名不正言不顺也可解释天怒人怨而至。 “倒是可惜了殷今朝那条疯狗,那般忠心,却不知道他的老师在暗地里计算着他的死期。”站在远处凭栏的何邛其转着手中念珠,不无讥讽的笑了一下。 “安排的怎么样了?” 陈国公敦厚的身体在后面勾起一个圆润的笑意,又略微有些迟疑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您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是浑家谷那地方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个绝地,殷今朝当真会去吗?” 广阳宫建在昆山半山腰上,绵延千里地势却并不高,大片地方适宜都是皇家围猎之所,唯一其后一片深林地势奇险,其中最险之地名为浑家谷,一旦进去四面合围绝无生机可言,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不能去。 何邛其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整个人俯靠在栏杆之上,远处大殿中央,年纪尚轻的君王面对着对面白衣青年已经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暴戾恣睢,俊美的容颜上展露着一抹笑颜,几乎可算惊心动魄。 坐在他对面的人丝毫未曾有影响,仍然淡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任由帝王在他耳朵说些什么从不回应。 “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楚倦要他去,他就不可能不去。” 这可能就是命了。 —— 虽然冰雪初融,但广阳山不愧为历代帝王挑选的围猎之地,风景秀丽,殷今朝傍晚拉着楚倦说着这山上的景物吃食,倒很是开心。 “这谷地势险峻,但谷外的山脉上种满了杏花,山后还有一处寺庙,老师可愿意跟今朝一起去看看?” 听见楚倦的声音时殷今朝在原地定定的站了一刻才缓过神来,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过了半晌才又慢慢笑起来:“老师,不能以后再去吗?我想陪您去看一次杏花,逛一逛后面的寺庙,据说......” 他没有说下去,楚倦打断了他:“陛下明日去浑家谷。” 他连骗一骗他都懒得,是掷地有声的语气。 殷今朝的心往下沉了沉,却还是慢慢笑了起来。 “好,老师说去今朝就去,只要老师说,我便听。” 无论老师说的是什么,哪怕是要他去死。 殷今朝是第二天一早就走的,清晨山间都是蒙蒙雾气,楚倦还没有醒过来,他隔着纱帘深深看了一眼,像是想把那副面容深深刻进自己脑海里。 孟春被他那幽邃的眼睛吓住,低声问:“陛下可要奴婢叫大人起来?” “不必了,让老师睡。” 他登基以后老师夙夜忧虑,从未睡过一次好觉,他说完怔了一瞬,恍然间想起这一世是他自己处理的后续一切事物。 他的脑子竟然钝到了如此地步。 马蹄声很快消散在清晨雾气里,被莽苍山林彻底吞没,黑暗中的山林像匍匐的巨兽意欲吞噬尽一切野心和欲望。 第46章 暴君他后悔了 马蹄震碎了山巅最后一层薄薄山雪, 所有人都已经完全习惯了殷今朝的随心所欲,帝王清晨突然说要去浑家谷给帝师猎狍子做粥,谁人又敢说一句不行? 楚倦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殷今朝走的时候已经把政事处理完了, 这一觉倒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碎金一样的阳光透过重重纱窗缝隙落进来, 和风微煦,楚倦把手臂搁在眼上又过了一会儿总算赶走了最后一份倦意。 大半御林军依然驻守广阳宫,殷今朝只带了一队轻骑离开, 楚倦洗漱完了在院落里看见一个行迹古怪的老者, 对着几株花草左看右看, 不由皱眉:“那是谁?” 为何能进得广阳宫来? 魏和在殷今朝走后就在楚倦跟前, 闻言赶忙道:“陛下这些日子寻了异族大夫进京,那是塞外请来的名医,前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 一直在广阳宫修养着。” 楚倦顿了一顿,大概是在寻千日宴的解药。 千日宴是无解之毒,他的时间可以往后计数, 就是至多不过能再留两三年, 陪不了殷今朝太久, 而从未尝过人间败数的殷今朝如何会愿意认下这命数? 魏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犹豫望着楚倦:“这......楚大人, 这半日都过去了怎么还是不见陛下回来?” “许是正在兴头上, 忘了回来罢了。” 魏和的意思是让楚倦派人去寻殷今朝, 楚倦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从容坐下,春日薄冷的阳光落在那张白壁无暇的面容上看不出来任何担忧之色,魏和心里骤然冰凉,脸色瞬间灰败, 但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惨白着一张脸退下了。 这广阳宫没有楚倦不能去的地方,殷今朝不在他堂而皇之的进了帝王的御书房,坐在殷今朝的位置之上。 何家嫡子过来时看见的就是楚倦大逆不道的坐在皇位上的模样,他眼中震颤片刻,却是青着脸道:“楚相,人跑了。” 楚倦沉冷的目光凝视着他,哪怕不说话也自有一股威压,浑家谷四面环山如此天时地利都占齐了,士族竟然还能失手这是何等废物。 何家嫡子语气森然:“楚相,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逃不了,据家父说他逃进了山林之中,广阳宫翻过山岭就是通州,我们绝不能让事情败露,如今之计只能让楚相调动御林军封锁广阳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围死在此处!” 已经犯下诛灭九族的大罪,不成功则成仁,一旦叫暴君脱困留给他们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光影变换莫测,人心难猜。 “楚相不会到此时还想着能够全身而退?!”何家嫡子声如雷霆,步步紧逼,“一旦士族落网,下一个就是楚相!” 楚倦被他逼的勾起嘴角,半晌双手合拢抵在下颌之上道:“那就如士族所愿。” 这少年倒是有胆魄弑君造反如此从容不迫,但内里其实已然慌不择路,士族培养的杀手到底不是军队,要动御林军去寻殷今朝而后动手只能由楚倦来。 何家嫡子得了承诺匆匆离去,楚倦靠在椅背之上。这一日阳光极好,微风吹动书卷哗哗作响,早已破旧的古卷上写满了批注和药草的名字。 是少年一笔一划在钻研着千日宴的解药。 指尖触过,是风吹过的温度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诏令在傍晚一道道发下去,陛下遇刺,如今生死不明,御林军封锁整个广阳山脉,骏马奔驰在险峻的山脉上,一队一队的轻骑打着火把在山道上搜寻。 楚倦一袭白衣在傍晚时分出了广阳宫门,魏和站在宫门前静默良久,小太监轻声问:“师父,您说楚相能把陛下带回来吗?” 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知道的太多了,若是一旦出事都是封口的下场,反而是陛下生还还有一线生机。 魏和摇摇头,长久未曾说话,只是静静望着远处。 从前的时候他以为三皇子和楚大人是深宫中难得的互相扶持之人,但后来权势愈盛,谁又能逃过这无边的猜忌和滔天的权柄? 楚倦到浑家谷的时候已是日落西沉,昏黄的光晕里依然可以看见杀戮过后的痕迹,扑鼻的血腥气让人忍不住作呕,到处可见断臂四肢,横陈着数十上百具尸体。 御林军统领匆忙过来对着楚倦行礼,脸色凝重:“楚相。” “可发现陛下的踪迹?” 来人摇摇头:“虽未发现陛下的踪迹,但跟陛下出来的轻骑已经几乎都留在了这里——” “按人数来看刺客恐怕人数众多,”他犹豫了一下,“若是卑职所料不错,恐怕是刺客早有埋伏。” 绝对是有备而来,不然不可能提前知晓陛下的行踪设伏,而如今能够窥探陛下踪迹的人,也只有—— 御林军统领幽深的目光直视骏马上的光风霁月的人,来人勒住缰绳,冷冷道:“找,就是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要给我把陛下找到!” 找到之后呢?御林军统领忍不住咬牙,可如今御林军归楚相所有,这是陛下谕旨,谁人又能违抗? —— 夜色幽深,莽苍山林里隐约传来一声闷哼声,鲜血从刀口处汩汩流出,一个黑衣人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融入夜色。 杀人的人确定人已经死透以后松开手迅速剥去黑衣人的外袍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之中。 往前不足十丈就是一条山溪,冰冷的溪水拍打着嶙峋的山石掩盖住隐约的闷哼。 暗卫正在一身鲜血的殷今朝处理伤口,背后一条长达四寸的伤口,从肩胛骨一直蜿蜒到脊柱,血流如注不肯断绝,手臂上还有一刀刀伤径直削去了半臂血肉,除了这些大的伤口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冰雪融化的山溪冰冷刺骨,夜色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冰冷的溪水洗去伤口血痂,而后洒上金疮药包扎,少年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死死扣在山石之上,青筋欲裂。 “陛下忍一忍。”暗卫的手也在抖,浑家谷那一战陛下确实悍不畏死,拼着背后被砍了一刀方才险险逃了出来,可如此伤势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潜来,恭敬递来一件浑身漆黑的黑衣,声音格外沙哑:“陛下,身后的尾巴属下已经处理掉一个,但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此地不宜久留,但远处山道上似乎御林军在搜查,陛下......” 三月初的夜寒冷入骨,越往上走山巅的雪越发厚实,还未解冻,殷今朝一身红衣扎眼的像是雪中红梅。 黑衣笼罩在殷今朝身上,好歹缓解了一丝寒意,他支撑着站了起来,远远往后望了一眼,眼眸微深。 “走——” 说是御林军又如何知道不是士族假意所扮?自己的命除了放在自己手上谁都不能再信。 已经带着一身伤在山林当中奔袭了整整四个时辰,殷今朝站起来那一刻几乎有一瞬眩晕,仅剩的暗卫护佑在他左右缓慢避开搜查的尾巴向前。 突然远处山道上传来一道声音,穿过了寂寥山林抵达耳侧,殷今朝的脊背一下子就僵住了。 “陛下——” 有人在喊他,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是老师。 喊了两声没有听见回音,楚倦皱眉看向003:“他真的在这里?” 无辜受害003:“.......” “宿主,你有没有想过,你才这么坑死过他,他听见你的声音真的不是恨的咬牙切齿吓的连夜跑路吗?!” “哪个蠢货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被人坑死以后还眼巴巴的自己出来的啊!” 它的定位怎么可能出错,天命之子的气运就聚集在这片山林当中,他只是不愿意出来见你而已,天命之子不可能这么蠢。 003的咆哮刚完远处的枯草间隐约听见了什么声响,它和楚倦同时转过头去。 月色清寒,一只苍白的手拂开了遮蔽掩身的枯草,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一身矜贵龙袍早已被划烂,身上不知哪里寻来了一件黑衣,发髻已经彻底散开,湿漉漉的贴在脸侧。 清寒的月色落在他俊美的五官上,衬着脸上的血污和哪怕在黑暗中也依然闪闪发亮的茶色眼眸有种诡谲残忍的温柔。 楚倦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 被打脸的003:“......” 当场缩了回去。 “老师......”殷今朝的声音嘶哑难听,走路的动作格外的慢,每一步都能看见有血从他嘴角溢出,骄傲残忍如殷今朝,大抵一生未曾如此狼狈过。 可看见楚倦的那一刻,他却还是在笑着。 楚倦身下的骏马不安的扬起马蹄在空中踢踏了两下,楚倦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清朗无双,好似还是那个疼他宠他的温润太傅。 他说:“今朝,过来。” 到我这儿来。 那是他们重生以后楚倦第一次喊他今朝而不是克制疏离的喊他陛下,殷今朝似乎被蛊惑了一般,慢慢的笑了一下,忍着钻心的疼痛一步一步向楚倦的方向走过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对于重伤垂死的人来说是有多难多疼没有人知道,可哪怕如此楚倦也没有上前半分。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养大的少年遍体鳞伤,手里倚靠着一把已经残破的长剑,一瘸一拐的向他走过来。 满月如盘,映照天地。 殷今朝一步一步从枯草当中走出,走到了山道下方宽阔的草地中央,远处弓弦拉如满月,对准了殷今朝的心脏。 他假装自己听不见拉动弓箭的声音,满心仿佛只剩下那浸在月色中的那个人,朝他伸手。 同他说:“过来。” 第47章 暴君他后悔了 殷今朝一步一步靠近了楚倦, 而后在距离他半步之遥的地方骤然停下。 不是他不想继续向前,而是因为他不能。 一只锐利的长箭划破了长风,抵达了他的胸口, 巨大的穿透力让他整个人一个踉跄不能支撑的向前扑倒过去。 箭伤极深,刺入心窍, 殷今朝满以为自己会疼的受不了的, 但自始至终他都很安静, 没有一丝声音。 在山谷当中发现被士族伏击的时候被背叛的骤痛已经麻痹了他的心脏,是老师给的消息,老师把他当诱饵抛了出来。 他以为老师会来救他的,于是拼着那最后一口气撑下来, 告诉自己不能死, 不能叫老师失望。 从清晨到日暮夕阳西沉, 他且战且退一直死死凝视着山谷口, 始终没有那个人来救他, 他刀剑都钝了,遍体鳞伤的逃了出来,老师终于来了。 老师还没有抛下他, 老师舍不得他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于是着了魔一样的跌跌撞撞不顾一切的从暗处走出来, 走到了月色下。 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否活下来,面前是初春刚刚长出嫩芽的草地, 有温热的鲜血一点一点从他身下蔓延,不远处是高高在上的骏马。 他很想抬头在最后看一眼老师,最后看一眼就好。 可是老师太高了, 是天边高悬的月亮,或许,他终其一生也无法伸手触及。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与滚烫的鲜血混为一体,模糊中似乎天边的月亮落了下来,又似乎只是错觉。 他想伸手抓住那轮月亮,可那轮月亮远在天边,他只能徒劳的坠落了下去,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 夜色萧冷,那个倨傲暴烈的君王倒在他身前半步之地,鲜血很快就打湿了地面,前伸着一只手似乎还想继续往前。 楚倦翻身下马,俯下身的那一刻隐秘的树影后走出手持弓箭的何家嫡子。 来人手中宫箭依然拉满,眼中开怀却又有几分警惕,以箭对准了他:“到了此刻,楚相不会心软了?” 那只竭尽全力想抓住他的手已经在来人说话的这一刻颓然坠落了下去,楚倦接住他的手落了个空,这才抬头望着树后的诸人。 老谋深算如何邛其深藏在树后那一刻都忍不住心惊胆战,手中念珠猝然停止。 青年白衣冷冽如高山之雪,俊美如铸的眉眼在深夜清寒的月色下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却没来由的让人察觉到危险,下一刻薄唇轻启:“放——” 无数**从四面八方探出,刹那间万箭齐发。 —— 殷今朝醒来时是在马上,眼前是无数山林在匆匆后退,他倒在一个熟悉的肩膀上,隔的很近能嗅到老师身上清淡的竹木香气。 远处似乎有厮杀声远远传开,背后的伤势还没有被处理,箭羽依然插在背上,在马上颠簸太过他硬生生疼醒了过来。 好冷...... 冷的他忍不住发抖,想靠近老师。楚倦策马在山路上飞奔,冷不丁被人环住了腰身。 那双手冷的可怕,颤颤巍巍的环住他的腰身,而后耳边听见虚弱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喊他老师。 那是他一手扶持长大的少年,他无数次遇险受阻都是自己一手救他逃出生天,他在自己的庇护之下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 殷今朝很尽力的想抱住身前的人,可他全身上下都已没了力气,只能虚弱的搭在楚倦腰际像是一个欲言又止的拥抱。 远处似乎有钟声在寒风中响起,殷今朝的眼睛已经不太能睁开了,只是隐隐约约的好像能看见火光,他顿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问。 “老师......那、那是庆安寺吗?” 他在来的第一天就想同老师一起去庆安寺拜一拜的,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那个机会同老师一起去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逐渐涣散,声音愈低。 “老师......” 楚倦死死勒住缰绳令身下骏马停下,神色冷峻,顿了顿却还是答:“是。” 御林军围拢在楚倦身侧,细看下来远处的火光又哪里是祈求平安的寺庙,而是士族早就准备好的绊马索和拦截的刺客,火把映照着刀剑。 只是殷今朝的眼却已看不清了,他以为是到了庆安寺,虚弱的声音不自觉的扬起一分。 “传说庆安寺......求姻缘极是灵验......” “老师,若我今日活下来,老师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楚倦在等他把话说完,等了很久没有听见声音,回头的那一刻放在他腰间的手无声无息的坠落了去,那个好像永远阴魂不散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夜风很静,外界的刀光剑影好像再也不能惊醒他,只有汹涌的鲜血一点一点渗透了衣衫滴落下来,打破了夜风沉静。 山道不过数尺之距,被士族所拦不杀尽不可通过,而殷今朝已经鼻息微弱,在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住一时半刻。 楚倦沉沉闭目,寒声道:“杀出去——” 这一月混乱无序,漫天遍野都是尸体和残破的血肉,士族以谋反之名被捉的七七八八,大部分死在那夜寒风之中,剩下少许几个逃入深山之中也不足为惧。 毕竟楚倦早就如士族所愿封锁了庆阳山所有出口,如今之势士族已经无路可逃。 “楚相,已经找到何邛其了。”御林军统领匆匆从外回来,一身盔甲上还沾染着血污,他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子。 “在何处?” “在后山,”御林军统领咽喉动了动,“畏罪自尽,何家一族都已服毒身亡。” 风光显赫如士族大楼坍塌也不过转瞬之间,那不久前还如日中天的显赫门阀如今躺在后山枯草堆中脸色青白。 楚倦翻折子的手顿了一瞬才道:“继续搜。” 士族爪牙何其之多,何家垮完了还有另外三家依然在亡命潜逃,只是这漫山遍野都是御林军,再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不过是困兽之争罢了。 御林军统领匆匆领命下去,出去时正碰见过来送折子的内侍,不由得站住顿了一下,心中变换莫测,有些不安。 陛下伤重朝中诸事都交由楚相安置,如今已有一月有余,陛下就是伤的再重也该痊愈了才是。 士族已倒,查抄所得当然入了国库,可还有士族留下的权势和官位需要安排,楚相这段时间在安排春闱,提拔陇西子弟,若是...... 楚相到底会不会是第二个士族谁也说不准,可这些毕竟都是陛下之事,陛下不忧心,他们这些做臣子也只能看着。 御林军统领叹了口气,望着莽苍群山,有那么一瞬间的身心俱疲。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路过广阳宫前殿时猝然看见一抹红衣,那颜色红的像火一般,偏偏怀中捧了一束雪一般白净灿烂的花。 那是、那是——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只是眨眼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了,他再回头时已经只能看见闭合的沉重宫门隔绝了里头所有匪夷所思。 例如本应重病缠身的帝王如何会跑了出去。 杏花是殷今朝采了放在瓶子当中的,放了整整一日楚倦也没有来,年轻的帝王在后殿等着,因是一身红衣让人看不清他身上的血迹,只有一直跟着他的魏和有些担心。 “陛下外头跑了一趟,怕是伤口又裂开了?不如去沐浴更衣换身衣裳再叫个太医瞧一瞧?” 殷今朝的唇色惨白,闻言掀起眼皮没有说话,魏和就知他心情很是不好,不敢开口了。 去请的人去了两个时辰了,殷今朝就抱着这束杏花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 一开始的激动已经到了面色苍白的地步,他坐在窗前,有些撑不住了才放下花。 他不是什么爱花之人,只是觉得这白的跟雪一样的花适合他的老师,又听说庆安寺的杏树都是寺庙灵泉浇灌出来的,有宁神静心的功效才特意去寻了来。 老师浅眠,总也睡不好。 “魏和?” 突然被叫到的魏和连忙应声,“陛下?” “老师今日大概不会来了,”他脸上没有什么怒气,反而淡淡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有种别样的扭曲,“这花会谢,老师没有看见,去把庆安寺外开的最好的那几棵树给朕挖过来。” 种在院子里老师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哪管寺庙愿不愿意,确实是随心所欲如殷今朝能干得出来的事。 魏和嘴角抽了一抽到底什么话都没敢说,应声出去了,走了两步又面带苦色道:“陛下,今日的药......” 殷今朝的面色果然阴郁了几分,强势如君王要喝药的时候还是面带不豫,但这些日子老师总算对他态度有些回温不似曾经那样冷漠无情。 “朕知道。”他颇有些心烦意乱的模样,黑沉的药汁端上来的时候魏和才松了口气,药将将要喝下去的那一刻,外头不知何时过来了一个古怪的老头,胆大包天的拦了下来。 “等等,你这药似乎有些问题......” 殷今朝的手蓦地顿住,面上的笑意还没有撤下去,想了想他抬起头问:“哦?” 他的神情不变,若是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他的手在细微发抖。 来自异族的名医蹙眉抚摸着胡子,看着面前容貌精绝的少年人灿若星辰的一双眼,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出生以后你母亲难道没教过你异族蛊术吗?怎的连我族医术都认不出来?” 第48章 暴君他后悔了 从塞外请来的名医不懂宫中诡谲算计, 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声音出来的那一瞬满殿死陷入一般的寂静。 靠在软榻上的帝王手中捧着那晚浓黑的汤药,再看之时掌心已经不见丝毫颤抖, 仿佛方寸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认出来那又如何?”一身红衣的帝王靠在椅背里,全然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一般,抬起手臂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塞外名医震惊的看着他,似是想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少年倚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满脸漫不经心的笑意,眼里像散落着星光。 他回头看着魏和:“你去告诉老师, 朕今日也好好喝药了,老师今日来吗?” 只要他好好听话,老师就会来陪着他, 而不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钻研医术不懂人间情爱的大夫皱眉看着他,并不明白这一心求死的人究竟是为何,他看起来并不惊讶,也就是说—— 大夫眉间沟壑皱的更深,几乎有几分愕然:“你,早就知道这药里有千日宴?” 是了,族里代代相传的蛊毒他如何能不知道, 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药不对, 却还心甘情愿的服毒? 大夫并不理解这些不惜命的人是如何想的,他只是看着那个陷在宽大衣袍里还在朝外看的人, 第一次觉得他期待的眼睛里仿佛有化不开的雾气。 —— 楚倦处理完政事时已经深夜,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往外看了一眼,偏殿魏和还等在那里,从日暮等到如今夜深。 处理士族留下来的事颇费心力, 楚倦按了按眉心,有些倦怠:“他知道我给他下了千日宴了?” 003淡蓝色的荧光身体在风中飞了一圈:“知道了 ,但是死心值还是0。” 楚倦:“......” 半晌,竟是按着眉心勾了下嘴角:“他倒是倔强。” 颇有些百折不挠的毅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在殷今朝的饮食药用里加了千日宴之毒,殷今朝到底是个多么固执的人,哪怕是被当诱饵扔出去遍体鳞伤,给他下毒都不能丝毫死心。 “宿主,接下来?” 主角受这心理素质太难以攻破了,003也很忧愁。 白衣被烛火映的昏黄,青年按着眉心,沉默了一瞬缓缓合上眼:“你说,殷今朝真的能接受做我的傀儡吗?” 不择手段得到皇权掌控命运的少年,能否真的能接受权力一步一步为人夺走侵蚀。 有能力撕咬的野兽又能否当真如他所说,为心爱的人放下屠刀引颈受戮,甘愿走入牢笼? —— 三月的天更深露重,魏和等到半夜总算等到楚相处理完政事,连忙令小太监提着灯在前引路。 夜里不知怎的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敲在刚刚移植过来的杏花树上,满地都是打落的莹白落花。 殷今朝想同楚倦一起去一趟庆安寺,楚倦公务繁忙无暇分身,他便自己去摘了来,老师仍是不来,花都撑不住了,他于是命人直接拔了树栽过来,却不想春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打落了满地杏花。 有些事来不及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楚倦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殷今朝没等住他已经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嘴唇极薄却没什么血色,因为背后的箭伤一个月以来都只能侧着身歇一会儿,那双过分锐利的眼睛闭上的时候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驯,像是依恋人施予温情的猫。 但事实上只有真正见到过他六亲不认手染鲜血的人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匍匐在黑暗中野兽。 只等着你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骤然扑上,择人而噬。 此刻昏沉的野兽却眉头紧皱,细密的冷汗遍布了额头,楚倦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烫的惊人。 他似乎是做了什么可怖噩梦,单薄脊背细微颤抖着,而后在楚倦触及他的那一刻骤然睁开那双茶色的眼眸,一只手犹如铁爪一般死死攥住了楚倦的手腕。 那双眼里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又像是凝聚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彷徨,楚倦任由他握着,转头对内侍道:“陛下有些发热,去找个太医来。” 清冽的声音终于把人从噩梦的余音里唤了回来,殷今朝冷汗涔涔,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楚倦看了许久,手里却没有松开楚倦手臂,而后把额头亲昵的抵在了楚倦的掌心。 很烫,很热,还有被三月寒风一吹就凉下来的冷汗,殷今朝声音嘶哑像是彷徨不安寻求慰藉的猫:“老师,我做了噩梦......” 小太监已经领命出去了,魏和在外殿,外间是无尽风雨,好像只有老师这里能够让他暂时的依靠。 “做了什么梦?”楚倦坐在他身侧,声音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冷清。 “梦见了老师,”如今帝国的掌权者闭着眼,声音低哑,心口钝钝的疼,“梦见老师走的时候......” 他说的委婉,但其实就是楚倦死的时候。 原来他这么多年难以忘怀的梦魇竟是如此,楚倦指尖微动,依靠在他掌心的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我生下来就是在淤泥里的脏东西,第一次看见老师的时候就觉得老师气质高华,白壁无暇宛如仙人,我想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了?” 他那样高洁傲岸,偏偏向自己伸出手来,映照的自己更加污秽低贱。 殷今朝冰冷的手一手拢在楚倦掌心外,一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钻心的疼,前世今生的酸涩由噩梦连接在一起,汇集在此刻。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我当时发誓一定要把老师拉下神坛,要跟我一样在深渊里不得解脱,可是后来老师走的时候我又想......” 他的脸颊贴在楚倦掌心,仿佛痛的狠了,整个人蜷缩起来,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从楚倦手指的缝隙溢出。 “我又想......如果老师没遇见过我就好,没对我这种满、满身泥泞的人动过心就好了......” 神就应该高高在上,不应受这些人间苦难。 他就不应该从深渊里把自己拉起来,而应该让自己受尽折磨,而他依然高高在上做所有人眼中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老师,你后悔了吗?” 沉默漫长,很久很久,殷今朝才听见一声叹息,遥远的像是贯穿了前世今生给他的回答。 他说,后悔了。 后悔救下你,后悔遇见你。 殷今朝很想笑一下的,但那笑实在惨然:“我、我猜也是。” 他握住楚倦的衣袖,另一只手按住心口的位置,按到恨不得把那颗内脏活生生剜出去,也好过疼的这样生不如死。 外间帘声微动,太医已经来了,把完脉思虑许久又看了如今权势正盛的楚相,到底只敢挑了些浅显的说。 “陛下前些日子的伤势还未痊愈,今日出去大抵又受了风寒,身子骨有些撑不住,以后怕是要多加注意,其余......” 所为医者的良知和小命来回犹豫,太医最终摇摇头:“其余便无了。” 天色已经快亮了,楚倦突然问了一句:“昨天的药陛下喝了吗?” 魏和脸色一僵,倒是殷今朝面色如常:“昨日特意去庆安寺转了一圈,中午的药忘了喝,晚上的喝了。” “再去熬一份,”楚倦按了按眉心,神色坦然又有些无奈,好似当真一个关心弟子的老师,“这样大的人了,还不肯好好吃药。” 殷今朝没想到楚倦会眼睁睁的盯着他喝药,愣了一下竟也笑起来,点了点头,在昏暗的烛火下那笑灿烂不可名状,像要开到颓靡的曼陀罗花。 他轻声说:“好,依老师说的做,再去熬一份端上来。” 殷今朝一身的伤,药一直在院子屋檐下煨着,那药的味道极大,只是飘散在风里都引得人皱眉不已。 殿内很安静,谁都没有动弹,殷今朝一直靠在楚倦掌边,楚倦一手触着帝王额心,窗外就是无尽江山和无尽风雨,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只有细微的雨声拍打着院外的杏花。 他们一起等待着千日宴的毒药熬好端上来,等待着死亡笼罩而来,心照不宣。 缄默漫长。 这是楚倦一手教养长大的少年,在某一刻他突然很想问一问,当年给自己下千日宴的时候,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向死亡的深渊。 药是魏和亲手端上来的,也许是因为太烫,惯常服侍人的大内总管手也有些抖,楚倦接过来的手却很是稳当。 殷今朝自己起来的很是吃力,背后的箭伤和刀伤让他连坐起来都艰难,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撑着这样一身伤骑马去数里之外的庆安寺。 起不来的时候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虚虚拢住他的脊背,清苦的竹木香气笼罩过来,楚倦一手揽起帝王,一手端着汤药。 殷今朝本身没那样严重,不知为何却觉得那一刻全身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靠在老师怀里,隔着一层血肉听着老师的心跳。 白瓷勺舀起一勺子浓黑的药汁喂到他苍白的唇边。 “今朝?”声音清润一如记忆当中的模样。 “我喝的。”年轻的帝王尽力往前一些喝下那药,那苦意一直从喉咙直逼心尖,但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疼了,他竟也不觉得太苦。 楚倦喂一勺他就喝一勺,安静听话的丝毫不像那个爆躁易怒诡谲多变的暴君,喝到最后一口时听见清润的声音响在耳侧。 “如今陛下身体不适,不易多加操劳,过些日子回京,便把剩下的事务一并交给臣。” 第49章 暴君他后悔了 那年桃花盛开的时节楚倦回了皇城, 留下殷今朝一人在庆阳山。 楚倦走的时候很干脆,为殷今朝喝下最后一勺药,理了理袖口, 修长的手指如同竹枝声音平静。 “陛下龙体欠安,不如就留在庆阳宫休养一阵宫中琐事,并交由臣一手打理。” 只这一句话就把殷今朝排除在了皇城权力核心之外,说是在外休养, 不过变相软禁罢了。 殷今朝愣了一下,眸色变幻,楚倦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 那人笑了一下,只是问:“那,老师会过来看我吗?” “自然。”帝师温润清正从不诓人, 哪怕说谎都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殷今朝只顿了片刻就信了他,轻点了下头,“好,我等老师来看我。” 楚倦走的时候,春光刚刚漫上树梢,深山中的行宫看起来有种世外桃源般的静谧,树下微笑着送别他的少年面上却仿佛有一层摸不去的阴影, 在晨光里模糊不清。 楚倦弯了弯嘴角, 有些好奇:“你说,他会忍到什么时候?” 003:“......宿主, 我突然觉得你在玩火自焚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偏要一次又一次去试探天命之子的底线, 就真的这么热衷于把他逼疯吗? “有吗?”偏偏罪魁祸首毫无自知之明。 春意盎然,一身白衣的人骑着骏马,消失在山的尽头, 再也没有归来。 只有那药一直不间断的送上庆阳宫,无论风霜雨雪,羽林军封锁了下山所有山道,除非有楚倦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上山下山。 说是让殷今朝好生休养,但明眼人都已察觉不对皇城之中,对此事讳莫如深,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谁知道这天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殷今朝一直很听话,山中不知岁月,时间总过得很慢,他闲极无聊时就看看楚倦看过的书,坐在楚倦常坐的位置。 修身养性,以期离他的老师更近一点。 有时也给楚倦写信,写山中盛开的桃花,院里移植过来的杏树,隔壁庆阳寺的大师时常过来和他谈心,教他要常怀慈悲之心,不要妄动杀戮之念。 他提笔跟楚倦抱怨说那秃驴胡说八道,说他讲的没有老师好,说他想老师想的夜里听佛经都睡不着,老师能不能过来看看他? 他不贪心,一眼就好。 信被好生包起来,里头还很小心的放了几朵开的最好的桃花。 被骂秃驴的庆阳宫慈安大师眉头直跳,苦口婆心:“施主若是如此冥顽不灵,以后恐遭大祸啊!” 也就是楚倦把上山下山的路全给他封死了山上又只剩下庆安寺,不然如论如何殷今朝也是不会听他念咒的。 帝王依靠在软榻上,目送着送信的骏马消失在远道闻言语气凉凉的哦了一声。 “朕倒要看看朕还能遭什么报应。” 铁了心要遭报应的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这一生所遭的报应已经够多了,弑父杀兄,幼年不幸,少年丧母,亲手毒死了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后来手握至高权柄却心甘情愿做了挟天子以令诸侯里面的傀儡。 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也已经丢下了他,他还有什么可遭上苍报应的? 被轰出去前慈安大师深深叹了口气:“施主戾气过重,行事太过阴狠毒辣,日后恐一生不得所愿,孤苦一生啊!” 殷今朝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突然粲然一笑,眉眼熠熠生辉,低声重复了一遍慈安大师的话,下一刻那双幽碧色的目光一寸一寸落在了慈安大师身上。 被那目光扫过,犹如被带着倒刺的兽类舔食脊骨,让人如芒在背。 “若我当真行事狠辣,你如此诅咒我就该现在杀了,尸体扔在树下养花。” 慈安大师的腿无端颤了颤,半点不觉得他在说谎。 煞星突然弯了眉眼有种诡谲压抑的温和,像是很为苦恼的样子,又有诡异的甜蜜炫耀的模样:“可老师教我要心怀仁善,不可动辄杀人。” 那声音听的人一阵恶寒。 殷今朝闭了闭眼,让人把隔壁慈悲为怀的大师父扔出去,扔远点。 庆阳宫宽敞到空旷的地步,年轻的帝王来回踱步,似乎是不安地等待回信,等到暮色西沉也没有人来,他阴沉着面色,毫无预兆的开口,似是在诘问着什么。 “朕很听话,从未违逆老师,老师为什么不肯来看我?” 他知道服饰他的宫女侍卫里有楚倦安排的人,他的行走坐卧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呈上远在皇城之人的案头。 帝王面色阴沉目如寒星,淬着冷光,一殿的宫女侍卫齐刷刷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满殿数十人却无人能给出他答案。 长剑刷的出鞘,雪亮的刀光只在刹那间就晃了眼,宫女满以为会人头落地,抬头的瞬间却见地王,满手鲜血却是一刀一刀划过了自己的手臂。 “陛下?!” 殷今朝猛地扔下剑,整个人朝后倒去,轰的倒在了软榻上,鲜血涓涓细流晕湿了汉白玉的砖石,他仰头看着窗外,眼里一瞬空茫。 山间只有一轮清冷的月亮。 —— 殷今朝受伤的消息自然传到了楚倦案头,楚倦简直怀疑是不是小狼崽子是不是收买了他的亲信或是中途换了信。 信里写的他无比可怜,受伤发高烧,烧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在喊老师,夜里几次三番惊醒,硬撑着问老师来看他了吗? 似梦似幻。 现实是当然没有。 庆阳山在京畿之内,快马加鞭,过去不过两个时辰,楚倦若是心疼他,赶过去最多不过一日。 拿到信的楚倦几乎可以想见小狼崽子焉焉一息趴在榻上等他的可怜模样,他有些好笑,没注意的勾了勾嘴角。 003绕着他转了个圈儿,觉得宿主似乎心情不错。 所以宿主是要去看他吗?”小狼崽子默许宿主架空软禁了他,事业心都快给磨完了,再狠一点就是性命也没了。 帝师眉眼含笑,答:“当然不。” 说完抬起手,终于在时隔半个月之后给殷今朝回了第一封信,写得非常简洁,结尾却又有松动的迹象,加了一颗糖,哄骗殷今朝说他听话,他便抽出身去看他。 这饼画得很圆,就像一个被感动的,已经有松动迹象的人在逐渐敞开心扉,好像只要他再继续讨听话,就可以撬开那冰封的心,回到从前。 如果不是孟春在院子里忙里忙外张罗着聘礼的事儿的话,003都快信了。 楚倦母家远在陇西,一时半会儿不能前来,孟春是他母亲乳母的女儿,对后院之事耳濡目染,如今竟也能能操持一二。 春光和煦,正是人间四月天,孟春精心挑选着聘礼和结亲的日子,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帝师站在窗边,芝兰玉树,任是谁见了都要动心两分。 一面画饼骗主角儿,一面策划者结清拉拢二皇子余势进一步掌控朝堂,真的不愧是你,我冷血无情,兢兢业业的劳模宿主。 就是不知道殷今朝知道了是何感想,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冰火两重天,大抵就是如此。 楚倦把送来的信放在桌边,那里已经积了厚厚一沓,放上去的时候里面却滑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朵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原来不通人间风月的人,也学会了以花喻情。 楚倦的手一顿,原来那些年他教导他的,小狼崽子并不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也很好奇,他究竟能退让到何种地步。” 才算是退无可退。 —— 殷今朝是在受伤第二日收到的回信,是老师的笔记,他认得出来,看见老师回信的时候他心里莫名松缓起来,已经快把庆阳宫拆了的人罕见的露出一丝笑容,眼底阴霾渐散。 你看,只要他足够听话,老师也许就能原谅他。 他自己看了那薄薄一张信纸无数遍 ,贴身放在腰间,末了,又让内侍卫念给他听,一天念个十来遍内侍耐心都快耗尽了,帝王却仍乐此不疲。 有时候庆阳宫的宫女太监都隐隐觉得他可怜。 身居高位执掌九州,却失去自由和权势,心甘情愿做了这笼中鸟,笼中鸟为人圈养都还要主人好生疼一疼,时不时抚摸羽毛。 偏是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一封信就能打发,还开心的不成样子。 要不然说一物降一物呢,这简直就是被下了降头。 “前两日我听下山采买的徐大人说平阳王府要办喜事,热闹的紧,不少外放的达官显贵都经过山脚去皇城贺喜呢。” 小宫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太监过来挨个敲了小宫女的头:“所以咱家让你少听这些有的没的,平阳王府不是早许了楚相吗?” 那可是如何炙手可热的人物,平阳王府瞎了狗眼才换乘龙快婿。 小宫女不敢顶嘴只能不满的嘟囔着:“听说就是楚相啊......” 封锁再紧的消息一旦出了缺口就会源源不断的传开,很快整个庆阳宫都传的甚嚣尘上。 许是那药的缘故,殷今朝很是嗜睡,一日里有半日是虚弱的,剩下的半日都在等老师来。 一般上午都是他熟睡的时候,几个小太监围在一起窃声谈论着这些。 “楚相跟平阳王府结了亲,不晓得陛下知道了会如何。” “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旁边有个不怕死的小声哼了一声,他本身是在宫中近身伺候的,虽然陛下喜怒无常但宫中油水丰厚,如今殷今朝落魄,他也只能跟着在这深山受苦,他心里不满声音也甚是阴阳怪气,“还不是只能在这山上干看着?” 他话音刚落,阴影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赤着足,黄昏晦暗的光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嘴角,犹如鬼魅。 “你说,谁跟平阳郡主结了亲?” 那年四月北魏突然经历了一场倒春寒,只是一夜之间霜寒就再度覆盖了偌大皇城。 第50章 暴君他后悔了 四月天里骤然转冷, 暮色尽头细雪零星落下,早早脱下的貂裘又有了用武之地,城门早已闭合, 守城的将士穿着甲胄搓着手, 远远看见远山一抹刺目如血的赤色直冲而来,甚至还来不及讶异, 那骏马就已然一跃而下, 仰天嘶鸣。 “放肆, 陛下回宫,何人敢拦?” 威严的厉喝穿透了午夜长街, 在风雪中回荡。 这一路长驱直入竟是无人敢拦, 楚倦在九华殿处理白日积压的琐事,陇西送来了几位同族后辈, 马上就要春闱,李氏楚家一脉能否趁机崛起,只看他心下如何决断。 楚倦觉得有些头疼,端起一旁的茶杯呷了一口, 茶水已然冷了,他才忽地想起今日又落了雪。 刚想唤人进来的那一刻, 外头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他眉头微皱,抬眼望去。 刺骨的寒风和细雪狂扑而进,吹得殿内烛火摇曳不定, 站在风雪当中的少年一袭红衣如血, 赤足站在风雪当中,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有种凄艳而孤绝的美感。 楚倦手中忍不住顿了一瞬,朱笔微顿, 在宣纸上留下偌大一滴血渍。 风有些冷了,端坐高堂的人眉目微皱。 “ 你怎么来了?”他知道为什么,偏要明知故问。 “我,还不该来吗?”殿门轰然闭合,烛火也仿佛被惊动在黑暗里不安跳跃,殷今朝眉眼灿若晨星,偏偏又只剩刻骨的寒意,“我若不来,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他一步一步走近了来,那双孤桀的眼里以几欲疯狂,被愤怒以及刻骨的绝望所充斥,到了极处反而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把滚烫的泪水倒逼回去一般扬起头轻声道。 “一辈子吗?” “将我软禁在深山不见天日,一辈子在期待和绝望中反复徘徊,等着你回头看我,哪怕一眼也好,而你就在一座宫墙之内左拥右抱,坐拥娇妻美人,把我当傻子一样戏耍?” “一直骗我到毒发而死,”殷今朝还在笑,如果忽略他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与五官,他仿佛是当真在开心,声音温柔轻微:“是吗?老师?” 帝师高坐明堂之上,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直到朱砂干涸,那清润的眉眼也没有任何波动。 哪怕是这样的弥天大谎被猝然揭露,帝王歇斯底里也依然无法惊动他丝毫波澜。 殷今朝恨透了他这幅冷然的模样,好像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为他有所动容,他猛地扔下来一个圆滚的东西,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三圈,倒在盘龙柱下,鲜血淋漓。 楚倦这才有了一瞬波动——那是一个人头。 “他们都说,老师要和平阳郡主成婚,是真的吗?”他走的近了才看见血色斑驳溅落在他脸侧,犹如修罗,他极慢地摇头,似哭似笑,“他们说的我的不信,老师,我要听你亲口说,是真的吗? 然而从闯入城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是真的,满橙红绸十里红妆,楚府已经布置一新,喜庆的灯笼一直绵延到了长街尽头,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只要老师说一个字,说一个不,他就能自欺欺人,他就能信的,可他看着他的老师,他甘愿放弃一切讨他欢心的心上人薄唇微启。 “是。” 殷今朝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像是支撑不住险些直接跪倒在地,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惨然又恍惚的笑了一下,又慢慢的摇了摇头,眼泪就一滴一滴的砸了下来。 哀凄到了极点。 “为什么......老师,你一直连骗一骗我都不肯了?” 一直?楚倦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为什么是一直? 他没有时间想下去,殷今朝像是被刺激到了什么心结,仍然固执地摇着头,神色阴翳执拗,“朕不同意!給朕退了!” “为何?”楚倦音色平静,像是根本不屑于理会他,“男婚女嫁本是常事,你年纪尚轻,以后自然也要如此,还会有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 “我不会,我只要老师一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削瘦的弧度往下流淌。 笔终于落下,楚倦声音平淡却不容拒绝,“不可能。” 窗外寒风拍打着窗户缝隙,有细微的风雪吹了进来,又很快在烛火的热度下融化成水珠。 楚倦再抬头时蓦地一怔。 烛火下红衣的少年扯开了自己龙袍的领口,狰狞威严的五爪金龙霎那间随着上好的丝绸坠落在地,那只染血的手在细微发着抖。 解不开就蛮横撕开,裂帛声在寂静无声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先是绣着金龙的外袍,而后是霜色的寝衣,少年肌肤白皙骨量修长,露出一截锁骨线条流畅而精致,他一面靠近一面撕开衣裳,终于在抵达楚倦面前不过一尺之距是褪尽了衣裳。 楚倦藏在袖袍下的手没预兆地握了一下,眸色愈深。 那双幽碧的眼眸盈满泪水,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在做最后的博弈,看着可怜又可恨。 一直到这时楚倦才发觉殷今朝是赤足踩在地上,从山上下来的太急,竟是连鞋也忘了穿,脚踝上沾着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冻的一片青紫,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的一寸一寸弯下身来跪在楚倦膝边。 他是执掌天下的君王,唯独在楚倦这里如此丢失尊严,丢盔弃甲。 **的身体半跪在楚倦膝边,声音喑哑而可怜,又尽力仰起头来展示着最好的姿态,“老师,我也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为什么要娶其他人? 刻意隐藏兽性的野兽收敛起锋利的爪牙,乖顺如怀中的小猫,他幽碧色的眼盛满了泪水,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分外惹人心疼。 怪不得看遍人间美人枭雄如慕容隼也要为他所倾倒,在不露出暴戾嗜杀的时候,他确实美得让人心折。 “老师,能不娶郡主吗?我也可以做到的......跟我的母亲一样予取予求,好不好?我愿意做你手里的刀,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从小缺失爱意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爱人,他只知道他的父皇会怀念他的母亲是因为他的母亲奋不顾身,他从前恨极了这一切,未曾料想,有朝一日,他也会心甘情愿沦落到如此境地。 楚倦无声静默,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温热泛红的眼角,殷今朝自以为他装得很好,可这是楚倦一手养大的少年。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双强装温情的眼里到底隐藏了多少执拗阴翳的疯狂。 掌心能够触及的是温热的眼角,不能触及的是皮囊下炽热的野心和疯狂的占有欲。 殷今朝以为那触摸是对他的鼓励,颤抖的探头过去抱住楚倦的腰,在楚倦猝不及防之下吻过了他干燥的唇,只是很轻的碰了一下,急迫而又珍而重之。 楚倦微微愣神。 被风雪打湿的如墨长发是全身上下唯一的遮蔽,他双手撑在楚倦两侧,一手颤抖地握住了楚倦腰间通透的碧玉。 像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样天真小心的求:“老师能不娶她吗?” 细密的亲吻自眼角而下途径下颌抵达修长的脖颈,他亲人很青涩慌乱没有丝毫技巧可言,唯有莽撞而炽热的爱意不容掩盖 。 他一只手紧紧抱住楚倦,似乎生怕他会离开,一只手颤抖的解开楚倦衣衫,笨拙而慌张,吃热的呼吸萦绕在脸侧,他要低头继续往下的那一刻被楚倦按住了。 “不能。” 这是回答。 他不可能不娶平阳郡主。 殷今朝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额头抵在楚倦腹部,声音嘶哑低沉,又有难以形容的疯狂,像是终于走到了绝路。 不能,这两个字像刀一样割着他的心脏内腑。 “老师,你说,你心里有我的,现在,不做数了吗?” 前世那次战场争执,他依然记得老师当时隐忍的双眼,尽是不能说清的爱意,狼狈又绝望的看着他。 “既是求而不得,便不必求了,做人还是要洒脱些的,从前是臣痴心妄想,如今一朝清醒,还请陛下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就当,”他停顿了一下,“就当听了个笑话罢了。” 殷今朝最后的面具终于裂开,今生所有积累的绝望在此刻尽数爆发,眼泪汹涌而下。 “一个,笑话?” “怎么......怎么可能只当......一个笑话?” 一个笑话就否定了前生他口中所有的爱意。 “老师,可我当真了啊......” 那是他心心念念,生不如死数十年,哪怕被老师如此对待都还心怀希望的最后的念想啊。 “老师,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朕已经把一切都给了你了,就连这天下,我都拱手相让了,我甘心做了你的傀儡!老师,还不够吗?” 他的脊骨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你到底要怎样,到底要怎样,才能......才能回到我身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过去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师,老师......” “我真的知道错了,今朝真的知道错了,我后悔了......” 崩溃在那一刻达到鼎盛,权倾天下的帝王几乎像一个疯子一个孩子一样在祈求着原谅。 不能,绝不能只是一个笑话, “陛下,不是所有事都能回到从前的。”头顶的声音平静到了刺耳的地步。 殷今朝摇着头,几乎语无伦次:“你从前从来不会喊朕陛下的......” “这个称呼是陛下成年那天纠正臣的,臣一直谨记在心。” 殷今朝已经快要疼到麻木,只能徒劳的摇着头,可头顶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 “臣用了多年才懂得这君臣之别,陛下,也应当懂得。”帝师的声音舒缓一如当年,像是从记忆的洪流里缓缓而来,如果不是这样残忍的话。 “陛下,臣教得你数年光景,你也理应知道,破镜难圆的道理。” 不是所有事都能回头,也不是你想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他的声音温柔而残忍:“佛教说不退转,经历过某些事,走过一段时间后人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之前的心境。” 那是那样久以来老师第一次对他温柔言语,可他宁愿老师对他横眉冷对,而不是这样,一句一句将他逼到绝路。 楚倦轻阖眉眼: “人生就像一步步的台阶,走上一层后,之前的人就永远消失了。” ——就如当初,那个爱你如命的楚倦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第51章 暴君他后悔了 “陛下, 求而不得是常事,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不能得偿所愿。” 年轻的君王赤/裸着身躯在他的老师怀里泣不成声,楚倦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的身上, 遮住了那一片刺目的白。 他的手指很缓慢的擦拭过少年湿润的眼角, 有些不太真实的模样,原来桀骜不驯如殷今朝也会有这样痛不欲生的时候。 他缓缓凑近了两分, 徐徐在少年耳边道:“就如曾经的臣一般。” 我所受之苦, 求而不得, 为所爱之人下毒背叛,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和旁人双宿双飞,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宽宏大量, 他偏要一分不差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他的温柔近乎残忍,半晌, 他抱起消瘦的少年一路穿堂入室,从九华宫抵达正殿重华宫,沿途侍卫宫女尽数跪倒在地,不敢多看一眼。 楚倦抱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 穿过了风雪漫长的回廊,就如同走过了那些年, 他牵过少年的手一同走过的那些风风雨雨。 这一路殷今朝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衣襟, 温热的泪水顺着长风吹进了楚倦脖颈。 他把少年按在龙椅之上,殷今朝浑身身上下只披了一件楚倦的浅色外袍,眼角通红, 被按坐在那个冰冷的位置上。 他的老师站在他面前, 目光慈悲而无情,温热的手掌轻抚他鬓角。 “臣不会拉您下来的,不必怕, ”楚倦很慢地笑了一下,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有种格外的空寂落寞,“你会永远是这天下的君王,在此处,在帝位之上,坐拥这万里山河。” 只是没有自由,没有权势,也没有爱惜你的人,如此孤苦一生。 他的手抚过少年凌乱的长发,许是淋了风霜雨雪,他绸缎一样的长发也显得冰冷刺手,鬓发下的那双眼睛像疼到极点眼尾都泛起赤色来。 曾经这双眼里有无尽的野心和欲望,而今只剩下风雪过境的苍茫,楚倦的手撤了回去,心脏没来由的紧缩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在玉犀下仰头看着衣衫不整的帝王,那双眼睛一如记忆深处一般清润分明,就如同他第一次簇拥他的少年登临帝位。 那时他是少年最亲近的人,也是少年在这世上唯一可信赖之人。 他们两不相疑,他们互相依靠。 “臣愿吾皇,千秋圣寿。” 从生到死,永囚于此。 但凡他楚倦还活在世上一日,殷今朝就依然会是这天下的君王,哪怕被囚于深宫,哪怕永远不见天日。 楚倦深深一拜而后转身离去,店门打开外间风雪呼啸而来,帝位上的少年低下头声音几乎带着泣音:“老师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吗?” 真的不能不成婚吗? 倒春寒的风雪格外刺骨,缺了一件外袍的人拢紧了领口,没有回头。 “绝无可能。” 殿门轰的一声被关合,楚倦的声音隔着一扇宫门忽远忽近。 “陛下圣体欠安,即日起于重华宫静养。” 外间风雪兼着天光次第陨灭,空旷寂寥的大殿里只剩下殷今朝一人,他的手下即是冰冷的帝位,金龙在黑暗中狰狞的仰天长啸。 他就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天光和他的心上人一起抛弃了他,便也那样无声的向后靠了过去,全身脱力一般闭上双眼,良久,才慢慢睁开眼。 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睛已经只剩下孤狼一般的阴翳和冰冷。 “老师,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上绝路呢?” 满殿寂静,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雪愈盛。 —— 倒春寒也不能阻拦楚相和平阳郡主的婚事,街道上的雪都已被尽数铲尽,沿途高挂的灯笼显露出楚相对此次联姻的重视。 成婚的日子挑了许久,是难得的一个好日子,中途据说平阳郡主跟着梁国公的小世子跑了被捉了回来,孟春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有些犹豫的跟楚倦说起。 毕竟已经就是当家主母了,若是心不在自家大人身上多不好,自家公子丰神俊朗有的是适合的闺阁贵女喜欢。 楚倦闻言沉默了一下。 还真不是谣言,确实有这消息。 梁国公小世子大半夜的把平阳郡主抗出了城要远走高飞,一向恪守规矩的平阳郡主也不知道怎么了,竟也没有想着回来,而是跟人一块跑了。 好在没跑多久就被平阳王捉了回来,这样平白毁姑娘清誉,平阳郡主的兄长气的还把人毒打了一顿,据说打的快断气了,还是平阳郡主求情才勉强保了一条命下来。 这些消息自然有人如实汇报给楚倦,楚倦也就听听,倒是平阳王几次三番的试探,生怕他要闹大退婚。 他倒是没这个想法,但平阳王老父亲生怕他悔婚,硬是把婚期又往前提了数日,陇西近夏连日落雨,道路泥泞,他的母亲因大雨滞留恐怕无法前来。 003有些纠结:“宿主,我们这样是不是在棒打鸳鸯?” 楚倦在批折子,觉得那些官员动不动鸡毛蒜皮的事都过来找他申冤实在烦心,忍不住按了按眉心,略微无语。 “你不会以为这婚事真的能成?” 003:“......” 楚倦搁下笔略抬眉眼,意有所指:“就算我不想成人之美,总有人忍不住要成人之美。” 折子终于批完了,他站起身来,马车已经等在府外。 宫中几次三番传了消息说是殷今朝想见他一面,他硬下心肠不曾去见他,今日却不一样了。 因为明日天亮他就要去接亲。 天气已逐渐升温,御花园的花木都慢慢抽出枝丫,鲜花盛开,夜色深重,内侍推开重华宫的门的时候他眉头就忍不住一皱。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素来爱洁的人眉头皱起。 他挥了挥手,内侍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殿中光晕晦暗,一路都有翻倒的酒坛和烛火,到最里头的软榻时才看见人影。 楚倦没有皱眉,他眉心几乎都跳了一下。 如今的殷今朝跟数日前几乎判若两人,斜靠在软榻之上,怀里抱着一坛子酒,酒气熏天,身上披了一件皱巴巴的外袍,定睛一看楚倦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还是之前他盖在殷今朝身上的那一件衣裳。 诡异的是他怀里抱着酒坛子,双手手腕却被锁链胡乱缠绕着,锁链的尽头蜿蜒在床榻深处,被高高吊起,露出白皙的手臂和一截脖颈的弧度。 看起来诡异而苍白。 “陛下。” 楚倦眉心皱的痕迹更深,斜靠在里面的人好似才发觉他过来了,醉的狠了的模样还在低声呢喃。 “只要我听话老师就不会走,不会离开我是吗?我真的自己喝药、吃丹药、当傀儡,老师要什么盖什么,我把玉玺都给了老师......老师喜欢就给老师,什么都肯给的......” 他那副模样看不出来是否清醒,只是格外的诡异疯狂,他伸出手像是展示一样给楚倦看自己的手臂,在锁链的束缚下勒出一道道红痕。 “老师,你看。” 只是对面的人始终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 ,殷今朝就那样瞧着他也不再说话了,许久等他安静下来楚倦才坐在他身侧,也不说话。 他这数月以来或许是受刺激太大,已经整日以酒浇愁,行事疯癫,外界都说他被楚倦成了个疯子,已经不堪受用。 只有楚倦知道他不曾疯,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疯了呢?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在黑暗里一起静默着,不知是何原由,楚倦陪了殷今朝很久,直到天色泛白才抽身离去。 “前世臣什么也没做陛下已经疑心,那臣何不坐实了陛下的疑心,什么都做了。” 命运合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相信所谓情深义重的旁人,他做错了一次选择,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 楚倦在天亮时离开,临走时在重华宫落了偌大一个铜锁,将疯癫的帝王锁在其中,像是永远不会出来。 —— 楚倦这一次的婚事极为用心,选的日子很好,和煦而不燥热,天气正好,无风无雨。 婚事是借由殷今朝下旨无上殊荣,当然殷今朝是不可能的,是楚倦自己拟旨自己盖章,就连祝贺词都是他一手写的。 婚事也进行的很是顺利,从楚府到平阳王府接亲,由平阳郡主的兄长亲自护送,一路顺遂,抵达楚府后由楚倦亲手接过平阳郡主的手领她进门。 这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阻拦,传说中愤愤不平的梁国公世子也没有出来闹事,平阳郡主的手冒着冷汗,楚倦搁着一层喜服牵着她,却莫名想到好多年前他牵起那个小狼崽的手。 ——也是这样,冷的沁满冷汗。 殷今朝是在即将拜堂成亲的那一刻出现的,为楚倦主持婚事的人乃是有名望的士族长辈,此次若是接亲顺利他马上可以接手士族剩下的一切。 口中说着祝贺之词的老者没有说出下一句话来,那句百年好合就那样硬生生卡在咽喉里,像是一生未及的缘分,差了分毫。 ——一根弓箭直直射进了他的咽喉,逼他把礼成两个字活生生咽了下去。 鲜血缓缓渗出,脏污了一片喜庆的红色。 楚倦朝外看去,外间天光明亮到了近乎炽热的地步,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看见一片空茫的阳光。 那样好的阳光里,逆光之下静静站着一个人影,他拿着弓的手很稳,箭尖如撕咬人的利齿,游移着选择下一个扑上去的对象。 最终,那根长箭对准了楚倦的心口。 “老师,为什么,非要你我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逼着我向您动手?” 第52章 暴君他后悔了 楚倦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过殷今朝真实的模样, 好像这一世里,他永远在低头,在委曲求全,卑微本不属于他, 有时候楚倦甚至会觉得厌倦。 一个任他操纵的, 没有性格的傀儡是无趣的。 喜堂内已然彻底安静下来, 喜乐声已经停下,鲜血顺着青砖流淌蜿蜒,门外是无数涌进的铁甲。 他稍敛眉眼,在逆光之下看见殷今朝。 少年一身如血红衣, 手中是拉满如满月的弓弦, 那双白皙的手上还缠着白绸, 依稀可见道道红痕。 长箭直指楚倦心口。 身着喜服的人坦然望着他, 一脉平静,就如这满堂明媚的阳光一样,刺的殷今朝心口发疼。 刺耳的破风声划破长空,周遭所有人尽是大惊失色, 慌乱四散,殷今朝动作利落弯弓搭箭,那长箭连射数十支,射到殷今朝手中无箭可射为止。 楚倦始终站在原地,不退不避。 箭矢划过他的衣角长发,从他身边一指之距惊险飞过, 射穿了他背后的一切,为唯独未曾伤到他分毫。 最后一箭直冲楚倦而来,他依然不闪不避,最后惊险从耳侧擦过, 正中他身后那偌大的喜字,箭身没入木质半寸,若是落在人身上怕是要把人射的贯穿。 殷今朝一面放箭一面步走入喜堂,很快满场能站住的只剩下楚倦一人,这厅堂也由喜气洋洋变成了人间炼狱,鲜血飞溅,哀号声充斥其间。 正午的阳光酥松落下,映照在人的眉眼间也多出几分暖意。唯独落在殷今朝那双幽碧色的眼里,只剩下刺骨的阴冷。 他的眼睛莫名猩红,像是哭过了,眼尾泛着赤色,那双格外醒目的眼睛却在笑着,手中的弓箭已经扔下了,他向一旁伸出手去,立刻有身着甲胄的士兵递给他一把剑。 他提着剑踩踏着阳光一步一步靠近,最后抬起手腕。 秋水般的长剑反衬着凛凛的光,寸寸抬起最后抵在楚倦的心脏。 隔着薄薄一层喜服,楚倦几乎能感受到那剑上凛然的杀意。 “老师,”殷今朝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地,有种格外的轻盈感,如果不是隔的太近甚至有可能听不清,他是有些好奇的模样,像多年前一样微微偏过头看着他,求知若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不会疼的?” 冰凉的剑尖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楚倦的心口脖颈,而后游移到了脖颈,在削瘦的脖颈上留下痕迹。 在所有人看来他拿剑的手都是稳当的,如果不是剑尖贴在楚倦的脖颈上,几乎察觉不到他在发抖。 只是少许颤抖,就划破了脖颈肌肤,血滴一滴一滴冒了出来。 殷今朝的心翻江倒海的剧痛着,中间隔着那把剑,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的抚摸上楚倦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他粲然一笑。 “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疼,不会死心,所以怎么样都可以?” “所以,可以把我扔出去当诱饵,被当成靶子射的对穿,可以被下毒关在深山老林,剥去自由当一个,当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傀儡。” 他一边说一边缓慢用力,手中锋利的长剑划破了胸前喜庆的红色一层一层深入,很快划破了所有衣裳,冰冷的剑尖与肌肤相抵。 “我以为,只有我退让、我不停的退让,老师就会心软,就会原谅我,就会回到我身边的......” 他的笑容从灿烂一瞬到阴森,声音骤然拔高,与此同时剑尖刺破了血肉,那痛是突然而剧烈的,殷今朝掌控着力道,剑尖只是割破了血肉就猝然停下不前。 “老师,疼吗?”殷今朝死死握住长剑,隔的那样近,楚倦甚至能看见他手掌凸起的青筋和已然扭曲的眉眼。 不知为何楚倦突然分不清楚到底是今生的殷今朝疯还是前世的殷今朝更疯。 “老师,我问你,疼吗?!” 他已经近乎嘶吼了,可是他面前的人只是皱着眉头,不肯回答他,他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一样没有任何闪避,没有任何求饶,就好像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他挂念的东西。 “老师,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疼?可我疼啊,今朝好疼......”直到这一刻他的声音才低弱下来,他的手颤抖的没有办法稳住,那剑尖就那样活生生的搅动着楚倦的血肉。 疼的彻夜难眠,疼的恨你入骨,等到我都已经快要放弃了,可是你还要骗我。 “老师,是你给我写信,是你说只要我听话,就能原谅我的,我知道错了,今朝知道错了,可是,是你说会来看我的啊!” 可是没有,他被囚在深山那么长的日子,养伤哪怕伤势复发疼的死去活来老师都没有来看过他,一次都没有。 到了此刻他才像是忍不住爆发了,整个人近乎声嘶力竭,偏偏声音还是温柔的。 “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做的够多你就能回头看我的,可是还不够吗?还不够吗?!我愿意拱手相让帝位,让你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把自己的命都给你了啊老师,你却还要抛弃我,你要同旁人成婚!” 他尽力仰起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声音却还是难免染上颤音,半晌,他莫名笑了起来,眼里尽是阴冷偏执。 “老师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非我让我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太傅!你就一定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和旁人白头偕老相携一生吗?!” “我做不到!” 也绝不可能做到!只要一想到老师的身边会有其他人,老师会和其他人亲近,拥抱,会和旁人白头到老,会手把手的教其他人读书写字,他就的心就像被烈火灼烧,疼的喘不过气来,这是比要他死还要更绝望的折磨。 “老师,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永远束手就擒?” 他极慢的摇了摇头,眼泪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他愿意为所爱之人放下屠刀做他手中牵线傀儡,可那并不代表他会永远束手就擒。 没有任何人能够拿捏住他,除非他心甘情愿。 可他的步步退让没有让老师心软,还在步步紧逼,一步一步把他逼到了悬崖边。 进退都是绝路 。 继续忍让让老师和旁人白头偕老,或是愤起一击和老师彻底反目,他已经无路可走。 楚倦一直是安静的,安静的听着他的痛苦哽咽,绝望质问,不置一词,他穿一身红色喜服,果然衬的他风姿过人,只是那喜服是为人旁人而穿。 只是看一眼殷今朝的心就仿佛割去血肉一般的疼。 他猛地抽出长剑,剑光凛冽,只能看见一片残影,很快楚倦身上那身喜服就被彻底划烂,他的剑用的极好,就是如此也不曾伤到楚倦半分。 在某一刻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的楚倦猛地向前走了一步,殷今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了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那声音钝极了又快极了,他被人扑了满怀,眼睁睁的看着鲜血淋漓的长剑穿过了那瘦削的脊背,穿胸而出。 刺骨的痛让向来冷静的人也忍不住眉头深锁,楚倦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温热的掌心握住了殷今朝的手。 中间横亘着一把剑的情况下每靠近一分都是痛苦,偏偏楚倦按着殷今朝的手一点一点艰难的靠近,而后抵在少年的耳郭上,张了张口,温热的呼吸扫过少年颈侧。 “疼的......” 怎么会不疼了?但凡长了一颗心的人都会疼的啊,他不是草木,不是感受不到伤心感受不到痛苦。 “只是,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疼过了......” 他最心疼的弟子,他一手扶持的帝王杀了他啊,这种诛心的疼痛与他今日所行之事,不是一模一样吗? “殷、殷今朝......” 鲜血漫上咽喉,他说话间已经有温热的鲜血溢出,打湿了少年的肩膀和脖颈,太疼了,他连说话都格外的艰难,偏偏人还是笑着的。 “你没有中毒,你、你看,在你心里,我到底,到底还是比不过你的江山......重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的心中永远排在第一的都是你那滔天的权势,所以我一直是可以舍弃的,功高盖主可以毒杀,把你囚在宫中剥去权力,能忍一时究竟忍不得一世。 逐鹿天下的野兽,如何能够甘心安居一隅做他的囚徒。 你看,幸好我这辈子没有信过你,你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还是笑着的,说完像是终于了却了最后的心愿,松开了那只紧紧握住殷今朝的手,失去支撑的人缓缓向后倒去 。 殷今朝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有风吹过去,吹凉了滴落在他脖颈脸侧的温热鲜血,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一寸一寸低下头来,那个他连恨都不敢杀了他的人倒在地上,心口是偌大一个窟窿,鲜血疯狂涌出,浸湿了他墨色的鬓角和赤色的衣裳。 有血从剑身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他的瞳孔几近涣散,很久很久握着那把满是鲜血的手猛地一抖,长剑轰然落地。 整个喜庆荒唐的喜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老师——” “你错了......你错了!皇位没有你重要,你为什么一直试探我,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老师......” “你骗我......你为什么,永远都在骗我!” “老师,你错了啊......” 第53章 暴君他后悔了 楚倦像是陈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依稀能察觉到殷今朝死死抱住了他,少年的声音淬满了绝望,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嘶吼, 直到声音嘶哑。 他说, “我恨你!老师, 我恨你啊......” 确实该恨他的,殷今朝恨他不是一天两天,恨的不能亲手杀了他, 他早就知道, 自然,换任何人把这样天之骄子折腾到这个地步,也是要恨之入骨的。 终于是要解脱了, 到了这一步,他竟然有些释然地想睁开眼再看一眼殷今朝的模样, 终于亲手杀死了心中最后一个弱点的帝王该是怎样的模样呢? 他勉力睁开眼, 喜庆的红绸一直绵延到远方, 视线的尽头是一片空茫, 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然后没入脖颈。 最后殷今朝把脸颊埋在他脖颈里, 还在低声喃喃着根他。 楚倦闭上眼,爱恨都已无所谓, 从殷今朝忍无可忍能够反抗开始他的死心值应该就够了。 够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 直到他回到九华殿重重深锁的殿门, 龙涎香的味道若隐若现漂浮在风中, 压不住的是浓郁都血腥味,他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殷今朝死死抱住他, 大概是疼的狠了把下颌放在他的肩膀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是在笑,又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老师,我曾在你的墓前许愿,求你来世不要看上我......” “我这辈子许了那么多愿望,少时希望父皇疼我,母亲爱我,后来希望你能爱我,我一个也没能得偿所愿,怎么偏许了这个愿望就如愿了呢?你果真不再疼我......” 他这一生荒唐如大梦一场,醒来时恍然发觉不过是一场空。 有钝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楚倦睁不开眼睛,只能隐隐听见殷今朝在笑,后来一只黏腻的手抓住了他的掌心,将他的掌心贴在了一个温热的地方。 似是一个伤口,不断有黏腻的液体涌出来,漫过了他的手指从指尖缝隙而下,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而起。 “老、老师,你看,我没有骗你,你给的药我都喝了的,只是千日宴它不是毒药啊。”温热的呼吸贴在楚倦耳侧,在他脖颈上停顿了一下,有温热的液体坠落下来,这一次大约不是鲜血。 “千日宴是蛊虫啊,”他的声音颤抖的愈发明显,大概是笑了只是笑的比哭还要难听,“那是,相思蛊啊老师......” 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进他的唇舌,青涩的撬开他的唇齿,浓烈的血腥味袭来,有人小心翼翼的托住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灌了下去。 体内已经快要停滞的鲜血开始逐渐活络起来,将他从死亡的深渊拉了回来。 楚倦的神思彻底陷入了黑暗。 精神空间。 “......这都没死真的合理吗?” 毕竟是一刀穿心啊。 003:“淡定,毕竟这世界殷今朝都能死后重生了还讲什么合理啊,宿主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倦:“......” 为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是个祝福。 兴许是麻沸散的功效过了,心口偌大一个窟窿疼的他忍不住皱眉,九华殿少有的安静,只有风吹过珠帘的细微声音,他闭上眼,很久,才有宫女捧着药进来。 宫女瞧见他醒过来放下药去寻太医,太医给他把过脉退下,自始至终没有见到殷今朝的人影,只有清苦的药香漫延开来。 他就那样留在九华宫静养,有时候他会觉得殷今朝是腻烦了却又不甘心放手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唯有003告诉他殷今朝还没有死心。 他真是倔强啊。 很快就已入夏,北魏的都城常年寒冷,但夏日的那两个月却极为炎热,九华殿有去年冬日储存的冰块也能缓解一些热气。 楚倦病的很重,太医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不知为何还是在一天天的加重,他记忆里千日宴要命的速度并没有这样快。 大概还是那一剑伤了他的底子,只是太医经常进献给他一味药,总有些淡淡的腥气,吃过以后会很缓解一些,但只是少许。 养了一个月才总算能下床走动,某一日阳光微醺的午后他在书房看书,貌似不经意的问:“陛下如今如何了?算来,楚国使团近日该到了。” 慕容隼也该到了,兴许正主到了殷今朝就能迷途知返放过他也说不定。 宫女嘴极严,闻言只是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他看着手里关于异族的书籍,想起来的却是楚国靠近北魏最北,与当年的异族交壤,而身在中原腹地的北魏对异族其实知之甚少。 他总是心悸。 当天夜里楚倦做了个梦,梦见十三岁的少年满身是伤站在血泊里,大雨滂沱,一剑刺入他心口,朝着他嘶吼。 “老师,你为什么要救下我?为什么救下我又扔下我,为什么把我扔进那样的泥潭当中?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恨你——我恨你——” 那个少年哭的那样声嘶力竭,到最后痛苦到蹲在地上,楚倦撑着伞蹲下身抚上他的额头,像很多年前第一次任务那样想带他走。 少年的眼睛赤红,分明那样恨他入骨,却还是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跌跌撞撞的闯入他的怀抱。 扑进他的怀里,颤抖的搂紧他的腰,喊他:“老师......” 楚倦猝然睁开眼,夏日闷热,他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他老师,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襟已经被拉开了,殷今朝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他心口那道疤痕,茶色的眼眸在黑暗里亮的惊人。 ——原来不是梦。 殷今朝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寻常的低沉:“老师,我听见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楚倦闭上眼想掀开他,刚一动弹就发现他的手被什么紧紧缚住,他声音霎时冷了两个度:“殷今朝!” 殷今朝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开口:“我今天听见他们说老师问了楚国使团是吗?老师若是不喜欢慕容隼我就去杀了他。” 他的眼睛灼灼发亮,有一种诡异的耀眼,像夜空中的星子 。 好歹是主角攻,楚倦沉默了,几乎有些没有办法的皱了皱眉,并不打算理会他 。 “若是老师觉得我会因为他放弃老师是不可能的,”他说的很咬牙切齿然后到最后的却有凄凉的滋味,“绝不可能。” 他这一生都永远不会放弃楚倦,他坐起身来,夏日天光明亮,楚倦能听见他的眼睛,湿润的像是落过了雨。 他颤抖吻上了楚倦的眉心,然后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老师,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喜欢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 到最后的时候楚倦开始心悸,心口疼的发颤,声音也带着颤音,几乎喊不出来声音,只能喊出一个殷字就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殷今朝的心骤然发慌,厉喝命人点亮烛火,摇曳的烛光下青年双眸紧闭,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艰难,脸色如纸一般惨白,再也看不见平素的冷然孤傲。 后来楚倦在痛苦当中只听见了刀剑入鞘的声音,很快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抵靠在一个怀抱里,另只手凑进他的嘴唇。 殷今朝的手臂上划开了偌大一条口子,湿热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然后一口一口喂进他嘴里。 楚倦只在一开始猝不及防下喝了两口,很快就别过脸去,说什么也不肯再喝。 “老师,我求你,你喝一口,你就喝一口就好。” 他的神色那样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都显得落拓不堪,最后把头抵在楚倦发顶,一声一声几乎带了哽咽。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了?殷今朝突然静了下来,很久很久,久到楚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千日宴乃相思蛊。” “我一直没有告诉老师,您从一开始就不爱我对吗?如果您爱我,您就不会死。” 异族口口相传传下来的蛊虫下在两个人身上,若是有一天血脉相通以后有一方变心不再有爱慕之情,蛊虫就会啃食他的心窍,直到负心而死。 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也恨他的父亲,却到底没有用上这蛊虫,她一分一毫也不敢赌。 ——怕自己输的彻底。 可他是殷今朝啊,他的心比自己想象的更狠,他连自己的命都敢赌进去。 他紧紧抱住楚倦,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旁人,半晌闭上眼,语气莫名苍凉,像是穿过了那漫长的时光抵达此刻。 “从上一世开始,我就想,如果老师爱我,如果您爱我......我们就会性命攸关,可您不爱啊,您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爱我一点点呢?” “就连骗一骗我都不肯......” 只要你爱我就不会死啊,可是你宁肯死都不肯爱我半分。 “你确实是不爱我的,我早就知道......” ——从上辈子开始就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以为老师爱他的那一刻是多么高兴,他想好了今后的一切,甚至愿意跟老师血脉相通,相思蛊种入体内,以血引诱蛊虫沾然对方血脉,是为蛊成。 在异族风俗中就是礼成,以后生死不得分开。 他想的那样好,可老师在那年深秋病重。 老师根本不爱他啊,他骗了他。 其实用他的血喂养老师体内那只蛊虫也可以延长寿数,可他听着太医说老师命不久矣,面上轻轻笑着,心中却说不上的荒凉还是暴戾。 不爱他的人就该去死啊,他恨他,恨不能他死在自己面前。 他偏不要用自己的血救他,他要好好的、好好的看着老师在他面前死去。 只要爱他一分,就不会死啊。 为什么,就是不肯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后悔,他还是恨楚倦,恨的想让他活下来,不爱自己只是骗骗自己也好。 可这一次,他连骗一骗自己都不愿意。 第54章 暴君他后悔了 楚倦:“......” 他有一瞬沉默, 哪怕已经被003屏蔽了痛觉,那钻心噬骨的疼痛还是叫他心有余悸。 一开始疼的猝不及防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而后才是003为他屏蔽痛觉勉强好受一些, 他一直以为是小狼崽子背信弃义,忌惮他功高震主, 如今看来...... 他闭了闭眼, 薄薄一层眼帘遮住眼中的波涛汹涌:“那如今, 陛下待要如何?” 那声音虚弱极了, 细听起来却是坦然的,长相思是不会出错,可有时候殷今朝甚至期望蛊虫出错,可老师听后甚至连反驳都未曾有过。 是真的。 他的心又被剜了一刀, 只是时至今日他甚至连疼都疼到绝望了。 年轻的帝王抱着他奄奄一息的心上人,像哭又像在笑,仿佛呢喃呓语:“我一直想, 前生我对老师是不是不够好, 老师说对我说,我该知道老师的心意的时候我其实是高兴的,长相思一直在老师血脉当中,可是直到老师说对我、对我有意以后我才让蛊虫吸食了鲜血......” “可后来老师被蛊虫所蚕食心衰, 我才惊觉老师你在骗我。” 楚倦长卷的眼睫细微颤了颤, 似乎是勾动了哪处疼的厉害了,殷今朝抱他更紧, 像一直被彻底抛弃的弃兽紧紧贴在他额头。 他的骄傲不肯让他低下头颅, 老师不爱他,是假的啊,他如何能够先开口了?他的娘亲先动了心, 于是一生都是输家。 可他是殷今朝啊,他这一生都该赢的,就该战无不胜,直到站在这世间的最高处,任何违逆他心愿之辈都该去死。 ——所有人,包括他的老师。 可到了此刻,骄傲的仿佛永远不可能为任何人低头的人忍不住颤栗。 “老师,我不想的,可是惯穿心窍的致命伤除了以长相思之蛊渡命无法可救,我做不到啊老师......” 他清楚的明白,若是楚倦依然不爱他就会再次受蛊虫噬心之苦,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老师在他面前死去,那样的痛苦他经历一次就够了。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砸了下来,他们隔的那样近,楚倦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的颤抖。 “老师,”殷今朝的声音喑哑,“我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我真的、真的什么都听你的了,我上辈子总想是不是对老师不够好,这一世我予取予求,我一个字都没有反驳过老师。” “我到底,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褪下了满身傲气暴戾的人此刻让人莫名心中发酸,他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他很想掐住楚倦的脖子问他为什么,可楚倦太虚弱了,虚弱的让人害怕。 沉默长久,久到楚倦的声音几乎要被风淹没,他说:“你很好......” 你很好,你没有哪里不够好。 只是他不爱你罢了,所以你的好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殷今朝极薄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忽而仰头望天,手臂搁在眼上,颤抖着泄露出一丝声音,咬牙切齿。 “老师,我有时候是真的恨你......” 殷今朝背过了身去放下楚倦踉踉跄跄的往外走,那夜月色极为凄冷,他一身单薄衣衫破破烂烂没有系好,披头散发的走过去,最后像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像是逃离一个刑场。 ——诛心的刑场。 楚倦看着殷今朝的背影良久,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兴许一开始救下殷今朝就是错的,若是他没有救他,这一切因果都不会开始。 同样年轻的太傅叹了口气。 楚倦到底还是一日一日虚弱了下去,这一次虚弱比上一世更快,或许是因为殷今朝用了以命换命之法让蛊虫暂时救下楚倦,或许是因为殷今朝比之上一世用情更深。 他不可能让003无时无刻屏蔽他的五感六觉,偶尔会突然钻心蚀骨的疼,一瞬间整个人疼的弓起腰背,喘不过气。 等003屏蔽完痛觉他依然许久时间不能自己站起来,很久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有些艰难的倒出桌上一颗药丸才勉强稳住气血翻涌。 那药是提炼殷今朝血肉所练,却是这世间唯一能够暂时压抑他的良药。 他在宫中无事寻着异族灭族之前的古籍看,皇宫藏书丰富,他几番寻找下总算还有些收获。 风将泛黄的纸张一张张吹起,最后停在某一页。 情蛊长相思,负心人受万虫噬心之苦取自被负之人钻心痛苦。 殷今朝曾经有多痛,他如今也要有多痛。 修长的手指在纸页间翻飞,良久,年轻的太傅微微皱眉:“这两种痛当真是一样的吗?” 003是不通人间情爱的数据流,闻言摇摇头,好奇道:“宿主你不是应该最懂的吗?毕竟你才是那个一直被心上人辜负的炮灰舔狗啊!” 楚倦:“......” 夏末的一个深夜楚倦小憩醒来时已经在御花园,他被蒙住眼睛,被人浅浅抱住,他已经不能久站所以是坐在椅上的,温暖的体温靠近了他,又握了握他的手。 也许是蛊虫的原因,哪怕是盛夏时分他手足都是冰冷的,殷今朝有时候强硬的抱着他睡的时候偶尔会半夜惊醒,怀里的身体已经冰冷。 很久以前楚倦能反抗他,可到了如今楚倦连反抗他的力气都没有。 一开始需要把楚倦关在门里头,有时候甚至绑住双手,可是很快就算把门打开他都走不出去。 他虚弱的像一只脆弱的瓷器。 殷今朝怕极了一觉醒来楚倦已经没了声息,会莽撞的凑过去探楚倦的呼吸,大发雷霆宣御医彻夜守在一旁。 但这些都不能阻止楚倦的迅速虚弱,他很快就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像前世一样连起身去赏花都没什么力气,形销骨立的像一支枯竹。 有嘴碎的小太监偷偷议论说太傅眼看着活不过这个秋天,陛下恐怕又要准备丧仪。 这种话传到殷今朝耳朵里逼的他几乎发疯,九华宫血流成河,他亲自杀的人,血流了一地,他弯着眉眼笑:“谁再敢咒太傅一句,这就是下场。” 宫女太监瑟瑟发抖,却还在背地里偷偷说他自欺欺人。 但自欺欺人也要欺着,陛下性情越来越暴戾恣睢,动不动杀人发疯,宫里天天祈祷太傅再活长一些久一些,可再多诚心祝祷也到底也没能拉住楚倦垂暮的生命。 “老师,你看。” 殷今朝为他除去了眼前的遮蔽,映入眼帘的是一池莲花,接天莲叶无穷碧,一直绵延到了视线的尽头,在宫中如此大兴土木可谓劳神费力。 这一池子的莲花都是价值不菲的名品,在短短数日内趁着最后一点夏日的尾巴完工只为让他看一眼。 “我记得老师以前总说辞官归隐以后要去江南小住,我无法给老师搬来江南,便给老师修了这莲花池,”殷今朝把下巴靠在楚倦肩上,只是虚虚靠着,并不敢动力,“老师若是喜欢,等老师好起来我就陪老师一起去江南......” 那一池莲花果然开的清漝动人,楚倦往后靠了靠,直戳他命门:“那你的皇位了?” 殷今朝一生机关算尽是为了他的帝位稳固,如今的皇城南通北达,把握交通要道,乃是权力核心之处,江南虽然民丰物绕,但到底不适合做都城。 迁都是昏君之举,殷今朝虽然暴戾但于政事上却绝不昏庸,反而是难得的奇才。 殷今朝只是顿了顿就笑了:“若是老师不喜欢,这帝位我不要也罢,我陪老师去江南泛舟看花,好不好?” 从前的殷今朝太孤傲了,以前觉得是假的宁可不要,直到楚倦真的身死以后觉得哪怕是假的只要人在就好。 爱不爱他已经无关紧要,只要老师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某一处,哪怕不在自己身旁也很好。 只是如今一切又走进了前世的死胡同,他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楚倦一时之间分不清殷今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太了解殷今朝了,正是因为太了解,反而觉得不真实。 殷今朝志在天下,逐鹿四方,他生来就是要走到至高处的,野心蓬勃盘踞在巅峰的猛兽当真会愿意做江南水乡的游鱼,为他搁浅吗? 他没有想清楚,殷今朝的眼里是湿润的唯独没有野心侵染,温热的气息已经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来。 有人贴在他唇边,极轻的吻了他一下,十分克制,仿佛只是微风轻擦而过。 温柔的声音带着喑哑的味道散落在风中,他只是亲了一下楚倦干燥的唇角,而后就低下头咬住楚倦的脖颈,像极了兽类的撕咬,紧紧的咬住,只有那样他才能感受到老师还有呼吸,他虽然全身冰凉,却依然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据。 “老师,我的血压制蛊虫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老师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你自己想一想,为了楚家和陇西李氏想一想,今朝求你了,喜欢我一点好不好?就一点点就好,我会对你好的,这世上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试一试,好不好? 试着喜欢我,只要分毫,我爱你入骨,你爱我一点点就好,就能活下去。 沉默良久,楚倦轻声开口。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是吗?” 殷今朝的手抖了一下。 “今朝,放手。” 他的声音恍若叹息,不要再钟情于我,对我死心,你不爱我,我们都能解脱。 这才是唯一能救我之法。 第55章 暴君他后悔了 放手, 这三个字说得何其轻巧啊,只用这三个字就把他前世今生无数年的蹒跚而行尽数抹去,似乎只要能狠下心来就能放下。 可楚倦这个名字, 这个人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浸透了他每一分心血,想要剔除,除非剥皮削骨。 “老师, 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了?一只猫?一只狗?还是一个玩物?你喜欢时就捧在手中把玩,不喜欢了就可以随手丢弃,你以为猫猫狗狗就不会难过吗?” 凉夜的风徐徐吹过, 殷今朝勉强笑了一下,那笑就像冬日皲裂的冰层,一层一层的剥尽以后就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 被微风一吹, 就成了夏夜的余烬。 年轻的帝王抱住他的恩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就算你我一生都是怨偶, 老师, 我们也只好如此相看两厌下去了。” 他咬住那因为日渐虚弱而显得失去光泽的长发, 笑了一下, “老师,你看, 你还是不够狠,你如果够狠就该在一开始就杀了,我尸体烧成灰,魂魄请云台山的道人灭的粉碎。” 他恨楚倦,恨不能生动活剥了他, 血都要一口一口的饮尽,敲骨吸髓,可他最后却只敢咬住楚倦的长发。 ——那是唯一不会伤到他的方法。 夏夜的风太冷了,年轻的帝王突然破涕为笑,笃定道:“所以老师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闭上眼,手指不自觉的微微颤动一下:“若不是不想再起战乱叫百姓流离失所,我真该早日杀了你。” 刚刚凝聚起的笑容又寸寸龟裂,殷今朝推着楚倦往回走,笑着歪了歪头:“老师,这么说是为了激我杀了你吗?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你就应当在这万重宫阙当中陪着朕,陪朕看四海来朝,享无边富贵,陪朕白头偕老。” 那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对楚倦用朕作自称,金口玉言,一字千金。 御花园旁就是一小片宫殿,殷今朝弯下腰抱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温柔暖色的公灯在他背后次第亮起,繁星如昼。 室内早已安排好一切,楚倦身体越发畏寒,哪怕是在酷暑都要炭火驱寒,殷今朝把人放在塌上贴近人耳侧,声音说不出是快活还是阴毒。 他一层一层解开了楚倦的衣裳,左手强硬的与楚倦十指相扣,那双茶色的眼中含情脉脉:“你我,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楚倦无声闭上了眼。 “混账——” —— 春去秋来,日子过得极快,只是对于如今的楚倦来说都是无尽折磨罢了。 他已经完全瘦脱了人形,形如一把枯柴,昔日引得京中无数闺阁女子芳心暗许的探花郎如今大约能把京城贵女吓得花容失色。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只剩了薄薄一层皮包裹着骨骼,伸出手去拿笔时都抖得不成样子,曾经风华无双的清贵公子拿不住笔,是来往的宫女太监看他一眼都要吓得做噩梦的地步。 笔已经掉在地上,他拿不住笔,又不想吓到旁人,命太监宫女都在外头候着,他伸出手对着阳光张开五指,能看见皮肤下交错的青筋和骨骼,只有放在手上就已经足够骇人 ,若是放在脸上—— 怕是当真会被认为是鬼。 楚倦不自觉的勾了一下嘴角,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怕上三分,唯独殷今朝着了魔一样,对着他这副样子依然能满心爱慕。 瞧他的眼里一如既往的赤诚炽热,依然拿他当个宝贝一样,他都私下里听宫人小声议论,说应当为陛下请个驱邪的道人来了。 只是坐着就已经累的慌,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心口一阵一阵发悸,许久才开口。 “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我还在此处。”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朽坏,这中恐怖都程度放到任何人身上都已然不治身亡,偏偏他依然顽强的活着,哪怕根本吃不下东西,喝不下水,可他依然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003声音中气不足:“因为天命之子不让你死啊...... 你走了他疯了这片世界都要坍塌,这片空间的气运为系于天命之子一身,冥冥之中他不愿意他的老师走,于是哪怕寿命已到尽头都没有任何人都抽走他的魂魄。 “也就是说,殷今朝不同意,我就一生都不能脱离这个躯壳了吗?”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他声音很低,几乎要听不见。 003垂头丧气:“理论上说是的,除非殷今朝死心,不然无法脱离。” 可他实在太固执了,固执的让人害怕。 殷今朝匆忙处理完朝事过来时已经是午后,老师躺在躺椅上睡着了,阳光疏落的落在那人脸上,侧脸瘦的惊人,从远处看去几乎看不见任何活人的迹象,他却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快步向前,等到了近前又怕吵到人似的放缓脚步。 许久,才俯身亲昵吻了吻楚倦凹陷下去的脸颊,一手伸到楚倦背后,放轻动作拍了拍他的脊背:“老师,秋日风大去里头睡,今朝陪着你。” 他的政事都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都属于老师。 楚倦挣动了一下,似乎睁开眼这件事都让他很是费力而后在下一刻突然眉头紧锁,整个人痉挛起来,全身都在颤抖,瘦弱的已经不剩下什么的人蜷缩在一处几乎可以环抱过来。 额头滴下数滴冷汗,整个面色乌青,青色的经络在脖颈上凸起又陷落,殷今朝面色一凝,连忙从袖口拿出丹药喂进楚倦口中,饮鸩止渴就是毒药也要吃啊,可这一次那只枯瘦的人打落了药瓶。 那是殷今朝的血提炼而成,最近这些日子为了养着楚倦不死,殷今朝已经成了他的移动血库,取血何等伤身之举,殷今朝连忙去追那药瓶。 走廊外就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水,殷今朝猝不及防之下被打落的药瓶滚了几滚咚的一声掉了下去,砸出偌大的水花。 或许是连日取血,殷今朝去追那药瓶时踉跄了一下,竟眼睁睁的看着那药丸落水。 “找!给朕把水抽干了也要给我找出来!” 人血也有尽数,那是老师七天的药。 他的手掌不自觉的发抖,下一刻身后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臂。 楚倦的手冰冷彻骨,捉着他时已不如当年一般宽容温和,力气却大他的仿佛嵌入他的骨血。 低弱的轻声道:“疼.......” 那是漫长的岁月以来,楚倦第一次向他示弱,他的老师有着何等的傲骨,就是被人打断肋骨都不肯低头的人,如今向他低头,到底是怎样的钻心的剧痛才会让他服软。 他说,你杀了我。 他又说,你,你何必你和我在这世上,生不如死苟延残喘。 走不得路,拿不得笔,看不得书。 仿佛一个活死人一般失去尊严,痛不欲生的活着。 殷今朝背对着楚倦,很久很久没有回头,只是脊背上颤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他是君王不肯让人死,就用这世间最好的药吊住他,一口气使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可是老师求他呀。 他求他,杀了他。 痛到极致,牵住他的那只手颤抖的牵不住,声音只剩下绝望同他说,“今朝,杀了我......” 当年光锋契约的人啊,他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老师逼到这个地步。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砸进了那暖融融的日光里。 殷今朝一直觉得他不会答应让楚倦走的,他们就算生不如死,一世怨偶,也该一起受尽折磨,直到海枯石烂。 他们一个站在暖融融的日光里潸然泪下,一个蜷缩在不足方寸的藤椅里痛不欲生。 “老师,不可能的......” “我只剩下你了啊。” 娘亲死了,父皇也死了,我只剩下你了啊,你不能离我而去。 没有任何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死也不能。 殷今朝登基第二年向北魏各地广招杏林圣手,为他的老师保命,穷尽天下寻常医术已然不能保住,后来他穷极财力寻访世外仙山,有当年异族躲过灭国之祸的巫者从远方而来。 巫者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只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人就摇了摇头,讶然道:“情蛊入骨,已不可治。” 是怎样的用情至深才能把另一个人折磨到如此地步,情蛊关联两心,一方受情伤愈深,负心之人则受苦愈深,要痛到如此地步,于另一人而言只会更痛百倍千倍。 “朕要方法。”高台上的人俊美的脸上一片阴郁惨白,如鬼魅入世。 而不是陈述。 登基不过才两年,或许因为杀伐甚重,他积威已然足够骇人,声音穿下来的那一刻让人脖颈一凉。 巫者沉思半晌才摇动铜铃:“这具身体已然腐朽,再无命途可续,但魂魄却可拘来,陪伴陛下直到陛下山陵崩。” ——拘魂之术。 “只是,此法阴毒,若是用了那魂魄将永生永世拘于世间,不得解脱......” 高位上的帝王不动声色,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许久,那俊美的面颊上一抹笑容渐渐扩大,缥缈的声音穿过了重重高台,是夹杂着血沫的咳嗽。 巫者低下头,浑浊的眼睛里战战兢兢。 那天夜里殷今朝将将死之人怀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同他说:“老师,我舍不得你疼的,今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温柔的亲吻细细密密的落在楚倦眼角眉梢,宛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甜的腻人:“老师,今朝真的好爱你,好爱你......” 也真的好恨你。 曾经权倾朝野,暴君殷今朝心中唯一的白月光太傅楚倦死在那年新帝登基的第二年寒冬。 没有来得及看第三年的春天。 第56章 暴君他后悔了 烛火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曳不定, 此处是北魏边境的联营,一身红衣的帝王日夜兼程赶到了这里,营帐里争吵声爆发出来, 外头士兵远远离去。 陛下又和太傅在争吵, 自从半年前慕容隼出现开始, 这种争吵就时常发生, 却不知到底是因为慕容隼还是因为陛下年岁渐长, 已经不能容忍太傅在朝堂之上。 功高震主, 狡兔死, 走狗烹,昔年有从龙之功的恩师一旦威胁到皇权下场几何谁心中都有数。 受楚相培植的亲信无声叹了口气,却骤然听见里面争吵一停,他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 眼睛霎时瞪大了。 营帐内,年轻的新帝坐在高台, 连下十道诏书叫不回来恩师不得已亲自到了战场。 “老师, 你到底想干什么?!”帝王的声音压抑着烦躁。 “我想要什么, 陛下不知道吗?”他的恩师分毫不让,面对着自己爱慕的少年, 终于忍不住流露出苦涩的绝望, 声音低哑,“那陛下勒令臣回去是为什么?是因为, 怕臣伤了您的心上人吗?” 灯火摇曳,军帐里的篝火映照出来那双痛苦的眼睛,蕴含着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 这种痛苦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刻温热的唇舌抵了上来, 摄取住了他的唇舌。 少年的吻青涩而炽热,把毫无准备的太傅亲懵了。 殷今朝很小心的避开了楚倦受伤的手臂,纤细的臂膀紧紧攀附在太傅的脖颈后,亲吻的力气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去,直到快要窒息才被迫分开。 楚倦眼中的哀伤绝望还没有褪去就被人推倒在了榻上。 “原来太傅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我不用慕容隼激太傅,老师就永远不会告诉我?” 少年眼眶泛着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手里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解开了楚倦的衣裳。 不是、等等—— 楚倦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衣襟:“你” 殷今朝是天下一等一的风姿,此刻眼眶通红的模样过于可怜了些,却还是低下头附身贴在楚倦耳边,眼神灼灼又莫名无辜:“老师不喜欢我吗?” 他看起来期盼又委屈,又带着一丝兽类的凶狠偏执。 暧昧的呼吸萦绕在耳边,楚倦呼吸一顿,下一刻已经有绵密的亲吻倾落了下来,带着细微龙涎香气味的长发如瀑倾泻而下,他被堵住了所有言语。 质问、疑虑、师生之情、不伦之恋,在帝王的主动下完全还没来得及发挥应有的虐心程度就被抛之脑后。 帐内的气氛极速升温,很快就只剩下炭火烧灼的毕毕剥剥声,又很快被长风吹散。 隐约中楚倦好像听见了有模糊的声音在说着些什么,似乎是陛下的声音,冷淡无情。 “老师,你我君臣有别,这于理不合” 他睁开眼,新君像一只畏寒的兽类歪倒在他怀中,绸缎一般的长发与自己缠绕在一处。 他对小暴君怀有不伦之恋,如今竟然匪夷所思的得偿所愿,他有些怔仲,那双茶色的眼睛已经缓缓睁开了。 “老师” —— 楚倦手臂负伤殷今朝就下旨令御医从京城连夜往边境赶,快马加鞭不可耽搁一日,楚倦窝在营帐里看着殷今朝亲手为他上药。 “我以为,陛下会将我押回去。”这话三分玩笑七分真心,说不清什么更多,倒是殷今朝听了愣了一下,低头浅浅在楚倦伤口亲了亲。 “老师想回去养伤我们就回去,老师不愿回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大漠风光,自然一切听凭老师的。” 兴许是新生的嫩肉格外敏感,楚倦总觉得那个亲吻似乎当真格外炽热,烫的他手臂都无声蜷缩了一下。 “老师怎么了?可是我弄疼老师了?”少年的帝王细心的过分,望过来的那双眼睛澄澈清明,好似一眼就可抵达人心。 楚倦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那一分不自然,摇了摇头:“无碍。” 大军北上与敌军交战历时半年有输有赢,对百姓来说已是沉重负荷,楚倦负伤以后无人领兵,由殷今朝亲自接手。 兵符交出去那一瞬楚倦不是没有犹豫,兔死狗烹没了最后一道倚仗,等待他的又该是何等下场,当真是帝王情义,或是浸在蜜糖里的刀刃。 “老师可是不信我?” 他的弟子聪颖异常,总能轻易看穿人心。 “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我不过代你保管。” 这九州四海都归帝王所有,又况是小小一枚兵符。 殷今朝没忍住闷声笑了一下,临走突然回头紧紧抱住他的太傅,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富有四海,可老师有我啊。” ——所以,这九州四海连我都归你所有。 顿了顿又道:“老师,我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他这话没头没尾,说完,转身上马中马消失在晨光尽头,而山的另一侧是慕容隼陈兵关外,兵强马壮翘首以盼。 他是在让楚倦安心。 殷今朝只用了一个月就结束了这场战争,诱敌深入,自己却带领一队精骑直袭对方王帐,传说凶悍无匹都草原精骑被迫退出南苑山脉以北数千里,其主慕容隼中箭瞎了一只眼,连夜派遣使臣翻越南苑山脉前来求和。 旁人打了数十年未分胜负的战局到了他这里一个月就大胜休战,日后青史留名都是不出世的奇才。 一个月如此神速,连楚倦都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你,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是什么?博览群书的太傅突然怔住。 殷今朝大胜回来的那一日本定好的的初九,不知怎的他竟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回来时一身霜色,发尾都隐约泛着白,唯有眼下一片青黑。 硬生生缩短了三日路程,这该是怎样的连夜奔波,楚倦从睡梦中醒来时便见他的弟子守在榻边静静的瞧着他,那双眼又清又亮,像边塞无边黑夜中唯一的那轮月亮。 “怎么不叫醒我?” 他刚要起身就被人按了回去,殷今朝伸手给他掖了一下被子,脸上甚至挂着笑。 “老师别起来了,外头冷,我就是想看看老师而已。” 边塞的秋天已如冬日一般寒冷,楚倦好好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着殷今朝站了起来:“老师睡一会儿,我去洗漱一下换件衣裳再来。” 他记得老师最是喜欢干净的,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一般返回身来,将一件东西塞到了楚倦手中。 ——那是兵符。 楚倦眉头微蹙:“这是陛下的东西,原不该由承臣保管。” 帝王羽翼已丰 ,他再顽固不化恐有性命之忧。 殷今朝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低头吻了一下楚倦,温声道:“我的东西就该由老师来保管。” 毕竟我都是你的。 殷今朝洗漱完烘干自己才敢爬进楚倦的被窝,窝在楚倦心口的那一刻,他终于像是漂泊的飞鸟找到归宿。 他紧紧抱住这世上他唯一最爱的人闭上了眼。 “老师,我好想你。” 他隔着薄薄一层锦衣细密的亲吻着楚倦的心脏,那仿佛永远镇静的心窍突兀跳动着,就好像这个永远矜贵冷清的人当真在为谁动心一般,殷今朝突然很想抬头去捕捉楚倦此时的表情,却被按住了头。 那声音因克制而冷清:“睡觉。” 怀里的人贪心地吻过他的喉结,楚倦愣了片刻,低头想说些什么,耳边便已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日夜兼程,连日奔波,他是真的累极了,沾上枕头就闭了眼,唯独手臂还紧紧搂抱着人,似乎生怕楚倦趁他睡着跑了。 他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孤独又寂寞的站在这个世间的最高处。 大捷过后就要班师回朝,临走前两人在戈壁的尽头赛马,夕阳西下时寻到一处温泉,殷今朝在戈壁上起了篝火,塞外的星辰格外灿亮,落下满地银辉。 百草尽折,寒冬将至,他们在温泉里互相拥抱取暖,而后是亲吻,低沉的喘息被水声掩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和衣而眠。 最后的时候小皇帝抱住他的老师,把额头抵在楚倦的肩上,轻声笑了笑:“若是以后年年岁岁都如此刻” 该有多好啊。 那是一段过分顺遂的日子,回朝后殷今朝不顾群臣非议接楚倦入了重华宫,当着三公九卿贺岁之时独独扶起了楚倦。 他说,老师,你不用跪。 他说,老师,你就该站在我身边。 他是暴君,不是明君圣贤,他无需再韬光养晦,也无需委屈心爱之人,他堂而皇之的给了楚倦最好的一切,尽其所能,并心甘情愿地在权势和情爱面前都屈居人下。 楚倦掌握着兵符,也掌握着整个北魏的命脉。 但世上总有好景不长这个词扰乱人心,楚倦在回去的第一年春天病倒,并一日一日的加深加重,很快就形容枯槁。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殷今朝寻了无数名医前来医治无果,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伏在楚倦膝上叹息,“老师,您真的舍得丢下今朝一个人吗? “舍不得的,”那时他的太傅手抚过他的眉眼,声音很轻,“舍不得我的今朝” 但有什么办法呢?世事无常,天灾人祸,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也。 那是第一次殷今朝听见确切的回答,他蜷缩在楚倦膝边哽咽如孩童。 他哭得那样悲怆,悲怆到了绝望的地步,楚倦伸手擦去他的泪水,擦干了很快又重新沾湿脸颊,后来病中的人费力的抱过他,吻了吻他滚烫的眼帘,声音纵容又无奈:“今朝” 那也是第一次楚倦主动吻他,那吻一触即分,轻的只余下叹息。 病重的人总是容易嗜睡,楚倦很快就闭上眼,年轻的帝王抱着他的老师,似哭似笑,不知是喜是悲,最后轻轻吻上那人额心,泪水却从未断绝。 “老师,你又骗我,你明明就舍得。” 你舍得把你的今朝一个人孤独留下,受尽这世间所有的苦楚。 楚倦的病还是越来越重,太医说是风寒入骨前些年操劳太过所致,他前些年一心为殷今朝筹谋,或许是伤了心脉,殷今朝干脆放下朝政给亲信,时间都陪着楚倦。 他想陪着楚倦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同楚倦说:“老师,我们成婚。” 小暴君任性暴戾胡作非为,同一个男子成婚还是恩师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他都敢想,按理来说是会被他克己守礼的老师大骂一顿的,可这一次他的老师只是愣了一瞬便应允了。 那日阳光很好,殷今朝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答应,他抬起头茫然无措的看着他的老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能留给陛下的东西不多了,只要陛下喜欢。”他虚弱不堪,说这话时清俊的眉眼很有些温柔清冷的模样。 殷今朝一根根握住楚倦的手,笑的时候像是哭了,他说:“好。” 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婚事举办的十分匆忙,但并不简略,甚至有些东西都是现成的,穿上喜服的那一刻楚倦才有些恍然。 “今朝,这一日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是啊,”楚倦已经站不住了,殷今朝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的重量,轻声开口,“从遇见老师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这一天了。” 迄今为止,已经整整等了两辈子。 面前就是等身的铜镜,楚倦和殷今朝一起看里面的影子,那是楚倦第一次在暴戾恣睢的殷今朝眼里看见期许的温柔。 也许他也并非如传言中一样拥有野兽一般捂不热的心,精于算计从无真心,楚倦心中有什么在悄然发芽,穿过了冰封的心窍,走过了干燥冰冷的沙漠,最后抵达心中的甘泉破土而出。 从那一刻开始被判了不治的人竟然在殷今朝衣不解带的照顾下一天天的好了起来,不再瘦骨嶙峋也不再气若游丝。 他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暴君高兴的显而易见,甚至为了给他祈福要大赦天下,楚倦无奈的挡住他的执笔的手:“陛下,不可任性。” “我错了,”他难得的从善如流,而后声音低哑的反握住那人的手,“老师罚我可好?” 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楚倦忍不住失笑,敲了敲少年额头,无限纵容:“你呀。” 说你什么好。 却到底如他所愿,附赠了一个亲吻一夜缠绵。 春日暖热,微风习习。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此事在楚倦这里得了例外,他常伴帝王身侧,却依然稳居朝堂手握重兵,后来的某一日他被肆意妄为的暴君拉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双平素阴晴不定的眼里少见的沁满了温柔,攥住了楚倦的手:“你我本该如此。” 同享天下,同在此处,就好像生来就该如此。 那是很好很长的一生,所求皆得所愿,所爱皆有因果,没有背叛没有爱恨交错,痛苦挣扎的太傅暗恋着他的弟子,却不敢面对,不料他的弟子也同样爱慕他至深。 是走过长久痛楚之后修成正果,白头偕老,直到蹒跚而行依然携手漫步,皇位由宗族选定了太子继承,他们是一起走的,手握着手在一个冬日里一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相携一生,白首不离 。 殷今朝睁开眼,天穹之下无尽漆黑,怀中的人身体都已快要腐朽,唯一一息不灭,苟延残喘,他没有如梦里一般好起来。 不远处的巫者退后数步,阵法消弭于夜风。 织梦术,他编织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从相遇到结局,骗过了自己,骗过了一无所知的楚倦,唯一没有骗过的是楚倦的心。 他没有起死回生。 ——他是真的死去了。 第57章 暴君他后悔了 楚倦是死在殷今朝一手编制的幻境, 那是殷今朝对他们之间所有最好的期待,从年少相伴到阖棺而葬,从师生之情到白首之谊。 但凡这样顺遂的一生里他有片刻动心就能起死回生, 然而没有。 他宁肯死。 月色凄清, 年轻的帝王坐在水榭前抱着那枯骨一般躯体。 怀里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但很快他就会彻底变得冰冷, 那双清润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或愤怒或温柔的看着他。 殷今朝的手冻的有些冷了, 这个冬天确实严寒, 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在远山尽头,只能隐约看见一缕薄雾萦绕山间。 他僵硬的松开手, 怀里的人早断了最后一丝生机, 脖颈上是细微青紫的指印。 杀死这个垂死之人不用太大力气,一只手握住他的脖颈, 而后吻上他苍白干冷的唇舌堵住他那微弱的呼吸, 不过一刻钟就静静垂下了手, 甚至没有一丝挣扎。 宫灯在寒风中颤抖着, 依稀照亮了那个人的眉眼,没有挣扎没有痛苦, 只有释然。 殷今朝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也不晓得自己在笑些什么,他的心中像是跟这天地间一般落满了细雪, 最后他把下颌抵在楚倦的额心,低低地笑出声来。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师,你看,最后,是我赢了。” 那声音凄怆绝望到了阴冷的地步, 天地覆雪茫茫一片,偌大一个宫殿之中那声音穿过了回廊和殿宇,消散在猎猎寒风之中。 没有任何人能够拿捏他,任何拿捏他的人都只能死在他的手中,无论是谁。 是他亲手杀了心中最后的弱点,这场长达数十年歇斯底里的纠葛,终究是他赢了。 “不是我被老师抛下了,是我,不要你了。” 是我不要你了,是我要扔下你,所以不再强求下你的魂魄,不再用拘魂之术。 那个人早已死去不能再听他辩驳,他是在昭告天下还是在同自己喃喃自语无人知晓。 如今权倾天下的君王将那个人抱在怀中,一步一步走回九重高台,步伐缓慢却沉稳,远处的巫者尽数低头,没有一个人胆敢直视君颜。 那天风雪格外的大,衬的君王的背影孤桀而高傲,一袭红衣红的像是血滴,又像一件灼灼喜服。 前殿之中早已准备好了棺椁,这条路不过数步之距却远的让人觉得满心疲惫,像走过了这风雨飘摇的一生,殷今朝没有低头看那个人,目光始终向前,声音平稳而寂寥。 是在自言自语,是在同已经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人喃喃低语。 “老师说的对,我这一生最不需要的就是回头。” “我宁愿你死在最爱我的时候,哪怕只是假装的,重来一次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 “前生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至少,你肯骗骗我......” 他的声音听不出来是自嘲或讽笑,这短短的一段路怀里人的身躯就已经彻底僵冷,他最后弯腰将人小心的放进棺椁中。 那个人躺在里面的那一刻有堪比万箭穿心的痛一点一点刺穿了殷今朝近乎麻木的心脏,殷今朝最后一次凑近了那个人的面庞,掌心颤抖的抚过那张铭刻在心中的眉眼,哑声笑了。 “你确实是不爱我的,我早就知道。” 可我到底还是心甘情愿陷落了进去。 他冰冷的的手指离开了那张枯槁的面颊,年轻的帝王背过身去,大步走向殿外,此生再也没有回头。 他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出鞘之时就注定了不能回头。 —— 楚倦死在那年冬日,停棺九华殿,以帝师之礼厚葬,殷今朝给了他应有的一切荣宠,在他死去之后。 此后数十年殷今朝拔除士族残存的影响,整顿国力与慕容隼开战,夺回边塞十三城,向东东扩千里,草原与蛮夷尽数俯首称臣,他用了十年时间结束了这场乱世,他是不世之才,也是公认的一代暴君。 杀人如麻从未有过任何仁善之心,不近女色,没有弱点,他是统御万里江山的帝王,坐拥天下,无边尊贵,只是偶尔又让人觉得满身寂寥。 他任意妄为,将他的老师生前一切有争议的点都从青史之上抹去,史官的血染红了枫叶,后来捧着笔上殿,每一个字都由帝王亲自过目。 把帝师所有意图造反的证据尽数除去,那些腥风血雨都变成和风细雨,到最后留在青史中的太傅是年少辅佐少年君王的贤臣,操劳太过早早离世,他有一个宠爱的弟子,后来他的弟子是这四海的帝王。 史书修改完的那一年殷今朝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的温润如玉的太傅。 他永远是那样温润清正,是山间是风 ,林间的雨,永远不会老去,他手持竹简在帝王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同他唯一的弟子说。 “今朝,人间的事并非只有一己私情,还有山川海阔,还有柳低潮平。” 你是聪明人,不该永远困于一隅。 数年之前殷今朝说,我如蜉蝣朝生暮死,只看今朝,期年之后,教他抓住命运浮木的人沉沉闭目。 身居高位者称孤道寡,今朝,你不再是悉心喂养的蜉蝣了。 梦醒时江山一片风雨,吹动了案边的宣纸起伏,又被沉重的玉玺压住,威势赫赫的帝王从梦中惊醒,不自觉的喊那个埋藏在心中的人。 “老师......” 没有人回答他,再如少时一般温声驱散他的噩梦。 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殷今朝后来记忆已经很混乱了,他犹记得老师死前最后一刻贴在他心口说了一句话,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突然从记忆深处看明白那个人垂死的口型,他说的是。 “身居高位者称孤道寡,我的今朝长大了。” 当年无所依凭的小狼崽终于能咬断任何人的脖颈,他杀死最后的禁锢于是成为群狼之首。 他一直以为老师会恨他,可直到最后他都在说,你该放下。 后来他看遍了山川异域,四海升平,最后一个人走进了皇陵,伏在那个人的棺木之上。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他不死心,老师就不能死。 生不如死的活着比长眠痛苦太多,殷今朝越爱他,他越不爱殷今朝就会越痛苦难当,这世上唯一能帮他解脱,唯一能杀了他的人只有殷今朝。 殷今朝放过了他,唯独没有放过自己。 这黄粱一梦,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老师我尽力了......” 他安静枕在那隆重的棺木之上,他的心口很疼,那只蛊虫察觉到久违的气息,连兴奋的震动翅膀都让人刺痛难忍。 他很听话,这些年一直当好一个孤独的帝王,他遵从老师的遗志当了十年君王,开疆拓土,推行新律,这一生漫长又辉煌,只是长的看不见尽头。 他没能忘掉他。 也许,这世上的事是否越是用尽全力越是求而不得。 “老师,我看过了山川海阔,柳低潮平,可我还是觉得不如在你身边。” 楚倦是由他亲手合棺,他一直在想老师走的时候应该穿什么,想到最后他给楚倦换了一身喜服。 他准备了很久,到最后只是梦里如愿罢了。 他吃力的抱住了棺椁中的枯骨,轻轻闭上眼,那颗漂泊数十年的心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长相思一直留在他体内,只要他有负于老师就会受万虫噬心而死,他一直在等待那个结局,可他一直好好活着,活了这许多年。 直到此刻他完成所有应做之事静静躺在楚倦身边闭上眼。 生当长相思,死当复来归。 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心机用来与老师合葬,此后青史留名他与老师并列,千载之后开陵见棺,他们相拥而眠,就如同最后他编织的那个梦境。 开疆拓土一代枭雄,死在继位的第十二个年头,合欢花开尽的时候,服毒身亡,与帝师同葬泰陵。 生不同裘,死当同穴。 第58章 败犬哨兵死而复生(替换) 向哨世界观, 哨兵攻x向导受 楚倦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浓重的黑暗覆盖下来,他努力了睁了睁眼什么都没看见。 “......” 他沉默了一瞬, 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003?” 好在他的倒霉系统立刻跑了出来,声音竟然带了一点欢欣雀跃:“宿主, 你终于醒了!” “你已经昏迷了六个小时,三十分钟零七秒, 我等你等的好苦。” 这个地方又阴冷又灰暗, 除了宿主没有一个人活着, 他作为一个系统也好难挨。 楚倦没有理会003的花言巧语, 在感受到系统还在之后,他的心才落回原地, 有时间来感受周围的情况。 他的手左右探了探,抓到了一把潮湿的枯草, 像是茅草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气温很是阴冷,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空气却很干燥,像是在一个冬天里。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似乎是蜷缩在某个角落, 应该是在监牢当中。 楚倦难得的沉默了一瞬, 这么惨,不会是薄长烬? 003:“恭喜宿主回答正确。” 楚倦:“.......” 这是一个向哨世界观。 哨兵五感敏锐, 战斗力超群,但是因为接受了过量的信息会压迫感知,能力越强的哨兵情绪波动越大,容易患上特殊疾病, 陷入狂躁状态。 唯一能够治愈哨兵的则是向导,向导天生拥有平复哨兵情绪的能力,向导对哨兵进行精神疏导,以抑制哨兵精神图景的崩塌。 因为异于常人的能力,哨兵和向导在觉醒之后都会统一进入白塔,楚倦十岁的时候觉醒了哨兵的能力,他的精神体是一只蓝色的海东青。 英气勃勃,锐利逼人,据说在十万神鹰之中只会出现一只海东青,数量稀少而珍贵,战斗力惊人。 楚倦是圣所百年来觉醒的最为强大的哨兵,他天赋过人,精神体强大,家世优渥,能够轻松做到其他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他的导师是白塔令人敬畏的老师也曾经感叹,如果当今世上有人能成为黑暗哨兵那么非他莫属。 但人不能过得太好,不然老天都会觉得看不下去。 楚倦顺风顺水地长到了十三岁,在一个冬日的午后遇见了薄长烬。 人的一生总要遇见那么一两个劫数,薄长烬就是楚倦此生的劫数。 薄长烬是白塔收养的孤儿,他孤僻冷傲,从不和任何人说话,一开始白塔收养他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是个哑巴。 楚倦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圣所的湖边静思,手中平铺着一本书,他闭着眼仰头面对苍穹,仿佛在参透什么奥义,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他身上,给他的眼角眉梢都渡上了一层金色,让他看起来犹如神祇。 楚倦站在湖边的栅栏外看他,不经意的一眼就动了心。 第一眼看见薄长烬的时候他感受到的是无情,那种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进入他眼中的刻骨无情,却莫名让人有着征服的欲望。 天之骄子的楚倦去问旁边的人:“那是谁?” 一旁的哨兵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说:“那是个怪人。” 顿了顿,又说:“那是个没用的废物,不要看了,快走。” 楚倦的感官异常敏锐,即使隔了那样远,他也能看见一旁的人说话时薄长烬的眼帘似乎颤动了一下。 他一动,他眼帘上的阳光就碎金一般洒了下来,却并不见慈悲,只让人觉得讥讽而冰冷。 像是在说,这无知的世人。 永远被人簇拥在中心的天才心中却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如果真的要用书面文字来形容,那大概就是一见钟情的心动。 天之骄子楚倦,白塔这一代最强的少年对那个孤僻阴暗的向导动了心。 所有人都对楚倦选择薄长烬这件事大惑不解,薄长烬是个能力很弱的向导,对于楚倦这样如日中天的哨兵来说,他就像水沟旁的萤虫并不起眼。 太阳为什么要把自己低入尘埃选择萤火? 薄长烬和楚倦的适配度只有最低的百分之六十,这对于哨兵来说是一个极危险的数字,如果一旦发生任何不测得不到支撑的哨兵将会陷入癫狂。 无论是楚倦的父亲还是他的导师,甚至于白塔都不同意他的选择,但架不住楚倦义无反顾。 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轰轰烈烈地撞上了注定燃烧的高墙。 ——活该被烧成灰烬。 薄长烬是一个孤僻阴暗的怪人,只有楚倦爱他赤诚一如最虔诚的信徒。 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拱手捧到他面前,只为他展颜一笑,可楚倦在薄长烬身边整整五年,薄长烬从未对他笑过一次。 他是冰冷的神祇,永远无情的俯视世人。 他们十八岁那一年薄长烬远赴边境,塔的北边是兽人的王国,以冰雪森林为界分为人族和兽人 ,人类与兽人争斗不休,边境的战火时常燃起。 薄长烬是个疯子,他想研究兽人的躯体和哨兵的躯体结合,十八岁那一年他来到边境,雇佣亡命之徒,企图穿过冰雪森林抵达兽人的地盘,拿到兽人的躯体用于研究。 楚倦作为塔中最强的哨兵心甘情愿为他护航。 有着楚倦护航的薄长烬一行顺利的穿过了冰雪森林,抵达了兽人国的中心取到想要的东西,但在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受到了阻拦。 暴怒的兽人将他们堵在唯一的出口,当时为了保护薄长烬,楚倦身受重伤。 在最为艰难的时刻,薄长烬扔下了楚倦。 此后多年楚倦一直记得当时情景,薄长烬一身如雪的白袍,冷冷的看着遍体鳞伤匍匐在地的他,相伴数年,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温情,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一样。 他说:“没用的东西不配活下来。” 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他自己不肯甘心,人怎么能企图融化寒冰呢?那不过只是在自取其辱。 但什么才是一个合格的卑微备胎炮灰舔狗呀,那就是哪怕薄长烬利用他、抛弃他、在逃命的关头一脚把他踹开,楚倦还是自愿为他垫后了。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 他爆发了最后的力量,拖住了身后前来追击的人,让薄长烬能够逃出生天。 暴怒的兽人族将楚倦押了回去,他是白塔的天之骄子,声名赫赫,无数人知道他的威名。 兽人没有杀了他,而是把他关押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腿,挖了他的眼睛,让他在牢狱之中经历了十年非人的折磨。 薄长烬带走的东西对于兽人一族来说十分重要,他们企图留下同伴来让薄长烬回头,但是没有。 薄长烬亦如他的名字一般无情,从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但就这楚倦都还没有死,他坚强地活了下来,硬生生的熬到了第十年。 这十年里他没有受到任何精神疏导,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向导素,他无数次陷入狂化,在煎熬之中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他无限接近于井,即将走入灵魂黑洞,甚至连他的海东青都陷入了无尽的沉睡。 可他就是没有死,仿佛冥冥之中仍然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薄长烬再次来到兽人族,却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得到十年前来不及带走的另一样实验物品。 这一次他的身边有另一个哨兵,另一个更为强大的哨兵。 那是一个真正的黑暗哨兵,薄长烬与他结伴而来,途中路过了楚倦所在的地牢。 时隔十年,再一次见到心上人的囚徒在黑暗里嘶哑的啊了一声,却连叫他的名字都不敢。 他卑微如尘埃,肮脏如斯,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然而他的心上人却成为了这世间最强的向导。 一旁的黑暗哨兵五感敏锐,在黑暗中皱着眉头回头,疑惑的看向那个在地上爬行的囚徒。 “那是什么?” 薄长烬闻言回过头,似乎在这一刻才察觉到这里有人,他兴许是认出来那是楚倦又或是没有,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最后薄唇微动。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只这一句话就把楚倦前半生所有的一切尽数抹杀,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睁着那双已经瞎了的眼目送着薄长烬离开。 这一次薄长烬带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兽人族震怒,在逃跑的途中整个庄园陷入了混乱,楚倦得到机会跑了出来。 在即将杀死薄长烬那位兽人族首领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楚倦抓住了那位兽人族首领的裤脚。 暴怒的兽人族首领一脚踹过来,楚倦被踏碎心肺而死。 五脏六腑移位,鲜血喷溅,死的极为痛苦,他死之后走到一半的薄长烬终于反应过来,在地牢里啊的那一声到底出自于谁。 高高在上的神像是终于良心发现回头看了一眼,大概他是想过回来救他最忠实的信徒一命的,最后看见的却是已经冰冷的尸体。 楚倦的手指指向东南的方向,那是生的出口。 就连他死后他的尸体都在给薄长烬指明方向,可谓是把物尽其用发挥到了极致。 他这一生都为薄长烬而活,也为薄长烬而死,无怨无悔,无憎无怼。 这是楚倦拿的剧本,然而真正的主角攻受的剧本应该是永远聪明理智冷静不辨善恶的疯批受薄长烬,本来会是一个做人体实验丧心病狂的科学家。 直到他在年少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浪荡不拘的哨兵,哨兵没有在白塔登记在册,而是一个佣兵,游走于生死的边缘。 薄长烬捡到了他,为他做了精神疏导,他是薄长烬波澜不惊生活里唯一的惊涛骇浪。 后来薄长烬穿越冰雪森林抵达兽人核心身受重伤,主角攻在漫天大雪的雪地里背水一战救出了薄长烬,情感漫长堆积,终于在那一刻深入了薄长烬的心。 抽枝发芽,树可擎天,都不过只是转身一刹那。 因为背水一战身负重伤,薄长烬与主角攻成为伴侣,主角攻开始逐渐觉醒成为了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是天生的领袖,他会带领白塔走向最终的胜利。 薄长烬是个疯子,主角攻是牵制住他的唯一缰绳,醉心于人体实验的科学家最终把所有的研究成果转赠给白塔,并在战争之中进化成为黑暗向导。 黑暗哨兵是天生的王,薄长烬是天生的驯兽师,而楚倦不过是曾经仰望过月亮的一只败犬罢了。 他被明珠蒙尘的驯兽师所驯服,甘愿做了他手中的鸟,却最终没有走进他的心。 这是所有故事应该有的结局,却不是故事的全部。 现在他在冰冷的牢房中,不,也许是雪地里,他感觉到自己嘴里有血腥气,精神开始一步一步走向了“井”。 ——他即将走向真正的衰亡。 第59章 败犬哨兵死而复生 这是一座废弃的庄园, 漫长而寒冷的冬天还没有结束,足以没过膝盖的大雪因为寒风的缘故而变得干冷枯燥,在这个偌大的庄园前的街巷里走过来了一个浑身雪白的人。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戴着白色的兜帽, 一头银白的长发,一身雪白的长袍, 就连靴子都是不染纤尘的白,踩在一层厚壳似的积雪上, 隐约能听见咔嚓一声, 像是雪下被压住的树枝被踩的折断了。 冬天总是让人昏昏欲睡的, 守在这里的兽人有一幅熊的骨骼 , 肩宽体阔,面目凶恶, 他睁开硕大的眼睛刚想呵斥着什么,便骤然停了下来。 他的眼里逐渐蔓延开一片苍茫的雪原, 鼻尖是温润的水汽, 不同于北国冬日的干冷,那是一中潮湿的温润的意象 ,像是雨季提前来临。 在失去意识以前,兽人最后一个反应是,这是一个能力极强的向导。 那个一身白衣的向导开口了。 “带我去见他。” 他的声音是纯净的, 又带有某中蛊惑的意味, 听在耳中别有一中深邃的悠长。 空气变成流动的,有一股极淡的湿润的气味在风中慢慢吹开, 仿佛有精神的丝线在天空中操纵着木偶 ,那只生着熊的耳朵的凶恶的兽木纳地转过身去推开了门。 空气更加湿润了,像是有一场缠绵的春雨即将到来。 曾经的天之骄子白塔希望在严刑拷打数十年一无所获之后,他的剩余价值少的可怜。 这是一条幽深漫长的通道, 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这里没有任何的光亮,地面上满是脏污的积雪和污水。 融化的积雪打湿了向导雪白的长靴,他微微皱起眉头,眉心上敛着一抹风雪。 他走得很急,往常爱洁如命的人却根本来不及在意这些。 腐烂的恶臭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越是走近那股恶臭味越是浓郁,终于抵达了暗巷的尽头,那是堆积如山的尸骨,有些已经风化成了枯骨,有的刚刚开始腐烂。 向导幽蓝色的瞳孔一缩,在尸山的尽头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衣袍已经不能蔽体,四肢骨骼诡异的颀长,削瘦的如同一把枯骨,四肢上诡异的缠绕着断裂的锁链,面颊骨骼凹陷,已然完全不成人形。 他仰面躺在尸山角落之中,面色青白,宛若死去,枯骨一般的五指痉挛的在地面上抽搐似的触碰着什么,在接近的那一瞬间,向导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哨兵即将走向灵魂黑洞,**和精神一同走向彻底的衰亡,被暴风所席卷,最后陪他一起走向长眠的只有他的精神体。 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几乎像是从咽喉里短促地发出一声:“不——” —— 楚倦即将走向“井”。 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痛的,腿早就在被关押的第一年被打断,眼睛已经被挖去眼珠,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依从感觉判断大约还是在地牢里。 头脑之中嗡嗡的响,他本来应该死在今天的,但不知为何他回到了自己濒死的这一刻。 他的感官开始失衡,身体在急速降温 ,精神图景也在迅速崩塌。 他开始沉入一个深沉的梦里,有冰河,有春日,有漫长而温暖的夏天,不再有严寒,不再有痛苦,脱离了哨兵对五感的敏锐感知,不再对向导素有渴望...... 向导素—— 空气中有一股湿润的气息弥漫开来,像是春日有雨的午后,潮湿阴暗而又生机勃勃,阴冷和温柔诡异的交织,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口腔,食道,五脏六腑。 分崩离析的精神图景停止住崩塌的步伐,楚倦在他的精神图景里睁开眼,也许是太久没有睁开眼看见过这个世界了,他的眼里是一片纷繁杂乱的光。 有什么托住他的背把他从“井”里一点一点地拖了上来,他断裂的手指痉挛似的触摸着。 摸到一手柔滑的皮毛,隐隐的仿佛听见有巨兽在耳边咆哮。 那是一只不尽庞大的巨兽,凶悍而充满了攻击力,眼睛是幽蓝的竖瞳,像他的主人一样强大冰冷又无情。 那只雪白的巨兽把他托在背上,而后把他含在口中,一点一点脱离了井的范围。 失衡的身体开始逐渐的回温,就在刚刚楚倦的感官严重失衡,陷入了极端危险状态,向导利用精神体进入他的的精神图景将他带回。 痛苦如潮水一般褪去,剩下的是春日一般的暖意。 有人拥抱住了他,楚倦伸出手能摸到质地柔软的长袍,暖热的体温包裹着他,有海的滋味潮湿的泛滥开来。 那是薄长烬的信息素,潮湿阴暗又仿佛海一般的广阔和包容,无尽深邃。 楚倦认定了薄长烬,数十年里从没有汲取过任何向导素,每到结合热的时候也只是注射抑制剂,过得仿佛一个苦行僧。 薄长烬从未给过他任何向导素的慰藉。 将死的这一刻,楚倦才知道原来薄长烬的向导素是海的味道。 向导为他重新建立了与外界的联系,精神力构筑起保护性质的隔膜,将垂死的哨兵护佑其中,他是那样小心与温柔,力求不再让哨兵受到任何的伤害。 楚倦睁开眼,他早就已经瞎了,没有眼珠的眼睛只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在黑黝黝的巷道里,他隐约察觉到像是有雪落了下来。 不是雪,是一个轻柔的吻。 如果有人经过就会骇然的发现薄长烬在亲吻他曾经弃如敝履的人。 向导的背后是一只庞大的雪白巨兽,巨大的兽跟随着他的主人一同低头,庞大的四爪像是一个牢笼紧紧地把哨兵拢在腹部。 向导冰冷的唇轻柔的印在那脏黑的额头之上。 “我来了,不要怕。” 他再次低声重复:“阿倦,我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穿过了漫长亘古的黑暗抵达楚倦的耳边,温柔又缱绻。 如果白塔的诸位老师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大为惊奇。 薄长烬从来都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向导的共感力较强,能够敏锐感受他人情绪,也容易被他人的情绪影响,于是从小就要开始训练共情、通感,学会构筑屏障,包容作为哨兵的搭档。 薄长烬从来没有在这中学科上及格过,他是一个无法对旁人痛苦感同身受的向导,他的心冰冷的就像万年不动的岩石,也永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原来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有为一个人低头的一天,他的目光饱满又温柔,小心翼翼。 他说:“我来带你走了。” 他将残缺不全的哨兵背在背上,哨兵的重量很轻,在经过了这十年的折磨以后,这个人早已不是多年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白塔天才。 来不及解开的锁链拖行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拖行过了荒芜的雪地。 十年之前哨兵和向导一同来到这里,向导扔下了属于他的哨兵,十年之后终于醒悟的向导经历了重重波折将受尽折磨的哨兵带离此处。 明目张胆的向导已经惊扰了这座庄园,楚倦眼睛瞎了看不见战况,他只能听见繁杂的脚步声沉重的袭来,又在某一刻轰然落地,溅起无数的浮尘与风雪。 空气里是海水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相比哨兵向导数量稀少,十分宝贵,一般来说性格会比较温和理智,也因此向导的精神体多数都是温和的素食动物。 楚倦见过向导的精神体有兔子羔羊还有一只麋鹿,向导天生不适合战斗,哨兵会保护好他的向导,很少有向导拥有超强的作战能力。 哪怕只是在精神图景里的匆匆一瞥,楚倦也知道薄长烬的精神体绝不可能是一只食草动物,那是一只凶悍的猛兽。 薄长烬是例外,他是整个世界的例外。 向导行走的速度不紧不慢,似乎是生怕颠簸到了背上的哨兵,有兽人族气势汹汹的堵住了去路,然后闷哼着倒地。 楚倦看不到他的出手,那么大概是薄长烬的精神体或是他在操控这些人的精神。 向导的白靴踏过了满地的尸体,沉重干冽的风雪席卷而来。 海水的温度慰藉着哨兵不安的心脏,向导的声音很温柔,信息素透过鼻腔耳膜进入楚倦的身体。 他说:“睡......” 向导的精神力如此强大,哨兵应声陷入沉睡。 风雪之中,仿若来自洪荒的巨兽睁开幽蓝色的双眸仰天长啸,长哮声响彻在极北冰原之上。 它的眼睛像是异域的星火在风雪之中灼灼闪耀,倒映着耿耿星河,磅礴的精神力量宛如潮汐拍打着海岸,波涛如海裹挟着精神力单薄的兽人。 无从抗拒,无从躲避。 —— 楚倦醒过来的时候似乎是在路上,向导背着他缓慢向前,天气很冷,似乎是深夜,风中飘着雪。 在黑暗中无法视物的带来令人心悸的惶恐,楚倦手中一无所有,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哨兵敏锐的五感和体能已消耗殆尽。 他的手中只有来不及挣脱的,从中断裂的锁链依然缠绕在他的手臂。 冰冷的锁链一圈一圈的缠绕过青年的脖颈,而后一点一点渐渐收紧,锁链冰的硌人,缠绕在那始终优雅的青年脖颈。 强大的向导没有反抗,任由身后那微弱的力量掌控自己的生死。 他甚至往后仰了仰头,以便哨兵不在用力的时候牵动伤口。 精神力如细雨渗透空间,有什么恍惚了一下,而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是不同于薄长烬的声音,更为低沉和温柔一些,像是一步一步走下神坛的神祇。 他温声说:“我叫冬藏。” 楚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勒紧了冰冷的锁链,他没有眼睛,但是脸上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他在紧张。 楚倦的头伏在向导的左肩上,向导的右肩上传来一阵咕噜声,那声音一点也不像是精神图景里仰天长啸的巨兽,反而像豢养的一只爱宠。 那是一只柔软的爪子,覆盖着厚厚的皮毛,爪子放在他的手上,收敛起爪牙,畏怯而小心舔了舔那双骨骼断裂的手掌。 楚倦的手几乎要被冻僵,但那一刻他还是颤抖了一下,那是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向导轻轻声笑了一下,感受着那锁链收拢脖颈的窒息的力度,这中窒息的疼痛让他清晰的知道他还活着。 “它很喜欢你。” 他有一句未尽之言未曾说出口,它很喜欢你,我也是。 精神体与主人本为一体。 楚倦脸上没有表情,薄长烬在撒谎,这冬日的风这样猛烈,却教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 他的海东青爱极了薄长烬,总想跟他贴近,但是他从未看见过薄长烬的精神体,一次都没有。 所有人都说薄长烬实在太孱弱了,他根本就没有精神体或者说是弱的不能在人前显示出来,只有楚倦知道他是有的,他只是不想让无关紧要的人看见。 他曾在深夜里听见过薄长烬和他的精神体对话,他假装在书桌上睡着了想在薄长烬的书房里多呆一会儿。 在闭上眼装睡的时间里他听见猛兽踩踏窗棂的声音,那应该是一只极为强大的野兽,薄长烬抚摸过他的皮毛,用幽冷厌烦的声音说:“你也很讨厌那只海东青,是吗?” 假装陷入睡眠的楚倦眼睫微微颤抖,他想起他不止一次的对薄长烬说:“我可以看看你的精神体吗?” 少年只会冷冰冰的回答他:“不可以。” 薄长烬讨厌他,亦如他的精神体讨厌楚倦的海东青。 第60章 败犬哨兵 冰冷的锁链越收越紧, 向导纵容着那孱弱的力量决定着自己的生死。 他仿佛总是这样自信,自信的觉得楚倦并不会杀他。 呼吸被迫终止,向导的步伐在变得缓慢,脊背微弱的弯曲, 也许有窒息的潮红爬上了他的脸颊, 只是这都不是一个瞎子所能看见的了。 在最后即将勒死向导的一刻, 哨兵松开了手。 铁链犹如碎冰一般哗啦坠落, 拖行在了雪地上, 一松一紧之间向导踉跄了一下, 但他是这样强大甚至连步伐都未曾停下。 “我知道你不会杀人。”他的声音充满了怀念和叹息, 又有莫名的宠溺蕴藏其中, “您总是这样心软。” 楚倦:“.......” 在他背上的哨兵没有说话, 那双已经被挖去眼珠的双眼沉沉闭合, 似乎并不愿意与他多做纠缠。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如果不是世界限制杀了主角受世界崩溃, 他的灵魂跟同一起溃散,你看我下不下得了手。 003:“......” 为什么觉得主角受有点点危险? “您在想些什么?”向导依然在往前,突然出声询问,那是因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不安, 如果楚倦能够看见他的脸就能发现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向导在皱眉。 空气里带着些微咸湿的海风气味愈发浓郁。 大多数的哨兵一般会和向导结合,在体力和战斗力上哨兵无疑是强势的, 但在精神方面向导的作用超乎想象。 就在刚刚他无声无息地侵蚀了楚倦的大脑,一个被折磨十年的哨兵的精神屏障实在脆弱的一触即破, 他开口说他叫冬藏, 是因为他探知到了楚倦的疑虑。 在他刻意的隐藏下楚倦并没有发现他就是薄长烬。 而现在他失去了对楚倦大脑的探知。 他迟疑地唤了一声楚倦的名字,并没有人回答他,寒风干烈而萧瑟, 只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噜声,约是他肩头的那只猫在回应他的话。 “原来是睡着了......”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向导迟缓地松了一口气,过了片刻,又沉沉皱起眉头。 冰原上的风太过猛烈,兽人族皮糙肉厚能耐得住严酷的寒冬,而遍体鳞伤的哨兵却不同,他能够为哨兵构建严密的防护屏障,让他免遭五感敏锐的尖锐刺痛,但无法让他免受严寒。 再是强大的人类也无法抵御天地自然的力量,向导闭了闭眼加快了步伐,眼中闪过一抹幽寒。 这一走就是半日,天色彻底昏暗起来的时候才在风雪当中找到一处遗弃的木屋。 北国本来就是寒冷之地,冬夜的温度更是冷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在这样的温度下快速涉雪前进是极不明智的。 而且就算薄长烬受得了,他背上那孱弱的哨兵也受不了。 白猫率先跳下肩膀,轻手轻脚的踩在积雪上前去查看,它身手敏捷,动作轻巧,后腿微微弓起跳在窗台上,为了保暖木屋的窗户都用木条严严实实的封了起来,白猫贴近听了一刻钟才发出呼噜的声音。 这代表着安全。 毕竟是在兽人族的地盘不同于人族总是要谨慎几分。 木屋的门是封住的,不过这对于白猫来说算不得什么,它的身躯迅速暴涨到一丈开外,只是一爪就推开了木门。 向导幽蓝色的眼眸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或许是猎人在这里留下的临时歇息的住所,这个冬天并没有人来过,桌面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墙角有堆积好的木柴,虽然避寒能力有限,但总比在外面用**对抗严寒要好得多。 角落放着一张木床,向导走过去简单擦拭床沿,而后把哨兵放下来,解下自己随身的长袍铺在床上,这才把哨兵放在了长袍之上。 哨兵还在沉睡当中,他一身肮脏破烂,躺在那素白无尘的长袍上有种鲜明的对比感。 薄长烬伸手向前,又在半空蓦地停住。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阻挡着他伸出手去触碰那个人,那是一层链接过去与现在的屏障,强大的向导无视了这种阻隔,继续平缓的向前伸手。 精神波动很细微,他的手莫名扭曲了一下,终于触及了哨兵的额头,是温热的。 ——这代表着这个人还活着。 整整十年过去了,哨兵的头发变得很长,但也杂乱无章,像是一团缺少营养的枯草,瘦的皮包骨头,就像是骨头架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血肉。 露出来的五官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眼窝很深,五官的轮廓非常明显,却不再是十年前那种少年的意气风发感,而是瘦的只剩下骨骼的凹陷。 略显冰凉的手掌抚过哨兵的眼帘,哨兵曾经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深隧但透亮,浸润着阳光,此刻失去了眼珠,只剩下两处深陷的眼肉。 向导的手有一点颤抖,哨兵天生五感敏锐,又在清醒的情况下被挖去双眼,该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不敢想。 他的触碰让戒备的哨兵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略微挣动了一下。 向导的呼吸有一些焦灼,但竭力克制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知道。 他收回了手,五指在虚空中略微抓了一下,好像要把哨兵残存的温度留在掌中。 向导又解开了一件衣服盖在哨兵冰冷的身体上,开始检查木屋,把漏风的地方尽量挡住,角落里的蛛网全部清除,最后开始生火。 木柴在这里堆积太久,大概经历过一场大雨有些潮湿并不易点燃,向导费了一些力气才把火升起来,火焰的光亮照亮了木屋,也让温度逐渐升高。 冻僵的手开始回暖之后他走出去,木屋的后面是一个冰湖,冰结的很厚,向导破开冰层用木屋闲置的陶壶舀起了水。 回到木屋的时候看见白猫在舔哨兵的脸颊,白猫的体型虽小却有一口锋利的獠牙,舔舐的很温情像是在为伴侣梳理毛发,并不像是一只凶兽会做出来的事。 向导微不可查的皱了眉:“下来。” 他的语气很冷静,捉住了白猫的尾巴,将它一把拎开。 白猫不满的呜呜了两声,爪子趴在床沿上不舍得离开,它的爪子很锋利,瞬间在床沿上留下了三道白痕,但呜呜的声音很小,有分寸的不会吵醒睡梦中的人。 它离开他已经很久了,他的主人从不带它来见他。 向导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一把扯住它的尾巴将它带走:“如果你还想见到隼的话。” 白猫不情不愿的在火堆旁蹲了下来,冲他的主人呼噜了一声,幽蓝色的眸子有些无精打采。 隼是指楚倦的那只海东青,在白塔中,那些少年叫楚倦的海东青叫阿隼。 那只海东青总是很高傲,对其他的少年和精神体们不屑一顾,唯独对薄长烬情有独钟。 记忆中异常神骏的海东青在十年后的今天再也没有出现,大概可以想见哨兵的精神图景损伤是多么严重。 修长的手掌拨弄着火堆,隐约可以听见外面寒风呼啸,陶罐里的水已经被烧的滚沸,水泡咕噜咕噜冒着。 向导像是在走神,目光出神的凝视着火堆,篝火映照着他的侧脸,显得锋利而无情,白猫叫了一声,向导这才回过神来。 他用干净的布料沾了热水润着哨兵干燥的唇,企图喂哨兵喝下一些水。 他去救楚倦的时候见过监牢和地狱,其实只有一墙之隔,监牢里当然是不会有水的,那么他活下去只能是喝潮湿砖缝里的雨水和雪水。 在白塔当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少年,是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十年的,他的心脏开始密密麻麻的疼。 这是一种新奇而陌生的感觉,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心脏,觉得那里散发着非同一般的痛苦,像是有一只手捏住了他心脏的血管。 窒息和眩晕一同席卷了上来。 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哨兵的警戒心很强,在睡梦中也不肯开口,牙关紧咬,薄长烬喂不进去水,退而求其次的擦拭哨兵的脸颊和手脚。 只看了一眼向导就愣住了,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整个人宛如一尊石像。 脏污的泥土沙石与磨损的稀烂的皮肉混合在一起早已长进肉里,那并不是双腿,而是一双鲜血淋漓的腿骨,心口的位置凹陷下去一块,被人硬生生踹断了肋骨,断裂的肋骨斜插进内脏,应该是哨兵真正的死因。 如今哪怕勉强挽回一命伤势仍在,他需要治疗,需要最好的治疗。 向导的脸色铁青,蓦地转过头来把湿布帛狠狠扔在了地上,白猫并不敢触他霉头,只呜呜了两声,远远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吹了风的原因楚倦夜里有些发烧,额头的温度很高,青白色的脸夹杂着赤色,看着已不像一个活人,烧过之后他的体温在迅速降低。 体温在急速的流失,而现在没有药品和补给,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是让他吃下一些东西。 向导神色阴郁,在第二天一早出了门,屋后的冰湖面积很大,他在湖中间凿开一个孔洞,在冰洞旁蹲守了一个小时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关好的木屋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篝火已经熄灭,像是被人为的故意踩熄,火星散乱,几个灰色的脚印明显是向外跑去,室内早已再无人烟。 向导幽蓝色的瞳孔一缩,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上钩向外追踪,而是骤然回头。 门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砸下,白猫嗷呜一声,与此同时来自深海的信息素爆发开来。 第61章 败犬哨兵(一更) 那是一根缠绕着锁链的木棍, 兽人族的锁链很沉,打在人身上能够敲碎骨骼。 向导迅速往后抬起右臂挡住攻击,能听见骨骼咔嚓一声像是断了, 向导闷哼了一声,白猫在后面露出獠牙, 浑身白毛炸起。 一招得手的人迅速压近, 用膝盖撞在向导的腰腹上, 向导没有还手,电光火石之间被整个人压得往下倒去,哨兵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残废, 只能依靠着门板支撑身体, 向导跌倒的瞬间,哨兵也跟着他摔了下去。 哨兵没有眼睛不能视物,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向导伸出手护在他的腰间防止摔到地上,心甘情愿做了人肉靠垫,与此同时哨兵手中缠着木棍的铁链迅速扼在向导的脖子上。 轰地一声,两个人一起倒地。 已经是清晨了, 外面的阳光疏疏落落的照进来,向导眯起眼睛,在逆光之中看着那个久别之人的轮廓。 瘦得惊人。 不愧是白塔曾经最为优秀的天之骄子, 哪怕经过了十年非人折磨身手依然矫健。 薄长烬仰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世界很安静, 没有人说话,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 这种安静代表着未知的恐慌,哨兵只能加大力度凶狠的扼住那个陌生的人的脖颈。 然后有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手的温度是温热的,带着一点冷冽的香气, 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从眼窝开始延伸到凹陷的眼珠位置,轻的像鸟毛落地。 在逆光之中,哨兵的眼睛有眼泪落下,一滴一滴。透明的水流缓缓流淌。 “你的眼睛见不得强光,我先去把门关上好不好?”向导的声音是温柔且沙哑的,海水的味道在风中摇曳着,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他的眼睛是被活生生挖去的,没有经过任何治疗,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呆了十年,并不能很好地适应外面的天光,剧烈的光亮在刺激着他无法控制的生理性落泪。 也许,一辈子不能再见阳光。 “你到底是谁?”哨兵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警惕笼罩了他虚弱的眉眼。 向导依然温柔摩挲着他的眼角,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您或许并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 “我是来救你的。” 他为自己盖棺定论,哪怕这句话来的这样迟。 哨兵显然并不相信,跨越千里冰封的冰原和无数战争的硝烟抵达此处,就连他的父亲,白塔的哨兵都未曾做到前来救他。 向导默默地覆盖住哨兵恐怖空洞的眼睛,也许是知道他必然很疼,动作放得很轻,掌心下的眼睫剧烈的颤抖着,扫过了向导的掌心,带来朦胧的湿润。 哨兵仰着脖颈,颈部的血管绷得很紧,喉结紧张的滚动了一下。 “关门。”哨兵的声音很嘶哑,像是说不得太多的话,会疼。 他没有放开掐住向导的手,白猫很通人性的呜了一声,用爪子把门关上了。 刺眼灼目的光晕逐渐暗沉,掌心残留着些微的湿润和温度,哨兵无声无息不置一词。 木屋里烧着木柴,火光升腾,发出毕波毕波的声响,哨兵双腿残废,并没有办法自己爬上木床,最后是向导将他抱上去。 “现在还在兽人族的领地当中,我们刚刚离开庄园,现在正在前往冰雪森林,外面是白雪茫茫,您离开了我大概也不能自己走出去。” 他用很温和的声音陈述事实,没有威胁也没有胁迫,哨兵通过他仅有的薄弱的感知可以判断出来向导说的确实是真的。 一个双腿残废吃喝行走都要靠爬的眼瞎的废物,也确实不可能一个人穿过茫茫雪原。 陶罐里的鱼已经煮的差不多了,木屋里没有盐巴也没有调味品,鱼腥味有些重,但是依然不能阻碍肉的鲜香在火光中飘散。 哨兵眼睛看不见怕他伤着自己,向导于是用敏锐的精神力将鱼刺一一挑净,这才把鱼汤放到床边。 哨兵现在很警惕,像一只惊弓之鸟,向导虽然想但是也并不敢靠得太近。 白猫在吃着地上的鱼骨头,时不时用幽蓝色的眼睛看着床边上的人。 鱼汤放了很久,放到快要凉的时候哨兵才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哨兵断水断粮已经很久,口唇干裂, 他是骨头被打断了无数次,又自己生长好的,于是骨肉粘连在一起长得畸形,向导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却没有敢上前查看。 “过来。”哨兵的手触碰到鱼汤,凹陷下去的眼睛像是颤动了一下,也许是光源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很阴森。 向导应他的要求走过去,哨兵如今是委顿在床上的,原本修长高大的人看着矮了一截,向导半跪在他的床边。 如果楚倦能够睁开眼看见的话,就能发现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近乎顺从地蜷缩在他的眼前,抬起头仰望着他。 楚倦端起陶罐放到向导的眼前,短促的说:“喝下去。” 这当然不会是哨兵对一个陌生向导的心疼与包容,而是质疑与警惕。 哪怕楚倦双眼都已经瞎了,依然可以看出来他面上的阴翳。 薄长烬并没有犹豫,甚至出乎意料地用双手捧住了楚倦狰狞的手,扶着他的手喂到了自己的口边。 薄长烬的唇和陶罐接触,在一旁就是楚倦的手指,他感受着薄长烬将鱼汤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薄长烬主动端起陶罐,不让他扭曲的手指承受更多的重量。 楚倦的另一只手摸索着卡住向导的脖颈,是吞咽的动作,他确实喝了下去。 失去视力的人无法亲眼看到,只能依靠这种迂回笨拙的方式来感受。 和脖颈接触的手指是冰凉的,指甲很长,手指甚至显得狰狞,薄长烬没有动作,却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另一只放在腰边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蜷缩着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后颈的地方就是他的腺体,和楚倦的手指靠得很近,那股海水的味道在北国木屋里逸散开来。 久违的触碰,让他有些激动。 这不该属于永远冷静理智的人,楚倦的指甲像刀一样划过了他的喉结,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却莫名让薄长烬感到颤栗,他的尾椎骨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他咬紧牙,克制失控。 楚倦的手指更重了一些,浑身汗毛炸起,厉声道:“收起你的信息素!” 对于一个孱弱的哨兵来说,向导的信息侵蚀思维就代表着失控,没有人会愿意其他人的精神力侵入自己的大脑,读取自己的信息。 “好。”向导的声音有一些嘶哑,但他猜哨兵不会察觉这是为什么。 哨兵的眼瞎为他提供了一些的机会,比如隐藏自己的身份,比如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贪婪的凝望着他。 信息素的味道逐渐收拢了,就像一场幻梦。 楚倦捧起陶碗喝了两口,然后是不顾鱼腥味大口大口的吞咽。 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是有多久没有喝到过热的汤水,兽人族吃剩的残羹冷炙只是兽类的尸体,有时候是啃食生肉。 甚至在某些时候,他已经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 他太干渴了,喝的时候呛的干咳起来,旁边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那只精神体在担心他,一只手附在他单薄的脊背上。 “慢一点喝,喝完了我继续为你去盛。”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狼狈,像是生疏的兽,在原离人间烟火的地方呆了太久,但在薄长烬的记忆里十年前的少年就连拿筷子的风度都是翩然的,像一个真正贵族养大的小少爷。 十年前的薄长烬很看不得那种风姿,十年后的薄长烬想,如果楚倦能够看得见的话,他也会在他面前展示最好的姿态。 如果他能看见的话—— 这对于薄长烬来说,并不只是一个遥远的祈愿,他会做到的。 这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能难倒他。 这一日又满是风雪,并不适合赶路,在温度回归以后,全身上下剧烈的疼痛又开始折磨起哨兵,他拒绝向导的安抚,像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 很快到了日暮时分,薄长烬一直往火堆里添着柴火,室内的温度算的温暖,薄长烬尽企图跟楚倦一同睡下。 北国的冬天异常寒冷,对人族来说是难以抵御的严寒。 “滚出去。”哨兵却并不领情,他排斥任何人在他身边,他削瘦的脊背弓起来,摆出攻击的姿势,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下床去。 薄长烬只是愣了一下就听话的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好,我在外面。” 他同哨兵保证,他不敢再刺激楚倦。 木屋外就是连绵的风雪,狂风携卷着雪粒子拍在人的脸上像是刀一般,割的人肌肤刺痛,向导幽兰色的眼中闪过一抹郁色。 他站在风雪当中清醒地享受着这种刺痛,巨大的兽蛰伏在他身边,远远看去就像两座威严的雕塑,那只白色的巨兽被赶出来,心有不甘。 悄悄回过头去,而背后木门紧闭。 它开始想念那只海东青,它的阿隼,如果它在它会来给它开门,而不是跟着这个没有良心的主人在这里接受寒风的洗礼。 薄长烬就那样在像一个护卫一样守在门外,很多年了,从没有人让他这样低头过,也没有人让他这样心甘情愿的受苦。 楚倦也从不会让他受罪,他对他总是很好,哪怕是刀山火海兽人族的重地,也愿意陪他同去。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夜半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像是什么摔下了床。 向导和巨兽一齐睁开眼睛,瞬间转身推开门。 房间里的篝火已经快要熄灭了,出去的时候薄长烬在火堆旁堆了很多柴火,但是火焰能够烧到的地方有限。 他并不敢擅自闯进去,害怕扰了哨兵安眠,他知道大概很多年哨兵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摔在床下的是楚倦,他或许是半夜渴了,想要去拿一旁的陶罐,却因为动作不便摔了下来,他不能自己站起来回到床上,因为他的腿再也不能走路了,只能在地上爬行,这种爬行延续了整整十年听见推门声的时候,他凶狠的望了过来。 黑暗里那蜷缩在一团的人看起来格外恐怖和阴森。 他没有眼睛的空洞恶狠狠的盯着远处,凶戾的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 然而他瞪错了地方,凶恶的神色也对错了方向。 他再也看不见了。 不知为什么薄长烬突然觉得没来由的鼻腔发酸,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了他的心口,带来窒息而彻骨的疼痛,这种疼痛是漫长的,在他看见哨兵的每一刻都在他心中延长。 疼到他连呼吸都滞涩。 他走过去弯下膝盖跪在地上,用手托住哨兵消瘦的脊背,手掌抚过他冰冷的肩膀,带来安抚的热度。 “别碰我。” 哨兵的头左右转动了一下,在确定方向,短促而阴狠地说。 他很畏惧旁人的靠近,那总给他带来一种危险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他是一只惊弓之鸟在畏惧猎人的接近。 失去了眼睛不能观察到别人的动作和表情,于是无从分辨靠近和触碰是善意或是恶行。 向导的两只手一只托在哨兵的腋下,一只托在他的膝盖之下把哨兵抱上了床,又盖上了长袍和单薄的衣裳。 “我不在室内多呆,现在还是凌晨,我只是把火加一下木柴,你安心休息。” 外面无疑是冷的,但他不想让哨兵疑心,向导的动作始终是轻柔的,信息素的味道很淡安抚着哨兵的情绪。 哨兵黑洞洞的眼眶凝视着他,让人看不清情绪。 这一夜向导是靠在门沿上睡着的,并没有睡很久,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白猫靠在他的膝盖上,他要顾及着炭火的温度,精神体远比他更为敏锐。 在木屋等待的第二天终于等来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大雪初停阳光暖融融的照下来,世界仿佛是一层琉璃,远处高低错落的枯枝上坠着沉沉一层冬雪。 鸟雀无声。 这里条件艰苦,要尽快找到有人的城镇落脚,至少要先找个大夫给哨兵处理一下伤口,他醒过来了以后依然靠坐在门上。 他在等待哨兵醒过来。 —— 对一个眼瞎的残疾来说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的世界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木屋为了抵御严寒窗户都已封禁,阳光透不进来,柴火已经熄灭了,木屋暂时维持了温度。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已经抛下了他独自离开。 在这茫茫雪原里一个被丢下残疾会是怎样的下场呢?是被冬眠苏醒的野兽撕咬成碎片还是被活生生冻死?恐慌如潮水一般蔓延上来,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下一刻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把他拉起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向导窥探出了他在想什么,用最温柔的语气回应他:“我在这里。”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触到了哨兵的霉头,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嫌恶的东西一下子缩了回去。 “滚开!” 向导的手无意识的在虚空当中抓了一下,收紧,然后紧握成拳。 薄长烬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浸透着哨兵的大脑,很快突破了薄弱的精神屏障,哨兵踉跄了一下。 无数道精神意志席卷而来,那是黑暗无光的时刻,像是铆钉恶狠狠地一寸一寸钉入头骨,密密麻麻的深入脑髓,解析挖取其中蕴藏的情报。 薄长烬的脸色血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惨白,信息素迅速收回,他想过去拥抱住哨兵,但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敢过去,仓促而愧疚的说了一声:“抱歉。” 他没有料想过兽人族会这样折磨哨兵,不仅是身体上的虐待,更是精神上的残害,他们曾用过无数的信息素攻击过哨兵的精神图景。 在数不清的折磨中哨兵形成了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但凡有向导试图读取他的记忆就会自发以为那是酷刑起始。 “我......” 向导垂下眉眼,在清晨的阳光下有种脆弱懊恼的美感,他喉结滚动,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他说的很认真,左手前伸,似乎想要触摸一下哨兵,却最终只是停在他眼前一指的距离,隔着空气,不敢真正触摸到他。 我很抱歉,没有早一些来,我很抱歉,没能陪你承担这些痛苦,我很抱歉,不能治愈你。 我很抱歉,当初丢下了你。 有太多的未尽之言不能说出口,于是都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欲言又止。 哨兵缺乏安全感,但是他又的确不能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出这种困境。 他拿出锁链捆在向导的脖颈上,另一端缠绕着自己的手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的制衡方式,若是向导放弃他或是背叛他他能在第一时间玉石俱焚。 向导的脾气出奇的好,并没有对这种苛刻的方式发出任何异议,甚至温顺的低下头颅任由锁链缠绕住他的脖子。 在低头半跪在地上的那一瞬间,薄长烬想到了他曾经去过西面的一个城市,他游历过整个大陆,那是一个很浪漫的城市,人们会在成婚的时候向伴侣低头,像一只温顺的羔羊让伴侣手中的花环套在脖颈上。 当地人说爱情是驯服,麋鹿褪去伤人的角,从容走入铺满鲜花的陷阱。 他却总是格格不入,当时他就想,不,那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俯首称臣,成为他的奴隶。 被带上枷锁的羔羊莫名的笑了一下,他的生命掌握在哨兵的手中,就好像他们之间拥有了某种联系,这令他感到安心。 掌控住向导生死的哨兵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为什么要救我?” 哨兵的语气很严厉阴沉,手中的力度在加大,像是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就会立刻收紧锁链杀死他。 向导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半晌才笑了笑,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缱绻温柔。 “因为我爱您......” 空气突然寂静无声。 第62章 败犬哨兵(四千营养液二更)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焦灼, 楚倦冷冷拆穿向导的谎言。 “我并不记得你。” 他倒要看看向导到底想干什么。 白塔很大,但楚倦作为其中的天之骄子,实力强横到这个地步的向导他不可能不认识, 这实在是个拙劣的谎言。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大概快有十多年的时间,您想听吗?”向导似乎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很悦耳,带着穿过岁月的温柔痕迹。 “从很多年前开始, 我就仰慕您了。” 他用了敬语,靴子踩过了厚重的雪地,头颅不自觉的低了两分, 像是告白时的羞愧。 楚倦嘴角抽搐了一下, 灵光乍现之下突然就好像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打算编了一个故事,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步一步靠近,而后治愈。 楚倦趴在向导的背后, 敏锐的感官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冬雪, 没及脚踝, 像是要把所有的谎言都埋藏进雪下。 “但现在不是时机,”向导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哨兵在他的背上, 莫名满足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脏,“至少我们要先安顿下来。” 楚倦:“......” 哨兵冷笑了一声, 似乎并不信他。 这条路很长,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山谷当中,那是冰雪森林的入口也是兽人族的边境, 兽人和人族互为敌对势力,但这些年从未爆发过损失惨重的战争得益于漫长的冰雪森林。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年中有九个月都白雪皑皑的森林,只有少数两个月适合穿行,而今这是冬末春初最冷的时节,至少还有两个月时间才能等到化冰。 这里是公会所不能抵达的地方,在最为边境的山谷中是一个混乱的镇子,里面充斥了杀戮和混乱,哨兵兽人佣兵和各色种族的亡命之徒都充斥其间。 薄长烬进入镇子的那一刻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注目,很多人在偷看他,无疑,这是一对引人注目的组合。 一身雪白笼罩在价值不菲宽大长袍下的向导,背上背着一个眼瞎的哨兵,哨兵用锁链捆住向导的脖子,达成了奇异的共生关系。 向导生了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看起来雅致而泪内敛,而向导本身数量稀少,战斗力不强,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薄长烬背着楚倦走进小镇,最终在一家酒馆前停了下来,那是整个破烂的镇子里最完整的建筑。 “有专供哨兵修养的白噪音室吗?” 向导的声音冷硬,酒馆老板是一个中年兽人,他矮胖的身子挪动过打量着面前的人,估量着他们的实力。 “这里可不是繁加城,”大概是沦落到此的一对苦命鸳鸯,兴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犯下了什么重罪,哨兵已经残废,留下的向导可没什么用,兽人老板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剩下一间房,不住的话可以去镇子外的桥洞下过夜。” “住。”向导言简意赅地做了决定。 酒馆老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随即挪动肥胖的身子,上楼去收拾房间。 哪怕是白天,酒馆里也横七竖八的倒着喝醉酒的哨兵,游走于生与死边缘的哨兵除了信息素就是渴望酒的麻痹,现在近乎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向导。 薄长烬找到酒馆里唯一没有被占据的长凳用力擦拭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楚倦放下来。 放下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哨兵的腿虚软地垂下来,像两团软绵绵的面条,不远处的哨兵们露出嫌恶而惊讶的神色。 由一条锁链将他们两个人牵连在一起,薄长烬回过身去浅浅地抱住楚倦,他的牙关紧的很咬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很久才颤抖克制开口:“抱歉。” 那是一种愤恨而无能为力的语气,他甚至不能给楚倦一个白噪音室,一种旷然的无力感包围了他。 酒馆老板把钥匙给了向导,薄长烬背着楚倦上了楼。 因为靠近冰雪森林常年冰雪覆盖,酒馆一楼一直烧着炭火,热气蒸腾上来就连二楼也显得格外暖和。 薄长烬小心的将哨兵放在柔软的床面上,而后下楼提了热水上来,首先在去找到医生之前,他要先给哨兵清理一下身体。 然而真正面对哨兵的身体的时候,他却是束手无策的,甚至不知该从何下手。 要怎样分开与血肉粘连的布料?愈合的畸形的手指?他伸出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在颤抖的,然而哨兵抵触他的触碰。 曾经那样骄傲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展示在人前,连自己吃饭喝水清理自己都做不到,该是何等绝望? 薄长烬只是靠近就受到了攻击,哨兵几乎是发疯,一般地将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往向导身上砸去,枕头、床具、甚至是床脚的杯子。 哨兵的呼吸急促,最后却只咬牙切齿的泄露出一个字:“滚——” 向导只是默默承受着,任由那些东西砸在身上没有说一个字,空气里有湿润的信息素飘散开来,温柔的安抚着哨兵的情绪,却并不激烈。 薄长烬闭了闭眼,声音低哑:“我去给你找医生。” 木门被关上,过了一会儿里面才没有东西落地的声音,薄长烬靠在门扉上,有那么一瞬间暴虐的情绪席卷了他。 想杀人,想大开杀戒,但是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楚倦,他不自觉的收紧手心,像是把那些躁郁的情绪压回心底。 总有一天他会把所有残害了哨兵的人全部杀死,用最极端狠辣的方式。 向导在心中发誓。 这个镇子虽然偏僻,但佣兵和亡命之徒都是在血中谋生,肯定需要医生和大剂量的伤药。 酒馆老板虽然并不十分待见他,但还是为他指明了方向,顺便凉飕飕的提醒他镇子并不如他想象的安全,尤其是在入夜之后。 镇子里唯一的一位医生住在巷尾,是一个很和善的普通人,有些上了年纪,但是心肠很好,在这样的雪夜当中也愿意跟着向导去救他的爱人。 在回来的路上却遇见了一些麻烦,镇子里的几个哨兵堵住了向导的去路。 他们做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放纵和贪婪已经铭刻在心头,偶尔也会买高额的向导素慰藉自己,但这些怎么能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向导呢? “你的哨兵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当然,识相的人会活得更久。” 他们站在向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循循善诱:“何必再为一个废物奔波呢?他活不了多久的。” 放弃他,去寻找一个新的,实力强劲的,能够保护你的哨兵,这才是聪明人的抉择。 向导沉默的站着,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的牙齿紧紧的咬着腮边的肌肉,几乎咬出血来。 其中的某句话戳中了向导的痛处。 下一刻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蓝色深邃到极致显出某种无机质的空白,像是雪原深处骤然而起的风暴,哨兵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风雪愈发急促,隐隐似乎听见一声兽吼,巨兽仰天长啸,圆月的光辉洒在那双幽蓝色的兽瞳上,显露出一丝非人的诡谲。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他不会死的。”四根手指从温热的血液中抽了出来,刚刚大言不惭的哨兵脖子已经被掏空。 向导的神情阴森,那只巨大的兽已经消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幽暗的巷子里只剩下四具冰冷的尸体,已经凝固的瞳孔里映照着向导森冷偏执的眼睛,完全没有白日里对哨兵百依百顺的温柔眷恋。 这是披着羊皮的恶狼,这些老油条们都被他骗的失手,可惜已经再也没有懊悔的机会。 刚刚目睹了一场杀戮的医生吓得不轻,突然有什么在空气中波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的时候眼里有一丝茫然,脑海中已经不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周围只有淡淡的血腥气,余下的什么都没有。 “走,医生,我的哨兵还在等着我回去。” 面前的向导恳切的看着他,眼眶都因急促而显得通红。 真是可怜人啊,医生叹了口气。 在门前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薄长烬快速打开门进去,哨兵半个身子探出床沿,单薄的脊背在不停颤动。 他咳得撕心裂肺,然而因为虚弱连声音都低弱的几乎吵不到人。 撑在床边的手臂已经快要失力,马上就要栽倒在地,突然整个人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背部,不停的舒缓着他急促的呼吸和激烈起伏的情绪。 电光火石之间,哨兵死死的掐住了薄长烬的手臂,那双空洞的眼睛猝然睁开了来,黑洞洞的注视着面前的人。 “薄长烬——” 楚倦的额头满是冷汗,像是做了什么恐怖的噩梦,梦里是不见天日的地牢,无数人鞭挞着他的尊严和躯体,他性格极坚极韧,唯一能伤到他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和旁的哨兵结伴而行。 一瞬间忧惧攻心,喉间一片腥甜,声音几乎是在嘶吼,哽咽又痛苦。 哪怕他失去了眼睛,也能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恨之入骨。 薄长烬尾椎冒起一阵寒意,他紧紧地抱住哨兵,用了很久才找出自己的声音。 “不,是噩梦,只是噩梦而已.......” 噩梦是真的,哨兵神情间的杀意也是真的。 楚倦恨他到想杀了他的地步。 第63章 败犬哨兵 灯火摇曳, 窗外的风骤然急促,在某一刻薄长烬甚至以为他看见了自己,甚至认出了自己。 但怎么可能呢?他的眼睛已经永远的留在了北国的雪地里, 他看不见自己, 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陷入癫狂的哨兵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无穷的梦魇将他携卷淹没, 哨兵挣脱不开向导的钳制, 骤然仰头咬在了向导的肩膀上。 尖利的牙齿穿过了衣袍深入血肉, 薄长烬的整只手臂都痉挛了一下,牙齿刺破血肉, 像是在荒野中的海东青叼住了血肉,死也不肯松口。 疼痛刺穿血肉抵达四肢百骸, 薄长烬闭上眼,眼睫剧烈的颤抖着,最终只是更深的揽住哨兵的后背,紧的仿佛想与他合二为一。 医生心软, 看见哨兵发狂连忙要过来制止,手里已经拿了一针抑制剂, 薄长烬抱住他的哨兵脸色惨白, 慢慢地摇了摇头。 哨兵的身体已经损伤到一定地步,抑制剂, 麻醉剂,都只会让哨兵更加的不安。 “别怕,”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配合着信息素显得柔和,压抑住痛苦,“我不是他。” “都是噩梦,”海水潮湿而温润的漂浮在空气当中, 他用侧脸抵在楚倦的脸颊上,企图把温度传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已经从地牢里逃出来了。” 哨兵的喘/息很重,如针尖一般的刺痛停留在脑海中,过于敏锐的五感让他连疼痛的记忆都无比清晰,像是肺腔里灌入了滚烫的热水,每一口喘息都在失控的边缘。 他在抗拒着向导对他的精神梳理,他扭曲的手指死死的抓住向导的手臂,硬生生挖出四个血洞来,鲜血染红了向导的衣袍,他却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把哨兵禁锢在怀中。 哨兵的躁动持续了半个小时才勉强安静下来,向导一直紧紧的抱住他,防止他看不见伤到自己,哪怕被发狂边缘的哨兵扭打的体无完肤。 一直到哨兵疲惫的没有力气才停歇下来,薄长烬的肩膀上已经被活生生撕咬掉了一块肉,他却浑然不知一般依然轻拍着哨兵的肩膀。 哨兵力竭,额头汗涔涔的倚靠在薄长烬身上,只有胸口仍然在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温和的信息素包围着他,楚倦脸色青白,眼睑下垂像是累极了,却依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精神:“谁?” 哨兵的警觉时刻刻在骨子里。 他的声音异常嘶哑,像是受过什么重创,薄长烬很想过去揉一下他的喉咙,但是最终没有。 “是我找来的医生,”薄长烬的手臂仍然在汩汩流血,楚倦已经清醒,他收敛了自己的信息素,“不要怕。” 医生面色复杂的看着他们,哨兵始终保持警惕,弓着脊背的样子像是随时可能跳起来攻击什么,但检查完医生的脸色也异常难看起来。 他从未见过伤势这样重的哨兵,哨兵的五感敏锐度是正常人五倍左右,这意味着他们对疼痛的感知也是五倍,医生简直不能想象这种程度的折磨一个敏锐的哨兵是如何活下来的。 这个哨兵的意志简直令人钦佩,医生有些不忍心:“我们出去说。” 那些过于残忍的诊断,最好能够避开哨兵。 “不用,”楚倦的额头满是冷汗,竭尽全力的睁开那双空洞洞的眼,哑着声线:“告诉我。” 薄长烬苍白的嘴唇抿了抿,仿佛有什么在他喉咙中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顺从了哨兵的心意:“就在这里说。” 医生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眼珠被连根挖去,恐怕无法治愈,身上的伤口用最好的伤药治疗有几率能够痊愈,但是在这里可能需要的药品不够,或许得去繁加城。” 繁加城是公会所在的城市,也是国家的中心,在那里生存着无数强大的哨兵向导以及最好的医疗资源。 话到这里虽然早有预料,但薄长烬的手还是在不自觉的收紧,整个人仿佛痛得痉挛了一下。 楚倦离他太近了,敏锐的发觉向导的反应,甚至连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还有被打断的手和腿,在没有正确接骨的情况下长成了畸形,可能需要重新打断,然后再接骨正形才能长好。” 只是这对于伤痕累累的哨兵来说,实在是太过残酷的酷刑,哨兵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死死的咬着牙关。 空气陷入了焦灼,没有人说话,很久以后才听见哨兵沙哑的声音:“那,腿了?” 他的眼睛低垂着,手掌握得非常紧,声音艰涩,仿佛等待着什么判决。 还能行走吗? 医生露出为难的神色:“腿上的伤太严重了,或许......需要先接骨以后再看。” 医生的措辞很谨慎,他不敢说出保证,因为这样的伤势也是他从医以来生平仅见,他不敢把话说绝,想再给哨兵一点希望。 哨兵听见他这话却突然笑了一下,面部肌肉的走势有些抽动,咽喉里发出嘶哑的几乎不像是人类的所能发出来的声音,轻轻吸了口气。 “我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地上爬,是吗?” “不会的......”医生没有回答,薄长烬抢先开口,他的喉咙剧烈的滚动了一下,手掌几乎在发抖,他几乎能感觉到哨兵在听见诊断后整个人的灰败。 他把哨兵小心的放下而后和医生走出去,动作轻柔而缓慢,哨兵没有任何反抗。 在酒馆走廊外医生拿出了手中暂时能找出来的药和针剂,有针对哨兵的镇定剂和麻醉剂,最后拿出来的是止血药和纱布。 “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吗?”向导整个人再次紧张起来。 “把肩膀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医生摇摇头,看着向导的肩膀递上一片纱布。 向导的肩膀依然在汩汩流血,只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哨兵身上,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伤痛。 医生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在这个镇子里待的时间太长,接触的哨兵也不计其数,思索片刻皱着眉头道。 “哨兵的五感敏锐,引起哨兵失控的原因也多种多样不一而同,有时候是白噪音,有时候是过去的经历以及心理因素。” “他好像非常抵触别人的接近,刚刚关门的时候他又似乎很是紧张,这可能是取决于他的经历,”医生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的道,“他是不是曾经被抛下过?” 只是这句话一出来薄长烬整个人都仿佛愣住了,瞳孔骤缩,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来气。 一直到医生走后薄长烬靠在门扉上,手指紧紧的抓住门把手,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是的,哨兵被抛下过。 被自己抛下,在十年前,他为自己出生入死,竭尽全力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自己抛下了他。 空气都好像变得沉重起来,他对着那轮月亮,很久才找回一丝力气推开了门。 哨兵枯躺在原地,像是失去了灵魂,空落落的眼睛像是深渊,如果不是心口的起伏会让人怀疑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向导一步一步走过去半跪在哨兵的床前,他温暖的手包裹住哨兵畸形的手指,用额头抵在他的掌心,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溢出:“我会治好你的。” 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一个郑重的许诺。 哨兵没有理会他,只是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凹陷的眼框静静注视着房梁。 仿佛他的灵魂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依然飘在世上,在某一刻只要施加一点少许的伤害,或者给他一个微小的机会,他就会像是一盏烧到尽头的油灯,扑的一下就熄灭了。 这种联想让向导感到惶恐,他救下了楚倦,但是没有救下他的心,他忍不住收紧掌心,企图把这个人更深的掌控保护起来,牢牢护在自己怀里,又生怕攥疼了他。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回头就能回到原地,譬如哨兵的眼睛,就永远的失去了光明。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矛盾?这种痛苦撕扯着薄长烬的脑子,让他无法闭眼。 酒馆二楼有一个大的木桶,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洗澡,薄长烬在一楼拎上来了热水打算先给哨兵清理一下。 在脱衣服的时候,哨兵一直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他空洞的眼框死死的盯住薄长烬的方向,嘴唇抿紧,是防备又恶狠狠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薄长烬有一丝好笑,只能放缓了声音解释:“只是清理的伤口上药,忍一忍好不好?” 哨兵可能想歪了,他虽然喜欢他,确实想得到他,却还没有当真急色到这个地步。 他会用冬藏这个身份把哨兵治愈,一步一步走入他的心。 哨兵的脸更青白了一些,腮边的肌肉绷得非常紧,畸形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衣领,半晌,阖上眼帘:“我,自己来。” 因为楚倦的腿无法行走,薄长烬把哨兵抱了过去,先把人放进温热的水流当中,在浴桶旁边放了一把椅子,而后握着哨兵的手一一摸过椅子上放的东西。 有皂角,毛巾,以及崭新柔软的针织物。 然后才退出房间。 薄长烬坐在椅子上等待,他的坐姿文雅秀致,像是哲人在思考着某种奥义,只要哨兵开口,他就会进去,哨兵的性格极为坚韧,不会想让其他人看见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白猫蹲在他的脚边,喵喵了一声跳上他的膝盖,深邃的蓝眼睛看着他,爪子踩在他的膝盖上,有些委屈。 它想念阿隼,什么时候才能和阿隼见面? 薄长烬的拇指无意识的按揉着白猫的额头,哑着声音呼出一口气:“快了。” 它想念海东青,正如自己想念楚倦,自己的心上人在一墙之隔**着身体洗/澡,他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想法,但在某些时候人不能控制欲/望。 他为哨兵禁欲过整整十年。 他甚至想幸好自己不是哨兵,不然对周围敏锐的感知都能逼疯他,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渴望,带着卑劣的企图。 里面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翻倒在地 ,向导快速站起身来,白猫从他身上跳下,一人一猫近乎是冲了进去。 浴桶翻倒在地,哨兵半身躺在地上,半身仍然浸泡在木桶中,他**的上半身上满是伤痕,有刀伤,烫伤,伤疤叠着伤疤,密密麻麻。 酒馆的窗户外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雪,哨兵躺在地面上狼狈不堪,半晌,仿佛是低低的笑了,那声音仿佛是从咽喉里泄露出来,发出喘气一样的嗬嗬声。 “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死了?” 有尊严的死去,也好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薄长烬后来一直记得这一刻,像是有刀一刀一刀在凌迟着他的心脏。 第64章 败犬哨兵 后来是薄长烬将楚倦抱到床上, 用披风包裹起来,又下去打了热水给他一点一点将身上擦洗干净。 哨兵身上无数伤口,哪怕向导已经构筑了屏障还是剧痛,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要包扎, 最后要处理的是哨兵的双腿。 他的膝盖以下已经是完全的稀烂状态, 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爬行,那双腿早已不似人类的双腿,血肉模糊,沙砾长进肉里,需要把膝盖下所有的腐肉和长坏的肉全部割掉。 这样的剧痛就是最强悍的战士也要崩溃, 需要用最强力的麻醉剂,但是如今的哨兵身体情况直线下降, 已经不能承受任何过激的药剂。 哨兵需要硬生生的承受这种痛苦。 薄长烬把哨兵放在柔软的针织物上, 他的信息素已绕在周围形成浓密的磁场, 但哨兵的精神图景竖起一堵高墙,拒绝着向导的安抚, 他只能在外围试探性的释放出善意。 最后的时候,他克制着俯身轻吻了一下哨兵的额头, 柔声道:“不要怕, 很快一切就过去了。” 薄长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狠,可是在拿起刀片那一刻还是禁不住发抖。 他为很多人或者兽人动过刀, 清楚的知道应该怎样顺着肌理削开皮肉, 避开血管,把骨架完整的剥落出来。 但为自己的哨兵动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每一刀都像是从自己的心脏上面割过。 一刀又一刀把腐烂的烂肉割掉,哨兵原本紧实的肌肉已经尽是乌黑,一直割到骨骼才算完成。 一开始哨兵的表情是沉默而空洞的, 仿佛灵魂已经死在某一刻,留在世上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然而躯壳的灵魂却依然可以抵达灵魂,那种生割其肉的痛苦不下于凌迟,他的脊背开始弯曲脊骨突出,放在椅背两旁的手指死死的扣住木质座椅,到后来整个人开始疯狂挣扎,脸色青白如纸。 这种痛苦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薄长烬不得已用绳索捆住哨兵的手臂和躯干,防止他在挣扎中整个人翻倒在地。 薄长烬想停下过去抱住他,但他无法停下,这一次再不把腐肉切去,楚倦的整条腿只能从膝盖彻底切除,这对于哨兵来说比死更加痛苦。 “杀了我——杀了我——” 那声音不似人类可以发出来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浸满了泪水与汗水。 一开始的声音还是嘶吼挣扎着,哨兵的力气几乎要挣脱绳索,最后挣扎到脱力,声音虚弱的仿若哽咽。 到后来仿佛是在求饶一般,求着他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去死。 楚倦的眼已陷入永恒黑暗,看不见割肉鲜血淋漓的场景,那薄薄刀刃划开血肉机理的感觉反而更加清晰,直到他精疲力尽,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盈的跳了上来,小心翼翼的踩上木质椅子。 温热湿润的东西像是心疼,轻轻舔舐过他的面颊,卷走哨兵脸侧的汗水和泪水——是那只猫。 “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薄长烬的手在发抖,但动作极快,他慢一点楚倦就要多受一分折磨。 最后一下的时候刀片砰的落地,水盆当中满是血水,向导找好伤药为哨兵包扎的时候一切都很稳当。 他冷静的不可思议,直到他直起身上把哨兵拢进怀里。 楚倦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汗水打湿了衣裳又硬生生晾干,他疼的几度昏迷过去又被疼痛活生生唤醒,这是怎样的折磨。 薄长烬去解哨兵身上的绳索,这应该是很简单的,解第一下的时候却没有解开,昏黄的灯火在墙上拉出一道漫长的影子,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他哆嗦着解开绳索,苍白的唇轻轻抵在楚倦的额头上,一下又一下,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哨兵似乎张了张口想发出什么声音,薄长烬侧耳去听,他的声音却发不出来,只有一点温热的气息从喉腔里喷出,带着嘶吼到最后伤到咽喉的血腥气。 他甚至听不见哨兵想说些什么,只有鲜血从嘴角慢慢流淌了出来。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疼到极处他咬伤腮边肌肉。 “我不会让你死的......”薄长烬抱着残缺不全的青年,那一刻他心里像无尽的雪原一般荒芜,声音却顽固的令人生畏。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闭上眼自顾自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同自己说,又好像是在同奄奄一息的哨兵说。 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来砸在了楚倦的脸上,像是滚烫的蜡泪。 哨兵终于在饱受折磨以后沉沉睡去,夜里偶尔痛醒过来时薄长烬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从没有离开,耳边是薄长烬的心跳。 他嗓子疼到麻木,醒过来时薄长烬会喂他一些温水,他喝一口吞咽不下去就咳嗽,咳了薄长烬一身,向来爱洁的人也不说一句,只是轻拍他的后背。 他实在喝不下去薄长烬也不强求,只是用温凉的手指携卷着精神力一点一点抚过他的咽喉。 后来模模糊糊当中察觉似乎有人撬开了他的唇,一点一点渡进来一些水,不多,他吞咽不下去,有拇指轻轻按揉着他的咽喉,他吞下去一些那人就退开,过些时候又喂一些过来。 喂水的时候碰到了腮边的伤口,那人顿了一下,叹息若隐若现:“是我思虑不周,下一次不要伤了自己。” “咬我。”语气像是在心疼,很快有清凉的草木香气蔓延,膏药敷在了伤处。 哨兵薄弱的精神图景在昏迷之后开始逐渐放松警惕,一只白猫的爪子轻轻挠开冰层钻了进去,尾巴轻轻翘起。 像是有什么温柔的东西在舔舐他的精神 ,疼痛终于不再那样剧烈,楚倦沉沉睡去。 房间里薄长烬冷汗涔涔,白猫已经消失不见,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沾湿了向导银白的长发,脖颈的青筋凸起,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泄露出一丝声音。 疼痛转移。 他将哨兵的疼痛短暂的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这种极深的链接只有真正结合的向导哨兵可以做到,他能做到却完全是依赖自己极强的能力。 只是这种转移需要通过精神图景的链接,楚倦提防他从来不许他进入,只有在楚倦昏迷以后他才能短暂试一下。 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他甚至不能帮楚倦抵消疼痛 ,只能这样让他至少能够短暂的睡上一觉。 这已经是他能为哨兵做到的最多的地步了。 “原来这么疼......” 向导的声音很轻,那双深邃的幽蓝眼睛里疼的蒙了一层阴翳,他更深的贴近了哨兵,略略扯了一下嘴角,那笑比哭更难看:“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些年,又是怎么一个人无望的等待了整整十年?直到心灰意冷的死去。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天地苍凉沉寂。 “以后不会了。” 从今以后都不会了。 我会陪着你,护着你,治好你。 —— 剔骨割肉对于哨兵来说还是太过痛苦,但痛过过后楚倦明显安静下来,夜里被冷汗浸透的衣裳清晨清醒时被薄长烬给他换下。 他没有什么力气,换衣裳都是由向导抱着抬起手臂,他始终阖着眼帘,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薄长烬包办了哨兵的一切,穿衣洗漱擦脸喂饭,哨兵没有任何抵抗,却仿佛当真的失去了灵魂一般,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被揽在怀里喂药会张口,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有再对薄长烬说过一句话,连滚这个字都没有。 他开始长时间的静默,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塑又像一株逐渐失去生机的植物,被清理干净的哨兵看起来虽然瘦弱,但总算能看出来本来面目,眼眸凹陷,侧脸瘦削,却依稀能从那张脸上看见昔日的俊美高傲。 那一头杂乱的长发被薄长烬悉心打理过,束在青年背后,窗外阳光疏落在他发上像一条流泻的河流。 薄长烬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屏息,生怕会惊扰了这个人,他有时候就那样静悄悄的看着他的哨兵,贪婪的想要弥补这些年流逝的时间。 他曾经也是翩翩少年郎,在最好的时光里迷过白塔无数少年少女的心,包括如今当世第一的向导。 向导调动精神力细心的捕捉心上人身上的变化,他瘦了一些,头发比多年前长了许多,遮住了额头看起来更优雅一些,失去了一些生气和活力,总的来说,岁月让他失去了太多。 楚倦不说话,他就变着法的跟楚倦说话,他会拉着楚倦的手为他按摩手指关节,语气很舒缓的说起过去。 那些藏在时光里,支离破碎的过去。 “我第一次看见您的时候是在白塔,我是......塔里收养的孤儿,天赋很不好,精神体也很虚弱。” 白猫在他脚边喵喵了一声,想跳到哨兵的怀里又怕踩坏这雪一样单薄的人。 “当时塔里有哨兵发狂,失去控制,开始疯狂攻击所有人,在场的向导都没有办法链接他的精神图景,哨兵们也无法抵挡发狂的人,当时他就快攻击到我了。” 向导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浸入了回忆里,轻轻笑了笑,炽热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了楚倦身上。 “是您救下了我。”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英雄救美,所有的故事大概都有这么一个开始,那是生命中匆匆一瞥的擦肩而过,一个人的翩若惊鸿,另一个人的毫无所觉。 楚倦没有动弹,只有手指少许颤动了一下。 “您也许没有注意到过我,也不记得我,但我一直在默默注视着您,您是白塔最为优秀的哨兵,身边无数强者环绕,将来也会匹配最强的向导,我这样实力低微的向导......只是想默默的看着您就好......” 他似乎是扯了扯嘴角,无尽的酸涩扑面而来,空气里的信息素都涩然起来。 信息素酸甜的味道都仿佛能让人察觉到那是一场空前盛大的卑微暗恋,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楚倦垂下眼帘,眼睫在眼下铺上一层阴影。 “您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向导似乎是扯了一下嘴角,有些难过却尽力忍耐,“不需要您记得我,我记得您就好。” 他试探性的轻轻吻了一下楚倦的手背,这一次楚倦没有躲开。 薄长烬有时候觉得一切在慢慢的好起来,有时候又觉得一切是在往更不好的方向走去,但好在楚倦终于没有再冒出来过轻生的想法。 住在酒馆半个月以后医生传过来消息,有佣兵从北方的兽人国度赶回,随行带来了不少珍稀的药物在镇子**易,如果有需要可以过去看看。 楚倦的伤势刻不容缓,虽然暂时剔去了腿上腐肉,但畸形的关节需要敲碎重新生长正骨,还有身上数不清的伤势都需要药物辅助治疗,拖一刻都是在延长他的痛苦。 薄长烬在清晨为楚倦洗漱换好衣裳又喂完了汤水以后才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哨兵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向导回过头,眼里是明明灭灭的微光。 哨兵没有说话,脸向着窗的方向。 薄长烬为他打开了窗户,暖融融的阳光扑面而来,他在楚倦耳边说话:“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很好,你可以在窗边晒晒太阳,我很快就会回来,打开窗户你应该就能听见我的脚步声。” 哨兵的五感何其敏锐,他还在酒馆外的时候哨兵就会知道他回来了。 哨兵松开了拉住他袖子的手。 薄长烬在他耳边再次保证:“我会尽快回来的,很快。” 一切都很顺利,但薄长烬还是莫名觉得不安,他与这群刀口舔血的佣兵交易到了最好的伤药,打听到了今年化冰的具体时间,临走的时候在镇子前买下了一枝花枝。 被佣兵带回来的小女孩机敏聪慧,捧着一束雪地里稀少的花:“您的爱人会喜欢的。” 矜贵清冷的向导停住了脚步,他想,哨兵愿意晒一晒太阳,或许也愿意在房间里放上一枝花。 这个季节的繁加城已经百花盛放,而在遥远的北国依然冰雪覆盖,一支花蕾都有着昂贵的价格。 他回到酒馆的时候,酒馆下面稀稀拉拉围着一圈的人,二楼的窗户开着,阳光灿烂的刺眼,远远的,他看见雪地上晕开的血迹。 星星点点。 第65章 败犬哨兵 在那一刻薄长烬甚至觉得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哨兵。 那天的雪下的那样大, 纷纷扬扬,那些刀口舔血的佣兵们围在一起嬉笑着踢打那团狼狈的身影,薄长烬手中的花枝轰然落地。 二楼的高度并不高, 酒馆下方是厚重的冰雪,哨兵掉下来并没有毙命,他陷入棉被般的厚雪中, 只能挣扎着一寸一寸往前爬。 听见动静的亡命之徒过来嬉笑这个残废, 没有人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薄长烬不敢想象楚倦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他走远, 而后抱着必死之志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扔下手中所有的东西, 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整个人都是失态的, 他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些亡命之徒被他推得歪倒, 嘴里吐出难听的话语。 “哪里来的疯子?撞什么撞?” “一个在地上爬的瘫子,死了就死了.......” “只能在地上爬的废物......” “这哨兵早就没用了, 向导不如跟着我们享享福去。” 那些喧闹的声音嗡嗡作响吵得人耳膜作痛, 薄长烬闯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仰面躺倒在雪地里的青年。 他就那样仰望着苍穹,仰望着湛蓝的天幕, 雪后一片琉璃世界,他的手指或许是在地上攀爬又或许是被旁人踩踏,满是淋漓鲜血。 似乎是听见脚步声和撞倒声,青年慢慢的转过头来, 他的左边脸上应该是摔下来砸到雪地上,满是雪粒子和刮蹭的痕迹。 他明明已经没有了眼睛, 可在那一刻薄长烬却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用那种讥诮无望又默然的目光望着自己,慢慢的弯了一下嘴角。 他若是没有表情薄长烬都不会那样难过,可他偏偏是笑着, 就像很多年以前,那个白塔意气风发的少年冲他笑着。 巨兽的嘶吼响彻在偌大的冰原,像是有一场暴雪倾落,卷起数丈狂风,酒馆老板以为大雪将至慌忙的想要关上门窗,然而外间晴空万里,大雪是从地上开始翻飞。 只在刹那间那个风雪之中的巨兽就已吞噬了无数人,喧闹的世界重归寂静,那些肮脏的、调笑的、诋毁的,谩骂的声音都已远去。 白衣白发的向导蹲下身来,沁冷的寒梅的冷香席卷而来,几乎是手足无措而又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哨兵。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没事了......没事了......”他把额头抵在楚倦的额头上,体温融化了雪粒子,沿着眼角蜿蜒像是落泪。 向导抱着他的哨兵尽量平稳的地走上楼梯,酒馆老板已经被吓破了胆,畏缩在门后连呼吸都在颤栗。 众所周知,哨兵的精神体一般都是猛禽,战斗力惊人,而向导的精神体一般都是温和的食草动物,他从未见过那样庞大的精神体,还是来自一个向导。 这简直在颠覆他的想象,这世上真有那样仿佛莽荒巨兽一般的精神体吗? “我以为跳下去会死的,”哨兵依然睁着那双残缺的眼睛,平静无波的叙述,“结果却没有,不过左臂好像摔断了。” 哪怕是断骨,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或者痛苦。 反而是薄长烬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一般,整个人都疼的颤栗,膝盖都在发抖。 “本来就算腿断了,我应该也能爬回去的,可是手臂断了一只我连爬也爬不动。” 喑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好像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雪很深,我以为我会冻死在雪里。”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薄长烬的心被酸涩的情绪所侵蚀,密密麻麻的疼着,一叠声的认着错,近乎狼狈,“我不应该离开你的。” 我就应该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边。 他明知道现在的哨兵有多孱弱,孱弱就像这深冬里飘落的一片雪花,总让人担心他什么时候就会融化在这庞大的雪原里,无声无息。 向导走上阁楼,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白猫很通人性的关上房门。 哨兵被放在了柔软的椅子里,薄长烬去打来了热水为哨兵擦洗刮蹭出血的脸颊,而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受伤的手臂。 哨兵身上盖着温暖的狐裘,脸色却不见任何暖意,甚至有些讥讽和疲倦的神色。 “你看见了,你看见了我在地上爬,我无能为力,我就是他们嘴中的废物、瘫子、残疾——” 他用着最锋利的言辞形容着自己,贬低污蔑自己,却像是一把钝刀割在薄长烬的心脏,把他伤的遍体鳞伤。 他摸索着抬起完好的右臂,明明是看不见的却依靠着敏锐的感知扼住了薄长烬的下颌,他用那双早已看不见的眼睛审视着向导,五指掐住他的下颌,强硬地逼迫他抬头望向自己。 声音凉薄又讽刺。 “你喜欢的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白塔第一,首席哨兵,而不是如今这个连自己走路都做不到的残废。” 薄长烬被迫仰视着哨兵,哨兵眼里有近乎实质般的无望和恶意,肆无忌惮的撕碎表面温和的假象,一字一句,像是尖刀。 “你仔细看看,我跟那个人还有什么相像?” “你爱慕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十年前,死在十年后,而今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无论你是喜欢他的意气风发,还是喜欢他的痴心不悔,他都早已死去。 瞎子的其他感知超乎寻常的敏锐,几乎只是在接触到向导眼睛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异常的温度。 湿热的,温润的流经他的手掌,又从指缝悄无声息的滑落。 是眼泪,源源不断的眼泪。 楚倦愣了一下。 “你在哭?”他的声音嘲讽而惊讶,带着某种恶意的狠狠摩擦了一下向导的眼角。 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在确定着什么。 向导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痛苦,几乎把唇角咬出血来,很久很久才哑声道:“我后悔了。” 楚倦露出了然的讥讽,嘴角牵扯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后悔了,就算动心不忍对象也该是十年前义气风发的白塔首席哨兵,经过了这一个月的折磨,他总该知道当年的那个人早已不复存在。 他找回来的只是一个残缺品。 “如果受苦的是我就好了,而不是你。” “我后悔了,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是不是就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为什么没有早一点......” 他再说不下去,把头埋在哨兵的衣袖旁,他的眼泪还在往下流淌着,仰头望着青年,那样炽热爱慕的眼神,哪怕是个瞎子都仿佛能心神动荡。 哨兵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手指僵住许久,半晌,却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你就这么冥顽不化?” 他眉眼的神色阴翳又漠然,像是有些焦躁的模样。 薄长烬没有回答他,却用行动表示他是真的冥顽不灵。 他用向导素为哨兵构建出精神屏障,在楚倦彻底睡去以后坐在他的床边,用手指描摹那个人的五官,窗外寒月的微茫浸透了夜色,让那个背影看起来孤冷而落寞。 “我后悔了......” 他闭上眼,长睫微微颤抖着,修长的手指抚过哨兵的长发,是叹息:“我真的,后悔了。” 但我也知道,我罪无可恕。 年轻而强大的向导,在黑暗中无声的拥抱了他认定的哨兵。 薄长烬这个人罪无可恕,可冬藏这个身份毫无瑕疵 ,他将是哨兵危难之中的太阳 ,将他从无尽冰原带回人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喃喃自语着,不知是说给哨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那件事过后楚倦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他暴躁易怒,毫不遮掩自己的多疑和焦躁。 因为五感的敏锐他受不了任何一点不尽人意,衣物粗糙一点就大发雷霆,不合心意的食物绝不入口,薄长烬亲手熬的药稍微烫了就直接挥手打翻。 刚刚放下的陶碗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刚刚从炉子上面传下来的药汁沸腾滚烫,全部泼在人身上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楚倦的眼睛看不见,挥手都是胡乱挥动的,最后那一刻楚倦似乎看见眼前多了一道身影,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哼。 “谁让你带他进来的?”哨兵的神色警惕而阴狠,夹杂着沉郁的烦躁。 药汁仍然滴滴嗒嗒的在地板上流淌,站在房门处的医生目瞪口呆的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幕,空气一时静寞。 那个年轻的向导被滚烫的药汁泼在了手臂上,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本来手上就有冻伤,手臂处瞬间被烫的通红,有些地方甚至被烫破了皮。 这个年轻的脾气好的向导,刚刚在酒馆空地用最原始的方法为他的哨兵熬了两个小时的药,就连医生都以为这个向导一定会大发雷霆。 可他强忍着剧痛,抬起头的第一眼依然看向哨兵。 “烫到手了吗?” 他甚至还在担心哨兵打翻陶碗的时候有没有烫伤手指。 阳光从窗外钻进来,哨兵不着一物的眼睛映着明明灭灭的光,毫不留恋地把手从向导掌心抽出。 “不需要你假好心,滚出去。” 这句话才像是真正伤到了向导,向导的眉头皱了起来,皱出一道折痕,连呼吸都有一瞬艰涩。 但他忍耐住了。 “我收拾好东西,等一下再去熬一碗,让医生来看一下你的手臂,好吗?”他的语气尽量放缓。 哨兵理也没理他,只有嘴角仿佛永远挂着森冷。 医生手足无措的站在门边,心中无端的想,哨兵残缺不全又脾气躁郁喜怒无常。 然而他曾经是有多好,才能让这样的向导为之甘愿低入尘泥。 第66章 败犬哨兵。 医生的疑惑并没有得到答案, 至少在他看来,这个长相依稀能够看见俊美的哨兵实在脾性恶劣。 离开的时候医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哨兵依然从不讲理, 药品必须让向导喝一半,他才肯喝剩下的一半。 是药三分毒的这种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懂,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不能说什么。 医生默默的叹了口气。 冰原的白天是短暂的, 夜晚才是横亘漫长, 薄长烬想要推着楚倦去休息的时候被人制止住了。 “慢着。” 薄长烬抬头看着楚倦,无声的询问他有什么需求。 哨兵的手搭在椅背上,空洞的眼睛逼视下来,声音冰冷:“给我脱鞋。” 薄长烬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一下子愣住了,垂在椅边的双手微微紧攥,他的咽喉动了一下,迟疑着:“医生说......” 楚倦的眼底蓦地冰冷下来,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就知道。 薄长烬这个人, 从他认识他的十三岁到后来成人的五年时间里,这都是一个一尘不染的人,他第一次看见薄长烬的时候那人白衣白发, 像是树间一捧未曾融化的冰雪。 后来他满怀期待去结交这个少年, 海东青盘旋的落在少年的眼前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少年却只是仅仅抬起眼。 “走开。” 时隔多年,楚倦依然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冰冷淡漠,充斥了无情。 海东青落寞的落在楚倦的肩头,哨兵安慰自己, 那只是因为薄长烬生**洁,并不是只针对自己。 后来他每一次去见薄长烬都要打理得干干净净,就连他的海东青都要仔仔细细的梳三遍羽毛。 薄长烬是那样孤高而洁癖的向导,哪怕在最危难的时候都保持着高雅的风度。 也许会有例外,但那绝不是为了楚倦,至少在楚倦认识他的那些年里,从未靠近过他半分。 楚倦只是在找借口为难他,心里已经料定他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正准备出口嘲讽的时候,薄长烬附身蹲在了他的椅子旁边。 他应该是半膝跪地,因为他把楚倦的一条腿放在了他的膝盖上,一只手扶住一只手脱去了青年的靴子。 在前段时间里虽然薄长烬对楚倦无微不至,但楚倦生性倔强,除了那次洗澡翻倒在地,其余的事他都会尽量自己做。 这样折辱人的事,他还是生平第一次。 楚倦的靴子从未落地当然很干净,衣裳和血肉之间隔了一层布料,里面是抹好的药膏和包扎好的夹板,割去腐肉愈合缓慢,血腥味扑面而来,当然不会是什么干净的景象。 确实够忍辱负重,楚倦眉头深锁,继续冷冷道:“给我洗干净。” 薄长烬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辅助楚倦膝盖的手微微僵硬,声音有一丝干哑:“什么?” 楚倦的声音已经抬高,冰冷又夹杂着几分嘲讽,一字一句:“我说给我洗干净,听不懂吗?”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这恶劣的行径,楚倦抬起腿踩在了薄长烬的身上,黑暗中他当然不知道踹到了哪里,依稀可以察觉到大概是薄长烬的膝盖以上,腰间以下的部分。 他倒要看看薄长烬到底能忍到何时,心高气傲,薄冷无情的第一向导,最是洁癖厌恶人靠近的人,自己苦求多年都未曾回头的人,到底会低三下四到何种程度? 楚倦看不到薄长烬此刻的表情,他以为薄长烬此刻一定是满脸厌恶而隐忍的,他不知道向导冷白的面皮温度正一寸一寸上升,最后烧红了整张脸颊。 楚倦穷追不舍,踢了踢薄长烬大腿的软肉:“不愿意?” 那是裹挟写着浓烈的恶意和讽刺意味。 这一下就连薄长烬放在楚倦膝盖边的手都开始发起烫来。 “不愿意就给我滚出去。”声音骤然下降温度,冷的出奇。 “不是......” 薄长烬似乎是挣扎了一下,最后却是隐忍的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无奈的:“我......我出去打些热水来。” 薄长烬出去的脚步几近慌乱,混乱当中似乎撞到了桌角踉跄了一下又闷哼了一声。 楚倦:“......我是不是找到了他的七寸?” 003觉得有点一言难尽:“宿主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楚倦低垂眼睑,淡漠道:“再多的真心被这样糟蹋折腾也会有放弃的那一天,更何况我踩住了他的痛处。” “我这些年来都没有看见过薄长烬这样荒不择路。” 大概是愤恨极了,又无处发泄? 洁癖到令人发指程度的人,被人像个奴隶一样指使羞辱,他就不相信薄长烬能忍得下去。 003罕见的沉默了一下:“那个,宿主你有没有想过,他慌不择路是因为其他原因?” 楚倦:“?” 003一时语塞,顿时有点同情宿主,看不见果然给宿主带来了很多困扰。 “比如,太过兴奋。” ...... 薄长烬推开门进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房间里的哨兵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眉头皱的很紧,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围绕。 薄长烬很想过去抚平哨兵眉间的褶皱,却又想起自己靠近时哨兵下意识的躲闪,心口无端刺痛了一下。 楚倦的腿骨和足弓都很瘦,骨骼像是一根枯枝,血肉和浅青的筋骨只是薄薄覆盖其上,大片大片都是乌紫淤青和红肿。 脚踝往上部分是刚刚割去腐肉的伤口,这些当然是不能沾水的,只能用柔软的布巾沾了水慢慢擦拭。 楚倦的腿骨就放在薄长烬的膝盖上,肌肉绷得很紧,哪怕锅炉热度一直从酒馆一楼传上来,他的膝盖还是很冷,薄长烬力度放得很轻一遍一遍给楚倦擦拭回温。 ......并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愤怒和抗拒,他擦拭的很认真,只有呼吸略微急促。 “擦了半天擦不干净,不用了,我困了。” 楚倦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冷气的收回腿,声音略微僵硬,自己推着椅子往记忆中床的方向走去。 薄长烬没有料到楚倦会突然离开,在原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眼眸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手。 楚倦从椅子上到床上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薄长烬扶住他的后背,他的手是温热的,楚倦却下意识的僵硬了一下。 楚倦人还没有钻进被窝里去,手还在摸索着寻找棉被,薄长烬已经给他盖好了,又掖了一下被角,最后突然察觉到有人把他的双脚捂进了怀里。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其他,楚倦的腿骨异常僵硬,被抱住的那一刻,楚倦的脊骨都下意识地紧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动物刺了一下,咬了一口。 “好受一点吗?” 冻伤之后不能受热,不然伤口溃烂更难治愈,此刻被捂进怀里正好温度适宜。 如果楚倦的眼睛还在的话,此刻眼里大概是会有震惊的,然而他的眼睛不在了,他冷冷的看着脚边的方向,半晌,嗤笑了一声。 “这么愿意给我暖脚,那就抱一夜。” 他这句话相当于羞辱薄长烬,没想到那人的脾气如今却格外的好,甚至温温吞吞的应了一句好。 似乎还罕见的带了一点笑意。 也许是冻伤的缘故,楚倦的腿夜里有些抽筋,蹬了一下薄长烬,夜半三更青年有些不适的睁开眼睛。 他仍然跪坐在床脚,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困得睡了过去。 白猫站在窗棱上,看见他醒过来轻巧的跳下来来到他的身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月色清冷的洒在窗台下。 楚倦在睡梦中又蹬了他一下。 薄长烬没有推开他,只是散发出信息素安抚着哨兵。 睡梦中的哨兵也并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有不愉的神色让他看起来格外痛苦。 有轻缓的叹气声传开,那是向导在自言自语。 “你到底受了多少的苦?” 哨兵的性格看起来如此糟糕恶劣,事实上又是受了多少的苦难才让他警惕多疑,生人勿近,楚倦对他所做的事他并不觉得厌烦或者忍耐,他只觉得心疼。 薄长烬闭上眼轻缓地揉捏着哨兵的经络,企图让他在睡梦中好受一些。 过了半晌,薄长烬又略微皱起眉来,他忍耐着,直到楚倦的脚慢慢暖和起来才小心的放下,走了出去。 跟喜欢的人太久亲密接触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甚至会有些恶劣地庆幸,幸亏是楚倦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他的神情。 所以楚倦不会知道,当他自以为恶劣的踩在自己的腿上的时候,他兴奋了起来。 真是卑劣的欲望啊,哪怕面对着的这样情况下的楚倦,都能燃起那样龌龊的心思。 原来真的会有人让他根本控制不住本能,冷静睿智的向导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任凭冰冷的风雪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他的身躯。 一直到他浑身冰冷,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夜风雪不停,薄长烬站在窗外,楚倦睡在屋内,这是第一次他的膝盖往下不是疼痛的难以入眠 ,而是暖热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薄长烬依然在他的脚边没有动弹,仿佛这一夜一动不动,他的眼下已经有了明显的乌青和疲态。 医生从镇子的另一面穿过风雪而来,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楚倦身上畸形的骨骼需要打断重新生长,生长愈合的过程中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品,薄长烬花了大价钱请佣兵团将药品带回镇子。 然而昨夜大雪佣兵在赶路的过程中马车,药品掉入了山谷。 第67章 败犬哨兵 风雪急促, 大雪封山,刚刚才逃过风雪肆虐的佣兵不愿再入山谷,药品如今还堆积在山谷中。 “我可以加钱。” 薄长烬的眉眼是冷的, 带着一点莫名的阴郁, 食指屈起敲在桌沿上。 医生有些无奈, 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实话跟你说了, 雪太大了, 进去怕有去无回啊。” 佣兵是卖命的职业, 是为了钱不要命,这些亡命之徒大部分是哨兵,既追求金钱,也追求感官的刺激和慰藉,他们享受杀戮和掠夺的快感, 释放心中的躁郁,但要他们为了钱去雪原中找翻到的药品, 他们则嗤之以鼻。 “那下一躺佣兵什么时候回来?”薄长烬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那恐怕要三四个月后,”狂风夹杂着大雪扑在窗上,医生看起来也有些愁苦,“那些药品都是金贵的物件儿,这样的大雪最多几天后就要没用了。” 三四个月后冰原化冻,薄长烬就要带着楚倦穿过冰雪森林回到繁加城,如果不在此之前治好楚倦的四肢, 他将在危机四伏的冰雪森林里寸步难行。 医生通知了他们这个消息,知道向导的心情不愉很快起身离开。 薄长烬的掌心几度收紧又松开, 最后忍不住回头望向哨兵。 哨兵脸上尽是冷厉,好像任何时候都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恨意和厌烦。 薄长烬垂下眼帘看向了哨兵的手掌,昔年匀称修长的手掌如今蜷缩扭曲, 不仅穿过冰雪森林会异常艰难,在每一个风寒刺骨的寒夜里,他都能听见楚倦咬紧牙关的痛哼。 未来的三四个月风雪不断,楚倦只会更加痛苦。 房间的烛火明明灭灭,照亮了向导一身如雪的白,明明应该是无欲无求的神祇,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却又像饱含着人间无数的情愫。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白猫似乎懂得他的心思,从窗帘上轻巧的跳下来,乖乖的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哨兵,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温柔而专注,让楚倦绷紧的神经都有一瞬松懈。 夜半时分,外间风雪大作房间里却温暖宜人,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像是煮开的沸水,秋日里柔软的稻草,或是刚刚炒熟的栗子。 房间里的呼吸声均匀悠长。 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推开木门,刚准备迈出去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冷冷一声:“站住。” 薄长烬指尖微微一僵,回过头的时候看见哨兵已经攀爬着坐了起来。 刻意释放的信息素并没有让他陷入沉睡,向导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对哨兵的热情烦不胜烦的时候,曾经微弱的释放过信息素。 那时的哨兵总是很快陷入沉眠,如他所愿。 哨兵在湖水旁安眠,海东青乖巧的贴在他的手臂上,那是一只凶恶的猛兽,唯独在他这里小鸟依人。 他觉得厌烦,他们主仆都在打扰他的安排,浪费他的时间。 他跟任何人都不亲近,所有人都排斥他,不接纳他,觉得他只是一个孤儿,楚倦总是很心疼他,怕他孤单,怕他受欺负,怕他一个人会害怕。 可怎么会呢?他拥有这个世上最睿智的头颅,他喜欢安静和独处,也喜欢强制支配自己的所有时间。 他讨厌所有生命里突如其来的东西,比如早起落在他窗边的海东青,比如特意衔在他窗台的一串樱桃,比如这个在他身边午睡的少年。 真是令人厌烦而不自知的少年,他皱着眉头。 他那时总是很恼怒,恼怒无礼的哨兵打乱他的计划,恼怒一个警惕性差的哨兵睡一个下午,恼怒他本来决定看一本完的书只看了三分之一。 而如今再美好的梦境和信息素都不能让满心疮痍的哨兵安宁下来。 风有些冷,薄长烬把门先关上了。 “你准备去哪儿?” “我......只是去外面透透气。” 哨兵轻嗤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要去山谷里把药带回来。” 被戳破心中所想的向导没有辩驳,只是温和解释:“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要去。” 向导的声音近乎是纵容和无奈的,轻叹了口气,走到哨兵的身边:“外面那么冷,风雪又大,让我去,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本来想说哨兵行动不便,但他收回了这句话,哨兵的脾气越来越差了,他害怕哨兵会不高兴。 楚倦听见他温和的解释并没有改变脸色,反而更加冷冽,轻嗤了一声,声音堪称尖锐:“怎么?终于受不了我了?要把我扔这儿等死?” 他的恶语相向让薄长烬的心抽搐了一下,向导蹲在了楚倦的面前,试图去握楚倦的手,却被嫌恶的甩开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的声音里有受伤的成分,不顾楚倦的反抗握紧了他的手掌,微微用力,企图让他感到心安。 “我不会丢下你的。”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显得太过单薄,他笃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 “那就带我去。” “可是外面真的不适合......” “那你把我扔在这儿,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把我扔这等死,还是说——” 楚倦那双黑洞洞的眼在夜色里看起来犹为摄人,他的手指捏住了薄长烬的下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冷冷的看着他。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残废?” 哨兵的声音骤然森寒。 残废不能出门,只能在房间里当废物,被人把玩,被人呵护,被人当个没用的玩意儿养一辈子。 话到末端,平添苍凉和阴冷。 冰雪森林的冬夜显得格外明亮,一辆马车在雪地里拖行,南边的马在这里无法生存,用来拉动马车的是冰原特意的雪狼,力气巨大移速飞快,是未曾孕育出灵智的兽人。 醉生梦死的佣兵在紊乱间隙眯起眼睛,吹了一声口哨,嘲笑着。 “这么大雪,真有送死的......” 预备送死的人一路出了小镇,冰原的风雪刮的呼啦作响,像是死去的人在不甘呜咽哭嚎,楚倦闭着眼睛,失去视力让他其他感知都格外敏锐。 车轮碾压过了深深的痕迹,大概有重物从这条道路上经过,在某一刻哨兵睁开眼睛,马车恰好停了下来。 这里轧进去的痕迹更深,大概出事的地点就是这里。 应该是雪大风急路太过湿滑让马车离开了原本的轨道,驾车者敏锐的跳窗活命,丢弃了满车货物。 山的另一侧就是皑皑山雪,冰原的雪像像是大团大团的棉絮砸在身上,却远比棉絮更重,更冷,薄长烬背着他的哨兵艰难穿行在这茫茫雪原当中。 天地旷然寂静,只有急促的风雪拍打着耳膜,这比想象中更为消耗体力,楚倦能明显听见薄长烬的喘息。 山谷要往下走,没有路只能自己摸索,雪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寸步难行,况且他还背着一个废物。 终于在某一刻不知道踩错了哪里,薄长烬没有站住两个人猛地向下摔去。 楚倦的身体在冰寒的风雪中连翻翻滚,呛了一口的雪,他下意识想撑起身体阻挡坠落的趋势,然而他的手指插入雪中就引起痉挛般的刺痛,是他畸形的骨骼被好生对待太久,一时之间竟然受不得这刺骨冰寒。 腿,腿也使不上力,只有钻心的疼。 翻滚了很久终于砰地一声撞在了一颗树上,树下是一块厚雪,他整个人摔进了雪里,不断有雪从他四面八方掉落下来企图要把他淹没,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呼吸进去的都是冰冷刺喉的空气和大雪。 他快被雪淹没了 。 这也很好,这里遍地就是大雪,深可及膝,薄长烬找不到他了。 他可以在这里慢慢的等待久违的死亡,很冷,他身上裹着的袍子都浸的湿透,雪水渗过了他的脊背,再一点一点往五脏六腑逼近。 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听见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有人费力的挖动着他身旁堆积的雪,下一刻他被猛地拉进了一个怀抱里。 那个人剩下解开了自己的袍子,死死的抱着他,让他这样冷的冰块一样的身躯直接贴近温暖的血肉。 然后他才听见声音,那声音像是在颤抖又像是在哭,沉重喘息声敲在他迟缓的耳朵上,像是困兽发出了最后的嘶吼,咬着牙发出质问。 “你就这么想死吗?!” 有温热的水滴落进了他的脖颈,很快就变得冰冷,这样的荒原里不会有热水,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薄长烬的泪水 。 被环抱住的人近乎恶毒的笑了一下,张开冻僵的嘴唇,发出讽刺的声音:“你现在才知道?” 不是薄长烬踩错了地方,是他故意用衣裳勾住了枯槁的树枝,让薄长烬身体失衡。 他本来在薄长烬脖颈上绑好了绳子,两个人怎么摔都不会分开,是他割断了绳索,薄长烬在摔下去的时候企图拉住他,是他挣脱了薄长烬的手。 是他自己,想死。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薄长烬的声音在发抖,很快,这种颤抖蔓延开来,整个人都在轻颤。 再强大镇静的人在经历这样的事后大概也要动摇,手拼命的摩挲着楚倦的后背,企图给他回温。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再次失去了这个人。 这里是深山雪原,他杜绝了楚倦所有可以寻死的途经,他甚至不惜冻死自己。 “我、我们回去......”他把哨兵固定在原地,俯身下去将额头抵在楚倦额心,近乎强硬的抱住他,“我们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好吗?” “不行。” 哨兵的声音森冷,下一刻他撕开身上厚重的浸满了雪水的长袍猛地扔了下去。 他们应该是在办山腰上,衣袍是兽类的皮毛所制,可以抵御严寒,浸了雪水后重量可观,楚倦很久才听见一声闷响,大概是滚到了底。 没有御寒的衣物,他必定冻死。 “楚倦——” 这是薄长烬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也许有惊雷一般的怒意,可风雪太大了,楚倦听不清,他着一身单衣,毫无惧意的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眼像是恶鬼一般逼视着面前的人,恶意到了极点。 “这就受不了了?” “受不了就扔了我呀,你的喜欢就仅此而已吗?” “我早就说了,我早就不是你记忆当里的那个人了,我现在就是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受不了就滚,受不了就杀了我。” 他说的恶狠狠的,眼眶通红,像一只走到绝地的猛兽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讽刺的话像刀一样割在人心。 风雪愈急,他等了很久,等到一声沙哑的答话。 那个曾经骄傲不容许一丝错误的人朝他俯首认输:“如果,我说,我受得了了?” 哨兵闻言突然弯起嘴角,嘴角嘲讽更深,冷冷道:“那就给我滚下去,捡东西回来。” 第68章 番外 哨兵和向导是从普通人中而来, 一开始他们被称为异端,后来他们有了白塔,有了佣兵, 有了强悍但克制的能力。 据说强大到一定地步的哨兵有能够预知未来, 甚至可以用精神体将自己的伴侣从死亡中带回人间。 从年少的时候开始薄长烬的梦境里都有一个人,那是一个苍凉寂寥的人影孑孑独行, 在大漠沙如雪的沙丘, 在楼前指顾雪成堆的海市, 在万里无垠的苍茫雪原...... 从少年到青年, 那个影子在世间每一个角落驻足寻觅。 那是他自己。 那是“天”给予他的预言, 那是他既定的宿命。 那些蝼蚁的挑衅根本不能挑起他半分波动, 他从不与微尘计较, 那些注定会消散于世间尘埃,得不到神明半点的眷顾。 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拥有着震慑大陆的力量, 这种力量潜藏在他的灵魂, 他的血脉,却并不在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太过孱弱了,孱弱的像是寒冬里一触即碎的薄薄雪淞。 他昏倒在一个冬日,被一个心善的向导捡回了白塔。 他五感缺失, 天性冷漠, 白塔说以他的资质只能成为“护卫”,因为太过薄弱不能真正与哨兵结合。 是个, 无用的东西。 孱弱的少年站在树下, 感受不到导师的遗憾痛惜也感受不到少年们的轻视和嘲讽,他是没有味道的水,平淡的让人连欺负都深感无趣。 他的灵魂链接天地, 他的身体孱弱无比,偶尔,他会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间。 后来他遇见了无微不至的少年,会陪他白天与深夜 伴他危难和光明,会给他准备热腾腾的早食,也会在凛冬时节里为他准备厚重的棉衣。 旁人说,那是个很俊美的少年,可他看不出来美丑,也感受不到少年蓬勃的爱意,只是觉得哨兵眼里的光明亮的碍眼。 他是平淡的水,是枯萎的草,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他却记得十四岁那年他将手伸进火焰,楚倦握在手中心疼上药的模样,眉头皱起来,想发火生气又不忍心吼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瞪着他,最后轻轻给他上好药的手指吹了口气。 他只觉得新奇,为什么呢? 他对这具孱弱的、会腐朽生病长出冻疮的的身体没有一丝感觉,他既不会痛,便只剩下丑陋的冻伤让他厌恶。 冻破皮流血溃烂的肌肤,为什么会心疼呢?而不是想一刀一刀全部割去? 他那时并不明白那种心如刀绞的疼痛,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少年已腐朽为烟尘,同这世间无数尘埃一样的时候他才明白那种痛,原来深入骨髓。 哨兵为他包扎好了伤口,也许是魔怔了,他突然伸出手碰了一下少年额头,那一刻鸿蒙之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齿轮开始运转,他不懂为什么,可这那一刻他感到了疼。 密密麻麻,来自指尖。 是少年发上融化的雪水滴在了他指尖,透明的水滴,嘀嗒一声,浸入了伤口。 他的触觉,恢复了。 那是他漫长的十四年人生里第一次感到疼痛,他的手指从此可以摸到温润的玉,触及纹理分明的木,感受到清凉冰冷的雪。 可在触及恢复的一瞬间,他察觉的是疼。 是痛苦的感知,从外而内,疼的钻心。 早慧的白袍少年露出思索不解的神色,如果这就是感知,他宁可没有。 可他还是缓慢的拥有了所有敏锐的感知,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世间的万物与他靠近,他厌恶这种无限拉进人间的距离,甚至觉得那是堕落。 他的力量在逐渐苏醒,孱弱的身躯无法再承受庞大的力量,他的**即将分崩离析,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开始寻找其他出路。 上苍是公平的,祂给予了人族超凡的智慧,让他们学会使用工具,利用天地万物,打造出一座又一座繁华富饶的城市,同时祂也给予了人族短暂的生命和脆弱的躯体。 躯体分崩离析的向导把目光放在了兽人身上。 这个世上,也许只有兽人的躯体可以承受他的力量。 他成年的那一年拖着朽坏即将腐烂的身体前往兽人的拉尔雯庄园,抢夺那个庞大庄园里的琥珀巨兽的眼睛。 是的,他快要瞎了。 路上很冷,他身上的肌肤开始溃烂,雪色太过明亮,他开始看不清那个琉璃世界,白天楚倦背着他走路,夜晚抱着他睡觉,就这样穿过了茫茫雪原。 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总让人难以接受,比如上苍给予了他五感,让眼中只有黑白的他看见柔白的云,青绿的草,却又逐渐剥夺了他的光明。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见过光明的话,他根本不会去奢求,而一旦得到,贪婪的欲望腐蚀心窍,他难以挣脱。 在拉尔雯庄园他亲手舍弃了那个跟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多年的哨兵,他没有回头,也许是不愿意再看见哨兵的眼睛。 楚倦的眼睛太过明亮的,明亮得让他害怕,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直窥他的欲望和隐秘。 没有用处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他想,人的生命这样短暂,早晚都要化作烟尘,又何必去珍惜呢?那时的哨兵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又怎么会伤心。 他以为,他不会为任何人伤心。 离开兽人帝国,他重伤蹒跚闯入冰雪森林,他的身体太过衰败了,他昏迷在茫茫雪地里,醒来时是无尽澈蓝的苍穹,有一陌生的黑衣哨兵在他身边。 他得到了琥珀兽的眼睛,那是纯粹的蓝,像湛蓝的天空,又像无尽的海底,他眼前重现光明。 唯独没了那个永远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想,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而已。 后来他游历过大陆的无数国度,见过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也看过巍峨险峻的高山,他是白塔乃至凶恶的兽人都要为之闻风丧胆的邪恶向导,做着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眼中没有对错没有善恶。 他得了苍明兽的躯干,琥珀兽的眼睛,隗兽的四肢......他完美的融合了人与兽被赋予的一切能力。 世间山川感知如云雾奔涌而来,而心中却是一片空茫,这些年里他依然经常做梦,梦见自己用足迹丈量整个大陆寻求复生一个人的机会。 冥冥之中有人同他说,失去的已失去,我给予你的还不够多吗? 十年后,他在遥远的荒原遇见一座古老的建筑,里面的神像都已坍塌,有智者跪在神殿之下。 白衣白发的向导直视神像叩问天地:“神爱世人,无人爱我。” 神殿中的智者说,有的,您认真想一想。 那一瞬间他想起的是很多年前那个冬天,少年发梢冰雪融化的那一滴雪水,悄无声息的滑过了他冰冷的心脏。 他回到拉尔雯是想找一件重要的东西,薄弱的情感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唯独知道自己得不到会痛悔终生。 他没有找到。 翻遍了整个拉尔雯所有昂贵的珍宝,珍藏的宝物,最强大的兽人,后来,他来到了拉尔雯的监牢。 那一天的雪下很大,死去的哨兵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用僵硬的身躯为他指引出去的路途,他撑开伞遮在冻僵的尸体上站了很久很久。 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白雪皑皑,唯有伞下那小小的一块地方,没有雪落在那具尸体上。 那个人已经死去很久,最后他俯身把那具尸体抱起来,把脸颊埋在了那个人肮脏的胸膛里,他的胸腔开始吸气,一点一点的,终于在某一刻发出可怖的声音,像是利爪撕破了胸膛。 没有人会再抱住他,疼他如珠似宝。 那个人再也不会醒来了,痛苦裹挟了他整个人,像海水淹没了他整个世界。 梦里的人与此刻的他融为一体,原来那个孤独求索的人是他自己。 他是神之“子”,天生就携带超凡的力量和旁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他本应该顺应神谕与黑暗哨兵结合,但在一切都走向最终结局的那一刻,他背叛了宿命。 他背着冻僵的尸体独自前往繁花盛开的彼岸,也许是天太冷了,又或许是风太萧瑟,向来寡言少语的人也开始喋喋不休。 用冻的裂开的,鲜血流淌的惨白的唇舌沙哑的同那个人说话。 “他们说,最强的黑暗哨兵拥有与鬼魂沟通的能力,能够预知未来,甚至可以利用精神体,让伴侣重返人间。” 同样也可以让自己从幽冥回归。 “我让你成为黑暗哨兵,然后用逐明带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死去的人没有回应,茫茫雪原也没有人给予他回应,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眉眼微微弯了一下,声音微哑:“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它的名字叫逐明。” 追逐,光明。 人在得到的时候永远学不会珍惜,只有在彻底失去的时候才愿意放弃一切换它回来。 可人的欲/望瞬息万变,也许上一秒还在渴求得到光明,下一秒却只想要梦中的身影。 哨兵扭断的脖颈歪倒站了向导的肩膀上,是大雪压弯了尸体的头颅,纷纷扬扬的雪落进了向导的眼睛里,很快化成雪水落下。 向导皱起眉头,有一些为难的样子:“可是书上又说,一代之中只可能出现一个黑暗哨兵,人间只能有一个领袖,现在有一个人活着,就不能诞生第二个。” 这个世上是有黑暗哨兵的,所以,他无法带楚倦带回人间。 他的苦恼没有持续多久,便又笑了,露出一点腼腆的神色,这种神色落在他身上显得很诡谲,他的声音温柔的像三月吹拂的风。 “我为你把他杀了,好不好?” 石破天惊。 杀了这一个黑暗哨兵,就会诞生出另一个,他用最好的一切培养一个死去的尸体,保持他肉身不腐,再用逐明穿过时间去带他回来。 让他成为新一代的黑暗哨兵。 大雪快要把那两个人影淹没,走着走着天地间又响起一个声音。 “阿......倦,”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楚倦,可这样也许会显得他们亲昵一些。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息归于混沌天地。 庞大的异兽盘踞于天寰,他在人间追杀数千里长路,以一个不擅长战斗的向导之身在繁加城击杀了天地之间唯一的黑暗哨兵。 逐明精疲力尽,没有将楚倦带回来,哨兵已经彻底死去,精神图景崩塌,精神体消散。 “也没什么关系。” 向导皱着眉头,一身淋漓鲜血将地上的尸体重新背起来,淡漠的走过了路边的尸体。 原来的黑暗哨兵死了,楚倦没有醒过来,这个世间会诞生下一个黑暗哨兵。 也许是神明也想让他知道,有些事是徒劳无功,失去即永久。 他的神情几乎找不到任何起伏波动,他是没有心也没有感情的薄长烬,他只追求自己既定的目标,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一代总要有一个黑暗哨兵啊。” 他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 一代总要有一个黑暗哨兵,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但是如果只剩下楚倦一个了呢? 这是个疯狂而恐怖的想法,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他是薄长烬。 于是再多的不可思议都会成为已成定局。 他突然歪头问身后的人,眼睛清澈得不可思议:“你喜欢繁加城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笑了笑:“喜欢的话,我们就从繁加城开始。” 让这个世上只剩下你一个哨兵,其他的,我会让逐明连同魂魄一起吞噬。 ——他说的从来不是戏言。 后来天地一瞬晦暗,无边空寂里只有他背着楚倦的尸体,有梵音入耳,凝聚了整个世界的意志,那个声音问他。 “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黑暗中的人答:“我愿为他忍受一切痛苦,直至死亡。”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如同雷霆降临人世,赠他真言。 “凡你所得,都将失去。” 得而复失,将如他得到五感又失去一样,痛苦不堪。 等再睁开眼,眼前是拉尔雯的冬天,千里冰封,他的哨兵死前垂死之前最后一刻。 现在楚倦,问他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想,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回答过了。 我愿为你受一切苦难,直至死亡。 午夜清冷的月光照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上,一只银色毛发幽蓝色兽瞳的巨大野兽出现在天地之间,将哨兵困在了他的腹部下方。 风雪只能拍打在兽类的身躯上。 仅着单衣的人从半山腰一跃而下。 第69章 败犬哨兵 楚倦早就知道薄长烬的精神体不可能是一只猫, 那是一只巨大的猛兽,年少时在他浅眠中从窗台走过都会留下一只手掌大梅花印。 窗台有雪,它在外头肆意奔跑, 灵巧而又凶猛。 海东青闭着眼睛,想要偷看却怎么也不敢, 是年少的梦境,还是时移世易。 它身上有薄长烬浅淡的信息素的味道,像沸腾的水又像湿润的海, 出奇的温顺。 黑暗中楚倦伸出手去,胡乱的摸索着,柔软的长毛穿过了指缝,里面毛茸茸的极暖和,楚倦发狠地挣扎了一下,大猫没有闪避, 只是轻轻的呜咽了一声, 像是受了委屈。 楚倦的手僵住了, 半晌,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那是大猫的肚子。 薄长烬脱下了自己的长袍垫在他身下, 然后被大猫护在了肚子下面, 形成了一个密封的暂时暖和区域。 外间风雪交加与他再无关联, 只有呼吸间浅淡的海水气息愈发浓郁。 楚倦放弃了挣扎,这是一只巨大的兽类,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反抗。 雪原太安静又太寂寞了, 广阔的只能听见风声和雪粒子扫过的沙沙声。 003悄然跑了出来:“宿主感觉还好吗?” 在这种天寒地冻里, 或许有什么跟他说说话比什么都没有来的要好。 瞎了眼睛的人静静地喘着气,在这样严寒的气候里,只是挣动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我以为我性格恶劣, 他就会放弃我。” 薄长烬喜欢的是那个对他无微不至无怨无悔的少年,而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受尽折磨,心性扭曲的废人。 在他的身上又能看见几分从前的影子呢? 一个容貌,气质,性格跟从前全都大相径庭的人,真的还值得念念不忘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答案从来只存在于人心。 薄长烬在山下找了整整一夜,楚倦并不知道时间流逝,他实在太累了,忍不住睡了一觉,他以为他会被冻死的,然而没有。 醒过来的时候有什么在舔着他的脸庞,柔软的肉垫轻轻放在他的肩上,那是薄长烬的精神体,变成了一只小而可爱的猫。 有人抱着他,冰冷的嘴唇贴在他的耳边,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被雪粒子碾过了一遍。 他说:“我给你找回来了。” 是那件湿漉漉的长袍,也是翻到山下的药品,他全都找到了。 他的声音似哭似笑,仿佛是庆幸。 阳光有些刺眼,楚倦忍不住闭了闭眼。 天命之子总有这样的意外庇佑,酒馆里经验老道的佣兵都说最近三天鹅毛大雪,可他薄长烬要进山寻东西,第二日便这样破天荒的晴空万里,大雪骤停。 楚倦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心里忍不住默默吐槽了一句。 不愧是你,天命之子。 镇子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必然已经死在了大雪封山之中,没有人能在那样酷寒的天气里在山上呆一夜不被冻死。 可他们确实走了回来,还带着珍稀的药品。 酒馆里忙上忙下,楚倦被动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新衣裳,一楼蒸腾的热气升腾上来,让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 薄长烬安顿好楚倦以后出去跟医生商量着药品的破损情况,那只白猫第一次大着胆子跳上了楚倦的膝盖,规规矩矩的蜷缩在楚倦的怀里。 冬日少有的阳光从南方的窗户里一丝一缕的泄露进来,落在孤僻阴翳的人脸上,让他看起来也有了少许几分暖意,白猫蜷缩在他怀中,青年轻轻摸了摸猫的头,白猫就软软的对他摊开肚皮,肉垫在空中一缩一缩。 薄长烬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很久没有看见过楚倦这样平静缓和的神色,似乎是在知道自己彻底残疾了以后,他留给自己的都是烦躁阴郁厌烦的模样。 可开门声还是惊动了敏锐的青年。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是楚倦先开了口。 “你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已经成为废物一样的我。” 也许是身处逆光,他整个人像是被阳光笼罩其中,又有一种落拓孤独的寂寞感。 以如今薄长烬的实力,这世上的哨兵只要他愿意,信息素契合度高,就没有不愿意跟他结合的哨兵。 薄长烬沉默了一下,靠在门框上,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那您当年为什么会选择那个怪人呢?” 那个怪人,似乎是这个词触及到了楚倦的禁忌,他难得缓和的神色骤然凝滞起来,像是凝结了一层冰霜,嘴角垮下去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那是一种黯然神伤的神色,却没有发狠的让薄长烬滚出去。 他在因为薄长烬这个久违的人,而感到伤感。 十年过去了,也许他依然没有逃脱这个名字所带来的痛苦。 他的神色刺伤了薄长烬,薄长烬的心像是被灿烂的阳光刺痛着,有些后悔自己说错的话,却又清楚的明白,只有让楚倦从过去的泥泞里挣扎出来,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 这很难,他知道,但他必须这样做。 只有这样楚倦才会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那天夜里楚倦做了噩梦,也许是受了风还有些发烧,额头上满是冷汗,薄长烬凑过去的时候,楚倦骤然捉住了他的手臂。 力道很大,几乎要把他的手骨捏碎。 “薄长烬,我要杀了你——”黑暗中的人介于睡梦和清醒之间,哆哆嗦嗦的说出这句话。 “薄——”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有温热的吻落在了他额心。 黑暗中的人整个人都僵硬了,对于白塔天才楚倦来说,他这些年只倾心爱慕过一个人,那就是薄长烬,但是那个人从来没有跟他做出过任何肌肤相亲之事。 哨兵的呼吸骤然急促,有些慌乱的挣扎着,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那个向导的额头与他相抵,等他平静下来以后才轻声开口。 “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什么?从噩梦中醒过来的哨兵浑浑噩噩想。 “我不是他。” 温柔坚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是,冬藏......” 我是冬藏,我不是他。 这句话太过隐忍了,哨兵对五感的敏锐超乎寻常,几乎能从这句话里听到向导的受伤和难过。 楚倦缓和了少许,伸出汗湿的手指触摸了一下向导的脸颊,张了张口:“我知道,你不是他......” 这句话是无力的,他会把人认错,是因为他的心里依然有十年前那个人的影子。 他的面上是心疼而愧疚的,他的心里吐槽薄长烬是真的能演。 吃瓜003及时回应:“宿主,你也不遑多让啊。” 楚倦:“......” —— 要在夏季冰雪森林的雪化开一条路之前治疗好楚倦的身体,在这个落后的医疗条件下,治好很困难,能用就可以。 医生在一个下午带了一箱子的药过来,用打磨好的锤子将长歪的骨骼一点一点敲碎,这种剧痛非人类所的忍受,那是楚倦第一次自愿对向导开放精神图景,让向导为他构筑屏障,屏蔽缓和这非人的剧痛。 就算是如此一套流程下来,楚倦的额头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几乎痛昏过去。 最后的时候他硬生生把口中的一节木棒咬碎,快要咬伤舌头那一刻,向导把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 他咬在了薄长烬的手臂上,血腥气扑面而来,向导的血管在他的牙齿下颤抖绷紧,可却始终没有逃离。 等医生忙完了以后,楚倦的牙齿几乎嵌在了向导的血肉里,拿出来的时候连医生都有些触目惊心,用消好毒的镊子把咬碎的碎肉从伤口之中夹了出来。 薄长烬这样擅长忍耐,被各种折腾折磨都不会叫一声苦的人都忍不住闷哼出声。 把骨骼敲碎以后伤口都擦了特制的药膏,据说是白塔新研制出来的药品,对于修复骨骼有奇效。 楚倦全身上下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连手指都上了夹板,那只小猫会偶尔过来舔他的手指。 他彻底动不了分毫,在未来的两个月里,他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残废,连自裁都做不到。 很难相信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照顾这样一个行动力全失的人,照顾的好好的,并且毫无怨言。 楚倦的脾气还是很差,被一点白噪音吵到,或是吃的不合胃口都会扔下筷子,皱着眉头发脾气。 薄长烬惯着他,从来不跟他发火,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软柿子,怎么揉捏都可以。 某一天他被薄长烬带下去晒晒太阳,酒馆一楼种了一棵不知道什么树,大概是冰原的特产在这样冰天雪地里也开出花来。 薄长烬给他熬了鱼汤,他觉得腥气大了,把筷子扔到了一边,不再说话,神色很是不愉。 薄长烬怕他饿着,又去跟酒馆老板借了厨房,留下一只精神体守在他身边,懒懒窝在他的膝上,跟他一起晒太阳。 他们俩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一开始把他们当肥羊的佣兵们也渐渐接受了他们的存在,这会儿难得看见哨兵下来晒太阳,一群哨兵半路凳子坐在楚倦的身边。 “哎呀,就没看见过这么好脾气,又没有傲气的向导,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样不离不弃的向导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兄弟你怎么就是不珍惜。” 他们唠家常唠得很是真情实感。 “你看看我们,我们这些哨兵,平时啊就只能花钱买买信息素爽爽,有向导就是这样冰天雪地也愿意跟着你多不容易啊。” 楚倦:“.......” 就没看见过你们这么八卦的哨兵。 大概是他们恨铁不成钢咄咄逼人的样子烦到了薄长烬的精神体,那只猫凶狠的半站起来,朝哨兵们挥舞着肉垫咕噜咕噜叫。 “你看你的精神体都这么弱了,你的向导都还心甘情愿的跟着你了。” 哨兵的精神体一般都是猛禽,很少有这种没什么攻击力的存在。 哨兵原本冷淡的脸色变得冷峻,嘴唇抿紧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眼睑低垂,那只猫也有本来温和虚张声势的模样变得凶恶。 像是心疼坏了自家哨兵被欺负,弓起身子做出进攻的姿势,那双幽蓝色的眼睛看得人心里直发怵。 明明是一只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猫,却莫名有一股凶狠高傲的气势。 哨兵们呼的做鸟兽散了。 楚倦没有吃薄长烬端过来的东西,也不愿意再晒太阳,他回到了楼上。 哨兵们望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的嫉妒着,羡慕着,突然间有个人迟疑的说:“他的背影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年轻的向导和哨兵一般都会在白塔长大,长大以后一部分进入军队服役,一部分成为自由人,天南海北,自可去得。 这其中就有曾经在繁加城待过的哨兵。 “像谁?” “不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呢?”哨兵摇摇头自言自语着,却又忍不住再看。 这一个月以来那个瘦的皮包骨头像个骷髅一样的人,终于长好了一些,能看出俊朗的轮廓和曾经骄傲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少年的风光。 虽然眉眼相似,可气质差的太多了,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一个是备受磨难气质阴郁的残废,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 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人,也许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会有向导不远万里,不顾劳苦,甘之如饴。 毕竟白塔楚倦,那是多少人曾经遥不可及的梦。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向导,好像也有一点眼熟......” 薄长烬推着楚倦上楼的时候磕到了手臂,或许是因为太过匆忙,又或许是听见了楼下的议论,哐当一声撞在了转角的楼梯上。 是撞在楚倦咬过的那只手臂,他没有说疼,只是脚步略微匆忙。 “疼吗?” 身边突然传来声音,薄长烬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在问自己,摇了摇头:“不疼。” 门已经被关上了,这里的隔音很好,外界的一切议论都被拒之门外,那些残酷的、物是人非的讨论。 “他们说的对,”他坐在椅子上,天边夕阳昏黄,给他笼罩了一层温柔的氛围,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确实配不上你,你到底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想开呢?” “你仰慕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你看,就是你撞的手臂我都看不到,你撞疼了没有,甚至不能过去扶你一把,你要我这样一个废物有什么用呢?” 按照他说的故事里,那个英雄救美的人早就不复存在。 “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楚倦仿佛有些波动,但是并不明显,却不再嘲讽他,只是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说,未必以后也会这样说。” 薄长烬陷入了沉默,许久握住楚倦几乎攥入掌心的手掌:“可是我找您,找了整整十年啊。” 十年是多么漫长的时光,如果这都不能证明真心,那么还有下下个十年,下下下个十年。 “您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做到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 他的声音是真挚的,楚倦看不见他的眼睛,仅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来的是炽热的、能够灼伤心脏的深情。 楚倦没有回答他,只是无声的转移了眼睛的方向,气氛一时静默。 他的手指在滑出薄长烬的掌心。 这是一个拒绝的符号,他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第二个机会。 也许这些都不是问题,不是身体,不是残废,是什么?那应该是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薄长烬骤然开口:“......是因为他吗?” 这句话太艰难了,楚倦的手僵住,薄长烬近乎慌不择路。 “他......他配不上您。” 第70章 败犬哨兵 楚倦的手僵在薄长烬掌心, 没有再抽开。 他像是有些恍然,有有些被戳破的可悲,眉头往下皱着,但很快就垂下了眼帘, 沉默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 寂静无声,重逾千斤。 “睡。” 他最终只是这样开口。 但这一夜哨兵却没有睡着, 照顾他的向导在地上打了地铺, 他到半夜时摸索着伸出手去,他看不见,只能在黑夜里试探着, 探出床边的那一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你想去哪儿?” 向导的声音很温柔,掌心的温度熨帖适宜,大概是躺在地上仰起头同他说话,哪怕在黑暗中楚倦也能察觉他的目光, 温柔的像是拍打海岸的夜潮。 哨兵的手指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下,却没有再跟往常一样像只刺猬一样打掉向导的手,只是偏了偏头像上想避开那过于宠溺温柔的目光。 “只是想去外面走走。” “外面冷,我陪你一起去。” 然后是掀开被子的窸窣声,有人给他一件一件穿好衣裳然后又加了一件袍子,领口有某种动物的皮毛,要系上的时候楚倦微微扬起头。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在黑暗里看见哨兵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和有些削瘦的下颌, 薄长烬突然有些鬼迷心窍的想过去亲吻他一下, 但是在凑近的那一刻猝地握住了手掌。 他闭上眼, 收敛住自己汹涌的欲/望,告诉自己,快了, 快了,很快他就可以得到一个完完全全依赖于他、信赖于他的哨兵。 椅子是薄长烬找人定做的,下楼的时候薄长烬先把椅子放下去,然后上去抱楚倦下来,椅子下面有特制的木轮可以推动着冰上行走 。 换是以前楚倦都要冷嘲热讽一下他背个瘫子,不如扔下去摔死,这次却出奇的安静。 他们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速度不快,楚倦突然开了口。 “我遇见他是在我十三岁那年,他在圣所的湖边闭着眼静思,手中平铺着一本书,阳光细碎的落在他身上,我看愣了神,旁人推我走都挪不动脚步。” 那是层层封闭的过去,他在向自己袒露自己过往的伤口,把自己鲜血淋漓的剖析开。 薄长烬攥在楚倦椅子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呼吸都被绞的发苦。 “我跟他的契合度不高,只有六十,刚刚好可以结合的程度,我的导师和朋友们都说不合适,可我铁了心的要和他结合,”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叹息又像是悲伤,“可我想,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 白塔首席哨兵也没什么意思,他就那样甘愿为了一个人低的跟尘土一样。 薄长烬进行实验需要大量的兽人肢体,他为他提供金钱和一切支持,甚至因为他需要稀少昂贵的材料去靠近边关的战场狩猎兽人。 心爱的人...... 薄长烬的手微微发着抖,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冰原的空气太冷了,冷的他的心脏都在颤栗。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这一步?” 来了。 薄长烬缓慢的弯下身来,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为什么?” 他的声音干哑极了。 楚倦笑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前方,刚刚拆掉夹板的双手在身前微微合拢,他的声音很镇静和缓,镇静的让人觉得心疼。 “因为他说他要拉尔雯的琥珀兽眼睛一用,所以我只身陪他来到拉尔雯,后来,我们抢夺琥珀兽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把重伤的我扔在了庄园里,他说——” “没用的东西不配活下来——” 那声音像是梦魇一样在薄长烬耳边响彻,他忍不住抓住了楚倦的手,握的很紧很紧,在近乎张皇的确认这个人是否在身边。 楚倦没有住口,他依然微微笑着,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可惜,他不知道,我本来就是准备牺牲自己让他先走的。” 是在他决定开口牺牲自己以前,薄长烬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 这句话石破天惊,薄长烬的五脏六腑都在强忍着剧痛,突然有一只手摸索着覆盖在他的发上,声音难得的关切:“你怎么了?怎么抖的这样厉害?” “我只是心疼您,”薄长烬苍白着脸握住楚倦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唇边吻了一下,“那个人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那样恶毒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楚倦呢?所以薄长烬就该死在大陆的某个角落里,如今陪在哨兵身边的只是那个痴情又温柔的冬藏。 “也是我,自作自受罢了。”楚倦微微莞尔,垂下眼帘又有些许落寞。 “不,是他不知道珍惜,您当然是最好的。” 楚倦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低落的情绪微微好转了一些,像是失笑了一下,覆在他额上的手指转移到向导的眼睛上:“我前段时间那样对你,也算好吗?” “无论您怎样对我都是好的。” 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什么都好。 那些他不在的时光他真的受够了,也害怕够了。 这话太直白了,楚倦像是脸皮到底没那么厚,轻咳了一声,撤回了手去微微偏过头不自然的往其他地方看:“回去。” 白猫轻轻跳到楚倦怀里,很甜的叫了一声。 也许是说完了经年梦魇楚倦这一夜睡着格外好,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一夜睡到天亮还没有醒。 这两天商队和佣兵陆陆续续的来到镇子整理行装,采购物品,对穿越冰雪森林做着准备,独自一人穿过冰原并不现实,尤其楚倦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薄长烬在找相对稳定的商队挂靠。 估算着楚倦大概醒过来的时间点推开门的瞬间薄长烬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个透。 一身白衣的青年勉强站直身体,摸索着半身向窗外探去,只有再往外一分就会彻底坠落下去。 薄长烬手里的东西砰的一声落地,人已经化成一道残影扑了过去,猛地从后勒住了楚倦的腰。 扼住了楚倦向外掉下去的可能。 那一瞬间的心慌让他心脏都在抽搐,几乎是死死抱住楚倦的腰,头埋在楚倦脖颈,卑微的近乎哀求。 “我、我真的找了您很多年,所以,能不能为我活下去?为了爱您的人,忘掉他,我始终在您身边。” 楚倦实在撑不住,他的膝盖根本没有好,只是短暂的撑起来一刻,这会儿先是一愣,继而整个人靠在薄长烬身上,没有反应过来。 “我只是为您觉得不值得,”薄长烬抱着楚倦,微微沙哑了声音,“冰原快要化冻了,马上我们就能回到繁加城。” 他握住楚倦的手指探出窗外。 冰原依然很冷,但较于几个月前他们刚来时已经好了许多,最近白天阳光很好,薄薄的冰层开始化冻,用不了多久冰原就会开启一条通往繁加城的路。 阳光落在他掌心,有着和煦的温度。 “那样的人不值得您念念不忘,不值得您为之放弃一切,”向导的信息素全面散发开来,像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企图拉回悬崖上的哨兵,“您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春暖花开,就是万古不化的冰原都会有短暂的契机,为什么就是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如果是我,我绝不会扔下您不管的 。” 他以为楚倦是昨夜对他袒露心扉表达拒绝以后今天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在说什么?”楚倦沉默了一下,等他说完才有无奈开口,“我只是听见你的声音打算推开窗子看一眼。” 似乎是洞悉了薄长烬的想法,楚倦无奈至极:“没想跳下去寻死。” “......” 他的手指确实扣在窗户的开关上,阳光沐浴在那白皙的手骨上,苍白但总算不如一开始那样瘦的犹如枯骨。 闹了笑话的薄长烬缓缓松了口气,却仍然不敢放开楚倦,他一点失去这个人的风险也冒不得。 其实只要认真再看一眼,以他的敏锐不可能看不出来楚倦的意图。 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 那只冰凉的手摸索着触及薄长烬的眼帘,指尖的湿润让楚倦少许怔然:“你哭了?” 像冰河永冻一样永远没有感情的人,竟然有一天仅仅因为他站在窗边落泪。 “就这么怕吗?” 他徐徐摩挲着那微微发烫的眼角,揣摩着那到底有几分真心。 薄长烬是没有弱点的极端怪人,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弱点呢? 向导没有回答,抱着他点了点头,温热的水流漫过了楚倦的脖颈,带来微弱的暖意。 他们抱在一起,窗外车水马龙,是冰原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季节。 “你不在意我是一个残疾吗?” “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心里有另一个人放不下吗?” “我不在意。” “那你不在意我......” 薄长烬截断了他的话:“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时间是漫长的沉默,许久,楚倦才轻轻叹了口气:“傻子。” 是无奈又纵容的语气,像是骂他一根筋,又像被这样固执的人撬开了冰封的心窍。 薄长烬等待着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判决,最终等来了哨兵的声音,他说:“我其实不相信你能做到。” 薄长烬想反驳,但楚倦用手捂住了他的唇,他的手指冰凉,失去眼睛黑洞洞的眼眶看起来无望到了极点,也许是窗外阳光太过灿烂的原因,又多了少许几分期冀。 他脆弱的像一触就碎的光。 “但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我愿意跟你回繁加城。” 他的声音哀伤而微弱,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接下来,做给我看,好吗?” 证明给我看,直到我满意为止。 第71章 败犬哨兵 薄长烬浅浅吻了一下楚倦的掌心。 眼眶微微发热, 他说:“好 。” 他终于撬开了楚倦沉重的心防,从无尽冰封的雪原里窥探到了破冰的可能。 对于楚倦来说一切都是未知彷徨,他伤痕累累满心疮痍, 但他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这就够了。 他不能奢求太多, 总要慢慢循序渐进, 十年漫长的折磨, 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从雪原里抢救回来的药疗效很不错, 楚倦的骨骼愈合速度极为可观, 年少时白塔的训练让他有天生良好的体质。 也得益于薄长烬舍得为他花钱,这个破落的偏僻的镇子里, 所有佣兵能带回来的一切好的东西大部分都到了楚倦的手上,薄长烬却犹嫌不够。 恨不得把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拱手献给他。 楚倦的浑身骨骼在慢慢的好起来,被碾断的手指能够自由的摆弄茶杯,不再需要薄长烬一口一口喂饭。 腿上的伤是暂时还不能够长时间行走,只是偶尔能在薄长烬的搀扶下站起来,站在窗边晒一晒阳光。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遇见了一队运送药材的商队, 有着自己的佣兵和护卫队伍,在薄长烬付了足够的佣金以后愿意带着他们一起穿越冰原。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临行前, 酒馆下的空地上都是人群在架起篝火, 喧闹和火光交错着,进入冰雪森林风险极大, 佣兵们在进行最后的肆意发泄,紊乱的信息素蔓延在雪原的半空上。 薄长烬为楚倦构筑了精神屏障, 让他能够一夜安眠,幽寂黑暗中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睁开了来,像是没有尽头的海底。 白猫轻轻跳到桌子上喵了一声, 身后是硕大的剪影,巨兽的影子倒影在墙壁上。 薄长烬和楚倦的马车在商队的中央,由一匹健壮的雪狼在前,穿行在广阔的冰原上。 春暖花开,化冰的道路泥泞,隐约能听见泥水飞溅的声音,远处有谁在唱着难懂悦耳的歌谣,楚倦的神色有些怔然,直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繁加城。” 离开这个禁锢了他十年自由,让他饱受折磨的地狱。 楚倦愣了愣,良久,轻轻回握了一下薄长烬的手。 他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这一路总体还是顺遂的,比起他第一次带着薄长烬出生入死抵达拉尔雯要好的太多,也许是薄长烬照顾他照顾得太好,他并没有感受到曾经的寸步难行。 如果不是他的腿不能行走,眼睛不能看见,这大概是一场很好的旅行。 薄长烬会在经过每一个地方的时候带着他出去走走,握着他的手带他感受化开的冰层,新抽出来的枝桠,给他讲每一处的风景和故事,然后告诉他距离繁加城还有多久。 这是一次充满了希望的远行,故乡近在眼前,狼狈不堪的过去被抛在身后。 商队里的佣兵们对他们很是好奇,也有妙龄的少女跟随着押送药材的队伍打量他们,薄长烬会有意无意地遮挡那些向导的女孩的目光。 他的独占欲强的让人心惊。 年轻的少年们却抵挡不住发自心底的好奇,总觉得那个残缺的青年一看就有着不一样的故事,会在薄长烬去取水和食物时悄悄靠近楚倦,递给他山林间刚刚摘到的果子。 也许是有了希望的缘故,楚倦不再像刚被救出来是那样暴戾阴翳,他偶尔也会跟少年们交谈。 在被囚禁于牢狱之前,他也曾是白塔的明珠,见过这世间最强大的哨兵与向导,执行过无数艰巨而惊险的任务,经历过无数繁华或衰落的景色。 “然后呢然后呢?诺塞满山脉下真的有会飞的兽人倒挂在石壁上吗?” “然后啊......” 楚倦却没有说下去,敏锐的感知让他知道身后有人来了,他微微向后伸出手去,薄长烬圈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该喝药了。” 也许是他的脸色太不好看的缘故,少年们轰然散去了。 他们从有些怕薄长烬的,长辈们也说这个向导深不见底。 药汁里加了些许的糖块,这在商队里也是稀缺的资源,楚倦喝了一口抬起头来摸索着去触及薄长烬的眉眼,试探着问。 “你不高兴吗?” 哨兵对于五感的感知实在是过于敏锐,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察觉到这一点的薄长烬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摇摇头,伸手覆盖在楚倦的手掌上:“没有,你能跟其他人多接触也是好的。” 他说的倒是好听,却欺负这个人已经看不见了,眼底堆积满了嫉妒和占有欲。 那双冰凉的手抚平了薄长烬眉间的一缕折痕,似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去,柔顺的黑发从他耳际垂落下来,扫过了薄长烬的脸颊,带来微弱的寒意,颤栗般炸开在向导的肌肤上。 “那是,吃醋了吗?” 他那一声似笑非笑,却仿如雷击一样在薄长烬心头碎开,惹得他嗓音都开始干哑,他向前抵住了楚倦的额头,从善如流地承认自己的私心。 “是啊,有一点嫉妒。”他顿了顿又笑了,收敛住眼底的危险,温声道:“但看着你能和其他人接触,我也很开心。” 撒谎,都是谎言。 明明嫉妒的恨不能把他据为己有,困在自己的牢笼之中,把所有人全部都剔除在这个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永永远远的陪伴在他身边。 他只有自己,自己也只有他。 这条归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却陡生变故,意外是在半夜发生的,没有人知道经验丰富的领队怎么会误入兽人的部族,也许是那天的夜色太深,又或许是沿途渐渐盛开的花遮蔽了哨兵敏锐的感知。 总之,变故发生了,居住在森林深处的兽人们向这一队误入他们领地的商队发起了袭击,熟悉地形的兽人从雪山上狂奔而下,篝火堆被捣散,火焰四溅,马车分崩离析,到处都充斥着哭喊和战斗的厮杀声。 商队雇佣的佣兵们挡在最前面,哨兵和向导配合作战,且战且退,商队的其他人收拾好最贵重的物品在哨兵的掩护下奔逃。 为了阻断兽人们追击过来的脚步,他们将马车和帐篷全部点燃,火焰将天地映得雪亮,浓烟呛的楚倦艰难的发出咳嗽声。 薄长烬去冰湖取水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楚倦的腿是残疾的,他跑不动也看不见,只能被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商队逃走的时候隐约听见那群少年哭喊着:“还有人、还有人,楚大哥还在马车里——” 那些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只剩下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兽人的低吼尽在咫尺,火焰已经烧到了眼前,楚倦被颠簸倒在泥泞的雪地里,慌张的伸出手四处摸索着,摸到已经燃烧殆尽的马车,火焰灼伤了他的手掌。 绳索已经烧断了,被束缚的雪狼嘶鸣一声,挣扎着跑远。 再一次,所有人、所有人都将他扔下了。 火焰烧到了他的衣角,他试图用手扑灭,在泥地里翻滚,然而只是徒劳无功,很快他就要被烧死在这偌大的荒原里,只剩下一副骸骨被野兽啃食。 浓烟快要将他呛的窒息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楚倦以为是幻觉,下一刻却有人穿过了熊熊烈火来到他身边,将他背在背上,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他被烧得裸露的肌肤紧紧贴在那个人的脊背上,火焰依然在燃烧,灼烧着两个人的躯体。 楚倦看不见,只能颤抖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人的面颊,声音都在发抖:“是你吗?” “是我。”薄长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烈的懊悔,”对不起,我来晚了。” 身后的人猝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像是垂死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里是兽人的领地,他们跑出火场没有多久就被兽人发现,身后那些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不需要五感都能清晰感知的地步。 半人半兽,冰雪森林外的兽人好歹已经分化出神智,而在这种荒山之中的兽人神智模糊,天性极端残忍,捕猎和守护领地是他们天生的意志。 楚倦听见了呜的一声,像是那只白猫急促的叫声,大雪倾塌轰地一声压了下来,像是背后有什么倒下,薄长烬带着他从山坡上猛地翻滚而下。 泥水和化冻的雪水在翻滚的途中扑灭了他们身上的火焰,山坡上的雪还在继续的往下大团大团的掉落下来,楚倦被圈在身下,薄长烬严严实实的护住了自己的哨兵,雪团尽数落在了他的背上,没有一块砸楚倦身上。 砰砰砰声不绝于耳。 然后是薄长烬的闷哼声,不仅是雪团还有石块,从高处落下足以砸断人的脊梁。 楚倦摸索着伸出手,从他的下颌线开始,一点一点蹭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湿润且温热的。 有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是鲜血的腥味蔓延开来,漫过了楚倦的指缝,一滴一滴,砸在了那双失去眼珠的眼眶里,又顺着他的轮廓蜿蜒,像是有血泪从他的眼里流下。 “放弃我。”哨兵的声音是沙哑的,又有一种温柔而清冷的决然。 薄长烬想他或许是哭了,但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想继续拖累你了。” 石块还在往下砸,白猫制造的阻拦并没有太大用处,矫健的兽人越过了坍塌的石块和冻雪,循着气味找找来。 有温热的吻落在了楚倦的唇上,小心翼翼的印了上去,带着多年隐忍的感情。 做了他一直梦寐以求想做的事情。 “我不会跟他一样抛弃你,”印在唇上的吻骤然激烈起来,他笨拙而青涩,迫切地想要去证明些什么一般,等从来只是抗拒的楚倦微微张开唇,他却只是小心翼翼的吻了一下,“我希望你能拖累我啊。” 我心甘情愿被你拖累。 下一刻挡在身上的人骤然起身,留下楚倦一个人,向来时路走去。 失去了视力和战斗力的人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从指尖飞逝的风。 ——薄长烬在把兽人们向另一个方向引走。 天地空寂,茫茫一片,楚倦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躺在雪地里耳边只有风沙沙吹过树林的声音。 003趁四下无人悄悄跑了出来:“宿主,主角受这是在干嘛?” 楚倦闭上了眼,觉得呼吸有些艰难:“他在重复当年的场景。” 十年之前,他和薄长烬遇险重伤逃离之际薄长烬抛下了他,为自己换得了一线生机,十年之后他近乎完美的复制了当年的场景。 只是当年即将分崩离析的人从薄长烬变成了楚倦。 也许天才都是疯子,他们的想法旁人无法理解。 这一次,薄长烬会回头吗? “我......”楚倦经不住皱眉,身体温度在升高,就连呼吸也在变得急促。 003沉默了一下:“那个,宿主,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楚倦:“?” 能比现在还不幸吗? —— 楚倦一个人在雪地里待了很久,他看不见天色,只能凭借着温度的变化和眼前的光感来判定时间,进入深夜,温度开始急速降低,刚刚化冻的雪原夜晚依然冷得骇人。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他寻声微弱的转过头去,有人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他的身边,一双血肉模糊的手缓慢的握住了他的掌心放在了心口。 那是薄长烬,他握着他的手在触摸他浑身的伤口,被兽人撕咬的巨大的豁口,仍然在汩汩地流淌着血液。 “我跟他不一样,”他在细微的摇着头,用伤痕累累的手掌握住楚倦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下来的是鲜血还是眼泪已然分不清明,只是滚烫的让人心疼,他说:“我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你。” 他在用一模一样的场景证明。 他没有把你带走,任何人都没有把你带走,他们都抛弃了你,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只有我,我带你走。 他配不上你。 而我可以。 爱我,放弃他。 他知道心灰意冷的哨兵在等待着自己再次抛弃他,但这一次不会了。 他颤抖的轻轻吻上楚倦的手指:“我想,和你同生共死。” 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身下的人就是一阵颤栗,全身细细的发着抖。 “你怎么了?”薄长烬的精神骤然紧绷,他明明让逐明守在楚倦身边。 楚倦远比他镇静,他的手指滚烫的蹭过了薄长烬的眼角,呼吸都仿佛带着灼烧的热气,明亮而清冷的月色下,他仿佛是笑了笑。 “我的结合热来了。” 第72章 败犬哨兵 楚倦的结合热来的猝不及防, 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商队里带了抑制剂,但现在都随着兽人的一场袭击四散奔逃, 这茫茫雪原里找不到任何抑制剂。 只剩下薄长烬一个向导。 过去的十年楚倦的结合热都是自己死死撑过去的, 现在一朝反噬来的格外凶猛,几乎在啃食着哨兵残存不多的意志力。 薄长烬整个人仿佛愣住了,楚倦垂下眼帘,眼睛微微泛着红,不耐的喘息着,手指细微摩挲着那双滚烫的眼睛,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是清冷又倔强的模样。 “如果你不愿意......” 向导因为数量稀少和战斗力稍弱的原因一直被白塔严密保护, 任何陷入结合热的哨兵都不能勉强一位向导。 很快他就察觉到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他的手心, 向导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吻在他的手背上, 声音嘶哑的像是烈火灼烧。 “荣幸之至。” 他似乎弯了一下嘴角, 却有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楚倦的指尖。 很快楚倦被向导搀扶着抱起来,试探着亲吻着然后趋于热烈,没有章法的触碰着楚倦的脸颊和耳垂,然后又猛地停下,慢慢的慢慢的向雷池蹭过去, 终于吻上了楚倦的嘴角。 向导的呼吸开始急促,有着压抑不住的热情,却又生怕碰碎了这个难得易碎的瓷器,极力克制着,有着无从下手的灼烧感。 楚倦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垂下眼睛,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烧红的面颊上都仍然残存着清醒的神色, 比起慌的手指都开始发抖的向导显得镇定太多。 “就这么喜欢我吗?” 他像是笑了一下,那双修长的手流连过向导的轮廓,紧绷的脖颈,清晰的感受到那蓬勃的欲/望和烧红的双眼。 仿佛陷入结合热的不是他而是薄长烬。 他贴近向导的耳边,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带了一丝笑意:“对一个残疾都能有欲望?” 如果楚倦能够看见,他就会发现净如白雪的人一身泥泞,用他所从未见过的目光贪婪和深情的凝望着他,那双幽蓝的眼眸是冻雪的颜色,此刻灼热的泪水遍布眼底。 “我是真的,爱您......” 这是怎样深情而炽热的告白,又是从怎样不通人间情爱的人口中说出。 薄长烬偏过头依赖的蹭楚倦的手掌,温顺的像一只猫,楚倦若有似无的勾了一下嘴角,轻声道:“去精神图景里。” 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结合,在精神图景之中暂时构筑联系是最合适的方法。 楚倦闭上眼睛,下一刻湿润的雨水味道在充斥了整个空间,薄长烬温热的唇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嘴角,压抑着声音答:“好。” 冰雪森林即便是靠近城市的外围也依然冰冷,精神图景则完全不同,楚倦还是下意识的抗拒,只对薄长烬开放了一部分精神图景。 楚倦的精神图景已经被毁坏的差不多,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薄长烬进入精神图景后一点一点修复他的精神壁垒,很快冰雪化冻细雨滋生万物,开辟出一片春暖花开的土地。 他想要继续往前探索楚倦的精神图景,被无声阻拦,楚倦握住他的手,微微张开淡色的唇,薄长烬只是愣了稍许就倾身吻了上去。 他半跪在楚倦身边取悦于他,最后楚倦微微按住他的头颅,带着疑虑和自嘲:“我这样残破不堪的人,真的还能对什么人动心,负责吗?” “只要您愿意。” 剩下的声音都被温柔缱绻的亲吻所覆盖,楚倦承受着向导小心翼翼的亲吻和精神梳理,摸了摸他的后颈。 那时候的薄长烬想,只要楚倦愿意,只要他做的足够好,迟早有一天,楚倦会愿意对他袒露所有。 但如果他那一刻从幻觉一样的美梦里抬起头,他就能看见楚倦似笑非笑的冷意。 楚倦被这世上所有最温柔美好的情绪所包裹着,那是薄长烬营造出来的精神图景。 但他清楚的知道鲜花盛开的土地下是顽固的冰层和坚硬的牢笼,围绕他的也不是温润的溪流,而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那才是薄长烬本来的面目。 冰原的夜总是漫长而寒冷的,篝火在雪地里噼里啪啦的响着,火上烤着鹿肉,是逐明在云杉林中捕猎到的 。 此刻那只白色的大猫终于显露出本来的模样,是一只巨大的兽,匍匐在地的时候像是一座小小的雪山,同贾丽娜雪山下的雪豹有些相似,又比雪豹更加威严和威风凛凛一些。 它幽蓝的眼睛哀伤的看着向导长袍护住的人,阿隼还是没有出来见它。 也许阿隼生气了,也许—— 它真的已经消散在十年前的变故当中。 比起他的垂头丧气薄长烬显得更温和一些,夜里本应该有狼群咆哮的声音,可这里安静的可怕,几乎不见任何野兽不识相的发出嘶吼。 他有苍明兽的躯干,琥珀兽的眼睛,隗兽的四肢......这世上除了那些不长眼的,还有什么兽胆敢袭击他? 怀里的人睡的很安稳,也许是有一些累了,薄长烬伸手一寸一寸抚摸他的五官,从眼睛滑至分明的鼻梁,最后落在青年的唇角。 欢喜满溢出来,像是一颗甜到极点的糖。 他忍不住用下颌轻轻蹭了一下青年的额头,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快了,终于,他就要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得到了楚倦,他心爱的哨兵,他再次低下头克制不住的亲吻了楚倦的额头,爱意快要满溢开来。 他承认用了卑劣的手段但这些在楚倦面前不值一提,只要他能够再次拥有楚倦一切就都值得。 “就这么高兴吗?”冷不丁被偷亲的人睁开了眼,语气带着淡淡的揶揄。 空气里几乎都能感受到向导未曾散去的信息素。 “很高兴。” 薄长烬很坦荡的点头,没有任何犹豫,他这样直白反叫楚倦笑出声来,他似无奈笑了一下,拍开了无限眷恋他的人:“我有些饿了,想喝你做的鱼汤。” “好,我去给你抓。” 明明架子上就烤着鹿肉,楚倦想喝鱼汤他就放下青年恋恋不舍的离开,半点没有从前傲然孤僻。 楚倦似乎很好脾气又很关心他的模样,问道:“远吗?远就算了,不要太辛苦。” “不远,等我一会儿就好。” 一直到向导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楚倦才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 “最近的冰湖也在三里之外,为了我一句话就能在深夜来回跑一趟,你说,他到底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 不停的试探他的底线,那么他对自己的底线又到底在哪里? 003没有回答,它是一个无法判断人心的系统。 短暂的休整之后薄长烬带着楚倦重新上路,他们跟随商队走了三分之二的路,剩下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完,好在离人族的地域已经不远。 薄长烬背着楚倦走过冰湖和雪原,他不知道,冰湖的一旁是残缺不全的兽人的尸体。 从没有兽人能够伤害到薄长烬,能把他逼到绝路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那些横贯身躯骇人可怖的伤口尽数出自他自己。 即将离开这座雪原的时候曾经路过挂靠的商队,他们在营地安营扎寨,似乎已经忘却了楚倦和薄长烬这两个被丢在雪原深处的可怜人,少女仍然唱着歌谣,仍然有人讲着那些惊险离奇的故事。 “要过去吗?” 楚倦更深的揽紧了他的脖颈,像是在恐惧着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不必了。” 丢下过他一次的人,就不必再见第二次了。 这是他在十年折磨后,第一次除开薄长烬想接触其他的人,然而他失败了,他开始如薄长烬所期望的那样,恐惧厌恶所有人,恐惧再次接触人群。 他的生命里也许只剩下薄长烬一个人了。 “好,我们不过去,不要怕。”薄长烬的声音像是在哄着他,然而更深处的眼底却有危险的满足。 在困于兽人庄园十年以后,楚倦终于再次回到了人族的城市,巨大参天的树木和连绵成片的冰湖都被甩在身后,面前的城市有蜿蜒的田埂和寥寥升起的炊烟,风里有独属于人族烟火的气息。 繁加城近在眼前,也许是近乡情怯楚倦显得有些异常的模样。 他消失的这十年外面已经日新月异,一切都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他进入冰雪森林的入口已经改道,大片大片的城镇已经搬迁,外面错综复杂的世界让他心生畏惧,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无惧无畏敢闯天下的少年。 他开始如薄长烬所愿那样紧紧依赖着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脾气时好时坏,会因为薄长烬离开他的时间长一点而不安。 薄长烬总是很好脾气的认错和道歉,纵容包容他惶恐的情绪。 他在一个深夜噩梦里惊醒,醒来时背后有人轻轻拥着他,是薄长烬。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马车已经停下,繁加城的繁华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听见外面喧闹的世界,他却突然被什么扼住咽喉一样剧烈揪紧了衣袖,不敢出去面对一切。 “我什么也不会了。”他喃喃着,轻叹了口气。 他在牢狱之中待了太久,失去自由,而外面已经日新月异,改天换地。 身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坚定且温柔:“我可以教你。” 那只温热的手牵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印下一吻,誓言一般:“您所失去的,我都会为您找回来。” “真的吗?”哨兵的声音隐有期盼,然后说出了那句薄长烬等待已久的话。 他说:“我只有你了。” 薄长烬心中的石块轰然落地,他知道,他赢了。 他终于,得到了这个人。 第73章 败犬哨兵 楚倦在薄长烬的庄园里住了下来。 庄园在繁加城的郊区, 背靠着连绵不绝的山林,拥着澄澈碧绿的湖水,水的温度有一些凉,里面有自由的鱼在水中游弋。 薄长烬握着楚倦的手带他感受刚刚抽出枝桠的柳枝, 也握着他的手感受冰雪化冻流过指尖的雪水, 他对楚倦说:“如果您一直看不见, 我愿意做您的眼睛。” 楚倦不置可否, 只是略微遗憾的笑了笑,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的蹭过薄长烬的面颊, 从锋利的轮廓到温润的眼角。 想说些什么, 最终只是叹息。 楚倦的身体开始逐渐好起来, 在薄长烬的精心照顾下就连本已被医生断定不能行走的双腿也可以渐渐下床行走。 薄长烬搀扶着他的手臂带他认每一段路, 触摸每一座灯, 偶尔累了就在连廊里休息。 “现在是秋天了吗?”湖面有风吹过来,薄长烬为楚倦细心擦拭额角落下的汗水,他总是倔强又坚韧的,微蹙的眉让人心疼。 “是啊, 马上就要冬天了。”薄长烬的语气和缓。 他们离开雪原时就已经是夏天,走出来需要一段时间,抵达繁加城时已经是初秋时节。 “岸边的树枝已经开始落叶了, 颜色是金黄的, 唯一还是青绿的是香樟树,”向导仔细的同自己目盲的哨兵介绍着眼前的景象, “早上岸边的花草会起薄霜,再过一个月就要下雪了,到时候岸边会结一层薄冰,跟冰原的湖泊不一样, 只要扔一颗石子就会咚地一声破碎。” 他的语言总是贫瘠的,他想说他们隐居的庄园很美,他在尽力的描绘自己所看见的,然而哨兵只是微微笑着,有些落寞和伤怀。 “走。” 薄长烬于是搀扶着楚倦继续向前,走一段路停一下,有时候累了楚倦会靠着他微微休息。 “庄园的南面有一处枫叶林,一个月前漫山遍野都是红叶,现在只剩下残叶,等来年......” “很好看吗?”楚倦状似无意的询问。 “很好看。”薄长烬有时候痛恨自己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他的语言永远这样贫瘠。 他其实想说,你在身边,什么都很好。 楚倦走的时间太久了,膝盖酸疼起来,往前猛地踉跄了一下,薄长烬鬼魅一般向前一步接住他,险险阻拦住楚倦跌倒在地的可能。 他揽住了楚倦的腰,意外让他们隔的很近很近,近的几乎呼吸可闻,楚倦也感受到了,他的手指本来是撑在薄长烬肩膀上的,愣了一下后慢慢抬起来凑近了薄长烬的下颌,而后一点一点珍惜而缓慢的抚摸上了薄长烬的五官。 “有你好看吗?” 他是不会说这些花言巧语情话的人,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耳垂有些红,但很快那一点青涩就被哀伤所替代,有些晦涩的弯了弯嘴角。 “如果,我能看见你的样子就好了......” 他黑洞洞的眼睛里有憧憬有期盼,也有一点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有些累了,于是顺着力道把下颌抵在薄长烬的肩膀上,他们隔的这样近,他能清晰听见薄长烬的心跳,隔着薄薄一层骨血疯狂拍打着血肉,几乎能让人听见他的慌张。 他们依偎在深秋的湖畔,楚倦的声音像风一样干净而澄澈,修长的手指绕过了薄长烬的发尾。 “我有时候会想你的长发是什么颜色的,眼睛又是什么样的,是跟你的信息素一样温柔的蓝?还是夜色一样深沉的墨色?你笑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我无理取闹时会不会也会生气,生气的时候会不会皱眉,会不会露出烦我的样子.......” “不会的。”薄长烬紧紧抱住他,短促的抢答。 楚倦像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手指轻轻将薄长烬的长发缠绕到指尖上:“对我这么好吗?无论多过分都不会生气?会永远这么纵容我?” “是啊。”薄长烬回答的毫不犹豫。 “那我想看看你纵容我的样子,眼见为实,不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的。”薄长烬轻声允诺着。 风有些大了,他搀扶着楚倦走到卧室躺下,楚倦喝的药多了,其中有几味有些嗜睡的副作用,他中午总要睡一觉。 楚倦握着他的手,薄长烬就守在他的床边,将睡将醒的那一刻楚倦伸出手去,向导从善如流的落入了哨兵的怀抱。 楚倦的手指落在他眼角的位置,呓语着:“你的眼睛一定很好看......”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有细碎的亲吻轻轻落在薄长烬额心,那是楚倦生平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可惜,我看不见......”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薄长烬的心如擂鼓,他几乎在刹那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说过会治好楚倦的,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治好他。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虔诚的在楚倦耳边低语,睡梦中的人皱着的眉头散开,像是云销雨霁,雨后天晴。 “我会让你重新看见的.......” 看见我,也看见花开繁盛的夏天。 —— 薄长烬和楚倦在入冬的前一个月动身,向着繁加城以东的方向行进,据说在兽人与白塔交壤的天伽山脉沉眠着一只巨兽,终年不曾醒来。 ——那只巨兽名叫琥珀。 它有一双号称能看见世间万物的眼睛,凡所见过它的人都变成了天伽山下的累累白骨。 这不是一个传言,里面切实有着这世上少数几只琥珀巨兽,在薄长烬**溃烂觊觎兽族躯体的时候,他曾在整个大陆搜寻,在天伽山下见过那只巨兽。 但以当时他奄奄一息的实力与那只巨兽争夺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他选择闯入实力更为低微的拉尔雯。 这样的险境本来不应该带楚倦一同去的,是楚倦的舍不得他。 他越来越依赖于他,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瞎子来说向导就是他的一切,这让薄长烬出乎意料的满足,当楚倦喊他名字的时候有有一中几乎满溢出来的爱意。 无法自己跟上的哨兵没有说其他的话,他只是握着他的手喊他的名字:“冬藏。” 这就够了,薄长烬浅浅闭眼。 他们在天伽山脉下驻足,本来应该在下雪之前进山,然而楚倦中途生了一场病,薄长烬不得不停下来照顾他。 “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楚倦清瘦的手臂微微拢着自己的衣裳,领口的布料过于柔软,露出一截白的刺目的脖颈。 手指捏住衣裳的料子捏的发白,露出一丝苦笑:“你先去,不用管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话虽这样说着,却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声音压抑的厉害。 薄长烬见不得他失落自责的样子,心里一阵心疼。 “没什么,就是冬天上山不太方便,没什么大事。” “真的不影响吗?”哨兵的眼眶漆黑,似乎还是有些担忧。 “当然。”他说的轻松,宽慰着楚倦,“没什么的。” 只是上山寸步难行,琥珀兽在雪中奔袭千里无踪罢了,只是难上十倍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也不是不能明年再上山去,可是楚倦说想和他一起看今年的雪。 他既然这么说,便也不是很难了。 有时候薄长烬也觉得奇妙,以前他清醒算计,对任何事情都考量的清楚明白,原来有一天也会因为一个人想和他一起看雪不顾性命的擅闯雪山。 他有些想笑,于是弯了一下嘴角。 楚倦有时候也独自伤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薄长烬揣测是因为琥珀兽这个名字叫他想起来什么,于是在某一天主动同他说起自己。 “我听说薄长烬在这一带活动过,他现在有妻有子,您还......” 楚倦安安静静的听他说着,末了主动握住他的手在唇边落下一吻:“我有你就好了,其他人都无关紧要。” 他说的那样深情,让薄长烬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 他想,苦尽甘来,也许一切都到了最好的时候。 他提前找好了一张崭新的面皮,他做人体实验到了这世间顶级的地步,他换掉了自己孱弱的四肢,换掉了失去视力的眼睛,甚至换掉了一身溃烂的皮肤,那么换一张脸也不再话下。 楚倦替换眼睛恢复的那段时间他会换掉这张脸,用一个完全新的冬藏和楚倦相见。 今年的雪很大,好在不是孤身一人。 他们在天伽山腰白玉河畔边寻了一处年久失修的屋子暂住,薄长烬将屋子收拾的整齐干净,他在某一个冬日离开,临行前楚倦还捂在暖和的棉被里,他伸出手与薄长烬十指相扣,问他。 “我很快就能看见你长什么样子,对吗?” “嗯,”薄长烬温声回答他,“你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我了。” 薄长烬温柔的吻过心上人的眉眼,转身独自闯入狂风呼啸的雪山的前一刻楚倦突然拉回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温柔而青涩,是少年时未曾得到的爱意。 楚倦说,“路上小心。” 薄长烬回答:“知道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演这场郎情妾意的戏。 此后生死相对,再无温情可言。 —— 以薄长烬的实力就算对上琥珀兽也没有输的余地,他天生就被天地偏爱,他的精神体是逐烈日之明的逐明兽,就是最好的佣兵哨兵也比不上他。 可他偏偏输了,从雪山之巅滚落,兽类的咆哮响彻天地。 他从雪山上一路往下摔落,嗑碰在山棱上,碎石里,大雪呛进他口鼻,血液在雪中喷洒。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琥珀有没有追击上来,他的身体里进入了一中麻痹的药物,他的左腿一动也动不了,像是被巨石压住。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楚倦。 他的心上人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纯白的衣袍上,直垂腰际,他手里捧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在风雪当中朝他走来。 他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事实,他尝试着开口喊楚倦的名字,但很快被风雪演没。 “走......” 发狂的琥珀兽会攻击领地内一切活的生物,一个瞎子不应该出门,他锁住了门的,他怎么能跑出来的? 或许,他是太担心自己所以才出门查看。 不,也许是做梦,因为他看见了阿隼....... 那只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的海东青站在他主人的肩上,羽翼在雪山微光的照耀下犀利又洁白。 楚倦半屈膝跪在他身侧,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也许因为太冷了,宛如刀刃一般。 “这个世上不只有这一只琥珀兽的眼睛,我说的对吗?” “长烬?”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第74章 败犬哨兵 那盏烛火被放了下来, 楚倦是个看不见的瞎子,然而动作却很从容,他一点一点摸索着触上薄长烬的衣衫, 而是抚上他的脸颊。 雪太大了, 听不见声音,薄长烬的嘴唇张合着,楚倦低头附耳去听, 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冰冷中萦绕着一缕暖意。 “走......琥珀......” 楚倦没料到他竟然还在关心自己, 却慢慢笑了,声音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瘦长的手指细细抚过薄长烬的眉眼:“琥珀兽会寻着血迹追来,然后咬死领地内的一切猎物,是吗?” 他嘴角掀起薄薄一抹笑容:“我知道啊。” “我早就知道了,”他慢慢低下头去,也许是他一身白袍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纯净高洁, 又一中莫名无辜的情绪在里头,“我还知道琥珀兽从山顶下来需要一刻钟时间,因为,是我刻意引他下来的。” 薄长烬睁着眼睛只能看见楚倦的下颌, 他看起来太瘦了些,在雪地里时间呆久了轻声咳嗽了一声,两只手捧住薄长烬的脸颊,亲昵的同他说话。 “我还知道是你提前诱发了我的结合热, 然后故意引来了兽人将我扔在雪原里,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吗?” 他的声音几近叹息,又有隐隐嘲讽透露其中, 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抱住薄长烬的头颅,贴近他耳侧,生怕他听不见一般,一字一句。 “你以为,我认不出来你是不是?” 楚倦轻轻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呢?你就是死了,化成灰了,我都能从骨灰里认出来你。” “薄、长、烬——” 这个名字出口的那一瞬薄长烬的眼睛骤然睁大,楚倦的食指落在他眼睛,敏锐的感受到一抹温热流淌了下来,烫的人心惊。 俊美的容颜抵在薄长烬眼前,眼带笑意轻声道:“薄长烬,英雄救美救苦救难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像是情人间最温柔的低喃细语。 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划开了薄长烬的眼帘,哨兵冻的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他的眼眶而后蓦地刺入深入他的眼眶,将他的眼珠活生生的剜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肆意横流,薄长烬的意识在缓慢下沉,他的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漆黑,好像有一部分灵魂在沉入虚空,他在这中剧痛里依稀看见多年前的少年在他眼前演奏竖琴。 琴声悠长低沉,白塔长大的少年坐在竖琴旁,海东青站在竖琴之顶,柔和的乐声一直穿透过漫长的风雪抵达他耳畔。 他颤抖的伸出手,捉住了楚倦的衣摆。 “别、别走......” 茫茫雪地,失去眼睛,满身伤痕,白袍破烂的向导躺在雪地里,茫然的祈求他唯一的神明。 楚倦回过头,一根一根掰断了薄长烬的手指:“没用的人,不配活下去,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梦中的竖琴化作齑粉,眼泪混合着血液往下流淌,那只手落在风雪里,他的主人在雪地里艰难向某个方向前伸,企图爬行着追上那个人。 “阿倦......” 然而天地茫茫,无人再应。 他终于做到了如数十年前一样,将他扔在腹背受敌之时。 远处,琥珀兽在疾速跑下山巅,带起隆隆震颤,积雪坠落。 山脚下的一个酒馆里来了一位远行的客人,肩上站着一只气势凌人的海东青,纯白的兜帽下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深沉的海,又像千金难买的宝石。 他微微掀起兜帽,露出瘦削的下颌。 “请问,繁加城怎么走?” 第75章 败犬哨兵 天伽山脉往南是冰封的湖泊, 冬日里像洁净的像冰封万年的琥珀,湖泊边是驻扎在此地的佣兵。 在这片大陆上佣兵是最朝不保夕又最胆大妄为的一群人,篝火将他们的脸映亮, 映照出来的是放纵又凶狠的面目。 他们纵情享乐, 在黑暗地狱边缘摸爬滚打,今天这里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客人。 来人身穿一身白袍, 如瀑的长发流泻而下, 兜帽遮住了青年的眉眼, 只能隐隐看见一个下颌, 有些清瘦,又暗含矜贵。 “我来下一个悬赏。” 青年站在云松树下,整个人便如一捧雪一般清冷傲然,让人觉得他就不该涉足此地,周围的血腥和恣意享乐与他格格不入。 佣兵团的首领抱着水蛇腰的向导开口:“谁?” “薄长烬。” 这个名字出来的那一刻, 某个角落里一个挺直的背影突兀僵了僵,似乎不可思议。 青年伸出一只手去,那只手是苍白的, 然而手腕上却有未及擦净的鲜血:“天伽山脉, 一个......” 青年微微翘起嘴角, 停顿了一下,接了下去:“瞎子。” “拿到他的头颅, 不惜一切代价。”他的声音漠然无情。 报酬他给到了令人疯狂的程度,他得到了薄长烬留下的一切, 价格从来不是问题。 足够这些亡命之徒去往天伽山脉, 对一个刚刚逃过生死之劫的向导展开夺命的追杀。 薄长烬是天命之子, 天道对他的袒护和偏爱显而易见, 即便是琥珀兽的禁地他都另有机缘, 不会轻易死去。 薄长烬身死,世界坍塌。 003还是有点担心:“如果薄长烬真的没了呢?” “不会。”楚倦散漫的脱下一身白袍,将衣裳随手扔在树上的枝上,换上一件黑色衣衫,眼眸沉沉,“会有人去救他的。” 那个挺直脊背坐在雪堆旁的青年,才是那个命中注定的黑暗哨兵,薄长烬的天作之合。 他会去往天伽山脉,在无数蜂蛹而至的致命杀戮里救下奄奄一息的薄长烬,这才该是他们的宿命。 雪白的长袍被扔在身后,青年一身玄衣,漆墨似的长发在寒风中坠落。 “宿主,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青年散漫的将手臂垫在脑后,雪狼拉着的雪车穿过茫茫雪地,海东青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雪狼背后监工,青年躺在简陋雪车的上方,闭着眼享受阳光。 阳光灿烂又明媚,照耀在雪地留下的深深辙痕上,很快就是春天,万物复苏,春雪化冻,又是一年好时节。 这是楚倦身陷囹圄的第十一年,也是他再次得见春光的第一年。 而往后的时光,他独属于自己。 003跟着宿主一起享受久违的灿烂阳光,还是有一点担心:“宿主,那薄长烬活下来以后.....” “我等着他来杀我。”青年闭上眼,毫无波澜。 薄长烬的大度是对于旁人,对于蝼蚁的不屑一顾,然而对于真正背刺他的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唯一需要等待的只是他会怎样报复回来,可那又怎样呢? “可宿主,目前任务进度还是0。”003纠结。 “还早。” 楚倦气定神闲。 他就算能从琥珀兽的猎杀中走出来又如何呢?等待他的不是治疗和修养,而是一重又一重来自楚倦的高额悬赏追杀。 他用了薄长烬所有的钱财,此后他将永无宁日,无穷无尽的追杀和屠戮将如影随形。 而本来那一切,只是薄长烬爱重楚倦,对他毫不设防留下的一切。 大陆辽阔富饶,不远处路的尽头是繁华热闹的城池,人间的喧嚣离开了楚倦太久,万家灯火如今只在咫尺。 护城河外开了三三两两的花枝,贵族们在春日里出游,南国不同于天伽,这里春光灿烂,天伽仍是冰天雪地。 千里之外的天伽山脉,雪地里躺着奄奄一息的琥珀兽,他半人半兽,庞大的身躯又有着兽类的竖瞳,在他身旁是被撕咬的遍体鳞伤的白色大猫,像雪豹却远比那更为强大。 逐明的身后是奄奄一息的向导,他从无尽炼狱里伸出手,在地上艰难的蹒跚爬行,而后颤栗着站起身来,他摸索到巨大的琥珀兽类的身体,他颤抖的摸索着,手臂已经被巨兽牙齿撕咬的只剩下碎肉挂在骨骼上。 他触摸到了琥珀兽的眼睛。 那是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本来是应该由他取下送给楚倦的,可是楚倦不要,他处心积虑,拿走了自己的眼睛。 薄长烬猛地弯曲四指,挖出来那对眼睛,颤颤巍巍的贴在心口。 这里太疼了,疼的几欲死去,明明挖去的是眼睛,可疼的却是心脏。 楚倦想杀了他。 如果有人从这里看过去大概会以为那只是一具尸体,他静静躺在冰天雪地之中,鲜血都已凝结成冰,大半个身躯被大雪掩埋。 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拿到琥珀兽的眼睛,他躺在那具尸体上,鲜血开始在他身下蔓延,他很多时候他觉得他也许会死去,但是他怎么甘心啊。 他怎么甘心付诸一切却得到这个结局呢?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要,他要活下去,走出去,再看一眼楚倦,他要,亲口问一问他。 濒死的人五指蜷曲,在即将冻死的那一刻猛地睁开血洞一样的眼睛,有血水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不知是泪是血。 他一步一步用折碎的手指探出路途,在他身后是一条蜿蜒的血路。 如果有人看见定然大为惊讶,不沾尘世如薄长烬,竟然也会有一天落到这个地步。 琥珀兽的眼睛放在心口,这里条件太过简陋,他还无法给自己立刻换上琥珀兽的眼。 他成了一个瞎子。 瞎子看不见路,只能缓慢的,用骨折的手和树枝笨拙的探索,逐明奄奄一息沉入精神图景,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一人。 他踩到石块从雪山滚落下去,挣扎着伸手去爬行,突兀有掉下的石头砸在他手上,霎时鲜血四溅,他躺在那雪堆里,手骨碎裂痉挛的抽搐,整个人大口大口的喘息,而后在某一刻突然笑了一下。 血和泪一同落下,他笑声很低,鲜血溅了他满脸。 “你那时,就是这么痛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你这样恨我,恨不得我去死。 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挂着残破的袖子遮在眼上,遮住了向导悲怆到几近绝望的哽咽。 可即使你这样恨我,我还是想活下来,我还是舍不得你啊。 他到心智坚韧不似旁人,哪怕如此艰难,哪怕只能生吞琥珀兽的尸体和着雪下咽,他依然活了下来,在这偌大的雪山盘旋三日终于摸索着走到半山腰上。 他听见了脚步声,很轻,模糊中他在雪地里用膝盖蹭着雪地站起来,几近期冀的睁开眼往前望去。 前方是稀稀落落的阳光,隐蔽的树丛被拨开,在某些瞬间,他以为那是楚倦回来接他了。 楚倦怎么会那么狠心呢?他明明那样喜欢他,少年的时候喜欢的连他淋一点雪都要心疼冻坏了他,那是连他淋雨都舍不得的少年啊。 他只是,生气了,气自己当年无情,想惩罚他一下罢了,他受了罚,楚倦就会回来,告诉他,他原谅他了。 他受了惩罚,楚倦就会回来带他离开,他不可能真的这样狠心,眼睛不止有这一双,他想要他就给啊。 天伽山脉偏远落魄,危机四伏,除了楚倦还会有其谁在这里? “.......” 他很想开口说什么,然而颤抖的张开嘴唇,却什么话都不能出口,他尽量站起来,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狼狈,楚倦能看见了,他会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许、也许他会心疼的。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温柔的怀抱,告诉他,他的刑罚结束了,而是冰冷的锁链。 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似乎有人拿出来了一张画像,有一双粗糙的手强行扼住他的下巴,逼迫他转过头来,羞辱性的扇了他两巴掌,啧了一声。 “是他,就是割了他的脑袋佣金有十万金?” “那价格,够你买个庄园娶个贵族的女儿咯,向导素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佣兵们大笑着,比划着如何割下这颗价值不菲的脑袋,到后来却用锁链直接拴住了他的骨骼和脖子。 他们通常当然不留活口,可这可是个大单子,说不定雇主更想要个活人报复取乐。 他们将这个大货物捆在绞刑架上,用绳索勒住他他的四肢和脖子,让他吊在半空不能落地,所有人都在高声畅想着以后。 有了那么多的赏金,日后该怎样生活,脱离佣兵这样刀口舔血的活什,去找个好看的向导,最好是个富商的女儿,买个大院子,找两个女仆,然后生几个孩子。 他们高声喧闹着,被绑缚在绞刑架上的青年苍白清癯,一身白袍早就破破烂烂,如雪的白发沾上污泥和血渍,头颅低低垂落,无声无息,像一具失去魂魄的尸体。 他树敌再多也无人知道他的踪迹,这世上 ,只有楚倦知道他在天伽山脉,也只有他,能拿出来如此巨额的赏金。 他这样恨他,生怕他没有断气,要拿到他的头颅,要这些穷凶极恶的佣兵,亲手砍下他的头颅才肯安心。 他就这么想要他死。 他在绞刑架上痉挛的痛苦呢喃,在他将死的这一刻,好像那个名字能缓解他的痛苦,又或许,只是在增加他无尽的痛苦。 “阿倦......” 第76章 败犬哨兵 帝国向西是一片平原, 夏天的时候蜿蜒的青草从低矮的树丛蔓延到远方,草原上有成片的牛羊和盛开在夏日的野花。 牧羊女穿着白织布的麻裙在牛栏下给奶牛挤奶,一只浑身雪白的海东青在剔透的湖泊上巡视, 鹰隼的眼展望广阔的草原。 有部落在这湖边安营,帐篷是草原是连绵的白菇,来自远方的吟游诗人在湖边低声吟诵着什么。 来自远方的旅人身穿一身洁白无暇的长袍穿过茫茫森林抵达此处,他有一张雅致清冷的面容, 微微闭着双眼, 给人以高不可攀的冷然,手里握着一根拐杖。 他走的很慢,左脸上覆盖着半张精致的银色面具, 带路的小孩子觉得这个人身边好像格外凉爽一些, 一路走一路同他说话。 “你也是过来朝圣的么?我们这里每年都有什么吟游诗人来, 他们也老穿这样的衣裳......” 一身长袍,但跟这个人又不一样, 小孩子从没看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有一头霜雪一样的长发, 俯身的时候像压塌了帐篷的冬雪,来来往往的人都说那是不祥的征兆。 小孩子不觉得怪异, 只觉得好看。 “是。” 旅人用手中不规则的拐杖探路,虽然是个瞎子却很从容, 闻言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也悦耳好听, 像雪化开以后冰凌凌的溪水。 “你的眼睛是看不到么?”小孩子单纯没有戒心, 好奇的问。 旅人眼睫颤抖了一下, 回答:“是。” “你的眼睛跟楚哥哥好像,也是这样的蓝色,跟天一样蓝, 可楚哥哥说那是海水的蓝,我还没有去看过海了。” 七八岁的小孩向着天空比划着,又想到他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自己却看不见,甚至不知道天空是什么颜色就觉得可惜,小声叹了口气。 他领着眼瞎的可怜人往圣湖走去,学着部落里的大人那样对虔诚的朝圣者祝福:“愿圣湖让你如愿。” 孩子的声音单纯柔和,落下的一瞬间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摇铃晃动的声音,有年幼的孩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骑马欢呼:“楚哥哥回来了——” 眼瞎的可怜人闻言抬起头,那双晦暗的蓝色眼睛在那一刻绽放出惊人的神采,蓝的近乎诡异,他微微勾起嘴角:“会的。” —— 楚倦在草原停留下来是一个意外,草原远离兽人和帝国,是疆域最外围贫瘠的土地,帝国对这里掌控不足,兽人习惯了雪原和森林对这里也无觊觎之心。 他一路游历走走停停,用自己的脚丈量这偌大的天地,只等着有朝一日薄长烬彻底绝望,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他知道,绝望的时间是漫长的,当薄长烬这样一帆风顺的人受过这人间所有的苦楚,被佣兵团追到天涯海角无处容身,每一次逃亡都会更恨自己一分。 或许是一天,两天,或许是七年八年,追杀会让天之骄子始终疲于奔命,没有时间再来管他这个背叛者。 等到能够摆脱追杀的那一天,就是薄长烬成为黑暗向导的那一刻,或者,是他跟黑暗哨兵主角攻心意相通的那一刻。 痛苦是漫长的,但总会有尽头,只是这些都与楚倦无关了。 走到草原的时候正是一年倒春寒的季节,一场冬雪突兀而下,大雪纷飞,有好心的牧民收留了他。 多年不见外人的草原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犯事被驱逐的兽人,带领着草原的群狼撕咬牛羊,牧民苦不堪言。 后来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兽人堂而皇之在深夜闯入牧民家中时被楚倦手刃于刀下。 虽然被折磨了十年,可他依然是一个哨兵,薄长烬用世上最好的药物治疗他,哪怕现在实力十不存一二,与这些被驱逐的兽人也能一战。 他在时自然能护牧民安全,可若是他走了呢? 楚倦便在此地暂时停留了下来,草原的青壮年在他的带领下逐渐能与兽人周旋,每一次兽人的进犯都会止步于他的刀下。 年少的孩子们都把他叫做最勇敢的勇士,祭祀说他是圣湖聆听祈祷派来的救星,哪怕他是个一瘸一拐的残疾。 ——他的腿始终没有大好,毕竟是一寸一寸打碎过的骨骼,再好的药物也不能让他恢复如初。 在草原的这段时间他向帝国求援,最近的城市派过来一个向导协助他,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稳重青年,名叫莱雅。 莱雅是个天赋一般的向导,平时也只有这种脏活累活会交给他,他其实有些怕骑马,但面对穷凶极恶的兽人流犯,向导和哨兵配合一起会大大提高成功率。 又一次成功的驱散兽人,楚倦利落下马,而后绅士的伸出手去,莱雅伸出手紧紧握住哨兵的手,稳稳下马。 他有时候想,一个游历在外的瘸腿的哨兵,或许遇见过什么难以回头的往事,但楚倦很好,他想,如果楚倦愿意留下,他愿意陪在他身边 。 但他知道楚倦是天生的浪子,他好像永远在追逐着不一样的尽头,永远不会回头,珍惜现下的时光,他总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握住楚倦的手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冷冷的打在他身上,那是一种如芒在背的危险感,像是野兽张开了獠牙。 比刚刚在草原上与兽人和群狼争斗更为恐怖。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直面迎上那道冰冷的目光,那是一个很难形容的青年,白衣白发站在深蓝的圣湖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高洁傲岸,让他莫名想到传说里的神之子。 楚倦仿佛察觉到什么,同样抬头去看。 那个冰封一样的向导在楚倦回头的那一瞬间慢慢弯起嘴角,像是冰雪一瞬融化,在阳光下突然绽放出一个温柔以及的笑靥,楚倦的脊背猛地绷紧。 在某一刻他甚至觉得天地都开始安静下来。 薄长烬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走的很慢,步履蹒跚还有些不稳,眼中却有某种虔诚的漆黑明亮,仿佛一个真正的虔诚朝圣者。 只不过他朝圣的并不是圣湖,而是楚倦。 盛夏的草原并不常有雷雨天气,这一刻却仿佛心随意动,天际猛地劈下一道长达千丈的闪电,厚重的乌云压顶而下,草原上的旱獭吓得紧急躲进地洞,人们本该去收拾东西,却在这一刻不能避免的屏住呼吸。 没有任何人敢动,浩浩雷云在穹顶凝聚,年轻的向导走向自己的哨兵,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他比楚倦稍矮一些,需要略略抬起头去看他,那是一个仰望的姿态。 他的眼睛明明该是瞎的,眼眶里也不该有眼珠,那是楚倦亲手挖去的眼睛,如今在灿烂的阳光下反衬出诡异蓝芒,如昂贵的欧珀,让人心生寒意的森然。 他的手摸索着触及了楚倦的脸颊,手指冷的像一块冰,从嘴角慢慢蔓延至眼角。 片刻后他蓦地笑出来,那声音带着叹息和森冷:“我刚刚,看见你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年以后看见楚倦笑出来,和另一个向导在一起,在阳光下肆意潇洒,而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楚倦愤怒阴冷,从来、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笑的了。” 愤恨嫉妒在刹那间涌上心头,又有一股出离的愤怒,薄长烬的心擂鼓般跳动,眼里却渐渐阴沉下来,他声音哀伤又有刺骨的愤怒:“你是我的啊,是我一个人的,其他人怎么配碰你了?” 在一旁的向导莱雅脸色已然很不好,向导一向都是战斗力不高的代名词,他自己战斗力薄弱,只能作为辅助哨兵的存在。 这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强势的向导,他的精神力几乎席卷了整个圣湖,压抑着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楚倦没有避开他的手,用一种极其嘲讽而嫌恶的语气开口:“你还没有死?” 薄长烬冷静的面容有刹那崩裂,像是面具被轰然敲碎,面容抽搐了一下,连心脏也跟着痉挛:“是啊,我还没有死,您很失望吗?” 他费尽千辛万苦从地狱里爬出来,亲手推他下去的心上人在遗憾他还没有死去,薄长烬很想笑一下,掩盖自己的狼狈,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他微微偏过头,脸上依然凝固着笑容,近乎凶狠:“我被您挖了眼睛,扔在天伽山脉,逐明半死撕咬拖死了琥珀兽,它伤的很那么重,连路都没办法走,琥珀兽咬断了它半个脑袋,您知道吗?它拖着半个脑袋还想活下来是为什么吗?” 精神体和主人本为一体,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精神体只会跟随着主人一起死亡,而当精神体死亡时向导也将陷入无尽长眠。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只有轰然的雷声仍然在轰隆坠落。 “因为,它想见阿隼,所以硬生生撑着活下来了,”他像是听见一个好笑的故事,像是在嘲讽自己又像是在嘲讽那只愚蠢的大猫,“其实,阿隼一直在的,他只是不愿意见逐明,对吗?” “就,如同你不想见我,是吗?”他的眼睛纯粹干净,如同最纯真的稚子在低声询问。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了?你恨我,打我,骂我都好,为什么非要这样,非要告诉我,我们能重新来过......” 如果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他兴许都不会这样绝望,可楚倦偏偏给他许下了未来,让他在最高兴的那一刻坠入地狱。 他仍然在自顾自的喃喃自语:“后来,我下山被佣兵捉住,穿了骨头锁在绞刑架上,他们说下悬赏的人是您,是吗?” 只要楚倦说不是他就信的,哪怕他心里清清楚楚,却仍然隐含期盼。 “是我。”然而楚倦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直视他的眼睛。 薄长烬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裂开嘴角想笑,哪怕早有预料还是禁不住踉跄了一下,脆弱的像狂风中的枯木。 雷声劈开乌云,大雨在这一刻猛然落下,一开始雨势不大,很快大滴大滴的滂沱大雨砸在人身上,他几乎是不堪重负的摇晃了一下,好似下一刻就会直接栽倒下去。 他茫然的呢喃着:“原来真的是你啊......” 矜贵高傲的人在狂风骤雨下也经受不住一般踉跄,他的手依然没有从楚倦脸上落下,他想擦拭楚倦脸上的雨水,可是越擦越多,仍然在小心翼翼的擦拭他的眉眼,企图从他的眼里看见一丝其他的情绪。 愧疚、怜悯或者是心疼爱意,可是没有,他找不出来除了恨和嘲讽没有其他任何情绪,他一点的温柔情意都找不出来。 薄长烬的心宛如凌迟:“我在绞刑架的时候想,原来真的那样疼,怪不得你那样恨我,恨不得我去死,可是我该怎么办?我连恨,都舍不得恨你,哪怕到了这一步,我都还在心疼你,心疼你受过的苦,我该怎么办?” “快死的时候我想着要活下来,我想问问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不能原谅我吗?”他卑微的快要低进尘泥。 他到这一刻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没有退开,在这样狂风骤雨里蓦地笑起来,有些神经质的可怜的望向面前的哨兵。 “你,是不是真的很恨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啊?” 而后在楚倦回答以前捂住了他的嘴唇,他的眼眶里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盈满:“我真的、真的好心疼你啊,你看,你这么厌恨我,可未来一辈子、漫长的一辈子,你都要看着我这张脸。” 嘶哑的声音在这一刹那猛地转厉,戾气横生:“直到死——” 直到死,你的眼里都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远天传来海东青的唳声,主宰天空的雄鹰猛地扑向下方的向导,宛如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第77章 败犬哨兵 海东青锋利无比的爪子即将抓破薄长烬的那一刹那他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却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了海东青的去势,海东青速度已经是世间至强, 楚倦眼眸微缩。 不对, 不是阿隼变慢了, 是时间。 时间的流速在变慢,周围的一切速度都迅速缓慢下来,就连滂沱的大雨都只是缓慢的坠落在向导的肩上。 薄长烬制约住海东青的那一刹楚倦迅速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草原的刀长而锋利, 能够轻易割断狼王的脖颈 。 他动作迅速, 长刀劈开雨势一往无前,这样近的距离几乎不可能失手, 然而就在刀光闪烁的间隙,一股极淡的信息素散发出来。 那是难以形容的气息, 是夏天的雨, 春日初融的冰, 冬天落下的雪,是海之尽头的深渊又是山林迷蒙的雾气。 不, 不对, 楚倦双眸微凝, 薄长烬的信息素是水—— 所以他可以伪装一切水的气味,所以,他的信息素可以在水中潜行, 在这场大雨里悄无声息的侵入了楚倦的精神图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他出现在这一刻的时候蛛网就已经紧密布下, 只等着苍鹰自投罗网。 长刀的去势在变缓, 从一开始的迅疾如雷霆到后来难以寸进, 薄长烬掐住海东青脖颈的手缓缓松开, 他身后出现一团雾气,里面一只萎靡不振的白猫冲那只受阻愤怒的海东青受伤的呜呜了一声。 薄长烬的眼是如海一般的深邃,始终不退不避,直视着楚倦的眼睛。 楚倦脑海骤然刺痛,那种一种尖锐的针刺入灵魂的剧痛,他拿刀的手震颤了一下,最后所见是薄长烬的手。 他徒手握住刀刃,任由鲜血一滴一滴坠进土地,他裂开嘴角,又像是错觉:“就这么想杀我吗?” 长刀轰然落地,他只能看见薄长烬的眼睛,比琥珀兽的眼更浅一些,带着些许无机质的白,那是介于瞎子和正常人之间的诡异色泽。 像是下了一场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蓝色的雪。 薄长烬侵入了楚倦的精神图景,强大的精神力一路强行摧毁所有屏障,获得了摧枯拉朽的胜利。 只是这一下,楚倦就知道没有退路了。 “让我看看,你的精神图景里到底有什么......” 向导的声音恍如呓语,却又有浓烈的不甘和占有欲,他猜不透楚倦到底想要什么,只觉得疲倦又绝望,或许,最直观的方式就是侵入楚倦的精神图景。 这是一片黑暗的空间,没有光亮也没有风,半瞎的向导拄着拐杖摸索着向前,他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来路,在路过某一处的时候猛地踉跄了一下,他有些僵硬低下头,看见污水积淤的角落里那一团血肉。 ——那是在拉尔雯庄园里的楚倦。 蜷缩在黑暗牢笼的一角,宛如一团死物,他肮脏的头发成结混乱,一缕一缕的衣裳下是腐烂的血肉,空气里是肮脏腐朽的恶臭。 一尘不染的向导想低头去拥抱他的哨兵,他低头的那一刻楚倦仰望着他,那是两个空荡荡的血洞,楚倦在他面前一点一点融化成一团血水,他想抓住什么,手伸过去只触到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是白塔圣所,是他们尚且年少的时光。 那时还是白塔首席哨兵的楚倦为他在帝国边缘猎杀了海兽雾剥,他得到想要的东西大门轰然关闭,留下哨兵独自站在门外。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想再看一眼多日未见的人,可那扇门将他拒之门外。 白袍在少年在门外站了很久,天上渐渐下起了小雨,地上有蜿蜒的血迹沿着少年的手腕滴落。 他受了很重的伤,他心上的少年视而不见。 薄长烬就站在雾气朦胧的精神图景里,很久,少年转过身来,他那时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温柔蔓延的夜色。 他对身后的薄长烬说:“你看,你认错不是因为知道错了,你只是想获得原谅才低头,薄长烬,你懂什么叫爱吗?” 薄长烬一直在往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到楚倦的面前,他凝视着记忆里那张久违的少年的面目,虚无的伸出手企图触及他的眉眼:“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肯教教我了?你教我,我就会了啊。” “我教了你五年,你永远学不会。”少年站在雨中摇头,细雨打碎了他眼底的温柔,让他锋利的像一把刀,“薄长烬,你就是个怪物。” 有很多人说过薄长烬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们轻视薄长烬,也诋毁他,他从来不为所动,神从不为蝼蚁所动容。 动容的从来都只有楚倦,年轻气盛的少年会为他打架,会为他不平,会带着一身的伤押着口无遮拦的半大少年的头向他道歉,保证没有下一次。 他看着嘴角带伤的少年,移开目光轻启薄唇:“愚蠢。” 而现在,那个处处维护他的少年对他说,薄长烬,你就是个怪物。 “你,不能这么说......”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绝望,他透过时间的缝隙去抓住楚倦的衣袖,“我是没有感情,我没有爱和恨,是你把我拉下了神坛!” 他微微仰着头,盈满了液体的眼眶似乎马上就会坠落,他讲道理似的,极尽温和的同他说:“你、你不能,在拉我走进你的陷阱以后,再说我是怪人。” “我有感情,你知道,”高华清冷的神之子把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眼眶蔓延出血一样的红,再一次重复:“你知道的。” 这个世上只有你,不能说我是怪人。 年少的楚倦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他沉思着,很久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摇摇头说,“我不信。” “除非......”少年偏过头,漆黑的眼眸像蒙了一层雾气,是单纯炙热的少年眼眸,胡闹一样的开口,“除非,你让我进入你的精神图景,眼见为实。” 他离他那样近,依然是薄长烬记忆里那个喜欢他不加掩饰的少年,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少年楚倦的眼睛。 盛满了对他的爱意的眼睛。 他没有答应,少年眸色暗淡了一瞬,有些受伤的模样,默默转过了身:“如果不行......” 薄长烬的心像是碎石滚落碾压过的疼,无数的棱角磨的让他发不出声音,他很怕那双记忆里漆黑的眼睛会离开他的视线,回到那双冰冷的,憎恨的,厌恶的眼睛。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说好。 薄长烬一直想,如果他回到的不是最后生死一线的时候就好了,回到最初的时候,楚倦最爱他的时候,少年受伤他会给他治疗,为他上药,会在繁加城定情的节日里主动吻上尚且年少的少年。 楚倦那样喜爱他,他把所有的喜欢都补给他,那时候所有亏欠未曾发生,恩怨都未有雏形。 这样喜欢他的楚倦,离开他太多年了,远的让他看见都会疼到无声哽咽的程度,他控制不住去接近失望的少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对失望的哨兵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楚倦进入了薄长烬的精神图景,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雪原,漫长不见尽头,他涉足到第一瞬间是冰冷刺骨,他看见无尽的白,骤然的曝光让他眼前一片空白。 薄长烬牵着他的手一路往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又也许根本没有尽头。 精神图景是哨兵或向导的具象化的精神世界,薄长烬该是怎样一个冷硬无情的人才有这样一个看不见任何生气的精神图景。 薄长烬牵着他的哨兵一路走过雪原,这里在下着雪,大雪纷飞落在少年的肩膀上,终于在遥远处出现了唯一的生灵。 那是两个互相搀扶的少年,浑身溃烂满是血污的向导被他的哨兵抱在怀里,用体温取暖,他不嫌他丑陋罪恶,不嫌他怪异不容于世。 哨兵背着向导,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在茫茫雪原,被深坑绊倒第一时间是做向导的垫脚石,向导发了高烧,烧的浑浑噩噩,哨兵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息,而后低下头将冻紫开裂的唇角小心翼翼贴在向导溃烂的额头。 “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为了他的向导,因为这个人在身边,所以所有的苦都可以承受。 他们依偎在一起,在漫长的雪原里长途跋涉。 那是,在前往拉尔雯庄园的楚倦和薄长烬。 少年的楚倦站在他身边,有些感怀的叹息,手指抚在向导的脸颊一侧:“你还没有走出去吗?” 十年倏忽,迈不过去的是永远不能释怀的心结。 然而事实上,他们谁都没能走出那场旷日持久暴风雪。 困住薄长烬的是这茫茫雪原,他永远困在楚倦最爱他的那一刻,一生走不出去,而楚倦一生困在拉尔雯庄园肮脏狭小的地牢,受着心上人背叛的折磨。 他们彼此都在作茧自缚,谁都没能真正释然,走出桎梏。 哨兵微笑着看向薄长烬,那双漆黑真挚的眼睛刹那间就变了颜色变成了深邃的蓝,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不是少年时的开怀和熠熠生辉,而是千帆过尽的淡然和刻骨冷漠。 他对薄长烬说:“傻瓜,我骗你的。” 下一刻,海东青从他身后突袭而来,带动无数风雪,青年的手掌变换,两指突出卡在喉结,刹那间就擒住了薄长烬的脖颈。 向导像是早有所料的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苍鹰狠辣的啄在他的肋骨处,而身前的青年手掌用力,将他整个人单手掐离地面。 窒息感让向导头皮发麻,不能呼吸,哨兵猛地用力,将他掼倒在地,溅起偌大一层飞雪。 “没有走出去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人。” 少年的楚倦眉眼开始改变,脱离了记忆里温柔的少年影子,变得坚毅挺拔如同草原上坚强生长的树木。 “不、不要......” 薄长烬捂住脖颈,目眦欲裂,亲眼看着那个深爱他的少年被时光的风沙吹的四散,再也拼凑不回来。 楚倦仍然在靠近他,这是楚倦留的后手,从一开始,他就在刻意的伪装自己的精神图景,甚至骗过了薄长烬,为的只是在这一刻击杀他心中的幻像。 在精神图景内被哨兵杀死,这恐怕是向导最为屈辱的死法。 楚倦是聪明人,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在长达十年的牢狱之灾中毁的干净,能恢复十之一二已经是上天眷顾,哪怕用尽全力恐怕也敌不过薄长烬。 所以,他换了一个方向,他开始研究精神力,精确度方面他绝无可能战胜薄长烬,他只要出奇制胜,在一个薄长烬不设防的时机里对他动手。 万幸,他成功了。 他以为他成功了。 时间在精神图景内凝滞,阿隼的残影依然在半空,薄长烬躺在雪地里,只要靠近一分他就能分崩离析,可惜,楚倦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巨大的威压让人难以承受,如果这是在外界,此刻的楚倦大概已经被这可怖的精神力压的内脏稀碎,他的脊背在缓慢佝偻,像有千万斤重量猛地砸在脊骨。 楚倦膝盖轰然落地,艰难的阻挡着可怖的精神力入侵,然而根本没有用,他猝然明白,薄长烬在最艰难的伤痛里突破成为了黑暗向导,这种恐怖的精神力除了最强的黑暗向导之外没有人能做到。 强大的精神力宛如实质,席卷一切。 薄长烬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他哆嗦着手抱住精神图景里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哨兵,用一种痴迷而崩溃的声音呢喃着。 “不要挣扎,让我看看你,好好的看看你......” 他会找到症结所在,然后治愈好他伤痕累累的哨兵。 时间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草原上的大雨依然毫不停歇,打在摇晃的铜铃上,打在牧羊的绒毛里,哨兵不知何时颓然的垂下了头颅。 牧民们愤怒异常,精神力压制着让他们在泥地里难以穿行。 骏马下,向导抱着他的哨兵,朝圣一般虔诚,而后在某一刻眉心微颤,他睁开那双深邃冰蓝的眼,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瞳孔扩散开来。 “你不恨我......” 他彻彻底底的打开了楚倦的精神图景,楚倦的灵魂在他眼下一览无余,他的手在发抖,他捧起昏迷的人的脸颊,在大雨当中嘶声质问,状若癫狂。 “你为什么不恨我?” “你恨我啊,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连恨都没有?!” 为什么,连恨都没有? 第78章 败犬哨兵 大雨滂沱,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诘问,他质问昏迷中的人,却像在扣问自己。 他对他连恨都没有, 哨兵的精神图景是今春新生的草原,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是没有他的时候自在肆意的未来。 他从未出现在他想要的未来里,在楚倦的心里, 他合该已经死在天伽山脉, 或是无尽追杀之中,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消。 他怎么能够这么洒脱了?洒脱的让薄长烬在他的精神图景走遍了, 甚至企图用手指一寸一寸摸索。 没有、还是没有,没有了关于薄长烬一丝一毫的痕迹。 跪坐在地的向导想支撑着站起身来,第一下没有爬起来, 他的力气好像在刹那间消散殆尽,抬起来一寸膝盖再度跪地,他抱着昏迷的哨兵,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 大雨打湿了他直垂腰际白色的发, 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光彩, 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向前。 泥水沾湿了他素白的长袍,像天上的雪落在了人间。 草原的牧民骁勇善战, 拿着最原始的长刀一排一排站在他眼前, 哪怕畏惧也依然不退半步。 “你想带他去哪儿?” 楚倦对他们有大恩,从白塔出来的天才哪怕实力十不存一也还有灵活的战术带领他们与凶残的兽人周旋, 他保护了他们的牛羊和老幼, 到了今日楚倦有难他们绝不会退后半步。 连半大的孩子也凶悍的看着他, 拿着半臂长的小弯刀。 一股没来由的嫉恨在薄长烬心中升起,这些人凭什么跟他的哨兵有这样深的羁绊,有背靠着背同生共死的情义?为什么他没有? 庞大的精神力渗透雨幕,只是一念动就能控制在场所有人,他的食指颤动了一下。 楚倦心里有山河湖海唯独没有他,那他把山河湖海尽数毁了,把同他有羁绊的人尽数毁尽,那样,是不是自己就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有羁绊的人? 疯狂的想法在他心头凝聚,烈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脏。 半晌,他像是从噩梦惊醒,猛地颤栗:“不、我不是......” 不是杀人如麻的怪物,楚倦会怕这样的他的,他没有感情,这不是他的错,可他不能永远这样无情,杀了这些人,毁了楚倦心中的一切,然后呢? 然后被他憎恨,在他们破碎不堪的关系间继续扩大深渊。 他的心中百转千回,猝然压抑下杀人的恶念,然而草原上的牧民并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他们太弱小了,甚至不能清晰的感知到死亡的临近。 他们选在了薄长烬失神的这一刻发动攻击,长刀砍在薄长烬的肩胛骨,剁狼的刀不够锋利卡在骨骼里,薄长烬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很久堪堪站稳,他冰蓝色的眼里犹如暴风雪凝聚,一只庞然大物从暴雨里出现嘶吼一声,那是一只,瞎了眼睛的白豹似的大猫。 大猫悲戚的看着海东青潜藏回哨兵的精神图景,仰天长啸。 草原上的牧民从未看见过那样骇人听闻的巨兽,比传说中领导群狼的狼王更为庞大,锋利的爪牙只要落下就能撕碎脆弱的四肢。 他们惊惧的看着这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在即将撕咬的那一刻听见薄长烬的声音。 “逐明——” “不要伤人,”向导半跪在泥土里,皱着眉头拔出卡在骨骼里的弯刀,他的声音带着颤意和小心的温柔,艰难的喝止逐明,“他会不高兴的。” 不要做让他不高兴的事,他已经够不喜欢我们了。 —— 楚倦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有风从身边吹过,气温难得的合适,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察觉到是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想抬起头看看,有人将手掌覆盖在他眼上。 “再睡一会儿吧。” 精神力强大如实质,薄长烬盯了一眼,一只白猫灵巧的跳上窗台趴下压住了翻飞的窗帘,让光再透不进来一点。 楚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坐在窗台上的巨兽威风凛凛,白色的长毛被风吹的柔顺像白色的波浪,似是察觉到视线,那只白猫转过了头。 它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像是一层厚厚的灰尘,阳光落上去不再是碎金一般的蓝,而是暗淡的灰。 它瞎了。 “你走以后我挖了琥珀兽的眼睛,下山时被佣兵抓住,延误了时间,这双眼睛只能看见近处,相当于半瞎。” 薄长烬短促的交代这双眼睛的由来,其实有没有眼睛对他影响已经不大,他强大的精神力可以感知到数百里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也许唯一剩下的作用就是看向他。 “幸好,我还能看见你。” 楚倦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薄长烬抱在怀中。 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他眼角眉梢,像春日坠落的雨。 “如果你要我的眼睛,我愿意给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非要把我扔在天伽山脉,把我们逼到这样的结局,甚至不需要动手,我能亲手挖出来送给你。” 这样的疯子,楚倦并不怀疑他能做到,他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 “十年前,我也愿意为你殿后,换你逃出生天,你为什么不等我说出来,就一脚踹开了我了?” 命运因果循环从来没有道理可言,再多的可能都是奢望,薄长烬的心猛地被攥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楚倦乘胜追击:“你错了,我不是想要你的眼睛。” “我是想要你死啊。” 薄长烬捂住了他的嘴,他的神情一瞬阴翳,然而很快就调整过来,像是哭了,直到这时楚倦才发觉他肩膀上的伤口。 他的精神图景被困住,甚至无法支配自己的动作。 眼睁睁的看着薄长烬剥开衣衫,露出被染的鲜红的纱布,而后是一道寸长的刀口,看得出来那伤极深。 “我不会,我在学,我没有杀人,我那时候不懂,你不能、你不能因为那一件事就判我死刑,我会改,我在改 。” 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楚倦心口,孱弱的向导继续在脱下衣裳,露出躯体,他的身躯上到处都是伤疤,有烫伤刀伤,新旧不一,有的已经只剩下浅浅一道痕迹,有的甚至刚刚结痂。 窗外明媚的的阳光照在向导的身体上,白的好像马上就能破碎的雪,那些伤口触目惊心,有些伤势甚至只要再偏一分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的眼睛溢满泪水,胸膛在剧烈起伏。 “这一路上,无数佣兵团追杀,我受过了所有的伤,你受过的我全都受过了。” 楚倦在牢狱当中十年的折磨,他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全都受过,他甚至无数次九死一生,只是凭借着那一份不甘心活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楚倦,让他看清楚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哑声问:“够了吗?” 条理清晰分明的向导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可神奇的是楚倦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所有的报复,怨恨,他受到了所有报应,他在问楚倦,够了吗? 楚倦甚至觉得荒谬,他胸腔震动着,脸上露出难以自抑的嘲讽:“薄长烬你以为受过我受过的苦这件事就能翻过去了吗?” 他眼里的讥讽那样浓重,薄长烬在刹那间几乎窒息,他不知道该怎样做,骨子里的绝望让他猝然压低身躯撑在楚倦的胸膛,伪装出来的温和与平静瞬间被撕的粉碎。 “还不够吗?那、那你告诉我怎么做?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到最后他近乎疯狂,手指将楚倦的衣裳揪扯的粉碎,长而冷的白发从他苍白的后背流泻而下,简直像一只四处乱撞的困兽。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懂得。 这世上最精密的实验和精神力控制他都知道该怎么做,唯独楚倦,他束手无策,他是这场困局里走不出去的羔羊。 然而无论他如何质问和癫狂,楚倦都不再说话,他的眼神冷的像冰,只是看着这可悲又可笑的人,像在看一个笑话。 “别这样看我、别这样看我......” 太冷了,不应该的,楚倦不应该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这让他的心像千万把刀在往里面捅,他避不开这恶意的嘲弄,只能猛地遮住楚倦的眼睛,下一刻是衣裳撕裂的声音。 “阿倦、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捂住了那双冰冷的眼睛,他依然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他想感受到温暖,来自楚倦的,无论什么样的温暖都好。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楚倦原谅他,他还有什么了?他只有他自己了,他只有自己还没有给楚倦。 “你说你喜欢我的......” 他猛地埋头下去,啃在了楚倦的嘴唇上,楚倦并不张口,他嗑的嘴角流血也撬不开楚倦的嘴唇,他只能摸索着撕开楚倦的衣裳。 楚倦想说什么,他就捂住他的嘴唇,让他发不出声音,可是他该怎么办,捂住楚倦的嘴不让他说话,就能看见那冰冷的眼神,捂住楚倦的眼睛他就能开口。 “你等等我,很快、很快......” 他的动作青涩到极致,只是匆忙的乱亲一气,撕楚倦的衣裳,就在他即将得手的那一刻,楚倦咬了他的手指。 薄长烬吃痛松开手,他听见楚倦的声音:“给我松开!” “不松。”惶然的人摇头,恍若失了智。 楚倦眉眼间一片阴翳,半晌却猛地变了神色,他闭上眼,似乎在压抑着些什么,哑声道:“松开,让我抱抱你。” 让我抱抱你。 只是这一句话薄长烬的心猝然软了软,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来自楚倦的温柔善意了,他的心在挣扎。 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他松开了对楚倦的禁锢,楚倦得到些许自由的第一时间就是将薄长烬从身上掀了下去。 室内传来轰地一声,他没有任何防备之下被掀在地上,受伤的手臂刚好撞在床沿,再能忍坚韧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鲜血瞬间打湿了草草包上去的纱布。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的面具掉了。 楚倦的手不自觉的猛地收紧。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了? 他从第一次见薄长烬开始就是如风雪一样的人,白发白袍,如瓷一样的眉眼,白的让人觉得妖异而不祥,但不能否认确实是美的,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怪诞的美。 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多了一道黑色的淤痕,黑色的烧伤蔓延到脖颈的位置,在左眼以下,嘴角至耳畔的距离,并不大,但足以破坏这整张脸瓷一样的白。 薄长烬整个人盯在原地,甚至连动都不敢。 他看着楚倦凝视他的脸,慢慢的皱眉:“你的脸......” 震惊只是一瞬间,而后是讥讽的恶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有什么资格让我碰你?” 第79章 败犬哨兵 后来, 薄长烬靠在桌椅上看着楚倦,他的眼神极尽苍凉, 又有一种碎开的崩溃感。 如果楚倦只是一个注重外表的哨兵,只是喜爱他的容貌,其实根本不值得他倾心爱慕,可他清楚的知道不是。 十年前他一身血肉溃烂,连脸都是乌青紫斑的时候楚倦都未曾嫌弃他。 可现在,楚倦几乎不加掩饰的嫌恶他的脸,那是一种对比之下灼烧一样的刺痛,他跌跌撞撞的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他支撑起手臂勉强站起来,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楚倦以为他会暴起伤人的那一刻,他拿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 几近啜泣。 “别、别说了、别说了,我走,我走......” 他的背影狼狈不堪,衣裳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像一个卑劣的落败者。 直到那扇门被轰然关闭,楚倦才在房间里颓然的闭上双眼。 他没有料到薄长烬会毁容,那是烈火灼烧的痕迹,方才拉下衣衫的时候他看见了,不仅是脸,还有肩膀, 后背,乃至于腰际...... 那是从怎样的烈火中艰难逃生, 才会留下这样斑驳可怖的伤痕。 “003。” 003透明的身体悬浮起来, 支棱起透明耳朵:“宿主?” “他的烧伤, ”楚倦皱起眉头, “是怎么回事?” 003翻翻剧本进度条:“薄长烬被佣兵捉住以后遇见一场大火,他当时被绑在绞刑架上跑不了,所以......” 楚倦的眼睫颤了一下,“所以被绑在绞刑架上活生生烧......” 003点了点头,有点挫败:“本来按照剧本是主角攻英雄救美过去救下绝望等死的薄长烬,但薄长烬没等到主角攻过去自己突破成了黑暗向导,精神力化为实质,不光自己跑出来了,还把折磨他的人全部扔进火里,报复回来......” 最是无用主角攻。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突破 ,不愧是他,天命之子。 003突然:“???宿主,你在干什么?” 薄长烬应该是将他关押在草原雪山上的神庙,神庙墙壁内嵌燃着千百盏油灯,楚倦在最近的火焰上舒展开手掌。 灼烧的痛感让人不能忽视,他看着自己微红的手掌,露出不解的思索神色。 “被欺骗挖去眼睛,被佣兵追杀,当成奴隶一样被捆绞刑架上被大火烧毁一身血肉,还是不死心吗?” 只是被烛火燎一下手臂都疼的钻心,被绑着一动不能动只能硬生生承受大火灼烧,这又该是怎样的剧痛,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烧焦...... 他皱着眉头,是不能理解的思索神色,003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系统,它趴上楚倦的肩,试探着问:“宿主不能理解吗?宿主想想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为主角受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年沉默了一瞬,抬起头遥遥望向神庙里诸天神魔,“那不是任务需要?” 003:“......” 楚倦收回手掌,确实是一样的,因为所有的付出都不会有结局。 炮灰备胎付出再多也不会有结局,主角受想逆天改命同样,也不会有结局,天命之子这一生对一切求而既得,唯独对楚倦,永远不会有结局。 就如同当初心知肚明的楚倦一样。 明知不可能有结局,为什么还要执念至此? 楚倦站起身推开窗,窗外雪山蜿蜒的河流一直流向天之尽头,远处有牛羊和群狼在草原的尽头徘徊,圣湖边的经幡在虔诚祈愿。 苍山负雪,星洲满河。 他闭上了眼。 —— 神庙建在雪山之下,庙前有数千石阶,牧民们担忧楚倦却无法走上高台,薄长烬的精神力宛如实质,甚至可以在神庙之侧设立屏障。 他们只能在台阶上放上最新鲜的牛奶和吃食,在每一个清晨和落日里虔诚向上苍祈愿薄长烬这个恶魔早日枉死。 薄长烬在一个深夜带着最新鲜的甜食过来,楚倦来不及反抗和说些什么已经被捂住了眼睛,薄长烬坐在他身边,冰凉的手指喂给他一点甜食。 馥郁的奶香传过来,楚倦并不敢入口,他能感受到薄长烬的精神力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来声音。 “这是我从格兰城带回来的甜糕,次仁说你很喜欢。” 次仁是为他带路的小孩,半夜在神庙下难过的哭出来,觉得是因为他带薄长烬这个恶魔回部落才让楚倦出事,他哭的那样伤心,薄长烬就站在高塔前凝望他。 楚倦总是有这么多人喜欢,而他一直是个怪人,在白塔的时候无人喜欢,现在也是,楚倦不一样,他无论在哪里,总能得到所有人的真心。 他过去让小孩子讲讲楚倦的事,那个小孩用石头砸在他身上,他蹲下身,声音冷冷:“你再多砸我一下,你的楚大哥就多受一分苦。” 小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却还是哆哆嗦嗦的跟他讲述楚倦,讲他有勇有谋的击退流浪到这里的兽人,讲他懂草地里的药材,治好得了大病的牛羊,讲他喜欢吃甜糕,也喜欢在晴朗的日子里在原野上策马。 后来,薄长烬离开神庙在百里外的格兰城买回他喜欢的甜糕。 他总是希望他高兴一些的,可楚倦总也不高兴。 楚倦不吃,他就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他,楚倦紧紧闭着唇,他恍惚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突然干涩又小心翼翼的问:“那天你看见了,我是不是,很丑?” “我这一生,没有见过比你更为丑陋的人。” 楚倦总是用最恶意的话试图刺伤薄长烬,如他所愿,薄长烬确实痛苦难耐,这个世上无论任何人说他丑陋不堪,他的无动于衷,除了楚倦。 在自己喜欢的人眼里,哪怕出现一丁点的不喜,都能成百上千倍的放大。 “我知道......”明明是他自己开口问的,真正得到那个答案的时候他却仿佛承受不住的嘶哑起来,双肩都在发抖,像是在嘲讽自己,又像是在哽咽,半晌,他颤抖的低下头,将一个冰冷的吻印在楚倦眉心。 “不要嫌弃我,好不好?你给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好起来的,你不能嫌弃我,我好起来你就会喜欢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期盼而不容置疑,是固执到钻进死胡同的倔强。 楚倦想开口刺破他的幻想,薄长烬似乎早有所觉,直接封闭了他说话的能力,他无法出声,眼睛被薄长烬捂住,甚至不能看见薄长烬的表情。 有一股微妙的不安在他心底蔓延。 薄长烬疯够了,在他脖子和后颈咬出一个又一个刺眼的红痕以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薄长烬走后次仁每天为楚倦送来吃食,隔着一扇石门,小孩子哭的眼睛红肿。 “那个恶魔说要我照顾好你,如果你出事了,就、就把部落和草原全烧成灰烬。” 他蹲在地上举起手里的吃食,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楚大哥,我们是不是拖累了你?” 楚倦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是我,拖累了你们。” 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在这里停留,薄长烬不会丧心病狂的霸占人家神庙,还找到威胁他的方法。 他以为,他做事已经做绝,薄长烬不是心如死灰,就是恨不能把他扒皮拆骨。 可天命之子如此固执己见,不服输,也不留退路。 不过送的饭食倒还是可口的,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日日不重样,在不见到薄长烬的日子里,楚倦过的也还算不错。 薄长烬这一离开就是半个月,留下的精神屏障一直坚如磐石,只在某个深夜突然震荡开来,哨兵的敏锐五感让楚倦在深夜猛地睁开双眼。 精神屏障衰弱只有一个原因,构建屏障的这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无法支撑屏障的地步。 薄长烬受了重伤。 这是难得的机会,楚倦迅速掀开床帘推开石门,在一个月之后第一次离开这坚固如堡垒的神庙,感受到外界的空气。 残月高挂于浩渺苍穹,圣湖点缀在无尽原野之上。 而后在神庙外看见一身黑衣的哨兵,融入夜色,一身是血,眼底的戾气横生。 “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他的声音极端森冷,杀气凝结,那双漆黑的眼睛远如星空,楚倦一瞬明了,那是另一个气运之子。 主角攻。 楚倦凝视那双漆黑的眼睛,并无惧色,黑暗哨兵猛地闪身靠近,速度接近鬼魅,按照楚倦以前的实力还可以抗衡一二,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迅速闪身避开,哨兵五指成爪,在半空猝然改变方向,死死掐在楚倦脖颈。 “他为了你快死了。” 这一声里包含着怎样深切的憎恨和不甘,楚倦想,大概是从前他做炮灰备胎时的场景。 这剧本真的很不对劲。 “而你,只想着逃跑,”黑暗哨兵青筋暴起,厉声道,“屏障消散你不可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就没有那么一分,哪怕一刹那的,对他的担心吗?!” 能够吸入的空气在变少,这十年来他的体力和实力确实已经削弱的十不存一,明明从前这个程度他完全可以反手一击。 楚倦被迫仰首仰望星河,艰难的从喉间挤出两字。 “没、有。” 没有,一分,一寸,一刹那都没有。 黑暗哨兵呼吸猛地粗重,想杀了他—— 不能杀死这个人是他最后的克制,他猛地撤开手将这个人掼在地上。 “楚倦,你是没有心的吗?!” 第80章 败犬哨兵 在某一刻, 楚倦是真的觉得他可能会杀了自己。 但他最后还是猛地松手,楚倦半膝跪地,艰难的支撑起自己, 呼吸进肺里的空气干冷而凌冽。 背对他的黑暗哨兵五指收紧:“你以为你能跑的出去吗?” 黑暗中那双眼睛透露出无尽的嫌恶和愤怒, 冰冷的目光像尖刺一样扫过楚倦全身,最后停在楚倦的膝盖上:“就凭你这样一个瘸子?” 声音里的嘲讽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也确实说的没错,那长达十年的漫长的牢狱生活, 将楚倦的身体摧毁得干干净净,薄长烬说他会治好楚倦,这句话到底是一时之间的蒙骗还是当真如此已经不可知晓。 在薄长烬找到方法治好楚倦之前,楚倦就已然扔下了他。 这里是草原神山下的神庙,广阔的原野绵延不尽,他就是想跑,这样一个残疾也跑不了多远。 不过是在白费心思罢了。 楚倦似乎想笑一下, 只是裂开嘴角便有一丝血迹流了下来,他伸手擦了一下嘴角, 胸腔内的刺痛让他不住的咳嗽,不无讽刺的开口:“但他,就是不顾一切要我这样一个瘸子,也看不上你。” “你——”主角攻的脸明显的扭曲了,被这一句话激得杀意外放,楚倦已经明显感受到他精神力的不稳定, 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但最终只是含恨低头。 楚倦:“......” 主角攻竟然忍住了。 这是多么明显的炮灰发言啊, 主角攻受没了世界会坍塌, 如果是主角攻杀了自己, 那就是白月光已死,主角受和主角攻相爱相杀。 虽然和他的炮灰任务有些出入,但好歹能够保住这个世界。 但是主角攻没有上钩,楚倦不无遗憾的闭上眼,这一句话好像当真是有些伤人至深,主角攻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 “你跑不出去的,如果你还想活着,就好生在这呆着。” 然后,“......去看看他。” 这个他说的当然是薄长烬。 楚倦在神庙背后的大殿里待了太久,薄长烬说那是整个神庙视野和风景最好的地方,他喜欢的茫茫草原和孤山雪峰可以尽收眼底。 这座庞大古老的神庙不仅只有大殿,连接着雪山的背后还有偌大的空间,黑暗哨兵站在门外宛如一尊石像不再近前,只有楚倦推开了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微醺的水汽让哨兵不自觉的闭上了眼。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烛火在风中闪烁,中间有一个两丈开外的温泉池,雪水化开的温泉池蔓延上一股诡异的血色。 视线垂落,落在石畔上的青年身上。 雪白的长发浮在水面上,薄长烬微微阖着眼,低垂的眼帘和嘴唇都是如雪一般的苍白,他漂浮在水中,除了从身上蔓延出来的血水就只剩下一片苍白。 白的像这雪山即将化开的风雪,他的眉眼是无情的,就如同楚倦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一样。 他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来,那是一双森冷蒙着阴翳着眼,呈现一片冰蓝之色。 眼底森冷,却又好似并不清醒,极慢的回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半瞎不瞎,远一些的东西都是看不见的,只能模糊看见一个身影,此刻勉力睁大了双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是惊喜和恍惚的声音。 “......你来看我了吗?” 是梦境还是清醒已经不可考据,他只是伸出手想触碰一下他的哨兵身上的温度。 他从水中伸出手去,带着颤意的小心的捉住楚倦的一角衣袍,满以为会扑一个空的,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抓住了实物。 薄长烬的眼睛慢慢睁大,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楚倦,他的目光澄澈如赤子,楚倦居高临下,在这样诡异的姿态下,他仿佛匍匐在楚倦脚下。 他的哨兵是冷漠的,片刻之后,不,又或许是过了很久他的哨兵才慢慢俯身下来,带来一股冷冽的风雪的气息。 他湿漉漉的手还抓着楚倦的衣裳,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那只手是冰冷的。 “你做了什么?” 薄长烬好似没有听懂一般,疼,太疼了,他疼的受不住,连思维也在变得缓慢,温泉的温度明明是温暖的,可他还是莫名觉得冷,刺骨的寒冷。 他抓着楚倦的衣角,用一种扭曲的姿势从水地撑起双腿,摇摇晃晃的扑进楚倦怀里。 楚倦躲闪不及,被扑了一个满怀,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发烧,滚烫的温度像火一样,哪怕隔着衣裳都能察觉到烫手的程度。 “你、你说嫌弃我丑陋......”薄长烬迷迷糊糊的抱着他,近乎哀伤的看着他的眼睛,又很高兴似的笑了一下。 “我去,换了一身皮......” 楚倦手掌蓦地一紧,薄长烬十年前身体溃烂到极致时换过眼和四肢,取下自己的眼睛替换,但换一身皮,那就是先猎杀一只兽,然后将自己的皮剥下来,而后—— 楚倦不敢想象。 这是真的非人的折磨,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这样狠?就只是为了他一句话而已。 薄长烬的声音低哑极了,人显而易见的已经被烧糊涂了,却仍小心翼翼的抓着楚倦的衣裳,迷迷瞪瞪的喃喃着,“很快、很快就换好了,你不要嫌弃我,不要扔下我......” 他烧的糊涂极了,此刻靠近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忍不住把自己更深的埋进楚倦怀里,声音几近啜泣。 “阿倦,我好疼......真的好疼......” “疼......” 他疼的神智迷失,只是死死的抓住楚倦的手臂,指节都抓的乌青发白,也不敢松开,而后在某一刻又生怕抓疼了楚倦似的松开了,只敢揪住他的袖子,疼的浑身发抖。 薄长烬没有坚持太久就疼晕了过去,他始终是警惕的,哪怕疼到极致也要睁开眼看着,生怕有仇敌来袭,唯独在楚倦身边放下了最后的戒心。 明明,最期望他死的人就是楚倦。 他死了楚倦就能得到自由,他是不知道呢?还是心甘情愿死在楚倦手里,也好结束这一生漫长的折磨。 这恐怕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刻,没有一丝力量的,浑身虚弱的人就这样没有防备的躺在楚倦怀里。 可楚倦不会杀了他,也不能杀了他。 他是天命之子,只能好好的活着,和这世界气运一同好好生活着,楚倦不可能当真杀了他。 在薄长烬疼晕过去以后楚倦拨开了他湿漉漉的额发,青年脸色惨白如纸,还在细微的发着抖,然而额角往下的烧伤确实消失不见,包括露出的肩胛和锁骨的烧伤也都彻底消失。 他确实换了一身皮囊。 青年的手指微凉,只是靠近昏迷中的人就下意识凑了过去,微颤的眼睫和烧的发烫的脸颊依赖的贴在楚倦手边。 滚烫的像一团火焰,热的惊人。 薄长烬终于还是得见了第二天的阳光,他醒过来时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还没醒,他蜷缩在楚倦怀中,灿烂的阳光透过神庙的窗户照进来,打在楚倦的下颌上,削瘦而锐利。 哨兵微微闭着眼,似在休憩,似在沉思。 他伸出手企图去触碰心上人的眉眼,忽地就见那雕塑一样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湛蓝色的双眸是海中升起的迷雾,让船只禁不住驶入其中。 “醒了就松开。” 他声音很是不耐烦。 薄长烬上半身死死的抱着他,下半身还在温泉里,他抱的那么紧,楚倦有一瞬间很想把他扔进温泉里,却清楚的知道他掉进里面肯定会被淹的窒息而死。 最后理智扼住了他的蠢蠢欲动。 薄长烬听话的松开了他,哨兵皱了皱眉,半晌,还是镇定自若的走了出去,步伐很慢。 蹲太久了腿都蹲僵了。 薄长烬目送着楚倦离开的背影,心里逐渐被什么填满,也许是阳光,也许是其他。 他想,楚倦并没有待他那样无情,如果真的毫不在意不会在屏障破开以后第一时间过来看他,也不会在这里陪他一夜。 “我给了你机会的......” 强大如黑暗向导当真没有任何自保之力吗?也许并不是,他放松的靠在池壁上,静静凝望着那个稳而慢的背影,低声呢喃着。 是你自己,没有下手,所以,你不能怪我执着,怪我不放手。 他有太多的时间杀了自己了,而在这整整一夜里,他没有一刻下手,那些尖锐的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疯狂中,未必没有一丝心软。 这一次薄长烬修养的时间很长,他身上累累伤痕都已彻底清除,新生的类人的皮如新生的婴孩一般洁净脆弱,还是有一些排异反应的,偶尔会出现一些青紫和红肿。 薄长烬总很排斥让楚倦看见,人总是这样,希望心上人看见的是自己最好的完美的一面。 过来陪楚倦的时间里楚倦总是不怎么理会他,偶尔遇见喜欢的东西吃上一两口也很少,他送来新送过来的奶糕准备退出去时被人拉住了。 “别动,”楚倦坐在窗棂旁,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开的正好的花,微凉的指尖触及薄长烬的耳际,微微皱眉:“让我看看。” 薄长烬被他碰一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心脏都慢了一拍。 他耳后是一片小的排异反应,有一点红肿,楚倦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一块肌肤,像是无声而缱绻的安慰。 “还疼吗?”楚倦的声音难得的温和,似乎有些担忧,却假装的很好的模样,伪装成只是好奇。 薄长烬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天晚上,他埋首在楚倦的脖颈当中,哭着同他说疼,一瞬的羞赧漫上心头。 “不疼。”他的声音有一点微哑,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楚倦抚摸过他的后颈那块敏感的皮肉。 楚倦听到他的答案嗯了一声,手指依然在那里摩挲,并没有松开的架势,眸光晦暗。 薄长烬尽量把呼吸放得很轻,生怕打扰了楚倦,会让他如梦初醒一般的推开自己。 “排异反应严重吗?” 这大概是楚倦对他少有的关心? 薄长烬摇摇头,被蛊惑一般轻声道:“不怎么疼。” 他想要楚倦心疼他,又连他心疼都舍不得。 楚倦抬起头来,眼底有细碎清冷的光,还是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俯在薄长烬耳边轻声低语。 “我记得,那时候在冰雪森林,你把我救出来,你说你心疼我,会治好我的伤,会一直陪着我,会把缺给我的爱都补给我,是真的吗?” 第81章 败犬哨兵 “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双湛蓝的眼眸映衬着微光, 有着近乎蛊惑一般的温柔和期冀。 在某一刻薄长烬想,如果楚倦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是真的。” 他其实不是没有预感,可他只是轻声叹息, 将额头抵在楚倦冰凉的额头上, 近乎无奈的闭上眼, 圈住楚倦的肩:“只要你要,但凡我有,我都给你,只要你好好的, 不要离开我。” 楚倦第一次缓缓回抱住薄长烬的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瘦了很多, 腰身和脊骨都只剩下一把骨头,有种受尽折磨后的倦怠,不止是身体, 还有精神。 楚倦将下颌轻轻抵在薄长烬的肩上,贴在他耳边缓缓道:“那,我想要一双新的双腿, 可以吗?” 薄长烬确实是天才,他甚至能够给自己换一整张皮, 那么一条腿应该也不在话下,这是楚倦无法做到的事情,就连这双眼睛, 也是薄长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后楚倦才能成功。 主角攻嘲讽的很对,毕竟一辈子是个瘸子就连逃跑都很艰难。 楚倦清楚的感知到薄长烬的脊背僵住了。 他用下颌轻轻蹭了蹭薄长烬的肩膀, 微微笑了一下, 却并不催促, 只是道:“次仁家的母马去年下了一只白色的小马驹,他说要养好了送给我,还说要送我几只健壮的牛羊,有了牛羊才能娶到媳妇儿,在草原上安家。” 他抱薄长烬的手臂紧了一些,仿佛当真在期盼以后:“等我好了我们就去草原上安家,我白天去放牧打猎,回来给你带荆棘林里的沙果,你就在家里等着我,等我回家,长烬,你说好不好?” 安家,这是一个多么有诱惑力的词。 是楚倦和他的家,薄长烬那颗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心焕发出新的活力,有滚烫的热意涌了出来,被温热的唇舌一点一点吻去。 他的哨兵那样温柔,温柔的好像真的可以看见以后。 薄长烬闭上眼,有些艰难的笑了一下,声音微哑:“那你抱抱我。” 怎么能不好呢?楚倦就是对他再狠,再恨,只要稍微许给他一点暖意,他就能不计前嫌,对于楚倦来说,他就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哪怕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依然肝脑涂地。 楚倦愣了一下,而后失笑似的轻吻了一下薄长烬的眼睛,灼热的呼吸喷在薄长烬耳侧敏感的肌肤之上。 “那你会听话吗?” “听话,”薄长烬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如同冬日坍塌的雪,“我会好好听话的。” 薄长烬许诺给楚倦换上一双新的双腿,但他如今的状态可谓虚弱,刚刚经历过一次元气大伤至少要修养一年以上才能将将养好,因为虚弱他那只雪白的豹子都不经常出现,很偶尔的时候会蹲在窗台上晒太阳,用哀伤的眼神静悄悄的看着楚倦。 阿隼不愿意出来见它,精神体原没有主人愿意虚与委蛇。 薄长烬不能去森林猎杀兽人,那么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把他的腿骨剥出来换给楚倦。 他也许还没有下定决心,也许还想再等一等,直到某一日草原上少见的下起连绵不绝的大雨,楚倦夜半疼的在黑暗中轻轻吸气。 湿气从空气进入骨骼,难以言喻的疼痛就从骨缝里密密麻麻的蔓延开来,他不肯说话,疼的狠了就攥紧被子,直到晦暗的灯火照亮这小小的内室。 薄长烬半跪在地亲吻他绷紧的肌肉,用热水擦去他满脸冷汗,死死将他圈在怀里。 “很疼吗?” 楚倦闭着眼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薄长烬的心宛如被什么撕扯开来,疼的他全身发抖,禁不住细细的亲吻楚倦的眉骨:“很快、很快就不疼了......” 在这世上,他最看不得他受苦。 那天晚上以后薄长烬就开始动手准备换骨事宜,在这期间楚倦难得的肯给薄长烬一些好脸色,薄长烬适当的给了他一些自由,允许他能在神庙小范围的行走。 次仁是唯一允许进入神庙的人,他可以陪楚倦说说话,让楚倦高兴一些,又没有什么危险。 换骨前的一晚楚倦去寻薄长烬,门紧紧关闭,他在门口听见激烈的争吵。 “你是疯了吗?他要你就给,他拿走了你的眼睛,现在又要拿走你的腿骨,那他以后还要,你该怎么办?” 是主角攻愤怒至极的声音,楚倦几乎都能想象出来那勃然大怒的眼睛。 他们是世界官配,生死本为一致。 长久的静默,紧接着他听见薄长烬的声音,沙哑的确实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他说:“那就给他啊。” “薄长烬,我看你是疯了!” 大门被轰然推开,主角攻拂袖而去,楚倦站在门外,薄长烬漠然的眼神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才终于有了一点神采。 他想站起来,却很有些勉强:“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楚倦俯身扶住他,手熨帖的抚在薄长烬腰身,支撑他全身力气,“累吗?” “看见你就不累了。”薄长烬轻轻环抱住他。 他的语气是温柔缱绻的,楚倦笑了一下,惩罚似的咬了一口薄长烬的耳垂:“他怎么还没有走?” 薄长烬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期待他说出一些什么。 楚倦如他所愿浅浅皱眉:“你以为我是不会吃醋的吗?” 他在为他吃醋,薄长烬看不得他皱眉,用手指抚平他眉上的皱痕,许诺着:“我让他马上就滚,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好。” 薄长烬虚弱不堪,唯一为他赴汤蹈火的主角攻被他亲手赶走,这一手使的003都叹为观止,把人赶了,他仍然站在至高地上,而且还能让薄长烬心软的跟湖水一样。 换骨之术疼痛非常,薄长烬不想让楚倦疼,提前为他准备了一碗麻药,楚倦喝下去以后就陷入了沉睡。 换骨刚刚成功之时薄长烬太过虚弱,精神屏障脆弱不堪,然后在某一刻被人猛地击破,他实在太虚弱了,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精神屏障损毁两次。 他吃力的歪倒在楚倦的榻边,想尽力靠近他一些。 精神屏障毁掉的那一刹那,呼啸的风声里骤然传来一声狼的嘶鸣,在暗夜的风里清晰的令人胆寒。 薄长烬骤然睁开疲倦的双眼,咬牙支撑起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出门去。 有兽人闯入了神庙,楚倦如今在融合期内,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等他离开良久,床榻上安眠的人才悄无声息的睁开双眼,那双湛蓝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他坐起身来,站在窗边,猎猎的长风里卷来一股血腥臭味。 麻药他只喝了小半碗,剩下的忍痛直接让003屏蔽了痛觉。 神庙下百级台阶,有无数半狼人在明月下嘶吼,带着血腥和杀伐的血瞳闪过残忍嗜血的微芒,犹如盯住猎物一般盯住台阶上的人。 在台阶的尽头,站着微微佝偻的薄长烬,他拢着一件宽大的白袍,像祭祀的巫者,又像神明降下的神子,隐约可以看见他的两条腿在发抖。 “主角攻提前被赶走了,薄长烬换骨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次仁为狼人带路把他们领过来,宿主,不愧是你。” 003啧啧称奇。 楚倦站在窗边没有说话,他为草原带来了厄运,那么理应由他来解决,这一次无论谁输谁赢都是为草原解决心腹大患。 薄长烬的命是高昂的悬赏,游走在界限周围的狼人不可能不心动。 薄长烬杀死狼人,亦或是被狼人杀死,狗咬狗,无论哪一个他都不亏。 或者说,比起逃跑,彻底废了薄长烬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长风猎猎,薄长烬似有所觉艰难的抬起头来,那轮明月的清晖洒在他身上,他的神祇俯视着他的灾难,唯有楚倦,知道他所有弱点和精神屏障的突破点。 月夜下无数狼人扑咬过来,撕咬下向导白袍一角,血肉飞溅。 薄长烬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是楚倦,放了这些狼人进来。 第82章 败犬哨兵 先发制人, 后发为人所制。 楚倦想做那个制人之人。 这一夜很漫长,楚倦走不出神庙就在神庙的窗前注视着薄长烬,看着他同狼人搏斗, 看着白猫急速在台阶上奔跑,撕咬。 兽人天性擅长战斗, 狼人是其中的佼佼者,尤其凶残,让楚倦想到从前在一个斗兽场中见过的互相撕咬的野兽,也是这样凶悍,猩红的眼里没有丝毫人性。 他在高塔之上围观着这场厮杀,银月高悬于夜幕。 时间过的漫长, 血腥气在这片古老的土地里蔓延,薄长烬不能后退,他怎么能后退呢? 背后就是他的哨兵, 他的楚倦,他后退一步,狼人就会冲进去,把尖锐的、如同刀锋一般的爪牙刺进楚倦的血肉里。 他不能退,于是一直到温热鲜血从眼角蜿蜒,打湿了他眼前的一切他都未曾后退半步。 在那剧烈的血腥气里, 他恍然抬头去寻那个人的人影, 身侧却有什么轰然坠落的声音,他吃力而缓慢的低下头, 看见那只浑身浴血的白豹缩小成一只小小的白猫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逐明.....” 他下意识的想追, 脚步只是一动,整个人蓦地失重,沿着那古老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台阶滚落下去, 一层又一层,直到消失在那漫长的云雾缭绕的台阶尽头。 楚倦就站在高塔静静看着他,也许是距离太远了,雾气朦胧了眼睛,薄长烬几乎看不见他眼里丝毫的温柔和软化。 他好像永远那样冷淡漠然,永远不会为他走下神坛。 在某些时刻,薄长烬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楚倦,他当时看着自己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就像在看一尊永远不会为他动容的石像? 原来,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会报应回来的是吗? 他一路沿着台阶往下滚落,落到神庙台阶的底部,鲜血从他身下蜿蜒,像一条寂静的河流,云雾漫天,他已经看不见高塔上的青年。 在楚倦看不见的地方,他忽地颤抖的抬起手遮住眼帘,在冰冷的夜风里无声笑出来,带着破碎的咳嗽声,呜咽声,响彻在这空旷的草原里。 楚倦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强势如薄长烬在这一刻泣不成声。 他遮住眼睛,泪水却从眼角蜿蜒,那笑声在原野星空下显得格外渗人,在某些时候,他甚至想直接走入圣湖,结束这一生。 他以为楚倦看不见,他以为楚倦不会知道他此刻的狼狈不堪。 高塔之上,借助003系统之便看见高塔下的人,绝望晦暗的气息笼罩在他周身,是与记忆里高华漠然截然不同的余烬一般的苍凉。 在短暂的刹那的时间里,楚倦流露出近乎叹息的神色。 这些年到底给所有人带来了什么呢?是他自己从白塔首席哨兵变成一个实力全失的残疾,不停折腾薄长烬的疯子,还是把当年好似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低头的神子逼成这般样。 执拗、疯狂又绝望,遍体鳞伤,执迷不悟。 可他不后悔,不回头,于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依然没有结局。 后来,是薄长烬一寸台阶一寸台阶的爬上神庙,手掌和膝盖血肉糜烂,残破不堪,可他爬起来继续走,撑不下去摔倒又滚落数步台阶,又晃晃悠悠的爬起来继续。 叫楚倦莫名想起草原的传说,牧羊的少年在云销雨霁的一天傍晚得窥神女真容,于是一见钟情爱上了神庙神女,为见神女一面从雪山下虔诚跪拜,传说中的台阶有一千九百阶,少年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累死,于是化为石像,永远矗立在神庙一侧。 薄长烬走不上来,因为他现在拥有的是楚倦那双残疾的腿。 “他会死吗?” 他已经到了极限,爬上来又踉踉跄跄的摔下去,好像一辈子都爬不到顶点,他的血快要流尽了,在那漫长的云雾覆盖的石阶上蜿蜒干涸。 “也许快了。”003忧心忡忡。 “如果他站不起来,会怎样?”他再爬不起来,夜深露重,他会死在那漫长的长阶尽头。 “世界重启,或者宿主我们灰飞烟灭。”003可怜兮兮趴在窗台上,“所以宿主我们真的不去人道主义关怀一下吗?” “那只会让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眼眸深的像幽深的渊,“既然要让他死心,那就只能比他更狠。” 003:“......” 无情又理智的宿主。 薄长烬眼前出现过幻觉,幻象里楚倦走出来将他从台阶上抱起,告诉他惩罚结束了,他原谅了他,事实上他浑浑噩噩的抬起头,眼前只有无尽的长阶。 剧痛痛到麻木的地步,好像只剩下最后一点固执的执念在支撑着他,他想回去看看楚倦。 哪怕刀都捅到他心口了,他还要告诉自己撑住,不能死,他有未竟之愿,他有不能放下之人。 他终于还是打开了楚倦的门,在深夜寒风起雾的清晨,携卷着浓烈的血腥和狂风,残破的好像一具尸体。 他一步一步走到楚倦床榻边缘,声音嘶哑,像笑又像哭:“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的让你想要离开我......” 他喃喃着,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却依然看着楚倦,哪怕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依然亮的可怖。 “我对不起你,我遭了所有报应,你想怎样折磨我,我都没有异议,你要我的眼睛,我给了,你要我的双腿,我也给了,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保有最后一份期冀,“我以为只要我能忍住、撑住,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我们能回到过去。” “可是,”他恍恍惚惚的看着不远处的人,想尽全力露出一个笑来,却怎么也撑不出来,“你真的会有原谅我的那一天吗?” “阿倦,我好疼......”他很慢很慢的摇着头,“阿倦,我快撑不下去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你会原谅我,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黑暗里传来简短的声音。 “不可能了,”也许是为了强调,楚倦继续道:“永远不可能。” 黑暗里没有光,只有窗台上皎洁的月色像倾落下来的雪,他甚至不是走过来的,左腿好像完全不能动弹,右腿艰难的拖着左腿前行,在距离楚倦几步之遥的那一刻听见这句话,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猛地扑倒在地。 太狼狈了,太狼狈了,他终于还是让楚倦看见了他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在那刹那楚倦听见他压抑的声音,带着已经无法抑制的哭腔,他说。 “你不能,永远这样对我,我也会伤心难过,会疼,会灰心丧气,会想放弃......” “我也是人,我不是石头,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所以是会疼的,不是没有感觉,所以可以任凭你欺凌,我也想我是块石头,你不高兴就出卖我,打骂我,用最锋利的刀割我的肉,把心剖出来给你看都好。” “如果我是块石头,只剩下对你的爱,感受不到疼该多好,可我不是啊,我是人。” “阿倦,我也是人啊......” 他哽咽的几乎无法出声,悲怆的好像一瞬间为整个世界所抛弃,肩背剧烈的颤抖着,却扬起头来,露出通红的眼睛。 “你不能、不能总是这样消耗我,总有一天,我也会绝望的,会忍不住......” 他看着楚倦波澜不惊的脸颊,好像永远不会心疼动容,终于颤抖哽咽着发出声音,疯狂偏执到了极致。 “会忍不住,想把你制作成傀儡的......” 第83章 败犬哨兵 “制作成傀儡?”楚倦似乎是愣了一下, 疏冷的眉眼微弯,反而笑了出来, 是冷漠而讥讽的笑意,他终于正视伤痕累累的薄长烬,并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薄长烬就在他膝边,是痛苦到绝望蜷缩在一处的姿势,如果不是知道内情,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当初高华清冷的神之子。 “薄长烬, 你想要的只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傀儡,而不是我,是吗?” 楚倦的声音冷而薄, 目光幽冷深邃,像是终于剥去了他的外壳,看清他的内在。 “不、不是的......”薄长烬整个人颤抖起来,近乎慌乱的摇着头, 尽全力的辩驳,“我是五感残缺可我不是不会疼, 不会痛,你不能、不能因为我喜欢你, 就这样对我......”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 就这样无止境的伤害我。 楚倦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了一下,微微偏头看着他:“薄长烬,有人这么对你, 你能原谅吗?” “我能啊。”向导回答的毫不犹豫,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在月色下像浑身浴血的精怪,又顽固的不可思议,“只要是你......” 我都可以忍耐, 这世间所有的痛苦我都可以为你忍受,可是我唯独不能接受你不爱我。 “包括被囚禁于高塔,然后被制作成没有思想的人偶?”楚倦目光如刀,充斥了讥诮和冷意。 薄长烬没有出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无预兆的倒了下去,膝盖跪在地上,两只手臂艰难的撑在地面上,沙哑的笑了一下,他站不起来了,干脆仰面躺倒在地上。 鲜血在他身下扩散,他仰面看着月亮,看着月色为楚倦渡上了一层清冷的微光,他似乎想伸手触碰一下,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碰不到了,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阿倦,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叫冬藏吗?” 楚倦静静的看着他,皱了下眉。 “你果然不记得了......”他是想笑的,最终却怎么也没笑出来,反而哽咽起来,那声音带着绝望和惨烈,问他,“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他以为楚倦会再他一眼的,可是没有,哨兵像高台上的神明,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垂眸再看他一眼。 传说在大陆向西的尽头无尽沙漠之地存在炼金之术,有稀少的种族从事炼金和制作木质傀儡,薄长烬曾经在游历的途中路过那片地域。 他清除了作为邪异之端的疯狂研究者,在诛杀最后一个异端的时候,那位向导问他:“你就没有疯狂追求的欲望之源吗?” 逐明锋利的爪牙刺破了那人的心脏,肮脏的鲜血喷溅在向导白袍,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无。” 他是无欲无求的行者,他在人间游历,跋涉过山川,也见识过天地。 后来,他回过头来,发现自己错过了那个生命当中至关重要的人,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炼制傀儡需用特质的药物将哨兵改造成特质的材料,脱离人类的躯壳,成了半金属半类人的躯体,而后再以精神丝线加以精密控制。 薄长烬的计划没有瞒着楚倦,他疯狂而执拗,在神庙当中研制禁术,哪怕他是神之子也必将遭受天谴,只是他已不再在乎。 他是在某个阳光微弱的下午带着成品来找楚倦的,那是用玛瑙制成的瓶子盛着的黄金色泽的药液,他问楚倦:“你真的不愿意回头了吗?” 那是近乎期盼的语气,作为一个傀儡和作为一个真人活着,他想也许如果楚倦畏惧死亡该多好了,可他不畏惧,这个世上没有可以威胁他的事。 他轻轻抱住楚倦的肩膀,努力的平缓声音却依旧经不住的哽咽:“做成傀儡之后就不能品尝你喜欢的食物,不能自由的去想去的地方,感受不到风和阳光,只属于我了?你真的不害怕吗?” 他把额头抵在楚倦的肩上,脊背不自觉的颤动,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的兽类:“你不要逼我,你只要服软,只要对我不那么、不那么过分,我什么都顺着你的,阿倦,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们走到绝境呢? 楚倦任由他啜泣着,目光终于浅浅落在他身上,然而也只是刹那就移开了去,冷然道:“原来,你也知道制作成傀儡就不算一个真正的人了?” 他伸手拨开薄长烬的头颅,不让他身体的分毫靠近自己,目光凝视着那冒似爱意蓬勃的灵魂,实则落在空茫之地。 “可是你看,哪怕知道这是抹杀我存在的禁术,你依然要用。” 楚倦笑了一下,出乎薄长烬意料的主动取过薄长烬手中的玛瑙瓶,在微弱的阳光下闪过细碎的微茫,而后猝不及防的仰头喝下,药瓶顺着他的手掌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薄长烬,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脆弱的如同这碎了满地的玛瑙,不堪一击。 薄长烬没有说话,在那刹那间他俯身抱住楚倦,怀里的人是温暖的,身上有淡淡的草木的香气,只是骨骼削瘦。 他没有如当初所期盼的一样,把楚倦救出来然后养的很好,他把他的心上人养成了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他们都这样痛苦,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近乎贪恋的抱住他的哨兵,直到月色西沉,在某一刻他期望那是永久。 —— 薄长烬曾经踏足过异端邪术的沙漠之地,也曾捣毁过那个窝点,曾经他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如今屠龙的勇士成为巨龙,他企图研究禁术,于是所有人不得不将矛头转向他。 试验傀儡和药水需要无数珍惜的材料,其中不乏兽人族的骨骼和皮毛,失败的实验品顺着圣湖的河流而下,把清晨的河流染成一片碎金,很快,白塔和帝国都收到消息,包括兽人一族。 曾经在沙漠之地,有强悍的异端向导可以操控百十位哨兵和巨兽干枯的躯体向白塔的领地发动挑战,而薄长烬是黑暗向导,他的精神力和控制力远非一般向导所能匹敌。 没有人不畏惧这样强大而灭绝人性的疯子,没有人愿意听他只是想要控制一个人的言论,他拥有控制千万人的力量,这就足以骇人听闻。 这样的邪术人人得而诛之,当威胁大到足以危及族群的时候,兽人和白塔难得的达成了协议,无数人奔赴荒芜的草原,跟随而来的还有为了悬赏蜂拥而至的佣兵。 草原不再是远离世间喧嚣之地,战火到来的那一天是一个阴沉的冬日。 从楚倦的窗台借住敏锐的五感可以看见隐藏在云雾当中的哨兵,有向导的精神力作为掩护在风中悄无声息的对薄长烬发起进攻。 雪亮的刀光在阴翳的光影里翻飞,薄长烬左手先起,往后退了三步,身形却猛地一顿,他反应迅速,左手五指成爪猛地向前一倾,哪怕是半瞎的状态下仍然准确无误的扼住了哨兵的咽喉,手上施力,脖颈立刻断裂。 他对精神力的造诣确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哪怕有呼吸一体的向导作为掩饰,依然逃不过一个半瞎的眼。 但他依然受了伤,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敏捷迅疾的薄长烬,然而事实上他已经换上了楚倦残破不堪的双腿。 这当然不是第一波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波,再强大的人也抵不过这样的车轮战术 。 薄长烬只能带着楚倦逃走,穿过荆棘丛生的灌木时草原落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人间。 作为制作傀儡的工具,楚倦浸泡了很长时间的药水,他的皮肤开始变的坚硬,如同石块一般,肌肤的颜色开始变得暗沉。 浸泡的过程是疼痛的,他在药水里无法爬起来,薄长烬托着他的脊背,小心翼翼的把他从药水当中捞起来。 “我会在以后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只知道听你命令的躯壳是吗?”躯体是暗金色的,楚倦伸出五指收紧又放开,动作已经开始变的艰难而缓慢,这让他想起稻草人或者是木偶。 他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声音却依然讥讽,头搁在薄长烬肩上:“你只是想要一个、长着我的脸,对你百依百顺的木头人罢了。” “薄长烬,”楚倦喊他的名字,很费力的笑起来,“你这样的人,活该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他身体沉重动作缓慢,甚至打不到薄长烬,只是用尽言语之刻薄去刺伤他。 薄长烬大概是疯了,有时候任打任骂,像一个真正麻木的木头,有时候会抱着楚倦痛苦,求他不要再说了,这一次他是后者。 “求你了,不要再说了,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受不住,我真的受不住......” 药水是冰冷刺骨的,骤然感知到暖意的楚倦有一些茫然,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薄长烬的眼泪。 他的感知已经那样迟钝,却能察觉到薄长烬哭了,他的眼泪烫的像滚烫的沸水一路沾湿了楚倦的脖颈。 楚倦闭上了眼,不无悲伤的想,他求自己可怜可怜他,可是谁又能可怜可怜自己呢? 最后一步的法阵设在深渊谷底,千丈庞大的石台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堆积的风雪被狂风吹的四处翻飞,楚倦披着薄长烬的白袍,宛如一尊石像,有锁链自岩石延伸束缚住他的手脚,却也支撑孱弱的人能够勉强站立。 隐约能听见谷上骏马奔驰的哒哒声,那是追兵将至,可炼制的时机千载难逢,薄长烬不会错失这次机会。 风雪拍打着脸颊,楚倦模糊当中感觉到有一双手缓慢的一寸一寸抚摸过他的脸颊,他睁开眼即见满天风雪,薄长烬只着一身单衣站在他面前,被狂风吹的像一支即将断折的枝条。 他瞧见楚倦睁开眼看他,便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在楚倦冰冷的唇上吻了一下,捧住楚倦的脸颊细微摩挲着。 “我好喜欢你眼里只有我的样子,我这一生都在追逐你眼里有我的样子,”他用鼻梁蹭了蹭楚倦的脸颊,极尽眷恋和悲凉,又陡然阴桀焦躁起来,痛苦宛如实质。 “可我怎么也追不到,你的眼里没有我,一直一直都没有我,我好想挖出你的眼睛,在里面用烧红的铁烙上我的影子然后再放回去,让你连眼睛都闭不上,只能看着我,永永远远的看着我。” 这样疯狂的想法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吻住了楚倦的眼帘,动作却仿佛咬一样,又极力克制住自己,轻一点再轻一点。 似乎再重一分就真的能连皮带肉的把楚倦的眼睛咬下来,吞吃入腹。 他说着这样狠毒的话,自己却先哭了,摇头制止自己一般嘶哑道:“可是不行啊,我怎么能这样对你?我这么喜欢你,喜欢的恨不能跟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我最希望的是你喜欢我。”可这世上唯有感情不能勉强,楚倦爱慕他的时候他没有珍惜,于是到了如今,他无论如何也换不回楚倦的回头,哪怕他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他看。 “我把你养成了这个样子,”他的手掌捧着楚倦的脸摸索着,他把楚倦折磨成了这样瘦骨嶙峋,不存生气的样子,我怎么能把你折磨成这样了,他哽咽了一下,颤抖的张合着嘴唇,“我是真的,想对你好的。” 可是总是背道而驰。 他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你在我身边好像永远没有笑过,可脱离我以后,在草原上你笑的那样高兴,哪怕我已经是半个瞎子、哪怕我看不清你的脸,我都知道你是高兴的。” 他裂开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垂下眼帘,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比在我身边高兴。” 在他身边楚倦永远不快乐。 后来他沿着楚倦走过的路在草原徒步,走过了圣湖和荆棘林看见狩猎的少年和牧羊的孩童,去为楚倦在遥远之地买一块糕点。 那一路那样远,他把糕点揣在怀里,想他的哨兵在草原上肆意张扬的模样,想他在神庙当中望着窗外山河的寂寥,他想,也许放他走会不会更好。 这天地这样宽广,他希望他心爱的少年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他爱他如生命,舍不得他受一丁点的委屈。 可他太卑劣了,他根本受不了楚倦眼里有其他人的样子,他是卑劣的掠夺者。 “我想放你自由的,可我真的,舍不得你......” 这样的痛苦日夜撕扯着他的灵魂,终于在某一刻找到解脱,他仰起头再次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楚倦的眉心,像个虔诚的朝圣者,疯狂又小心翼翼的问。 “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去,我给你自由啊,只是、只是多一个我而已,你就当多一个仆人,多一个趁手的工具,多一个奴隶和傀儡,好吗?” 让我做你的傀儡,好吗? 第84章 败犬哨兵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身后是婆娑的树影,一树梧桐在月色当中摇曳。 他仿佛痛苦到了极处, 甚至想掐死面前的人, 又硬生生忍住, 忍到不能忍下去,终于一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刹那间鲜血淋漓。 他咬完自己仿佛终于清醒了一点, 披散着长发艰难的撑在楚倦身体两侧, 一身煞气犹如入魔, 每一个字都宛如凌迟心脏。 “殿下, 为何这样对我......” 楚倦看了他一阵, 忽而伸出一只手去落在他仍在渗血的脸侧, 平静道:“你从前,不也是这样对孤的吗?” 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谢沉鹿耳侧渗入,谢沉鹿抓住楚倦的手臂不由得攥的更紧,隐隐的渗出血迹, 半晌才不甘心的闭上眼, 重重的倒了下去。 楚倦的手还覆在他发上,鲜血沾染了他的指尖,血腥气冲的呛人:“他陷入什么幻境了?” 刚刚那副模样明显是不对劲的。 003连忙爬出来查探了一下:“梦见他去取药,回来你和凰奕睡在一起了。” 楚倦:“......” 他不由得往旁边看了一眼,空荡荡并没有人。 谢沉鹿已经靠在他的肩胛骨上,呼吸微弱如鹅羽坠落, 楚倦突然开口:“这就是他的心魔吗?” 003想了想:“应该是一部分。” 茕山万重,据说其中凶险无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谢沉鹿染血的长发,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昏迷中的人仿佛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楚倦的手臂,贴在他的掌心上:“殿下,别走,别抛下我......” 抓住他的手是灼热的,烫的楚倦动作微顿:“这也是他的心魔?” 霜白的月色照下,地上蜿蜒着血迹,随着月亮的痕迹一直蔓延到窗外,血迹斑斑,而在谢沉鹿伤痕累累的手中,是茕山最为珍奇的九龙树果。 一丝一缕的龙气盘绕着碧绿色的果实,那灵力化成的龙仍在凶悍的啃食谢沉鹿的掌心。 树由盘古大神精魂所化,千年一开花,万年结一果,据说与真龙一族同宗同源,这世上除了天命之子谢沉鹿没人能拿到。 哪怕是谢沉鹿也要徒步走万里路,跪千阶台,三拜九叩诛杀守护神兽以后才能拿到,楚倦拨开他散乱的长发,额心已经血肉模糊,是叩拜不下万次的结果。 一步一叩首,心诚则灵,扣到天地为之动容,开天地一隙。 楚倦温凉的手指滑过昏迷的人眉心,不知想到些什么。 谢沉鹿闯入碧霄殿时动静太大,只见一抹血光闯入楚倦寝殿,游弈灵官和毕方已经连忙赶了进来,来时正看见谢沉鹿蜷缩在楚倦手臂旁,而楚倦修长的手指落在谢沉鹿发上,眸色晦暗。 “太子殿下......”毕方和游弈灵官连忙一拜,声音有几分急。 楚倦这才收回手来,游奕灵官为谢沉鹿看诊的时候楚倦坐在殿外瞧外头初开的红莲,青年长身玉立,哪怕只是单单坐在那里都自带几分落拓不羁。 003虚无的身体趴在楚倦肩头,偷偷窥着楚倦的神色:“宿主,你这是心软了吗?” 楚倦狐疑的的暼了003一眼,顺手呷了口茶。 003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果然就听见楚倦幽幽的声音:“你说,如果他噩梦成真了呢?” 003:“......” 哪怕003是一团没有实体的虚拟数据,在此刻都由衷的感到脊背一寒。 楚倦正和003说话毕方就走出了来,颇为难的看着楚倦,楚倦微微颔首,简洁利落:“说。” 毕方俯身:“内君攥着九龙果,怎么也不肯松手,灵官说是内君执念不肯松手......” 可他满手毒刺扎破的伤,九龙树果旷世珍奇,需得好好保存,万一出个岔子就是叫天不应。 谢沉鹿确实是死也不肯松手的,五指几乎陷入药材里,楚倦过去也不肯,后来楚倦想了想俯耳过去凑到他身边换了个语调:“沉鹿,是我。” 那声音是骗人的温柔,隔了三百年又两个月,重新抵达他的耳边。 紧握的手终于还是缓缓松开了,惨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那双手刚松开果断就攥住了楚倦的衣袖,找到了下一个目标,这下是真的死也不松了。 楚倦:“.......” 无论他是呵斥还是诱哄,该不松就是不松。 一旁守候的仙娥都忍不住低声笑,用果子换了个人来,他谢沉鹿倒是死也不肯吃亏的主。 游奕灵官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丹药也都挨个放下,这才跟毕方一起出去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楚倦和谢沉鹿两个人。 楚倦随手把九龙树果放在桌案,那果子在桌上滚了几滚,险险落在桌角的位置,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003吓的虚拟数据都运转的快了一些:“宿主!那可是九龙树果!” 楚倦伸手将谢沉鹿死死拽住的袖子从袖口处连根切断,声音淡漠:“那又如何?” 003:“???” “这世上根本没有东西能替代真龙龙角,也没有任何宝物能使真龙龙角再生,”上好的丝料断裂的声音像在黑暗中拉开一条看不见的深渊,“如果不是非真龙龙角不可,他当初又怎么会忍辱负重与我缔结婚约。” 就是因为这是世上唯一且没有替代的。 锦衣碎裂,留下一道丑陋的裂痕,003窒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那,谢沉鹿知道吗?” 知道九龙树的灵果根本不能修补龙角。 系统都不知道的事还来问他,楚倦无语了刹那,从容起身:“他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心存一线希望,谁又知道呢?”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 谢沉鹿走了一段很长的路,长的不见尽头,这一路上他三拜九叩,千阶台高至云顶,不可窥其尽头,不见任何杂色,连天一色的白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精力。 直至失去所有听觉嗅觉视觉,仍然在叩拜,膝盖骨已经残破,额心血肉和冰雪粘粘,不断有精怪侵扰着他,啃食他破碎的血肉,吮吸他伤口里流出的鲜血。 精怪嬉笑着问他:“你不回头看看吗?” 不能回头。 “你家殿下和其他人成婚了。” 他说谎,都是谎话。 “是一只凤凰,一只五彩凤凰,还种了满院的梧桐树......” 不,不可能,自己最讨厌梧桐树,殿下绝不可能种。 “他跟那只凤凰进洞房了。” 不,都是骗我的。 低沉的呼唤突然响在耳边:“凰奕......” 那是......殿下的声音。 浑浑噩噩的人浑身都是一僵,突然睁开双眼,眼前不知何时已经一片血红,整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冰原凭空出现一把万丈庞大的长剑,削开冰雪,刺破雪原。 一只伤痕累累几乎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猝然扼住了身后精怪的咽喉,他一寸一寸抬起头来,似乎裂开了一个笑:“你,再说一遍?” 精怪嘻嘻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嘲讽:“你家殿下不要你了,另寻新——”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把剑已经捅破了他的躯体,雪原精怪愕然的看着那把剑没入躯体,似乎看见了什么荒诞已极的事 。 古神躯体雪原之灵,侵入人心则为心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亲手诛杀自己的心魔? 可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将所有心魔杀的干干净净,然后提着剑一步一步登上古神祭台。 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雪树,树冠犹如天穹,遮掩了世事,无数面冰镜让一切犹如一场幻梦,清晰残忍又迷幻。 他的剑尖滴落鲜血,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旁人,就那样一路滴上了古神台,连冰雪也无法冰冻鲜血的温度。 九条雪龙环绕着巨树,或靠树而眠,或仰天长啸,或游走飞舞,而在九龙之顶结着一颗碧绿的果实,是整个苍茫白色当中唯一一点鲜活的颜色。 苍翠欲滴。 他一条一条把九条雪龙挨个斩杀,那是地脉之灵,杀一条就消散一条,至少百年以后才能再从龙树上重新化形重新诞生。 最后他踩着雪龙所化的风雪即将摘下那果实的那一刻,突然有一道尖厉的声音喝止住他。 “住手!” 整个巨树发出颤抖的声响,树长万年已生灵智,舍不得这唯一一个果实。 谢沉鹿伸手的手在风中顿了一顿,剑尖半抬,骤然阴沉:“你也要拦我?” 树有灵而受缚于地,根本抵不住这人满身煞气,忍不住瑟瑟的抖,却依然强忍着护着唯一的果实。 “你会后悔的——” 似乎急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树前升起十丈庞大的巨大冰镜,冰镜当中云雾缭绕,很快散尽,出现一个背影。 谢沉鹿瞳孔一缩,那是,楚倦的背影。 大雪纷飞让人看不清是在哪里,楚倦一身黑色大氅环抱住一个人,那是亲昵至极的姿势,依偎在他怀里的是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像是累了被心爱的人珍惜的抱在怀中。 然而下一刻偎在楚倦怀中的人却缓缓滑落了下去,直至轰然坠落,大片大片的鲜血透过衣衫漫入雪地当中,犹如雪中红梅,艳丽的刺目。 刚才温柔环抱的人以手为刃,贯穿了怀中人整个胸腔。 那抹黑色大氅踉踉跄跄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茫茫风雪当中,灼热的鲜血依然在雪中蔓延着,心口洞穿着一个窟窿的人生着一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 那赫然是他自己,谢沉鹿。 楚倦,杀了他。 长剑轰地击碎了平滑的冰镜,冰块四碎犹如鲜血四溅,谢沉鹿面沉如水,伸手逼近果实。 “你会后悔的,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你!”树灵拼命摇晃树枝,企图挽留自己唯一的果实,但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犹如天堑难以逾越。 “聒噪。”手持神剑的人面无表情。 手腕用力,果实应声掉落进他手中,他小心的把那碧绿果实贴在心口,是沁入心扉的寒意,他嘴唇颤动片刻,才魔怔一般开口。 “不会的,殿下,舍不得的.......” 殿下,怎么会舍得杀了自己呢? 来人一身白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哪怕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已是天地的焦点,只是人似乎格外瘦削一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置于门上,隐隐可见门框上的几缕裂痕。 ——竟是生生将天隧玉门徒手捏出缝隙。 而半坐在冰棺里的人抬眸看他,目极深,眼极沉,一身华贵的单薄寝衣拢在身上,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胛与冰棺上。 漆如曜石的眸子里依然如三百年前一般,满满当当只装了他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谢沉鹿想,他是不是又被人算计陷入了什么逼真的幻境。 他一步一步踏碎稀疏的阳光,平素端重自持的面具只在顷刻间就摔的粉碎。 他走的极慢,明明心里是迫切的,却又生怕这当真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可哪怕只是幻境,他也希望这幻境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也许是太微宫是真的太冷了,连他的手掌也发起冷来,他抬手似乎想碰一碰眼前的人,然而近到眼前却又犹豫了,生怕自己一伸手就打碎了这难得的好梦。 半晌,高高在上的人半跪在冰棺前哑声道:“殿下,我是在梦中吗?” 那声音嘶哑又颤抖,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人。 微微发抖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他想,就算是梦境他也应该去碰一碰殿下的。 可出乎意料的,他伸出去的手却没有落到实处。 ——楚倦避开了他。 那个从来不会避开他,哪怕他身中魔毒全身溃烂都抱在怀中一刻不离,哪怕他持剑所向都未曾避开他的人偏过头,避过了他的触碰。 半坐在冰棺里的人双眉微皱,疏离而漠然的看着他,似乎有几分迟疑,半晌才哑声问。 “你是?” 谢沉鹿伸出去的手骤然僵在了半空里。 他想,太微宫果然是极寒之地,好像只是一阵风过,冷的他的心窍都一寸一寸冰凉了下去。 —— 天医在太微宫外拢着袖子交头接耳,对于楚倦能够醒来的事啧啧称奇。 龙族龙角可谓一生灵气之源,伴随龙族而生,龙族一身是宝,唯有龙角最为珍贵,仔细算来已是龙族的一条命,楚倦失角以后本已魂魄消散于六道之中,此番竟然能够醒来实属奇事。 不过天地之间密辛无数,也说不准是内君使了什么苛刻的法子才救活了太子。 ——毕竟内君这三百年来有多疯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可惜了...... 消息灵通的扫洒仙童偷偷跟相好的仙子咬耳朵:“最近可不要去太微宫那边,最好啊也避开内君,不要碰上......” 仙子竖起耳朵,讶然不解道:“太子殿下不是刚醒么?按理说内君该是正高兴的时候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仙童叹了口气,颇也有些唏嘘,“太子殿下记得所有人,单单把内君给......” “给什么呀?” “太子殿下把内君给忘了——” 仙子杏眼睁圆突然看见一道小小的浅色身影走过连忙撞了旁边的仙童一下,仙童吃痛的叫了一声,眉眼都疼的皱了起来:“你怎么乱打人啊?” “别说了,小天孙过去了......” —— 太微宫终年大雪,仙子领着天孙过去时正是天宫日暮,大雪簌簌落在那白衣身影之上,更衬的人风姿不凡只是隐隐有些形销骨立之感。 “孩儿拜见父君!”脆生生的声音把谢沉鹿从沉思当中惊醒。 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小小少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天族生长缓慢,小家伙又因为胎中不足格外长的慢些,如今还是六七岁的模样,正正经经穿了一件浅色衣衫,也许是过来的急,头上的帽子有点歪了。 看见团子谢沉鹿沉郁的脸色才终于稍微好转了一些,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摘去了他头上多余的帽子,露出头上两只小小的白色龙角。 他的爹爹就是因为失了龙角才长眠不起的,小家伙一向聪明,怕他的父君触景伤情想起爹爹所以一直戴帽子遮掩他的小龙角。 这是他和殿下的骨血,轮廓肖似了殿下,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深沉,安静看着人的时候一像是幽静的湖水。 谢沉鹿心中泛疼,伸出手勾住小团子的小爪子,平时淡漠的声音也少见的温和:“团子,父君带你去见爹爹。” 就算殿下一时间记不得他又如何呢?他们成过婚,四海之内,九重天道内的仙魔都知道,他是殿下的内君,明媒正娶,通晓天地。 第85章 替罪校霸 这是江宁郊区的一座私人医院, 漫长的冬天里,只有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整齐的围绕着这座老旧的建筑。 病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青年,好像随时会断绝生机。 楚倦发出无声的质问:“003?!” “宿主, 我在!”003飞快的从系统空间跑出来,“剧情介绍已经发到宿主光脑里了, 宿主看看还有什么需求吗?” 这个世的主角受叫商星洲, 本来一开始也是小可怜剧本,就是可怜的有点过分, 在前期完全看不出来世界意志对于这位天命之子的偏爱。 商星洲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 在他四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诊断出脊椎疾病, 由于长期没有得到治疗面临瘫痪的风险, 商星洲的父亲害怕背上拖累立刻和他母亲离婚,顺便带走了唯一的儿子。 离婚以后商星洲的父亲再婚,有了一个儿子, 开始偏心小儿子。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商星洲八岁的时候出门买菜被一辆失控的汽车撞了, 面部受伤毁容,不仅脸上留下了疤痕, 还成了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瘸子。 本来车主赔偿的钱足够他一直治疗,但他爸爸和后妈看着大笔的钱动了歪心思,用补偿款买了房子和启动资金开始做生意。 因为毁容和瘸子,商星洲从小受尽奚落,性格抑郁,不讨人喜欢,直到初中那年遇见了楚倦。 楚倦是标准的校霸,打架逃课半点不带学好的,要不是他爸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和一个露天体育场学校早就把他轰回家了。 本来这样两个人天差地别没有半点交集, 但商星洲自己争气考上了江宁一中,楚倦他爸争气把楚倦送进了一中。 为了攒奖学金交学费,沉默寡言的商星洲进了学生会,学生会欺负他把最苦最累的活儿派给他。 ——其中就包括抓翻墙的不良少年,并把他们抓到校长办公室罚站请家长扣分。 他和楚倦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学校的围墙上,准备翻墙的楚倦坐在高高的围墙上,一米八几的个子,瘦高颀长,穿蓝白色的校服,两条修长的腿在围墙上晃荡,是高中时能收一桌子情书的少年。 营养不良不到一米七的瘦小少年站在围墙下抬头看着楚倦,要把他拦下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商星洲的脸都吓白了。 “你要追我啊?小瘸子。” 是翻墙追上去记名字,还是逮住去校长办公室呢?或许都不是。 但不管是哪个,商星洲都无能为力,他是个瘸子,肯定追不上校篮球队的楚倦,安排这项工作的人只是在戏弄他。 他脸色发白,楚倦却突然笑着攀住围墙边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利落的跳了下来,站在商星洲面前。 “看你可怜,就勉为其难你回去见校长。” 倨傲又别扭的少年朝他伸出两只手,是束手就擒的姿态。 那是楚倦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去校长办公室,最后被罚写五千字检讨,他去交检讨的时候跟校长申请换班,从出国养老的班级换到了隔壁火箭班。 ——商星洲的班级。 谁也不知道眼高于顶的富家少年楚倦怎么看上又瘦又小的商星洲的,可能爱情就是毫无缘由,只是某一眼、某一刻觉得是那个人。 楚倦对商星洲很好,商星洲被人诬陷偷钱,是楚倦帮他补交的班费;商星洲冬天出去洗盘子赚外快冻手,是楚倦给他上药,帮他找补习的轻便工作;商星洲上下学会被欺负,是楚倦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去接他去学校;商星洲没钱吃饭饿出胃病,也是楚倦天天给他带早餐,花了两年时间给他调养好。 楚倦是所有人眼里桀骜不驯的校霸,唯独是商星洲落难人生里唯一的星辰。 也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话是真的,在商星洲褪去那层表面的沙砾之前,他受了很多的苦。 最后的那件事发生在高中快要过去那年,有小混混把他堵在了逼囧的巷子里,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楚倦买好冰淇淋过去时,小混混已经倒在地上,周围是破碎的啤酒瓶,鲜血从小混混头颅下蔓延开来。 商星洲的校服被扯开了,他哆哆嗦嗦的缩在墙角里,直到楚倦扑过来抱住一遍遍的去摸他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商星洲浑身颤抖的抱住头颅,语无伦次的哭:“怎么办、怎么办......许老师说我、我可以保送的,学费减免,我该怎么办......” 他的人生马上就要看见希望了啊,怎么能这样对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后来太混乱了,商星洲只记得楚倦一直抱着他安慰他,把校服披在他身上以后擦干净啤酒瓶,在警察和医院来之前把自己的指纹印了上去。 他说:“别怕,我是独生子,不会有事的。” 小混混保住了一条命却成了植物人,楚倦主动认罪,是小混混勒索商星洲不成想要动手,他一时冲动,血涌上头把啤酒瓶砸在了小混混头上。 “你和商星洲是什么关系?” 他听见有人这么问他,他低着头,穿着囚服沉默了很久:“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楚倦是老来子,他爸把他当成蚌珠和眼珠子一样疼,未来的路都铺的一帆风顺,在出国的节骨眼上出事,进去就是一辈子毁的干干净净。 他的父亲去问商星洲:“他说的是真的吗?” 疲惫的父亲犀利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在沉默很久以后点头,声音沙哑的开口:“是真的。” 楚父不再说话,眼里的光暗淡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站起身来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住商星洲:“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 那一年距离商星洲成年还有将近四个月,距离他保送还有两个月,而楚倦因为留过级,刚好十八。 对方家长不接受和解,只要求重判,在家长的压力下楚倦因将人砸成重伤,被判了十一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 楚倦入狱的第一年,商星洲保送进入了最好的学校,他的人生轨迹自此被改写,好像前半生的污秽到此为止,他进入最好的学院,认识最好的老师。 他享受最好的知识氛围,认识了主角攻,沈知丛。 楚倦是陪他长大的青梅竹马,终究没有敌过天降,沈知丛和他一起开创属于他们的事业,楚倦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者,他厌恶自己不能被平等的对待,在沈知丛这里,他得到了正视和平等。 沈知丛不会跟楚倦一样喊他小瘸子,也会带他去祛除疤痕。 而在他最好的年华里,楚倦面对的始终只有一座冰冷的监狱。 那是商星洲最好的年华,也是楚倦一生当中最好的年华。 楚倦的父亲却并不甘心,于是楚父成为了商星洲事业当中的反派,他打压商星洲的事业,发誓势必让他感受痛苦 。 商星洲和沈知丛在一次次的打击中站起来,变得更为强大,很快在沈知丛背后的家世加持下,他们就足以与楚父相抗衡。 商星洲却一直犹豫,不肯下重手。 最后,是沈知丛找到当年车祸的资料,原来当年撞伤商星洲,使他变成瘸子毁容的人是楚父,只是当年楚父的司机选择了认下这桩过错,而他的父母选择了和解。 楚父破产受了打击,年纪太大中风,死在楚倦进去的第五年,他的母亲背负一身债务,也在他入狱到第七年因为糖尿病并发症离世。 而在至亲离世的时间里,楚倦没能去看最后一眼,听说中风的楚父死前还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坐牢的十一年,商星洲也从未去看过他。 等他出狱时外面的一切都已日新月异,他什么都没有剩下,当年住的别墅已经成了别人的家,亲人都已尽数离世,身边剩下的一点钱他租了一个小房子,而后就被父亲留下追债的人全部要走。 外面的世界在短短十年里变化的太快了,他跟不上世界到节奏,不会用先进的科技,高楼大厦对于他而言都是陌生。 他站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城市里,只觉得满身寂寥,一无所有。 与此同时,商星洲满身荣耀,站在事业和爱情的巅峰期,活的如同星辰。 而楚倦,因为曾经坐过牢,甚至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他曾经去找过商星洲,被沈知丛拦下,说他们很快就会订婚,让他不要再来打扰商星洲。 他默默说了一声恭喜,局促的站起来,用力握着过时的衣裳,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找了一份跑外卖的工作,被曾经的富二代同学奚落过,也被人泼过酒水。 在一个大雪冬天接了一份街道铲雪的工作,在零下七度的气温里出卖力气铲干净地上的冻雪。 有一位年轻的先生跟他的朋友打着电话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他似乎很不高兴,争辩了几句,于是并没有看见疾驶而来的汽车。 一阵轰鸣声过去,青年皱着眉回头,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车身差一点撞在了他身上。 他的朋友快步跑过来,紧张的问:“星洲,你没事?” “我没事,就是有一个环卫工被撞了,我去看看。” “别去看了,打个120就算了。” 莫名的,商星洲有些不安,于是固执的推开沈知丛,那个倒在绿化带里的环卫工满头满脸的鲜血,看不清脸,早已失去了生息。 他死在这年寒冬里,蓬头垢面,血肉模糊,就连商星洲也没有认出他来。 ——这本该是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第86章 替罪校霸 那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身败名裂的楚倦死在一个冬天,商星洲没有认出已经血肉模糊的楚倦。 他的青梅竹马。 在楚倦死以后的第二个月商星洲知道他的死讯, 最后在他的墓前放了一束勿忘我。 十一年前出事的那一天距离情人只有两天,楚倦提前在花店定了一束勿忘我,两天后的楚倦在看守所面对审讯,而商星洲在彷徨恐惧的时间收到了楚倦送的最后一束花。 他猜想楚倦本来选在那个时间告白,但命运没有给他那个机会。 在故事里,他们的交集在此停止,商星洲会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 收获令人艳羡的爱情,而楚倦腐朽于尘埃。 然而在沈知丛阻拦商星洲的那一瞬间, 商星洲不知为何发疯一般的挣扎开他的桎梏。 “别看了, 星洲,只是一个环卫工而已......” 沈知丛企图拦住商星洲, 被他狠狠一把推开,并没有人知道一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为什么在那一刻有那样大的力气和灵活。 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在污浊的积雪融化的绿化带里蹲下来, 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抹开了糊了尸体满脸的血水和淤泥, 露出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的嘴角张开了几次,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有什么卡住了他的咽喉, 重重锤在他心口,叫他难以呼吸。 那是楚倦, 是他青梅竹马陪他走过人生最艰难一段路程的楚倦, 也是为了他心甘情愿顶罪入狱十年的楚倦。 他死在了他面前。 他的手上甚至还沾着他的血, 人没有送到医院, 医生过来探了鼻息就脱下了手套,商星洲抓着医生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医生叹息着同他说:“节哀。” 气温太低了,医生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冷了,头撞在绿化带的瓷砖上,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他知道这对家属来说很难,但已经不可逆转。 肇事车辆畏惧逃逸,在场的当事人都被带去做笔录。 “你们是什么关系?” 警察问的很直白,他们已经调查完受害者的人际关系,是个城市里的人可怜人,无亲无故,无父无母。 商星洲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很久,才哑声开口:“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们没有其他关系,能解释的只有这脆弱的友情。 放他离开时警察合上笔录,随口感叹了一句:“那你们的关系真好,他是自己撞上去的。” 商星洲猛地撑住墙面,在那方手臂和头颅组成的空间里,他泣不成声。 商星洲以为他不爱楚倦的,也许有感激有畏惧,甚至依赖,但那绝不是爱情。 后来他经常做梦,梦见的都是从前。 梦见他八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变成了一个瘸子,还毁了容,从此背负伤疤艰难存活。 十一岁那年他羡慕弟弟过生日有蛋糕,于是后来他生日那一天有人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块巧克力蛋糕。 十三岁那年他站在钢琴前驻足不前,于是学校刚好有人资助学习钢琴。 十四岁时他的人渣父亲打他,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为他出头。 十七岁那年他的母亲重病,他需要借钱,所有人都将他拒之门外,嘲笑他谁会救助他这样一个赚不到钱的残废,医院说刚好有人捐献了一笔钱供他母亲治疗。 在他灰暗的前半生里,其实偶尔也会这样小小的幸运,他不知道那是谁,总以为那是命运对他的眷顾。 可是在他的梦里,他看见站在医院办公室的门打开,为他出了那笔救命钱的人是楚倦,威胁他的父亲不能再虐待他的人是楚倦,给学校捐钢琴和在他桌子上放蛋糕的人都是楚倦—— 他知道那只是梦,却在梦醒时泪流满面。 商界新贵在凌晨深夜发了疯的去找有关过去的所有痕迹,退休的医生和饱经风霜的老师告诉他那不是梦,真的是楚倦。 是楚倦捐的钢琴圆了他的梦想,也是楚倦出钱,救了他母亲的命。 嚣张跋扈一辈子的校霸只是不知道怎么同他说,于是什么都不说,维持着他最后那一点自尊心。 商星洲以为自大又霸道的小少爷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甚至明白他不喜欢他,只是借助他的羽翼暂时存活。 甚至下定决心,要考一所很远很远的大学,离这个霸道又学习不好的同性恋远一点、再远一点。 现在终于很远了,那个人死了,再也不能强迫他早上吃早餐,天冷时加衣裳,甚至找工作不能太累。 他终于摆脱了年少时的一切阴影,他站在阳光下,眼前是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本该有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把埋葬着楚倦的墓地买下来,在墓旁盖了一栋别墅,避世而居。 他向警察要了一份楚倦推开他的视频,无数次一遍遍的在模糊的监视器里抚摸那张不再年轻,不再青春洋溢的脸。 他一个人蜷缩在别墅里,关上灯,用投影仪播放那段视频,一遍遍感受那种刀尖碾碎心脏的刺痛。 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年,最后楚倦留给他的只有这样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 他死在楚倦的第一个忌日里,没有逃过良心的制裁,在大雪纷飞的时节里放了一把火。 据说起火时还有人听见别墅里在弹琴,钢琴声低沉悠扬,弹奏了整整一夜,直到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钢琴在后院墓地边,他死在钢琴上。 楚倦资助他学习钢琴,然而到死没有听见他为他弹一次。 火灾的第二天沈知丛接到法院的传票,有律师来到他的公司,顺便带来商星洲的绝笔。 他在信里说,是你告诉他我们订婚了,我后来一直想,他在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在找我是不是因为那句话,他后来不想活下去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告诉他,我们订婚了。 我们从没有订过婚,沈知丛,我们一样卑劣。 所以你也不能称心如意的活着。 我们谁都不能称心如意的活着。 那是商星洲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 故事的最后商星洲英年早逝,沈知丛年纪轻轻破产,主角攻受be世界线彻底崩塌,不得不把楚倦重新揪回来找补。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线?” 003:“如今的时间线是你车祸以后,经过十三个小时艰苦卓绝的抢救,现在在江宁医院重症监护室,宿主你感动吗?” 楚倦:“......” 他不敢动,全身上下骨头架子都被撞碎了,他还敢动个什么? 头都被撞凹了,人都撞碎了,救护车过来尸体都凉了,这都能救活,真的是现代医学奇迹再现人间。 楚倦吐槽完艰难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晨光熹微的窗,大约是医院的清晨,细碎光晕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商星洲跟无数电视杂志里面光芒万丈意气风发的模样都不太一样,眼底是无数弥漫开的血丝,眼下一片青黑,看着憔悴又疲惫,那张年轻清秀的脸颊上带着莫名的恍然和悲伤。 看见他醒过来眼泪流淌下来,像是被上帝宣布无罪的囚徒,恍然的想拉住他的手又记起他的手包扎着绷带,颤抖的缩了回去。 他问:“你还记得我吗?楚哥......” 年少的时候学校一霸的楚倦让他认小弟,说你喊我哥,我罩你一辈子。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玩笑话,只有楚倦知道不是。 他的脖子也已经被固定,只有一双眼珠能动,他看着商星洲半晌,只有眼珠转动了一下。 他还记得他,是啊,怎么可能记不住呢?他甚至在他家小区铲雪,他甚至冲上去推开了他。 楚倦怎么会忘记他呢?他恍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这样愚蠢的问题,他颤抖的将手放在楚倦眼角,察觉到体温的那一刻把头埋进楚倦的病床里。 “你醒了、你醒了......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有多害怕就这样失去你。 我以为我忘了你,我以为我不在乎了,可是只要重逢,我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 楚倦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地,商星洲亲自在他病床前照顾,第三个月的时候医生例行检查的时候说他恢复的不错,可以回家住。 楚倦低着头看着自己还打着石膏的手,眼睑下垂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的房租三个月没交,东西,大概都已经被房东扔出来了。” 商星洲的心刀绞一样的疼:“去我家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沈先生......会不会不太高兴,”楚倦稍微抬起眼帘,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因病痛而显得有些羸弱,声音微涩,“毕竟,你和沈先生已经订婚了。” “我去......不太合适。” 是不合适还是不愿意,不愿意看着商星洲和别人在一起,却没有资格说话。 “我和沈知丛是因为要拿到沈家的投资所以谎称订婚,楚哥,你不高兴,我现在就去跟沈知丛说清楚,解除婚约。” 商星洲在楚倦病床前坐下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褥,他的眼睛极清亮,让人看出来一丝欺瞒的神色。 楚倦迟疑了一下,仍然犹豫:“这会不会对你的公司不太好?不要因为我......” “没什么不好的,”商星洲伸出手珍惜的摸了摸楚倦左脸上的伤痕,“婚约是假的,更何况我早就想和他解除这桩假婚姻了。” 如果不是情势所逼,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桩婚约。 可楚倦仍然犹豫。 “你记得,我高二那年我爸把我锁在门外,我无家可归,你收留我的时候吗?” 商星洲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从前我都愿意去你家住,现在去我家不行吗?”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疏离了呢? 楚倦流露出一些怅然的神色,终于还是点了头。 商星洲现在买的别墅距离商圈不远,旁边就是城市森林公园隔绝噪音,别墅不远就是人工湖,临湖造景,安静适合修养。 据说是商星洲为了楚倦养伤特意斥远高于市值的巨资买下来的,三层小楼,还有专门的复健室可供楚倦恢复。 楚倦的房间安排在商星洲房间的左侧,临湖采光充足,和商星洲只有一墙之隔。 大面积骨折导致楚倦行走困难,脊椎也有一定损伤,商星洲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让请护工,日常琐事都是一手包办,就连穿衣喂饭都要亲手来。 就连复健都是让楚倦坐在器械上,他帮楚倦抬起手臂和腿。 楚倦终于忍不住叹气:“你这样,我怕是这辈子都自己动不了了。” “那也好啊,我一辈子服侍你。”商星洲脱口而出,说完一下子愣住了,等了很久听见一声闷闷的笑声,等他脸上通红抬起头的时候楚倦已经闭上了眼。 “星洲,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他却没有给这明示一样话给出任何回应。 商星洲手里毕竟还有那样大一个公司,天天耗在医院和家里陪楚倦偶尔还是有实在不能推掉的事会去公司一趟,在车里开着客厅的监控痴迷而不安的看着楚倦。 开完会回来疲惫的打开监控时却没有在客厅看见人影,只能透过客厅的某处镜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楚倦竟然在厨房里。 看不见人他心里焦躁不安,手指一遍遍焦灼的抚摸着屏幕,熟悉的就好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楚倦在厨房里摔了三个碗,卡在商星洲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把油泼了几滴在自己手上。 于是商星洲推开门时就看见楚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着,微弯了一下嘴角,似乎有些自嘲,听见开门声抬起眼看着他又愣住了,眸光悄然暗淡下来。 门口的人西装革履,事业有成,是天之骄子,而他呢?就是想做些吃的都做不到。 世界割裂又残忍的给予他对比。 他眼底落寞而遗憾的神色刺伤了商星洲,他走过去半跪在楚倦身边,努力与他平视,迫切不安的开口:“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让我照顾你就好。 他说不出口,楚倦却已经明白了,他温柔的体谅的点了点头,少许的嘲弄自己。 “嗯,是有点觉得自己没用。” 时隔十一年又六个月,他们早就不是曾经的少年,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起了隔阂,商星洲敏锐的发现了这种隔阂却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他,楚倦何至于此。 “但我不怪你,十一年又六个月过去了,当初胆小怯懦跟在我身后的星洲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很高兴,你终于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他的声音是欣慰且温柔的。 只是,你能保护自己了,那么是不是显得我越来越没用了呢?这句话遗落的失落显得那样轻浅又让人心疼。 他受伤的手指被商星洲好好的拿过来上药,灯火辉煌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星洲,我这样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我想,我是不是该出去找份工作,不能总这样麻烦你......” 也许工作可以让他重拾信心。 “那就去星辉吧。”商星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楚倦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失而复得的恐惧让他不安,他只希望他们再近一点,好弥补这十多年的空白和缝隙。 商星洲很勉强裂开嘴笑了一下,眼眶却红了,他把楚倦的手指放在心脏的位置:“我希望你麻烦我一辈子。” 第87章 替罪校霸 楚倦脱离现代社会太久了, 十年够做什么呢?是城市日新月异,是机器更新迭代,是物是人非, 山长水阔。 是曾经怯懦畏惧不敢说话的商星洲从幼兽成长为年轻巨擘。 十年前先进的游戏机现在已经老掉牙的落后款, 楚倦工作的第一天就做错了事,领导训斥他不长脑子, 他就低着头听着, 并不反驳。 他像任何新进社会的人一样难以招架工作, 甚至他比那些年轻人表现更差。 商星洲从顶层开完会特意绕过来看他,站在那里把手指捏的发白。 十年前的楚倦是什么样的人呢?班主任骂他他都敢顶回去的人,在校长办公室里挡在少年面前,我说钱不是他偷的就不是他偷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低着头,狼狈又颓然的模样。 他不敢过去,不敢戳破楚倦的自尊心, 在这一刻他突然眼眶发烫,他想起来很多年前,在他倔强的维持那一点稀薄的尊严时, 楚倦是不是也是这样,只能心疼的看着,甚至不敢站出来,戳破他那一点仅剩的可怜自尊。 他的心钝痛。 直到领导骂完离开,直到办公室所有人都离开,他仍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商星洲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沉默了很久抱了一下疲倦的人。 楚倦的头靠在商星洲腹部,他坐在原地,商星洲站在一旁, 灯已经全部熄灭了,灯火辉煌的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像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无止境的靠近。 “你看见了。” 你看见了我那样狼狈的样子。 商星洲的心针扎一样疼,他一下又一下的抚过楚倦的发,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我做的不好。” “没关系。”商星洲摩挲着他的眼角,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变化太大了,时代进步飞速,高楼大厦腾空而起,对于刚刚走出监狱的楚倦就像从池塘推开门,门外就是一片汪洋。 这片汹涌的海域快要把无家可归的他整个淹没。 他茫然无措,他身边只剩下自己,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商星洲在黑暗里轻声吸气,平复胸腔中那难以言喻的涩然和心疼,“我可以教你。” 仅仅进公司不到一个星期,楚倦就直接被商星洲调到了顶楼,在他的办公室旁边单独设立了一个办公室。 也许事业上的成功能让楚倦找到存在的意义,这段时间以来商星洲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楚倦一开始连电子设备都用不好,是商星洲亲自教他,手把手教他看报表,看分析统计,晚上回来了甚至会带着楚倦看手机每一个功能。 楚倦不是个什么勤奋的人,看累了就窝在沙发上睡过去,在这个时候商星洲就会短暂的凝视着他,在这一刻他心里会有一种诡秘的安宁。 十一年过去,楚哥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可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里不再全是自己,不再骄傲不可一世,自己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空降下来的领导并不令人信服,楚倦很快就做错了事,导致公司失去了一个经营几年的大客户,公司高层震怒,专门开会要楚倦承担责任。 楚倦在会议上诚恳的道歉认错,但以沈知丛为首的股东咄咄逼人,追着他一顿疯狗撕咬,那架势非要把他赶出公司才能罢休。 本来这事确实是楚倦的错,商星洲不能太偏袒,可他们追着楚倦咬的时候楚倦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文件,他并不反驳或者推卸责任,只是眼睑垂落,露出瘦了许多的下颌。 他看起来疲倦又孤独,像一匹受伤的孤狼被鬣狗撕咬,没有多年前的傲气,被磨难磨平了棱角,没有向任何人求援——包括商星洲。 他为什么不肯向自己求助?是觉得自己不会偏向他吗? 商星洲在那一刻想到了孤立无援的自己,想到自己被冤枉时楚倦把他牢牢护在身后,即使根本不知道钱到底是不是被他偷的。 “够了。” 他站了起来,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堂而皇之的站到楚倦身边。 在那一刻他想,对和错有什么必要呢?他爱楚倦,于是无条件的偏向他。 他偏爱他,这就够了。 沈知丛愕然了一刹那,愤怒的跟着站起身来,文件劈头盖脸的砸在楚倦身上。 “商星洲你昏了头?他做错事你就这么一味偏袒他?你忘了这个公司是我跟你一手创立起来的!” “你特么把公司拿过来给这么一个劳改犯当跳板?” 文件纷纷扬扬飞了一地,文件夹刚好砸在楚倦额头上,他没有说话,只在劳改犯三个字出来时将脊背压的更低。 满场只能听见沈知丛的声音,商星洲挡在楚倦面前,声音出奇的平静。 “看不惯,你可以走。” 这句话蕴含的意思让沈知丛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到最后几乎到了怒极反笑的地步。 他说: “商星洲,你这是要把我赶出去?你失心疯了?” 他几乎不可置信,却又看见商星洲的眼睛,那是一双坚决的眼睛,沉定漆黑,不是任何上头的气话。 他是真的准备因为楚倦把他从公司里赶出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倦站了半个小时,他坐下来,用手指覆盖在脸上。 “我只是想快点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配得上你。” 他闭上眼,声音低微,那种深切的无力和颓然像一层阴影覆盖在他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 “你不用证明任何东西。”商星洲走到他背后,伸出手替他按揉眉心和耳后。 楚倦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他说我配不上你。” 他是谁不言而喻,商星洲眼底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却只是隐忍着:“他们说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是你,只有你。 沈知丛虽然跟商星洲大吵一架,却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星辉,对商星洲的感情是一回事,星辉毕竟是他们亲手创立,沈知丛怎么甘心让楚倦坐收渔人之利。 那年秋天的时候楚倦过了出狱以来第一个生日,商星洲为他准备了惊喜,用棕色绸带绑住了楚倦的眼睛,牵着他的手抵达了一个地方。 商星洲亲手为他解开眼前的束缚,阳光有一瞬刺眼,很快楚倦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他入狱前的家,那座早已被其他人买下的别墅,看得出来有人精心装修过了,让它看起来更像极了十年前的模样。 可时间毕竟有痕迹,斑驳的石墙哪怕粉刷的再像,曾经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也早已枯萎,楚母心爱的玫瑰花丛也早就被铲除。 楚倦再也不会在深夜翻墙出门,只是因为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担心商星洲偷偷出去兼职回家时会被淋湿。 时间是无法阻止的洪流,裹挟着所有人都只能踉跄前行。 商星洲站在楚倦面前,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我不是当年懦弱无能的少年了,我不仅可以保护自己,我还可以,保护你。” 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向我求助,因为我无论何时都会无条件的站在你那一边。 这是怎样一句沉重的话呢?用了一年又一年,付出了无数努力和汗水。 然而楚倦避开了他的眼睛,他不愿意给他回答。 那天晚上楚倦阔别十一年之久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卧室很大,窗台上有他喜欢的绿植,商星洲在书桌上处理公司的事,看起来严肃又认真。 十一年都风霜雨雪没有在商星洲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就连上天也这样眷顾他,他的背影与十一年前那个给他补课的三好学生别无二致。 后来商星洲把灯熄了,悄无声息的扑进楚倦怀里,他哭的很隐忍,只是脊背微微颤抖,声音沉闷低哑,闷门的说:“楚哥,我知道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懦弱无能,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是我配不上你。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楚倦没有动作,他静静的看着黑暗中商星洲颤抖的脊背,他只穿了一身白色衬衣,脆弱又单薄,再也不是办公室和那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主人。 他露出了他的软肋。 沈知丛被彻底清出去的契机来的很突然,商星洲和沈知丛在办公室里争吵,沈知丛不知被刺激到了什么,隔着桌面猛地扯住了商星洲的领子。 恰好此刻楚倦推门进来,沈知丛冷笑一声,大力踹开座椅走了出去,走之前还在回头骂:“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商星洲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迟早栽在这个劳改犯手里!” 楚倦站在门口没有动,商星洲快步走过去的时候发现楚倦呼吸较平时有些重,他闭着眼,很久才睁开,里面有一闪而过的锐利:“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那样势在必得的肖想。 商星洲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快要下班了,他解开皱了的西装,黑色的外套搭在臂弯里,愣了半晌突然眉眼一弯,恍然:“楚哥是吃醋了吗?” 楚倦又不说话,只是看着商星洲,自从再次见面以后楚倦比以前沉默了太多,商星洲默默叹了口气,过来自然的握住楚倦的手:“好,你不喜欢他以后就不在公司看见他了。” 他捏了一下楚倦的掌心:“你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 一句话定生死,沈知丛在第二天彻底离开星辉,带走了星辉三分之一的高层,商星洲累的眉头紧皱,连着几天未曾合眼,好歹险险稳住了局面。 他累到在办公室睡着,醒来摸索着打开灯,发现他被安置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楚倦的外套,而楚倦坐在唯一一盏灯下,昏黄的光晕柔和了轮廓,映照的楚倦也有几分温柔。 楚倦见他醒过来走过去关掉了灯,商星洲眼前一片漆黑,一直不停转动的脑袋一片昏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楚倦的手覆盖在他眼上。 他问:“交给我,你放心吗?” 掌心下的眼睫轻轻扫过他手心,商星洲闭上眼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放心。” “那就睡。” 掌心下的眼睫颤动的有些快,商星洲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些忐忑又带了浅浅的笑意:“楚哥,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楚倦手指略过口袋里拷贝到一半的U盘,在心里回答他,大约不是。 可他还是浅浅笑了一下,修长手指点了一下商星洲额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他知道商星洲感知的到。 “不要明知故问。” 第88章 替罪校霸 商星洲能在短短几年时间走到这座销金窟的顶端手上也并不干净, 换一句话来说他黑白通吃。 他辛辛苦苦打拼多年,到最后全落进了楚倦手里,商星洲对楚倦没有保留, 偌大一个公司他想要什么都有,所以拿到罪证也轻而易举。 003搓手手:“宿主是要把资料卖给竞争对手吗?” 让商星洲再次变成小可怜? 时值秋天, 窗外小楼的梧桐被吹的舒展开宽大的枝叶, 楚倦在办公室里把玩着手里的U盘摇了摇头。 出卖给竞争对手什么的太平淡了, 更何况作为天命之子, 商星洲一直都是触底反弹, 要压就要把他压到底, 压到他爬不起来。 然后003眼睁睁看着他打了举报电话,举报商星洲利益输送,公司洗钱,还跟暗地里的某些组织不清不楚。 003:“......” 宿主, 不愧是你! 楚倦放下手机, 里面有新的消息跳出来,是商星洲,他说这两天要降温,让楚倦记得添衣服。 又发了照片过来,是窗外一排一排如火的枫叶, 照片拍的很好看, 他问楚倦, 明年的秋天,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看枫叶。 楚倦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回他。 商星洲是在出差的时候接到电话的,接到电话时他愣了一会儿,车依然在开, 窗外枫树红的像火焰一般,他坐在车的后座上,右手用力按在心脏上,按的几乎胸腔下陷,好像那样就不会疼。 商星洲的车在临市发生了一场车祸,车头直接撞歪栏杆翻滚着落进了江水里,没有找到尸体,车座里检查出大量血迹,检验后发现均属于商星洲。 按照那样的出血量,法医判断他必死无疑。 公司已经被查封,大批涉事人员入狱,出事之后唯有商星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他生前的秘书找到楚倦,递给他一沓文件,他在很早已为楚倦安排好了退路。 干干净净的财产,属于他的旧别墅,还有一封录取通知书。 国外某知名大学,楚倦本应该去的那一所,据说进入的门槛卡的很严格,当年楚父也是大费周章才让他进去,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楚倦将录取通知书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叠起放在膝上。 “他没有死,对吗?” 秘书是人精,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回问:“那您希望商总死吗?” 你希望商星洲死吗?你希望他死,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他不知道秘书身上随身带着针孔摄像头,本应死去的商星洲在某个隐秘的暗室内双眼通红的盯着摄像头里的人,双头交叉抵在额头。 你,希望我死吗? 楚倦或许是知道秘书身上带了针孔摄像头,或许是知道秘书会原封不动的将他的话复述,他只是沉默少许微微掀起嘴角。 “我想你了。” 商星洲眼眶慢慢红了,他身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里面是刚发过来的信息。 “来见我。” 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写的是:“你又想抛下我吗?” 不...... 不是的。 他没有回复,但楚倦似乎已经预料到他的回答,他最后发过来三个字。 “带我走。” 那一刻商星洲捂住脸,他知道他没有选择了,他能怎么办呢?再扔下楚倦一个十一年吗?那楚倦就真的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这是楚倦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们约定的地方是商星洲在海边的一处私人别墅,海景很好,不远处就是一个渡口,通往渡口的路在黑暗里亮起数千盏明灯,只要走过那条路踏上轮船远渡重洋,就是崭新的人生。 警察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来。” 就是个畜生面前是火坑也不会往里跳,更何况是狡猾如商星洲。 楚倦坐在藤椅上吹着海风,闻言稍稍笑了下,笃定道:“不,他会来的。” 因为我在这里。 商星洲果然来了,在深夜穿着风衣姗姗来迟,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眼眶有些红,却依然绅士清雅,冷静整齐。 他从光明灿烂的路走进这个拙劣的陷阱,彼时楚倦正在藤椅上小憩,不远处潮汐拍打着海岸,清亮的月华落在他的眼角,一切都静谧的不可思议。 商星洲就在旁边坐了下来,动作很轻,警察不知为何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动作,给了他一些时间。 他动作缓慢的脱下自己手上的黑色手套放在一旁,而后解下西装外套轻轻盖在楚倦身上,楚倦在这一刻睁开眼,在他被带走的前夕。 商星洲眼眶周围有些红,却依然保持着风度,动作从容最后抱了楚倦一下,只是俯身虚虚环抱。 他说:“我以为楚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的。” 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代表了未来,楚倦不愿意见他,他就默默守护他一生,如果楚倦愿意见他,他们就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 在阔别十年的校园里重逢,这一次,他有足够丰满的羽翼去庇护年少时的梦。 可惜,楚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甚至没有回抱他一下,像是思索了一下,而后贴在商星洲耳边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或许,你进去坐十年牢,受尽我所受的痛苦,说不定,我会原谅你?” 那是玩笑当不得真的随口一说,商星洲却在被带走的前一刻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他的眼睛从未有过的亮,像海上倒映的星光,他踌躇不前,最后才敢问出口。 “楚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我好好的赎完所有的罪孽,你就会原谅我吗? 警察已经开始不耐烦,推搡着商星洲向前,可他始终固执的扭着头望着楚倦,一直到背影都消失在楚倦视线的尽头。 他从光明灿烂的路走到这里,不远处就是可以远渡重洋的海口,千万盏灯在黑暗中将那条路映照的如同白昼,可他偏偏选了最艰难黑暗的那一条。 ——与自由背道而驰。 从此身陷囹圄。 楚倦很想问他值不值得,但又在刹那间明白,固执如商星洲,从不知道何为回头,就算真的撞的头破血流也是如此。 他闭上眼听潮汐拍击海岸的声音,绵长壮阔,有风吹起他身上还盖着商星洲的外套,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的膝盖,他心思微动,伸手拿了出来。 里面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静静躺着一枚戒指,在月色下闪耀着别样的温柔。 礼盒下压着一封录取通知书,和楚倦那封一般无二,只是名字那里属于商星洲。 戒指和未来,他都准备好了,只是可惜,楚倦不想和他以后。 楚倦莫名想到十一年前那束来不及亲手送出去的勿忘我,在少年最期盼的十八岁那一年的情人节的前一个星期,楚倦锒铛入狱。 命运有时如此相似,阴差阳错,一别即一生。 那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商星洲入狱以后楚倦去见过他一次,是那年的冬天,商星洲入狱的第二个月,警方已经在收集证据起诉,其实商星洲是有能力扭转局面的。 不说颠倒黑白,但减刑和辩解至少可以做到,如果商星洲真的想走,甚至说不定可以脱罪。 但出乎意料的他沉默着认下了所有罪行,关于楚倦检举的一切他都没有反驳,无论罪行轻重。 那年冬天的时候楚倦来看他,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很长,要从一个小男孩很小的时候说起。 小男孩小时候曾经无意拔了爸爸的车钥匙,导致了一场车祸,车祸撞伤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被撞伤的小男孩毁了容,脸上有了疤痕,还成了一个瘸子。 小男孩的父亲给对方家属赔了很多很多钱,原以为受伤的小男孩可以痊愈,可是受伤的小男孩有很糟糕的爸爸,他的爸爸拿走了他治病的钱,导致他留下了终生残疾。 受伤的小男孩从小受尽奚落,性格抑郁,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有一天那个受尽欺负的小男孩被做错事的小男孩发现了。 因为他的错误毁掉了一个人的一生,做错事的小男孩很后悔,很愧疚,发誓要一辈子对残疾的小男孩好。 ——很好很好,可以把命赔偿给他的那一种。 怕打击残疾小男孩的自尊心,做错事的小男孩一直都默默的守护着他,从十一岁开始。 所以在他们真正相识以前,他就在十一岁为残疾的小男孩买过蛋糕,在十三岁资助过他的第一台钢琴。 后来他们在初中终于正大光明的相遇,残疾的小男孩一直以为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在初中,其实不是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相识。 后来有人想欺负残疾的小男孩,做错事的小男孩冲了上去,替他解决了那个恶棍,为此身陷囹圄十一年。 他想,他赔偿给残疾的小男孩十一年,赎罪已经够了,可是他出来时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残疾的小男孩误以为做错事的人是另一个男孩的父亲,导致了做错事的男孩家破人亡,还拿走了那个家的一切财产。 做错事的男孩甚至没能看见父亲最后一眼,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可是他的父母都是无辜的啊。 做错事的男孩长大了,他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害死父母的那个人。 故事没有结局,他开始讲的时候商星洲像是有些没有听懂,愣愣的看着他,很快他的眼眶就红了,他哑着声音求楚倦别说了,可楚倦不听,他摇摇头,继续开口。 “我在你家楼下铲雪,在小区靠近你,不是因为想见你,只是因为想报复你。” 商星洲青筋暴起,猛地站立起来,身躯在薄薄的蓝白囚衣中剧烈颤抖,他看起来那样愤怒,想摔毁一切,可他疯狂狠厉的面容下是通红的眼睛。 他嘶吼着,一拳锤在玻璃上,玻璃哐当摇晃着,商星洲的手骨流出鲜血,警察将他死死按回座椅,他那样用力,因为知道打不到外面那个人身上,声音却犹如哀求,他说:“够了!别说了——” 可他阻止不了楚倦,他仍然在讲述那个能够杀人无形的故事。 说到最后楚倦的声音也是沙哑的,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刀,可他还是不肯停手。 商星洲还在拼命挣扎,他需要仰起头才能与商星洲对视。 他的眼睛很亮,是窗外冬日的寒霜又或者含着星星点点的泪光,不,流泪的人也许并不是楚倦。 他说,“商星洲,我只是为了赎罪,我从未爱过你。” 他说,“商星洲,你恨我,我从没喜欢过你,我对你好只是愧疚,我只是愧疚而已。” 商星洲,你恨我,毕竟我从未爱过你。 冬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了,历经十四年,商星洲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终于落幕。 楚倦对他很好很好,什么都可以给他,除了爱。 ——他只是不爱他。 第89章 替罪校霸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夜半,谢沉鹿不知为什么突兀心慌起来, 他像是被困在一个难以挣脱的茧里,被什么束缚的他无法呼吸, 只能不停挣扎以求片刻喘息,大汗淋漓。 “谁?” 沉睡中的人骤然睁开双眼,背后冷汗已层层浸湿衣裳,而殿内不知被何人笼罩了一层稀薄的灵力, 阻隔了他的视听。 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冲出了偏殿。 浩瀚的灵力带起一阵狂风,吹的殿外那一树月桂簌簌坠落,硕大的树冠直接从中折断, 枯叶携卷着细碎的灵犀花被压在轰碎的石门之下, 溅起大片浮尘。 偌大一个殿宇空寂的惊人,而楚倦就站在那棵倒塌的月桂树下, 背对着谢沉鹿。 整个翻飞的烟尘里除了楚倦就是白鹤的气息, 来自在野, 来自鸟族,不、不...... 谢沉鹿一身霜白寝衣,长发未系随风披散,眼睛一片通红, 赤着脚跌跌撞撞的冲过去,等到了楚倦身前却又突兀停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痉挛片刻,却怎么也不敢靠近。 “殿下......” 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醒真实,像巨大的梦魇逐渐实质般的笼罩住他。 楚倦背后是折断的参天古树, 迎着一轮皎洁的月亮,他却没有回头,反而向着月色扬起头颅,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眉骨清晰因为削瘦透出一股少有的凌厉决然。 他问:“为什么团子有龙角,我没有?沉鹿,我的龙角呢?” 这个问题他不止问过一次了,谢沉鹿也不止骗过他一次。 谢沉鹿在发抖,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颤抖着:“因为、因为、因为是与魔君相斗的时候受的伤,殿下......” “是吗?”那声音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嘲讽,月色笼罩下只能看见楚倦略微掀起嘴角,像是刀剑的弧度一样动人心魄。 “真的是魔族,”谢沉鹿觉得自己的咽喉仿佛被炭火灼伤,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殿下,我怎么会骗你了?我怎么会骗你、殿下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去找魔尊,成婚前送给你的礼物,我、我这去为你取来......”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敢再听楚倦说任何话,他下意识觉得楚倦要开口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不想听,不敢听,只想逃避。 “殿下、你等等我,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他近乎魔怔一样嘱咐完刹那间就已消失在原地,他走的太快了,快的几乎没有听见楚倦那句疲倦的叹息:“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 —— 魔族,极焰山,万魔窟。 天地阴阳相合,这数万年来仙魔一向不分伯仲,就是九重天偶有强盛一时魔界也最多只稍逊一筹,这些年打打杀杀,直到三百年前九重天太子楚倦身死。 楚倦乃是那时九重天第一战力,掌管天下水源的青衡神君虽然也有万年修为,但身中剧毒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出手。 那时楚倦身死天帝闭了死关,魔界浩浩荡荡打上九重天,本想趁着天界无人大肆搜刮一番,却不想碰到了一个硬钉子。 太子遗孀,谢沉鹿。 一开始这些穷凶极恶的魔族觉得一只吃草的鹿敌的过什么,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天界无人,到最后竟然只能由一只修行不过千年的灵鹿上阵,这可真是个大笑柄,直到真的与那个疯子对上。 他身穿一身单薄白衣上阵,据说身后停的就是太子楚倦的尸身和刚刚诞生的龙子。 “听说龙族全身都是宝贝,等会儿咱们去挖了龙眼当夜明珠,龙筋拔了做捆仙索,拔了龙鳞做甲衣。” “啧啧,就是不知道小龙崽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功效。” 后来魔尊契勐一直记得那一天谢沉鹿抬起头来看他的模样,戾气深重,比魔族还要更为骇人,一双眼猩红如血,偏偏绽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魔尊契勐恐惧的被强悍的灵力轰地直接撞在石柱上,两人合抱的石柱瞬间裂开数条缝隙,在魔族说一不二的尊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顺着石柱径直摔在地上。 来者一身单薄寝衣,好像突然发疯闯到魔族,整个人疯疯癫癫,长发凌乱的在风中翻飞,唯有手中的三尺剑上滴滴答答的滴落鲜红的血珠。 契勐飞快扫了周围一样,阴森恐怖的万魔窟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无数魔族在地上哀嚎出声,鲜血从殿门的方向一路延伸,直到谢沉鹿的脚下。 契勐捂住断裂的肋骨吐出嘴里的鲜血,硬撑着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头皮发麻:“不、不知内君来我这万魔窟有、有何贵干。” 妈的,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到这尊杀神了,还不快点自己上去领死。 谢沉鹿这人虽然又疯又捉摸不透,但他这三百年来一心痴迷复生之术,也没太管过魔族,只要魔族不跟他抢复活他夫君的天材地宝他几乎都不带搭理魔族的。 “本君有一事,求魔族帮忙。” 满魔窟都是匍匐在地鬼哭狼嚎的魔,唯有中间一人站在一只狼妖的皮毛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剑尖滴落,落在他的脚踝之上,他竟是还在笑着的,伸出两指擦拭过剑刃。 那剑擦的程亮,魔尊契勐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那个疯子笑的简直像催命符,但再不好的预感也要硬着头皮上。 “内君不防直说,能、能帮的,契勐一定尽力而为。” “我不要你尽力而为,我要的整个魔族,”脚步声愈发靠近,契勐折断的肋骨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只能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犹如血海滔滔,冰冷的剑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温度一瞬间叫他毛骨悚然,“竭尽全力。” 契勐察觉到上首的人似乎笑了一下,阴沉森冷:“若是做不到,那本君就屠尽魔族,然后再选一个魔尊出来。” “内君请、请讲!”契勐额头冷汗如瀑,连声音都开始打结。 头顶的人却慢慢俯下身来,冰冷的剑刃拍了拍契勐的脸侧,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谢沉鹿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温润的黑,像无尽的黑夜,明明嘴角微掀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犹如亘古深渊,只能让人遍体生寒。 “三百年前魔族偷袭九重天,太子殿下一时不察,不慎中计被斩断龙角沉睡百年,是也不是?” 契勐瞳孔蓦地收紧,震惊的望向上首的人。 这、这—— 他看见的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个疯狂又杀气腾腾的仙者,那人眼眶微红,眼角似有泪光,像是经受了什么可怕的挫折,然而一只手却宛若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声音幽邃阴鸷:“魔尊,我说的对吗?” 但凡敢说一个不字,这短短一截脖颈就得被拧成碎末,契勐汗如雨下,一动不敢动:“本尊明白了......” 谢沉鹿却还是未曾放过他,微微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契勐福至心灵立刻改口:“魔族明白了,一日、不、半日,魔族所有必定守口如瓶!” 契勐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谢沉鹿要骗九重天上那位太子,为了谎话逼真整个魔族都要鞍前马后的去圆这个谎。 可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要整个魔族欺上瞒下又能怎样?这三界六道无数张嘴,哪里是能够一一堵住的,但凡一个没守住这个秘密都要前功尽弃。 可谢沉鹿却好似已经陷入了某种固执的偏执里,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就在契勐觉得逃过一劫的刹那冰冷的剑锋捅进了他的腹部。 刀剑抽离鲜血喷薄而出,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血雾。 而后再是第二刀,第三刀,却刚好避开所有要害,仙魔之躯一时难以彻底死去,只是重伤,契勐全身几乎被捅成了一个筛子,鲜血汩汩流淌。 “还不够......殿下万一问起我该怎么办?” 他呢喃了一句,仿佛有些愁苦的模样,契勐毛骨悚然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以为谢沉鹿要再发疯直接弄死他的时候看见那把霜白的刀剑刺进了仙者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仙人也不是不会疼的,他疼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恼怒的摇头:“不对......” 怎么能是自己的剑呢?殿下会看出来的,不行。 于是契勐毛骨悚然的看着谢沉鹿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捅出来的伤口治愈,而后朝他伸出手来,那张白皙清雅的脸上溅上了他自己血,有种莫名的凄厉和艳色。 “把你的刀给我,”他微微蹙眉,似觉得不够真实一般,“不,你过来,杀了我。” 契勐头皮发麻。 谢沉鹿掐住他的脖子,冷冷道:“还不动手?” 后来契勐一直想,如果他那时候再狠一点,伤口有那么一丝偏移是不是可以杀了谢沉鹿,他无数次那样想象过,但他知道不可能。 因为那是谢沉鹿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卧着他的手,带着他的刀把他自己捅伤的,一刀一刀,接近心脏偏偏差了一分,就连在交手当中的设计都一丝不差。 到最后他一身的伤比契勐还要更重,满身伤口触目惊心,还在轻声呢喃:“这一次,殿下总会心疼了。” 谢沉鹿回到九重天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正是整个婚宴挑好的吉时,他要赶回来拜过天地成婚的。 他一身寝衣破破烂烂,遍体鳞伤,几乎是爬进碧霄殿的,手里捧着契勐魔尊的刀,本来想把契勐带过来的,可又觉得最好还是留一条命的好,万一殿下想亲手报仇其他处置也好。 又怕魔尊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让殿下起疑,最后只敢捧着刀过来。 整个碧霄殿外头无数仙家赴宴,里头却空旷的可怕,静悄悄没有任何人声,只有呼啸的狂风吹过了折断的月桂,巨大的古树还在原地,而原本在这里等他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谢沉鹿抖着手一间一间推开房门,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只有折断的月桂上放着一件叠好的婚服,袖子里头藏起来的鹿在风中轻轻被掀起一角。 楚倦不见了。 “殿下......” 谢沉鹿很想笑一下的,到底没能笑出来,手里契勐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他踩过去也无知无觉,伸手想碰一碰那婚服又缩回手来。 他手上还有血,他擦干净了才敢抚摸上去,是冰凉的,早已失去了那人温暖的温度。 手指蜷缩着颤了颤,下一刻他骤然两指并拢刺入眉心,一道恐怖的灵力瞬间席卷整个九重天,哪怕是赴宴的仙者都骤然失声。 “这是,阴阳回溯?”混乱中似乎有人讶然不已。 用密术回溯时间,是极损耗寿命的一种法子,没有到一定地步没有哪个仙者愿意动用。 “这个方向,难道是内君出了什么事?” ....... 外界的混乱谢沉鹿已经不得而知,他眼里已经只剩下这短短一日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最后定格在他走后的画面上。 第90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而半坐在冰棺里的人抬眸看他,目极深, 眼极沉,一身华贵的单薄寝衣拢在身上,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胛与冰棺上。 漆如曜石的眸子里依然如三百年前一般,满满当当只装了他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谢沉鹿想, 他是不是又被人算计陷入了什么逼真的幻境。 他一步一步踏碎稀疏的阳光,平素端重自持的面具只在顷刻间就摔的粉碎。 他走的极慢, 明明心里是迫切的, 却又生怕这当真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可哪怕只是幻境,他也希望这幻境的时间长一些, 再长一些。 也许是太微宫是真的太冷了, 连他的手掌也发起冷来,他抬手似乎想碰一碰眼前的人, 然而近到眼前却又犹豫了, 生怕自己一伸手就打碎了这难得的好梦。 半晌,高高在上的人半跪在冰棺前哑声道:“殿下,我是在梦中吗?” 那声音嘶哑又颤抖,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人。 微微发抖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 他想,就算是梦境他也应该去碰一碰殿下的。 可出乎意料的,他伸出去的手却没有落到实处。 ——楚倦避开了他。 那个从来不会避开他, 哪怕他身中魔毒全身溃烂都抱在怀中一刻不离,哪怕他持剑所向都未曾避开他的人偏过头,避过了他的触碰。 半坐在冰棺里的人双眉微皱, 疏离而漠然的看着他,似乎有几分迟疑,半晌才哑声问。 “你是?” 谢沉鹿伸出去的手骤然僵在了半空里。 他想,太微宫果然是极寒之地,好像只是一阵风过,冷的他的心窍都一寸一寸冰凉了下去。 —— 天医在太微宫外拢着袖子交头接耳,对于楚倦能够醒来的事啧啧称奇。 龙族龙角可谓一生灵气之源,伴随龙族而生,龙族一身是宝,唯有龙角最为珍贵,仔细算来已是龙族的一条命,楚倦失角以后本已魂魄消散于六道之中,此番竟然能够醒来实属奇事。 不过天地之间密辛无数,也说不准是内君使了什么苛刻的法子才救活了太子。 ——毕竟内君这三百年来有多疯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可惜了...... 消息灵通的扫洒仙童偷偷跟相好的仙子咬耳朵:“最近可不要去太微宫那边,最好啊也避开内君,不要碰上......” 仙子竖起耳朵,讶然不解道:“太子殿下不是刚醒么?按理说内君该是正高兴的时候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仙童叹了口气,颇也有些唏嘘,“太子殿下记得所有人,单单把内君给......” “给什么呀?” “太子殿下把内君给忘了——” 仙子杏眼睁圆突然看见一道小小的浅色身影走过连忙撞了旁边的仙童一下,仙童吃痛的叫了一声,眉眼都疼的皱了起来:“你怎么乱打人啊?” “别说了,小天孙过去了......” —— 太微宫终年大雪,仙子领着天孙过去时正是天宫日暮,大雪簌簌落在那白衣身影之上,更衬的人风姿不凡只是隐隐有些形销骨立之感。 “孩儿拜见父君!”脆生生的声音把谢沉鹿从沉思当中惊醒。 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小小少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天族生长缓慢,小家伙又因为胎中不足格外长的慢些,如今还是六七岁的模样,正正经经穿了一件浅色衣衫,也许是过来的急,头上的帽子有点歪了。 看见团子谢沉鹿沉郁的脸色才终于稍微好转了一些,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摘去了他头上多余的帽子,露出头上两只小小的白色龙角。 他的爹爹就是因为失了龙角才长眠不起的,小家伙一向聪明,怕他的父君触景伤情想起爹爹所以一直戴帽子遮掩他的小龙角。 这是他和殿下的骨血,轮廓肖似了殿下,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深沉,安静看着人的时候一像是幽静的湖水。 谢沉鹿心中泛疼,伸出手勾住小团子的小爪子,平时淡漠的声音也少见的温和:“团子,父君带你去见爹爹。” 就算殿下一时间记不得他又如何呢?他们成过婚,四海之内,九重天道内的仙魔都知道,他是殿下的内君,明媒正娶,通晓天地。 更何况,他还为殿下诞下过子嗣,这是殿下的骨血。 所以,哪怕殿下记得世间所有人唯独只忘了他,或许,也只是片刻意外罢了。 风雪扑面而来,小团子觉得今日的父君好像格外不对,握住他手的力道大的出奇,攥他的骨头生疼,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小家伙抬起头看着父君紧绷的面颊,眉眼低垂覆着一层薄薄霜雪,也许是父子连心,那一刻他莫名就觉得父君难过的不行。 —— 太微宫内。 楚倦看着水镜当中脖颈上几处明显的紫色痕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谢沉鹿死寂了数百年的心仿佛被什么冲撞了一下,眼底有什么迅速汹涌而过。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在短暂因为殿下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他绝望摄住心神之后,他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所以当殿下问他是谁时准确无误的吻上了那因常年躺在冰棺中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唇。 动作快而青涩,近乎冲撞的磕上了楚倦的唇角,而后露出尖牙,像危险的蛇类终于咬住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一般,硬生生把楚倦嘴角磕碰出血迹。 那一刻的他丝毫看不出来是执掌天宫喜怒不形于色的济水神君,而像一个觊觎已久的疯子。 楚倦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但只消一瞬便皱眉推开人,斥道:“放肆!” 或许是因为躺的太久,楚倦面上几无人色,只是一片骇人的青白,嘴角滴落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活气,眼角眉梢的那抹怒气带着几分雷霆般的惊怒,只是气势再威严也难以抵挡那一份病气沉疴。 谢沉鹿从来没被楚倦推开过,被推开过的一刹那他眼底几乎是瞬间涌现出血腥之色,而后迅速翻身压了过来,把刚刚半身探出来的楚倦压回了冰棺里。 一只手死死卡住楚倦的腕骨,另一只手压在楚倦的脖颈上,让楚倦不得不重新躺在冰棺里动弹不得,而后一寸一寸压了下来,气势迫人。 而后,他把自己埋进了楚倦的怀里。 他在楚倦脖颈处停了好一会儿,牙齿死死咬着楚倦的寝衣,呼吸却放的轻而又轻,贴近楚倦的心口,听里面缓缓跳动的心脏。 良久,仿佛终于反复确认这个人是活着的,有呼吸有心跳,怀抱也是温暖的,这才慢慢的慢慢的松开手,却又生怕人跑了一样改勒为搂,怀抱住了楚倦的脖颈。 “殿下......” 一向温润动听的声音极压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却只是轻声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里研磨而出。 他有整整三百年未曾跟他的殿下好好说过一句话,未曾感受过这个怀抱,未曾...... 楚倦声音里已经带了不易察觉的怒气,低斥道:“放开!” 后来谢沉鹿想到这一日总觉得很荒谬,他这一生数百年的时光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楚倦会推开自己 ,接二连三,不止一次。 他起初以为是殿下恼他,他以为自己认个错就能好的,可不是。 他强行抱住楚倦埋首在他脖颈上说话,慌不择路,再镇定的人也语无伦次:“殿下、殿下、是我错了,你看看我,我是、我是沉鹿......我错了......” 我这一生所有决定都错的离谱,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他本以为这样伏低做小的模样,按以前看殿下必然要心疼的,殿下从前根本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就是他稍微皱一皱眉都要担心不已。 可这一次,楚倦没有再纵着他,眉头皱的极深,拢出几分不耐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 他扶着冰棺离他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疏离又戒备,于是谢沉鹿浑身都冰冷下来,那是第一次,谢沉鹿觉得楚倦离他似乎格外的远。 谢沉鹿将手中的伞递给一旁的侍者,低垂眉眼把自己眼中那一抹难受掩盖,继而牵起小团子的手,一步一步朝楚倦走过去。 他等了殿下整整三百年,那是多么漫长又锥心刺骨的岁月,殿下忘了又如何,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放手了。 所以他在殿下惊疑不定的目光里抱住殿下,用额心与殿下相抵。 鬼使神差的从咽喉里轻声说出一句话:“殿下,我是你的内君。” 是禀明过天地,要生生世世相扶相依,白头到老的人。 是你光明正大求娶的内君,如今却连认识都不认识我了。 这样想着,谢沉鹿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缕苦涩,但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很快调整了表情。 殿门被关上外头的风雪也一并都被关在门外,谢沉鹿靴子上的雪水随风飘散,只剩下鬓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衬着他的眼睛莫名有几分看不懂的冷冽和柔情。 楚倦手里放着两本古卷,看见人影过来刚合了书抬头就看见倾身探头过来的人,一张好看的扎眼的容颜突然凑近,呼吸可闻。 摸着良心说话,谢沉鹿是真的好看,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天界都是绝顶好看的人物,三百年前气质温润清雅,乃是不出世的名医和仙君。 这三百年里经历了感情上的毒打眉眼间生了几分寒冽之色,又因为楚倦死前把九重天尽数交给他打理,多了几分威势和矜贵,整个人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拒人千里的孤冷和对上楚倦特有的温雅柔和,以及,眼底潜藏的一点疯意。 总而言之,确实是能有让人一见钟情付出一切的冲动,顶着这张脸就是说谎话都多了几分可信度。 但当这个顶尖大美人含情脉脉的说:“殿下,你忘了,你从前都是替我擦鬓角的。” 楚倦:“......” 第91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一团浅淡的银光把小团子扶了起来,殿门层层推开, 露出里面只着一身单衣的青年, 乌发披散, 手里捧着一卷书,双眸微抬。 谢沉鹿死寂了数百年的心仿佛被什么冲撞了一下, 眼底有什么迅速汹涌而过。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在短暂因为殿下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他绝望摄住心神之后, 他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所以当殿下问他是谁时准确无误的吻上了那因常年躺在冰棺中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唇。 动作快而青涩, 近乎冲撞的磕上了楚倦的唇角, 而后露出尖牙,像危险的蛇类终于咬住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一般,硬生生把楚倦嘴角磕碰出血迹。 那一刻的他丝毫看不出来是执掌天宫喜怒不形于色的济水神君, 而像一个觊觎已久的疯子。 楚倦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住, 还没反应过来, 但只消一瞬便皱眉推开人, 斥道:“放肆!” 或许是因为躺的太久,楚倦面上几无人色,只是一片骇人的青白, 嘴角滴落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活气, 眼角眉梢的那抹怒气带着几分雷霆般的惊怒, 只是气势再威严也难以抵挡那一份病气沉疴。 谢沉鹿从来没被楚倦推开过, 被推开过的一刹那他眼底几乎是瞬间涌现出血腥之色, 而后迅速翻身压了过来,把刚刚半身探出来的楚倦压回了冰棺里。 一只手死死卡住楚倦的腕骨,另一只手压在楚倦的脖颈上, 让楚倦不得不重新躺在冰棺里动弹不得,而后一寸一寸压了下来,气势迫人。 而后,他把自己埋进了楚倦的怀里。 他在楚倦脖颈处停了好一会儿,牙齿死死咬着楚倦的寝衣,呼吸却放的轻而又轻,贴近楚倦的心口,听里面缓缓跳动的心脏。 良久,仿佛终于反复确认这个人是活着的,有呼吸有心跳,怀抱也是温暖的,这才慢慢的慢慢的松开手,却又生怕人跑了一样改勒为搂,怀抱住了楚倦的脖颈。 “殿下......” 一向温润动听的声音极压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却只是轻声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里研磨而出。 他有整整三百年未曾跟他的殿下好好说过一句话,未曾感受过这个怀抱,未曾...... 楚倦声音里已经带了不易察觉的怒气,低斥道:“放开!” 后来谢沉鹿想到这一日总觉得很荒谬,他这一生数百年的时光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楚倦会推开自己 ,接二连三,不止一次。 他起初以为是殿下恼他,他以为自己认个错就能好的,可不是。 他强行抱住楚倦埋首在他脖颈上说话,慌不择路,再镇定的人也语无伦次:“殿下、殿下、是我错了,你看看我,我是、我是沉鹿......我错了......” 我这一生所有决定都错的离谱,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他本以为这样伏低做小的模样,按以前看殿下必然要心疼的,殿下从前根本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就是他稍微皱一皱眉都要担心不已。 可这一次,楚倦没有再纵着他,眉头皱的极深,拢出几分不耐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 他扶着冰棺离他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疏离又戒备,于是谢沉鹿浑身都冰冷下来,那是第一次,谢沉鹿觉得楚倦离他似乎格外的远。 谢沉鹿将手中的伞递给一旁的侍者,低垂眉眼把自己眼中那一抹难受掩盖,继而牵起小团子的手,一步一步朝楚倦走过去。 他等了殿下整整三百年,那是多么漫长又锥心刺骨的岁月,殿下忘了又如何,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放手了。 所以他在殿下惊疑不定的目光里抱住殿下,用额心与殿下相抵。 鬼使神差的从咽喉里轻声说出一句话:“殿下,我是你的内君。” 是禀明过天地,要生生世世相扶相依,白头到老的人。 是你光明正大求娶的内君,如今却连认识都不认识我了。 这样想着,谢沉鹿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缕苦涩,但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很快调整了表情。 殿门被关上外头的风雪也一并都被关在门外,谢沉鹿靴子上的雪水随风飘散,只剩下鬓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衬着他的眼睛莫名有几分看不懂的冷冽和柔情。 楚倦手里放着两本古卷,看见人影过来刚合了书抬头就看见倾身探头过来的人,一张好看的扎眼的容颜突然凑近,呼吸可闻。 摸着良心说话,谢沉鹿是真的好看,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天界都是绝顶好看的人物,三百年前气质温润清雅,乃是不出世的名医和仙君。 这三百年里经历了感情上的毒打眉眼间生了几分寒冽之色,又因为楚倦死前把九重天尽数交给他打理,多了几分威势和矜贵,整个人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拒人千里的孤冷和对上楚倦特有的温雅柔和,以及,眼底潜藏的一点疯意。 总而言之,确实是能有让人一见钟情付出一切的冲动,顶着这张脸就是说谎话都多了几分可信度。 但当这个顶尖大美人含情脉脉的说:“殿下,你忘了,你从前都是替我擦鬓角的。” 楚倦:“......” 有些人昧着良心说瞎话不打草稿,但他不是真的傻。 擦什么鬓角,洁癖严重的天命之子舔狗炮灰不配碰,明明以前给他看伤包扎都要蒙住眼睛洗个三遍手。 于是楚倦手里微动准备捏个决了事,刚抬手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谢沉鹿嘴角出现了一隙裂痕,很快又修补好了,克制的笑了笑。 “殿下,你伤势未愈不要动用灵气,还是我来。” 小团子期期艾艾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并没有人理会他,他想爬上楚倦的膝上去,谢沉鹿看了一眼眉头微蹙,斥了一声:“不要胡闹,你爹爹旧伤未愈......” 楚倦却已伸出手来,小团子连忙摆动自己的小尾巴爬了上去,他年纪还小,又因为当初生产时先天不足有时候不仅是龙角连龙尾巴也经常掉出来。 小团子大名叫楚念君,小团子喊的久了也就习惯叫团子了,这会儿跟南极仙翁学了一天回来就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抱住楚倦的胳膊,一边喊爹爹一边跟他说今日学了什么法术。 小可怜三百年才第一次见到活的爹爹,黏人的紧。 身侧毕方悄悄过来弯腰对谢沉鹿道:“内君,游奕灵官在后殿等着您了。” 游奕灵官对于医术有着不俗造诣,谢沉鹿自己本身就是一等一的医者,但对于楚倦的病情却丝毫不敢托大,世人都说医者不自医,对上自己心尖上的人,他也怕出任何差错。 谢沉鹿温声同楚倦说完这才出去,游奕灵官已经等候多时,放在桌上的茶都冷了,待谢沉鹿过来又俯身道了一声内君。 “不必多礼,殿下的伤到底如何?” 他自己已经检查过无数遍,却依然没能检查出来什么问题,楚倦醒的突兀,好像就突然睁开了眼,从沉睡当中苏醒。 不过醒的时机也好,再差一点...... 谢沉鹿眼神霜寒,要是殿下再不醒,他就要去在野一趟,在野归青衡统辖,到时候动手就是一场大战,半数天界都怕是要卷进去血流成河。 为了殿下他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可这种生死存亡的冲突能不发生最好还是不发生的,毕竟他还要积德行善为殿下祈福。 谢沉鹿仔细研磨着手中的杯底,目光沉沉,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目前老朽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许是内君这三百年喂给太子的诸多灵药起了作用也说不准,就是太子身体尚且虚弱,恐怕需要一段时日的好好调养再看。” 身体无事就好,谢沉鹿阴翳的眉眼稍稍放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面向屋檐外茫茫风雪,嘴角绷成一线,从侧面看凌厉若刀锋,看的游奕灵官心里一突。 “殿下,记不得我......”他语气有几分郁气。 完了,寒冬腊月里游奕灵官生生觉得自己脑门上滴落豆大的汗珠,大气也不敢出:“这......内君不必惊慌,老朽这里还有些灵药刚好可以治失魂症,老朽这就去拿来!” “不必了。”谢沉鹿的声音突兀响起,他看着屋檐外的风雪,眉头几松几紧,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游奕灵官还要再说话,继而听见饱含几分戾气的声音猛地拔高,“我说不必治了!” 游奕灵官一瞬间噤若寒蝉,丝毫不晓得自己哪里又招惹了这尊喜怒无常的尊神。 曾经的济水神君确实是个温文尔雅的仙君,姿态风流笑容温和,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但这都是三百年前的景象了。 自从三百年前太子身死内君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疯疯癫癫近百年,把持九重天的意义就是守住太子留给他的东西,以及,仗着九重天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劫掠任何有可能唤醒太子的东西。 这些年来内君疯的不轻,平常人在他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不知道这回太子殿下醒来能不能医好这疯病。 游奕灵官走了以后谢沉鹿又在外头站了许久,唇抿的死紧,胸膛上下起伏,良久才平息心绪。 第92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哪怕不睁开眼也能察觉到简直像一团火焰烤在身上,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舐, 慢慢滑过了眼角眉梢而后继续往下。 楚倦被这样盯了一夜, 金乌快要出去的时候谢沉鹿才短暂出去了一会儿 。 也只是一会儿,很快就回来重新抱住他,一晚上没睡抱着他睁着眼睛到天亮, 生怕一闭眼这场梦就醒了。 面前的人三千长发只被一根白色玉簪简单挽住, 寝衣单薄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楚倦拿手臂遮住眼睛,片刻后才蹙眉看他冷冷道:“你看我做什么?” 谢沉鹿被他冷淡的神色扎了一下,靠近了些许像要讨一个吻, 被楚倦敏锐的偏头避开。 谢沉鹿双眸一黯,眼帘低垂,温热的呼吸扫过楚倦的脖颈, 就在楚倦以为这人要发作的时候谢沉鹿就着姿势把他扶了起来。 他刚从沉眠当中苏醒,整个人又缺了一只龙角跟死了也差不多,需要好一段时间恢复, 其实这些事楚倦自己不是不能做, 实在是谢沉鹿贴心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了, 我自己来。” 让谢沉鹿给自己脱寝衣换衣服什么的还是别扭,楚倦皱着眉头推开人,自己拿起衣裳穿好, 谢沉鹿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转头从一旁的小炉子上端出一碗香气扑鼻的汤来。 “这是北冥的青灵鱼,我为殿下亲手煲的,殿下尝一口如何?” 楚倦藏在袖袍下的手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 仙者本不需要吃这些东西的, 但三百年前谢沉鹿为了救青衡神君割血入药导致身体虚弱不堪,楚倦担心他的身体为他求了各种仙丹妙药,但谢沉鹿不喜药味不愿意吃,眼看着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楚倦急的眉头紧锁。 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为了心上人去学厨艺,惯拿刀剑的手也学着分辨柴米油盐,亲手为谢沉鹿洗手作羹汤,只是为了让他多吃一口东西,不至于那样孱弱。 他日日金乌没出去就起来为谢沉鹿煲汤,用的尽是罕见的天材地宝,端的是费尽心思,如此滋养数百年才将将将人养好一些,脸颊边有了一些肉,不再瘦的叫人心疼。 然后被倒打一耙。 因为他天没亮出入谢沉鹿卧房叫青衡神君误会,两人之间生了嫌隙,谢沉鹿气的脸色发沉,冷冷斥责楚倦:“日后若无其他事,殿下还请不要随意出入我的卧房。” 楚倦:“......” 虽然工具人舔狗没有人权,但他还是感到很憋屈!我就是辛辛苦苦养条狗都知道对我摇尾巴啊!谢沉鹿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时的楚倦何曾想过,谢沉鹿有朝一日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 但是—— 楚倦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乳白色的鱼汤,欲言又止,半晌才蹙眉抬头。 “我生平从不吃青灵鱼,内君,难道不知道吗?” 他眉间拢着一抹疑虑的痕迹。 他的生母诞生于鸿蒙之海,天为父地为母,后由一尾青灵鱼托举出海面,遂奉青灵鱼为义母,受母亲影响楚倦虽未曾奉青灵鱼为亲族,但也从不吃青灵鱼肉。 谢沉鹿捏住勺子的手紧了一紧,刹那间突然好想有什么卡过脖颈,让他呼吸不畅。 从前他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楚倦都是事事留心,从来没有让他有一丁点的不如意,就是真的想吃鱼,鱼刺都是拔除好的。 可他竟然连殿下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这辈子亏欠殿下的已经够多了,但是原来还远远不止,他欠楚倦的还要更多、更多,多的让他感到心口发涩。 楚倦把东西搁在桌子上,语气并不重,只是淡漠的没有任何起伏,世间事像是根本不能惊动他分毫。 “若是内君不会,以后就不必准备了。” 瓷勺落在碗沿上发出叮当一声响,刺耳又凉薄。 他受伤极重,合衣坐在榻上,明明灭灭的光疏落的落在他眉眼间,是一片倦怠的痕迹,在那一刻谢沉鹿突然觉得自己离楚倦很远,远的让他心慌。 “殿下......” 而榻上的人双眼微阖,没有睁眼看他。 —— 烟雾从兽耳炉子里缓缓蔓出,太微殿侧殿内谢沉鹿负手而立,他平素看起来温润清冷,此刻眼帘低垂显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愠色。 “殿下的忌讳,你们为何没有告诉过我——” 他是见殿下喜爱青灵鱼所以才试着做的,却未曾想过那竟然是殿下亲族。 底下的仙娥有苦说不出,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内君自己想做的他们如何敢拦啊,谢沉鹿脸色阴沉至极,半晌才说了罚让她们滚过去。 小仙娥们连忙鱼贯而出,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小声抱怨:“这......内君也没问过我们啊,我们哪儿说啊 。” “这都三百年过去了,服侍太子殿下原先的那批人都下界历练去了,我们哪里知道的呀......” “再说,内君是太子殿下的正君,内君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亲族是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说出来那仙娥就觉得脊背一凉,像是被什么阴冷的视线盯住,冰的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推搡前面的人:“快走快走......” 一直到出了太微宫的门才有资历老的仙娥小声解惑:“听说啊,殿下和内君感情不合,三百年前内君心仪之人可不是太子殿下,还闹过和离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可这是殿下亲族啊,”有小仙娥讶异的出声,“这也太不上心了......” 同行的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催促她快些走,三百年前怎么样有待考证,但如今的太子殿下无疑是内君心尖尖上的人,这话可说不得。 等人都走尽了谢沉鹿依然站在原地未曾动弹,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唯有修长的指甲把掌心掐出一片斑驳血痕,昭示着他的情绪不稳。 半晌,他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其实她们说的倒也不错,是他,当了殿下数百年的内君,连殿下的亲族是什么都不清楚,他实在辜负殿下良多。 以亲族入汤,也怪不得殿下生气,所以,殿下兴许是气他罢了,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他不敢细想。 这件事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午后的时候天医就过来给楚倦看诊,最后斟酌着开口:“太微殿虽然是九重天内灵气最为充裕之地,但实在过于冰寒,对于身体复原总归是不好,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养伤的好。” 谢沉鹿本身就精通医术,只是对上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总有那么点心慌则乱的意思,不敢擅做主张,这回听了天医的话才堪堪放下心来。 楚倦下午则在看卷宗,他好歹睡了整整三百年总要看看天界又出了什么事。 这三百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角就是谢沉鹿一个人罢了。 他疯的厉害的时候把六道轮回都给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到自己的魂魄又去魔族祸害了一番,嚣张至极的魔族在他的剑下都只能痛哭流涕。 青衡神君为了阻止谢沉鹿发疯带伤跑过去拦他,郑重而严肃的痛斥谢沉鹿:“不要为了我为祸三界,若是如此本君宁愿赴死!” 他以为谢沉鹿疯成那样是为了救他,结果他演的真情实感的入戏了,谢沉鹿转头一剑就把他砍翻了。 “......” 杀红了眼的谢沉鹿六亲不认,把世界线砍的一团乱麻,主角攻差点狗带,这才不得不让楚倦回来收拾烂摊子。 在楚倦的印象里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温文尔雅,对青衡神君却是极为上心,实在难以想象谢沉鹿青袍染血对青衡执剑相对的模样。 “殿下,我们就要回家了。” 正看着身后的人贴近了来,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楚倦不习惯他这样的语气,避开些许问道:“去哪里?” 手臂犹如上好的玉缠绕而上,环住楚倦的腰,不知道为什么楚倦第一想法却是危险,这双手骨骼修长分明,却不知在这三百年里到底搅动过多少腥风血雨。 “碧霄殿,我们的碧霄殿......” 那是楚倦为了他专门建造的,花费的时间物力都令人叹为观止,可惜,这座矗立九重天的殿宇楚倦却未曾住过一日。 那是青衡神君曾经养伤之地,汇聚天地灵泉,乃是一等一的灵眼,而楚倦只配住在碧霄殿外的侧殿罢了。 谢沉鹿掩住楚倦手里的卷宗:“殿下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 青年沉吟片刻,外间风雪交加,他像是当真一无所知,带着无端的怀疑望进谢沉鹿幽沉的眼眸里。 “我在想,你我当真如你所说那样恩爱吗?” 谢沉鹿心口一滞,刹那间几乎以为是楚倦记起来了什么,手臂微紧,声音却勉力保存不变:“殿下怎么会如此想?” “三百年前还说要同我生生世世,一觉睡醒便要变心了吗?” 温热暧昧的呼吸缭绕在耳侧,这话七分调笑三分威胁,让人捉摸不透。 楚倦一根一根分开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露出手背上点点新生的红痕,仿佛是疑惑又仿佛是审视。 “沉鹿,我不吃青灵鱼不仅因为它是我的亲族,还因为我每次碰触青灵鱼必然浑身发热,你也不知道吗?” 梦境里的楚倦以手为刃贯穿了他的心窍,而他所想的竟然是不要丢下他,那漫长的三百年比杀了他更为绝望。 谢沉鹿的下颌抵在楚倦肩后,牙齿还在无意识的发着抖,一寸一寸收紧怀抱,像一只咬紧猎物的野兽。 楚倦皱眉挣动了一下,只是稍一动弹就被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人猝然收紧手臂,哀求着:“别、别.......” 楚倦睁开眼,明月朗照,映照的他被掐紫的手腕和半夜未眠青黑的眼睛:“003 ——” “宿主,我在!”003连忙从系统空间麻溜爬了出来。 应该是做了什么光怪陆离的噩梦,身后的人呼吸急促,额上冷汗涔涔,身体也不自觉的发着抖,像是濒死的人命悬一线。 第93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空空荡荡的室内除了源源不断维系男子一息不灭的灵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物件。 突然,冰棺内的男子似乎动弹了一下, 紧闭数百年的眼帘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良久, 苍白的眼帘竟缓缓掀开, 露出里面纯无杂质的黑眸,漆黑冷静, 若皑皑白雪。 楚倦:“......” 看着头顶这熟悉的九转琉璃瓦, 他略微有点心塞。 他只是一个快穿局默默无闻的小员工, 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世界里当一个为主角受付出一切的舔狗, 榨干完舔狗所有价值以后就浮夸的随便选个死法脱离世界, 绝不给主角攻受增加一丝麻烦。 结果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够积分可以回家了,主神又一脚把他给踹了回来。 原因竟然是他舔的太认真感动了上苍,不是, 感动了天命之子主角受, 天命之子疯了,一脚踢开主角攻并疯狂要复活他,已经快把世界都给折腾废了。 楚渊:“......” 合着做任务尽职尽责太认真也是我的错了? 随着他醒来一直跟随他的系统003也逐渐苏醒过来,化成一团只有他能看见的荧光缩在他肩上。 两个要重攒积分的倒霉蛋对视一眼,顿时悲从中来。 沉默了一瞬间,003还是坚强的打开了控制面板:“宿主需要剧情介绍吗?” 楚倦摇摇头, 作为炮灰舔狗人设第一个世界,他的印象真是深刻的不能再深刻了。 这个世界的楚倦是一个倒霉催的天界太子, 原本也是一条战无不胜的小白龙,在天界一柄玄龙枪引的无数仙男仙女心驰神往,拿的顶配人设, 可惜是条舔狗。 他在神生三百年和魔族大战的时候被暗算偷袭跌入了屠龙渊内 ,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时候被一位白衣青年所救。 青年姓谢名沉鹿,乃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一只仙泽灵鹿,通晓医术,不染世尘,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世间任何事所动,淡漠如风气质出尘,容貌也是清绝。 天界太子楚倦顿时对清新脱俗不落俗套的美人一见钟情,退了早已跟凤凰一族商定好的婚事,从此心中只剩下谢沉鹿一人。 在送礼无数均被拒绝,又当了数年鞍前马后的舔狗后,楚倦终于在某一日醉酒后装作醉了问:“沉鹿,你既不要名也不要利,那不如将我自己赔了你,以报救命之恩,如何?” 他这话忒不怀好意,说的是拿我自己报你恩情,心里想的却是抱得美人归,但出乎意料的,谢沉鹿竟然答应了。 一朝得偿所愿的楚倦简直高兴的几欲发狂,不仅昭告整个六界与其成婚,婚后更是对谢沉鹿无微不至,看的无数仙佛扼腕叹息,当年尊贵漠然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终于也遇见了自己命中的劫数。 楚倦是真的爱惜谢沉鹿到无法可想的地步,就连谢沉鹿虽然与他成婚却不欲与他同床都应了下来,不过对此楚倦表示理解,毕竟他一个舔狗炮灰不配碰天命之子。 谢沉鹿虽然不让楚倦碰是一回事,但他还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作为一个贴心的炮灰舔狗,楚倦连忙没日没夜的翻遍上古典籍,竟然当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方子。 以万年梧桐树为引,取各自心头一滴精血孕育于谢沉鹿腹中即可生下含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 楚倦孤身一人去往扶桑,同凤凰一族讨要万年梧桐树,凤凰一族刚被他退过亲如何会让他轻易如愿,于是发下狠话,要他自戕三剑才肯借一截梧桐枝予他。 为了叫谢沉鹿得偿所愿他自戕三剑求得枝条,还被凤凰一族讥笑天界太子身体有疾,无力令所爱之人生育,不得不用上此等手段。 楚倦只一笑,并未回应。 谢沉鹿受孕后楚倦对他更是有求必应,予取予求,仙体诞生子嗣尤其艰难,楚倦四处寻访天地灵药以期让谢沉鹿少受一份罪 。 某一日,他从凶兽饕餮口中抢下一株万年青灵芝,捂着仍然未曾愈合的伤口回来时隔着层层纱窗,听见谢沉鹿低声道:“青蘅大人已经命不久矣,楚倦乃天界太子,取他龙角入药难如登天,等这小白龙生下来,我取他龙角就是。” 楚倦手中灵芝轰然落地。 这个世界的主角攻是上古战神青衡神君,神生漫长久远,实力通天彻地,执掌天下水源滋养生灵生长。 可惜,这位强大的神君曾在上古之战中为魔君所伤留下后患,多年以来一直未曾化解,眼看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而谢沉鹿正是神君篱笆下的一只青鹿,倾慕神君千载,为了救青衡神君苦习医术典籍,终于钻研出一个方子。 ——以天地真龙龙角为引,引天地水源真灵入药即可解毒,延缓这位天地神灵的寿命。 而真龙集天地之灵而生,普天之下六界之中只得两条,一为天帝,二为天帝之子,天界太子楚倦神君。 青衡神君不欲对天帝出手,倾心爱慕神君的谢沉鹿却对此动了心。 但天生神灵何等稀少又何等强悍,哪怕是楚倦也绝非他所能抗衡,由此,他盯上了楚倦的血脉,刚刚诞生于天地之间的龙族即使再强大又能强大到哪儿去? 心上人就是打着觊觎龙角的心思接近他,你以为楚倦会黑化暴怒吗? 不,作为一个标准的忠犬舔狗,楚倦站在料峭风雪里勉强牵起嘴角叹了口气:“这样违背本心留在本君身边,难为沉鹿了。” 风也萧索,吹起他染血的衣衫,竟是在心疼里面精心谋算他龙角的人。 跟在楚倦身边的好友:“......” 没救了,拉去埋了。 话虽这样说,但楚倦是真的准备埋了自己,孕育子嗣再短也有一年时间,谢沉鹿心慈,在那段时间里似乎隐隐对腹中孩子有了几分不舍。 可孩子和青衡神君之间必然只能活下一个。 神灵诞生子嗣格外艰难,哪怕楚倦千万呵护依然没逃过这一劫,天医满头大汗的说父与子恐怕只能保全一个。 楚倦跪在谢沉鹿的榻前亲手割了自己的龙角放到他手中,鲜血淋漓的同他说:“沉鹿,你活下来。” 如此,才可两全其美。 谢沉鹿骇然无措,捧着他的龙角果然父子平安 ,醒来时楚倦却已经陷入了长眠。 本来世界线到这里就要收束,误会解开皆大欢喜,主角攻知道主角受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孩子不是楚倦亲生的,然后追妻火葬场一段时间追回心灰意冷的谢沉鹿,两人和和美美he,楚倦的儿子欢欢喜喜认个爹,两个人再给小龙子生几个弟弟妹妹。 楚倦甚至在死前把自己的所有都留给了谢沉鹿,还特意去求了自己的父君不要迁怒谢沉鹿,两个人感念他的牺牲把孩子的名字取作念倦,楚倦的炮灰任务完美谢幕。 多好的结局啊,可惜谢沉鹿不按剧本走。 系统把真实结局拍在他脑海里。 楚倦走第一年,谢沉鹿只是偶尔恍惚他还在身边,第二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第三年谢沉鹿做了个梦。 梦里正是楚倦死的那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正好,战无不胜的天界太子手持利刃一寸一寸剜去自己的龙角,于是刹那间鲜血四溅窗外暴雨如注。 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捧着龙角放在他掌中,哑声喊他的名:“沉鹿.......” 声音似悲似喜,叹息一般萦绕在他耳侧。 谢沉鹿从睡梦中猝然醒来,捂住自己的心口,惊觉那里仿佛生了一根拔除不了的刺。 楚倦死了以后他才发觉,青衡神君吃醋冷淡他的时候是楚倦为自己披上披风,青衡神君魔毒发作自己为取灵药受伤的时候,是楚倦如神兵天将救他于水火,从始至终守候在他身边,无声无息长进他心上的那个人,是楚倦。 可现在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三年的春天,谢沉鹿伏在楚倦的冰棺前剖开自己的心窍,以心头血滋养沉眠的龙族。 “殿下,我求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已经失去魂魄的人无知无觉,永远不会回答他,也再无人会不顾一切如他所愿。 他于是失心疯了三百年在六界当中闯出赫赫威名,天地之间无人不知天界太子内君谢沉鹿有一夙愿,遍寻天地异宝只求复活亡夫。 楚倦死的第三百年,谢沉鹿终于失心疯发作手拿一把刀在天光下捅进了青衡神君的心窍,笑的森然又希冀:“殿下的龙角暂存在神君这里三百年了,如今,也该拿回去了。” 是的,谢沉鹿失心疯到想杀了主角攻来救楚倦。 然后他捧着从青衡神君骨骼当中挖出来的龙角跌跌撞撞的跑回去试图接在楚倦头上,角接不上去,人也再回不来。 他终于明白,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了,无论他如何补救,无论他如何后悔。 后来谢沉鹿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于楚倦冰棺中自毁神脉身亡,留下的唯一一句遗言是与楚倦同棺合葬。 这是什么离谱的剧情,舔狗死了以后主角受发现自己爱上了舔狗炮灰,杀了主角攻救炮灰攻未果以后自杀了,主角攻受be还全死干净了,世界分崩离析。 楚倦:“.......” 第94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谢沉鹿惯是会装温和的人,哪儿有这样色厉内荏的时候, 一张温润的面目沉如暗色的苍穹,或许是气到急点,脸色煞白, 唯一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他朝楚倦伸出一只手去,勉力勾了一下嘴角:“殿下, 到我这儿来。” 他笑起来很迷惑人心,又有一种压抑的暴怒在里头,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破坏了他本身的温润清雅。 凤凰并不惧他, 艳丽张扬的眉眼一挑,整个人唰地站起身来:“三百年前你能把他带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带他走吗?” 风翎剑撩起数丈火焰在天空灼灼燃烧,映的半边天空仿佛弥漫了艳丽的晚霞。 谢沉鹿连看也没有看凤凰一眼,始终只死死盯着楚倦,然而那个好像永远都会朝他走过来的人像是喝醉了,斜靠在梧桐树上,看了他一眼又慢慢把眼睛合上了。 饮落的酒液随着白皙分明的喉结滚落, 一直没入了瘦削的锁骨里, 他的白衣半敞, 面具斜挂在树梢之上,随着风轻轻晃荡 。 他醉了, 跟着凰奕喝醉了。 伸出去的手掌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谢沉鹿发觉楚倦醉了这才看向天空中身负火焰的红衣青年,脸上硬挤出来的温和笑容终于一寸一寸崩裂了去, 汹涌的灵力瞬间在袖袍当中暴涨。 “你想留住他,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无道天一面火红,一面被清润的灵力所映照的幽清,整个密境内的灵力搅动的一塌糊涂,无数仙人鸟族都踏出所修习的岛屿,生怕错过目睹这一场惊世的大战。 凤凰一族的少君是难得的天之骄子,当年与太子楚倦齐名,在六界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太子内君谢沉鹿早年以治世医术闻名六界,后来太子身死天帝无休止闭关,所有人都以为天界至此一盘散沙的时候是谢沉鹿独挑大梁,不仅管制天界井井有条还突然疯了。 神仙们难得聚在一块儿,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天空不由得互传密音。 “太子内君和凤凰少君什么恩怨啊这是?怎么还打起来了?” “我记得三百年前凰奕少君就跟内君打过一次?据说一路从南天门打到了太微宫,让内君给他一个什么交代,结果最后遍体鳞伤被打下无道天了?” “这你可记错了,哪里是为了什么交代啊,听说是凰奕少君想要太子殿下的尸身,内君怎么肯,这才打起来的......” 仙家听的啧啧称奇,感叹世间真是无奇不有:“真想不到这还是个蓝颜祸水的故事。” 这段八卦还没聊完了故事正中心的两个人就已经快开打了,剑光瞬间亮起的那一刻细弱的小声突然从梧桐树下升起。 “爹爹!” 小团子短手短脚还怕高怕悬空,小身子被毕方托举着掉出一只白色的小尾巴,刚抱住梧桐树的一根树枝灼热的火焰就侵袭而来,那树枝眼看吱呀一声就断了,一只手捞住了他。 小团子赶紧双手双脚扑进楚倦怀里,只露出一对白色的小角和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爹爹,我害怕。” 凰奕:“...........” 他气的身后火焰都暴涨三分,却又不敢太过生怕伤及楚倦。 凰奕怒极反笑:“这么些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连那个孩子都能利用! 谢沉鹿的手收回袖中,冷冷嗤笑了一声,利用又如何?那是他和殿下的孩子,融入两人精血,是他怀胎十月用命生下的小龙,诞下的楚倦血脉,那是他和楚倦间永远不能斩断的羁绊。 他迎着狂风转身离开,他知道凰奕不会对他下手。 凰奕不能当着楚倦的面,让团子看见自己的父君死在他的手里。 “谢沉鹿,”凰奕的声音从齿缝里逼出来,“你以为你能骗得了他多久?一辈子吗?!” “你三百年前骗了他的龙角,到了如今还要再继续骗他吗?!” 骗一无所知的人跟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在一起,跟这样一个背叛毁了他一切的人一生一世,恩爱甜蜜,这对于楚倦来说简直是酷刑。 猎猎狂风吹起谢沉鹿的青衣,他脚步沉稳从容,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周遭已经下了结界,外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包括楚倦,听见这话时他步子也只是稍顿,依然未曾回头。 凰奕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的下颌,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说:“亦无不可。” 有什么不好呢?有的谎言只要骗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他们还有那样漫长的一生,足够了。 “谢沉鹿!” 凤凰身后的虚影仰天长鸣,灼热的凤凰火焰犹如一只巨手闪电般扼住谢沉鹿的咽喉,出乎意料的谢沉鹿没有半分抵抗,就那样无助的被悬挂在半空,像是即将迎接天罚审判。 整个天幕所有仙人都是一惊,凰奕若是直接诛杀太子内君,天界和鸟族岂不是又要开战? 烈火携带着狂风吹起他单薄青衣,巨大的凤凰虚影凶戾异常,仿佛下一刻就会骤然啄断他的脖颈。 灼热的火焰越收越紧,很快就压迫至那细长的脖颈,谢沉鹿缓不过来气却依然没有抵抗,清润的眼眸中一片平静,甚至歪了歪头。 沁冷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疯狂又决然,丝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确定,要当着殿下和团子的面杀了我吗?” 他不敢。 谢沉鹿比谁都清楚凰奕虽然脾气火爆,做事从不顾惜后果,可也并不是没有死穴,他们都是一样的,被一个人牢牢制住。 那是他们相同的软肋。 楚倦蒙住团子的眼睛,已经感受到不安的小家伙悄悄拉扯着楚倦的袖子,有些害怕的问:“爹爹?父君了?” 至少不能在小团子面前杀了这个畜生,凰奕呼吸急促,咬着牙一寸一寸撤开凤凰火,而后在谢沉鹿捂住脖颈的那一刻骤然出声:“谢沉鹿,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谢沉鹿捂住脖颈的动作微微一僵。 “三百年前我就是对你凶一句楚倦都生怕你受了委屈,”凰奕将暴烈的凤凰火藏于身后,声音充斥了讥讽,“而现在,我就是在他面前险些杀了你,他都不为所动——” 当年还是当年,如今却早已不同于过去。 “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凰奕骤然收剑,欣赏着那个好像世间万物都不为之动心,哪怕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都胸有成竹的人脸色煞白,犹如暴雪将倾。 他是不能现在就杀了谢沉鹿,可世间有些痛苦从不亚于千刀万剐。 业火在风中坠落,巨大的凤凰最后看了一眼树上的人,化作一只火凤绕着梧桐树盘旋飞舞,许久才不甘心的离去。 结界碎成千千万万片,里面只有一个人,谢沉鹿缓缓支撑起自己,脊背挺直,冷冷环视一周,声若寒蝉:“还不给本君滚?” 在暗处围观的仙者被那森寒的目光盯住一瞬就忍不住从骨子里生出畏惧,连忙讪讪离开,活像背后被人撵一样,谁都不敢置喙半句。 这些年来谢沉鹿疯的声名大噪,是正常人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的存在,撞破了谢沉鹿被抢心上人什么的,还是早日离开无道天的好,谁知道这疯子什么时候发疯,万一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整个天地一时静到极处,只有风声吹过了梧桐树吹落几片厚重的叶子,划过了那一袭白色的衣衫。 高高在上的谪仙身旁树枝上挂着半坛子好酒,于是谪仙也沾染了红尘。 梧桐树周遭都是浓郁的酒香,谢沉鹿一步一步靠近他,然后站在树梢旁,靠在树上的人像是真的醉了,一双惯常冷静黑沉的眼此刻流光潋滟,蒙着一层倦怠的水光,像是清醒着又像是醉的厉害。 “殿下,”谢沉鹿的额头抵过去压在楚倦的额心上方,中间只隔着一个胆子小小缩在楚倦怀里的小团子,他的声音克制着暴怒,“为什么,靠他这么近?” 明明自己才是他禀明天地的内君,他不让自己靠近,说他不舒服,不愿意,于是自己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可为什么,有人可以离他这样近? 这个人为什么会是旁人,本就理应是自己! 楚倦一只手搭在团子头顶,一只手落在风中,闻言缓缓睁开眼,谢沉鹿就压在他的上方,那双清润的眼睛猩红,眼尾都仿佛染着鲜血。 良久他扯了一下嘴角,又闭上了眼,似是呓语:“你和那个人,不也是这样的距离吗?” 你和青衡,不也是隔的这样近吗? 谢沉鹿愣了一瞬,脑海当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很快一条丝线就串起来所有,游奕灵官说殿下身体不好,不宜饮酒,自己今日突然被青衡叫走,殿下就和凤凰在这里喝酒...... 第95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面前的人三千长发只被一根白色玉簪简单挽住,寝衣单薄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楚倦拿手臂遮住眼睛, 片刻后才蹙眉看他冷冷道:“你看我做什么?” 谢沉鹿被他冷淡的神色扎了一下, 靠近了些许像要讨一个吻, 被楚倦敏锐的偏头避开。 谢沉鹿双眸一黯, 眼帘低垂,温热的呼吸扫过楚倦的脖颈, 就在楚倦以为这人要发作的时候谢沉鹿就着姿势把他扶了起来。 他刚从沉眠当中苏醒,整个人又缺了一只龙角跟死了也差不多,需要好一段时间恢复, 其实这些事楚倦自己不是不能做, 实在是谢沉鹿贴心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了,我自己来。” 让谢沉鹿给自己脱寝衣换衣服什么的还是别扭,楚倦皱着眉头推开人, 自己拿起衣裳穿好,谢沉鹿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转头从一旁的小炉子上端出一碗香气扑鼻的汤来。 “这是北冥的青灵鱼, 我为殿下亲手煲的,殿下尝一口如何?” 楚倦藏在袖袍下的手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 仙者本不需要吃这些东西的,但三百年前谢沉鹿为了救青衡神君割血入药导致身体虚弱不堪,楚倦担心他的身体为他求了各种仙丹妙药, 但谢沉鹿不喜药味不愿意吃, 眼看着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楚倦急的眉头紧锁。 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为了心上人去学厨艺,惯拿刀剑的手也学着分辨柴米油盐,亲手为谢沉鹿洗手作羹汤, 只是为了让他多吃一口东西,不至于那样孱弱。 他日日金乌没出去就起来为谢沉鹿煲汤,用的尽是罕见的天材地宝,端的是费尽心思,如此滋养数百年才将将将人养好一些,脸颊边有了一些肉,不再瘦的叫人心疼。 然后被倒打一耙。 因为他天没亮出入谢沉鹿卧房叫青衡神君误会,两人之间生了嫌隙,谢沉鹿气的脸色发沉,冷冷斥责楚倦:“日后若无其他事,殿下还请不要随意出入我的卧房。” 楚倦:“......” 虽然工具人舔狗没有人权,但他还是感到很憋屈!我就是辛辛苦苦养条狗都知道对我摇尾巴啊!谢沉鹿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时的楚倦何曾想过,谢沉鹿有朝一日也会为他洗手作羹汤。 但是—— 楚倦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乳白色的鱼汤,欲言又止,半晌才蹙眉抬头。 “我生平从不吃青灵鱼,内君,难道不知道吗?” 他眉间拢着一抹疑虑的痕迹。 他的生母诞生于鸿蒙之海,天为父地为母,后由一尾青灵鱼托举出海面,遂奉青灵鱼为义母,受母亲影响楚倦虽未曾奉青灵鱼为亲族,但也从不吃青灵鱼肉。 谢沉鹿捏住勺子的手紧了一紧,刹那间突然好想有什么卡过脖颈,让他呼吸不畅。 从前他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楚倦都是事事留心,从来没有让他有一丁点的不如意,就是真的想吃鱼,鱼刺都是拔除好的。 可他竟然连殿下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这辈子亏欠殿下的已经够多了,但是原来还远远不止,他欠楚倦的还要更多、更多,多的让他感到心口发涩。 楚倦把东西搁在桌子上,语气并不重,只是淡漠的没有任何起伏,世间事像是根本不能惊动他分毫。 “若是内君不会,以后就不必准备了。” 瓷勺落在碗沿上发出叮当一声响,刺耳又凉薄。 他受伤极重,合衣坐在榻上,明明灭灭的光疏落的落在他眉眼间,是一片倦怠的痕迹,在那一刻谢沉鹿突然觉得自己离楚倦很远,远的让他心慌。 “殿下......” 而榻上的人双眼微阖,没有睁眼看他。 —— 烟雾从兽耳炉子里缓缓蔓出,太微殿侧殿内谢沉鹿负手而立,他平素看起来温润清冷,此刻眼帘低垂显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愠色。 “殿下的忌讳,你们为何没有告诉过我——” 他是见殿下喜爱青灵鱼所以才试着做的,却未曾想过那竟然是殿下亲族。 底下的仙娥有苦说不出,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内君自己想做的他们如何敢拦啊,谢沉鹿脸色阴沉至极,半晌才说了罚让她们滚过去。 小仙娥们连忙鱼贯而出,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小声抱怨:“这......内君也没问过我们啊,我们哪儿说啊 。” “这都三百年过去了,服侍太子殿下原先的那批人都下界历练去了,我们哪里知道的呀......” “再说,内君是太子殿下的正君,内君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亲族是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说出来那仙娥就觉得脊背一凉,像是被什么阴冷的视线盯住,冰的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忙推搡前面的人:“快走快走......” 一直到出了太微宫的门才有资历老的仙娥小声解惑:“听说啊,殿下和内君感情不合,三百年前内君心仪之人可不是太子殿下,还闹过和离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可这是殿下亲族啊,”有小仙娥讶异的出声,“这也太不上心了......” 同行的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催促她快些走,三百年前怎么样有待考证,但如今的太子殿下无疑是内君心尖尖上的人,这话可说不得。 等人都走尽了谢沉鹿依然站在原地未曾动弹,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唯有修长的指甲把掌心掐出一片斑驳血痕,昭示着他的情绪不稳。 半晌,他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其实她们说的倒也不错,是他,当了殿下数百年的内君,连殿下的亲族是什么都不清楚,他实在辜负殿下良多。 以亲族入汤,也怪不得殿下生气,所以,殿下兴许是气他罢了,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他不敢细想。 这件事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午后的时候天医就过来给楚倦看诊,最后斟酌着开口:“太微殿虽然是九重天内灵气最为充裕之地,但实在过于冰寒,对于身体复原总归是不好,最好还是换个地方养伤的好。” 谢沉鹿本身就精通医术,只是对上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总有那么点心慌则乱的意思,不敢擅做主张,这回听了天医的话才堪堪放下心来。 楚倦下午则在看卷宗,他好歹睡了整整三百年总要看看天界又出了什么事。 这三百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角就是谢沉鹿一个人罢了。 他疯的厉害的时候把六道轮回都给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到自己的魂魄又去魔族祸害了一番,嚣张至极的魔族在他的剑下都只能痛哭流涕。 青衡神君为了阻止谢沉鹿发疯带伤跑过去拦他,郑重而严肃的痛斥谢沉鹿:“不要为了我为祸三界,若是如此本君宁愿赴死!” 他以为谢沉鹿疯成那样是为了救他,结果他演的真情实感的入戏了,谢沉鹿转头一剑就把他砍翻了。 “......” 杀红了眼的谢沉鹿六亲不认,把世界线砍的一团乱麻,主角攻差点狗带,这才不得不让楚倦回来收拾烂摊子。 在楚倦的印象里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温文尔雅,对青衡神君却是极为上心,实在难以想象谢沉鹿青袍染血对青衡执剑相对的模样。 “殿下,我们就要回家了。” 正看着身后的人贴近了来,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楚倦不习惯他这样的语气,避开些许问道:“去哪里?” 手臂犹如上好的玉缠绕而上,环住楚倦的腰,不知道为什么楚倦第一想法却是危险,这双手骨骼修长分明,却不知在这三百年里到底搅动过多少腥风血雨。 “碧霄殿,我们的碧霄殿......” 那是楚倦为了他专门建造的,花费的时间物力都令人叹为观止,可惜,这座矗立九重天的殿宇楚倦却未曾住过一日。 那是青衡神君曾经养伤之地,汇聚天地灵泉,乃是一等一的灵眼,而楚倦只配住在碧霄殿外的侧殿罢了。 谢沉鹿掩住楚倦手里的卷宗:“殿下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 青年沉吟片刻,外间风雪交加,他像是当真一无所知,带着无端的怀疑望进谢沉鹿幽沉的眼眸里。 “我在想,你我当真如你所说那样恩爱吗?” 谢沉鹿心口一滞,刹那间几乎以为是楚倦记起来了什么,手臂微紧,声音却勉力保存不变:“殿下怎么会如此想?” “三百年前还说要同我生生世世,一觉睡醒便要变心了吗?” 温热暧昧的呼吸缭绕在耳侧,这话七分调笑三分威胁,让人捉摸不透。 楚倦一根一根分开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露出手背上点点新生的红痕,仿佛是疑惑又仿佛是审视。 “沉鹿,我不吃青灵鱼不仅因为它是我的亲族,还因为我每次碰触青灵鱼必然浑身发热,你也不知道吗?” 常穿的青衣已是一片破烂,鲜血浸透了衣衫又慢慢干涸,无数的伤口裂开已经没有灵力治愈,他伏在楚倦的榻边仰起修长的脖颈,像一只濒死的鹿,又像一只孤注一掷的狼,阴桀的盯住他的猎物。 第96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他朝楚倦伸出一只手去,勉力勾了一下嘴角:“殿下, 到我这儿来。” 他笑起来很迷惑人心, 又有一种压抑的暴怒在里头,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破坏了他本身的温润清雅。 凤凰并不惧他,艳丽张扬的眉眼一挑, 整个人唰地站起身来:“三百年前你能把他带走, 如今你以为你还能带他走吗?” 风翎剑撩起数丈火焰在天空灼灼燃烧,映的半边天空仿佛弥漫了艳丽的晚霞。 谢沉鹿连看也没有看凤凰一眼, 始终只死死盯着楚倦, 然而那个好像永远都会朝他走过来的人像是喝醉了, 斜靠在梧桐树上, 看了他一眼又慢慢把眼睛合上了。 饮落的酒液随着白皙分明的喉结滚落, 一直没入了瘦削的锁骨里,他的白衣半敞, 面具斜挂在树梢之上,随着风轻轻晃荡 。 他醉了,跟着凰奕喝醉了。 伸出去的手掌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谢沉鹿发觉楚倦醉了这才看向天空中身负火焰的红衣青年,脸上硬挤出来的温和笑容终于一寸一寸崩裂了去,汹涌的灵力瞬间在袖袍当中暴涨。 “你想留住他, 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无道天一面火红, 一面被清润的灵力所映照的幽清,整个密境内的灵力搅动的一塌糊涂,无数仙人鸟族都踏出所修习的岛屿, 生怕错过目睹这一场惊世的大战。 凤凰一族的少君是难得的天之骄子,当年与太子楚倦齐名,在六界也是响当当的名号。 太子内君谢沉鹿早年以治世医术闻名六界,后来太子身死天帝无休止闭关,所有人都以为天界至此一盘散沙的时候是谢沉鹿独挑大梁,不仅管制天界井井有条还突然疯了。 神仙们难得聚在一块儿,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天空不由得互传密音。 “太子内君和凤凰少君什么恩怨啊这是?怎么还打起来了?” “我记得三百年前凰奕少君就跟内君打过一次?据说一路从南天门打到了太微宫,让内君给他一个什么交代,结果最后遍体鳞伤被打下无道天了?” “这你可记错了,哪里是为了什么交代啊,听说是凰奕少君想要太子殿下的尸身,内君怎么肯,这才打起来的......” 仙家听的啧啧称奇,感叹世间真是无奇不有:“真想不到这还是个蓝颜祸水的故事。” 这段八卦还没聊完了故事正中心的两个人就已经快开打了,剑光瞬间亮起的那一刻细弱的小声突然从梧桐树下升起。 “爹爹!” 小团子短手短脚还怕高怕悬空,小身子被毕方托举着掉出一只白色的小尾巴,刚抱住梧桐树的一根树枝灼热的火焰就侵袭而来,那树枝眼看吱呀一声就断了,一只手捞住了他。 小团子赶紧双手双脚扑进楚倦怀里,只露出一对白色的小角和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爹爹,我害怕。” 凰奕:“...........” 他气的身后火焰都暴涨三分,却又不敢太过生怕伤及楚倦。 凰奕怒极反笑:“这么些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 连那个孩子都能利用! 谢沉鹿的手收回袖中,冷冷嗤笑了一声,利用又如何?那是他和殿下的孩子,融入两人精血,是他怀胎十月用命生下的小龙,诞下的楚倦血脉,那是他和楚倦间永远不能斩断的羁绊。 他迎着狂风转身离开,他知道凰奕不会对他下手。 凰奕不能当着楚倦的面,让团子看见自己的父君死在他的手里。 “谢沉鹿,”凰奕的声音从齿缝里逼出来,“你以为你能骗得了他多久?一辈子吗?!” “你三百年前骗了他的龙角,到了如今还要再继续骗他吗?!” 骗一无所知的人跟一个杀了自己的仇人在一起,跟这样一个背叛毁了他一切的人一生一世,恩爱甜蜜,这对于楚倦来说简直是酷刑。 猎猎狂风吹起谢沉鹿的青衣,他脚步沉稳从容,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周遭已经下了结界,外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包括楚倦,听见这话时他步子也只是稍顿,依然未曾回头。 凰奕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的下颌,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说:“亦无不可。” 有什么不好呢?有的谎言只要骗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他们还有那样漫长的一生,足够了。 “谢沉鹿!” 凤凰身后的虚影仰天长鸣,灼热的凤凰火焰犹如一只巨手闪电般扼住谢沉鹿的咽喉,出乎意料的谢沉鹿没有半分抵抗,就那样无助的被悬挂在半空,像是即将迎接天罚审判。 整个天幕所有仙人都是一惊,凰奕若是直接诛杀太子内君,天界和鸟族岂不是又要开战? 烈火携带着狂风吹起他单薄青衣,巨大的凤凰虚影凶戾异常,仿佛下一刻就会骤然啄断他的脖颈。 灼热的火焰越收越紧,很快就压迫至那细长的脖颈,谢沉鹿缓不过来气却依然没有抵抗,清润的眼眸中一片平静,甚至歪了歪头。 沁冷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疯狂又决然,丝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确定,要当着殿下和团子的面杀了我吗?” 他不敢。 谢沉鹿比谁都清楚凰奕虽然脾气火爆,做事从不顾惜后果,可也并不是没有死穴,他们都是一样的,被一个人牢牢制住。 那是他们相同的软肋。 楚倦蒙住团子的眼睛,已经感受到不安的小家伙悄悄拉扯着楚倦的袖子,有些害怕的问:“爹爹?父君了?” 至少不能在小团子面前杀了这个畜生,凰奕呼吸急促,咬着牙一寸一寸撤开凤凰火,而后在谢沉鹿捂住脖颈的那一刻骤然出声:“谢沉鹿,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谢沉鹿捂住脖颈的动作微微一僵。 “三百年前我就是对你凶一句楚倦都生怕你受了委屈,”凰奕将暴烈的凤凰火藏于身后,声音充斥了讥讽,“而现在,我就是在他面前险些杀了你,他都不为所动——” 当年还是当年,如今却早已不同于过去。 “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凰奕骤然收剑,欣赏着那个好像世间万物都不为之动心,哪怕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都胸有成竹的人脸色煞白,犹如暴雪将倾。 他是不能现在就杀了谢沉鹿,可世间有些痛苦从不亚于千刀万剐。 业火在风中坠落,巨大的凤凰最后看了一眼树上的人,化作一只火凤绕着梧桐树盘旋飞舞,许久才不甘心的离去。 结界碎成千千万万片,里面只有一个人,谢沉鹿缓缓支撑起自己,脊背挺直,冷冷环视一周,声若寒蝉:“还不给本君滚?” 在暗处围观的仙者被那森寒的目光盯住一瞬就忍不住从骨子里生出畏惧,连忙讪讪离开,活像背后被人撵一样,谁都不敢置喙半句。 这些年来谢沉鹿疯的声名大噪,是正常人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的存在,撞破了谢沉鹿被抢心上人什么的,还是早日离开无道天的好,谁知道这疯子什么时候发疯,万一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整个天地一时静到极处,只有风声吹过了梧桐树吹落几片厚重的叶子,划过了那一袭白色的衣衫。 高高在上的谪仙身旁树枝上挂着半坛子好酒,于是谪仙也沾染了红尘。 梧桐树周遭都是浓郁的酒香,谢沉鹿一步一步靠近他,然后站在树梢旁,靠在树上的人像是真的醉了,一双惯常冷静黑沉的眼此刻流光潋滟,蒙着一层倦怠的水光,像是清醒着又像是醉的厉害。 “殿下,”谢沉鹿的额头抵过去压在楚倦的额心上方,中间只隔着一个胆子小小缩在楚倦怀里的小团子,他的声音克制着暴怒,“为什么,靠他这么近?” 明明自己才是他禀明天地的内君,他不让自己靠近,说他不舒服,不愿意,于是自己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可为什么,有人可以离他这样近? 这个人为什么会是旁人,本就理应是自己! 楚倦一只手搭在团子头顶,一只手落在风中,闻言缓缓睁开眼,谢沉鹿就压在他的上方,那双清润的眼睛猩红,眼尾都仿佛染着鲜血。 良久他扯了一下嘴角,又闭上了眼,似是呓语:“你和那个人,不也是这样的距离吗?” 你和青衡,不也是隔的这样近吗? 谢沉鹿愣了一瞬,脑海当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很快一条丝线就串起来所有,游奕灵官说殿下身体不好,不宜饮酒,自己今日突然被青衡叫走,殿下就和凤凰在这里喝酒...... 虽然说那是加了封印的密境,可整个无道天内都是凤凰领地,他们何处不可去得? 突然有什么满涨过心窍,谢沉鹿的手都在颤抖,他逼迫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小心翼翼,暴怒褪去,剩下的是久违的欣喜若狂:“殿下,你是在吃醋吗?” 吃我的醋,所以才和凰奕出来喝酒的吗? 风声萧索,楚倦没有回答他,他就一直等待着,等到楚倦睁开眼看他,像是看着他又像只是看着他身后苍茫的天空,哑声问:“你在骗我吗?” 第97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谁?” 沉睡中的人骤然睁开双眼,背后冷汗已层层浸湿衣裳, 而殿内不知被何人笼罩了一层稀薄的灵力, 阻隔了他的视听。 他瞳孔骤缩, 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冲出了偏殿。 浩瀚的灵力带起一阵狂风,吹的殿外那一树月桂簌簌坠落,硕大的树冠直接从中折断,枯叶携卷着细碎的灵犀花被压在轰碎的石门之下,溅起大片浮尘。 偌大一个殿宇空寂的惊人, 而楚倦就站在那棵倒塌的月桂树下,背对着谢沉鹿。 整个翻飞的烟尘里除了楚倦就是白鹤的气息, 来自在野, 来自鸟族, 不、不...... 谢沉鹿一身霜白寝衣, 长发未系随风披散,眼睛一片通红, 赤着脚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等到了楚倦身前却又突兀停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痉挛片刻, 却怎么也不敢靠近。 “殿下......” 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醒真实, 像巨大的梦魇逐渐实质般的笼罩住他。 楚倦背后是折断的参天古树, 迎着一轮皎洁的月亮,他却没有回头, 反而向着月色扬起头颅,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眉骨清晰因为削瘦透出一股少有的凌厉决然。 他问:“为什么团子有龙角, 我没有?沉鹿,我的龙角呢?” 这个问题他不止问过一次了,谢沉鹿也不止骗过他一次。 谢沉鹿在发抖,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颤抖着:“因为、因为、因为是与魔君相斗的时候受的伤,殿下......” “是吗?”那声音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嘲讽,月色笼罩下只能看见楚倦略微掀起嘴角,像是刀剑的弧度一样动人心魄。 “真的是魔族,”谢沉鹿觉得自己的咽喉仿佛被炭火灼伤,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殿下,我怎么会骗你了?我怎么会骗你、殿下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去找魔尊,成婚前送给你的礼物,我、我这去为你取来......”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敢再听楚倦说任何话,他下意识觉得楚倦要开口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不想听,不敢听,只想逃避。 “殿下、你等等我,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他近乎魔怔一样嘱咐完刹那间就已消失在原地,他走的太快了,快的几乎没有听见楚倦那句疲倦的叹息:“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 —— 魔族,极焰山,万魔窟。 天地阴阳相合,这数万年来仙魔一向不分伯仲,就是九重天偶有强盛一时魔界也最多只稍逊一筹,这些年打打杀杀,直到三百年前九重天太子楚倦身死。 楚倦乃是那时九重天第一战力,掌管天下水源的青衡神君虽然也有万年修为,但身中剧毒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出手。 那时楚倦身死天帝闭了死关,魔界浩浩荡荡打上九重天,本想趁着天界无人大肆搜刮一番,却不想碰到了一个硬钉子。 太子遗孀,谢沉鹿。 一开始这些穷凶极恶的魔族觉得一只吃草的鹿敌的过什么,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天界无人,到最后竟然只能由一只修行不过千年的灵鹿上阵,这可真是个大笑柄,直到真的与那个疯子对上。 他身穿一身单薄白衣上阵,据说身后停的就是太子楚倦的尸身和刚刚诞生的龙子。 “听说龙族全身都是宝贝,等会儿咱们去挖了龙眼当夜明珠,龙筋拔了做捆仙索,拔了龙鳞做甲衣。” “啧啧,就是不知道小龙崽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功效。” 后来魔尊契勐一直记得那一天谢沉鹿抬起头来看他的模样,戾气深重,比魔族还要更为骇人,一双眼猩红如血,偏偏绽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魔尊契勐恐惧的被强悍的灵力轰地直接撞在石柱上,两人合抱的石柱瞬间裂开数条缝隙,在魔族说一不二的尊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顺着石柱径直摔在地上。 来者一身单薄寝衣,好像突然发疯闯到魔族,整个人疯疯癫癫,长发凌乱的在风中翻飞,唯有手中的三尺剑上滴滴答答的滴落鲜红的血珠。 契勐飞快扫了周围一样,阴森恐怖的万魔窟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无数魔族在地上哀嚎出声,鲜血从殿门的方向一路延伸,直到谢沉鹿的脚下。 契勐捂住断裂的肋骨吐出嘴里的鲜血,硬撑着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头皮发麻:“不、不知内君来我这万魔窟有、有何贵干。” 妈的,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到这尊杀神了,还不快点自己上去领死。 谢沉鹿这人虽然又疯又捉摸不透,但他这三百年来一心痴迷复生之术,也没太管过魔族,只要魔族不跟他抢复活他夫君的天材地宝他几乎都不带搭理魔族的。 “本君有一事,求魔族帮忙。” 满魔窟都是匍匐在地鬼哭狼嚎的魔,唯有中间一人站在一只狼妖的皮毛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剑尖滴落,落在他的脚踝之上,他竟是还在笑着的,伸出两指擦拭过剑刃。 那剑擦的程亮,魔尊契勐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那个疯子笑的简直像催命符,但再不好的预感也要硬着头皮上。 “内君不防直说,能、能帮的,契勐一定尽力而为。” “我不要你尽力而为,我要的整个魔族,”脚步声愈发靠近,契勐折断的肋骨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只能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犹如血海滔滔,冰冷的剑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温度一瞬间叫他毛骨悚然,“竭尽全力。” 契勐察觉到上首的人似乎笑了一下,阴沉森冷:“若是做不到,那本君就屠尽魔族,然后再选一个魔尊出来。” “内君请、请讲!”契勐额头冷汗如瀑,连声音都开始打结。 头顶的人却慢慢俯下身来,冰冷的剑刃拍了拍契勐的脸侧,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谢沉鹿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温润的黑,像无尽的黑夜,明明嘴角微掀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犹如亘古深渊,只能让人遍体生寒。 “三百年前魔族偷袭九重天,太子殿下一时不察,不慎中计被斩断龙角沉睡百年,是也不是?” 契勐瞳孔蓦地收紧,震惊的望向上首的人。 这、这—— 他看见的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个疯狂又杀气腾腾的仙者,那人眼眶微红,眼角似有泪光,像是经受了什么可怕的挫折,然而一只手却宛若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声音幽邃阴鸷:“魔尊,我说的对吗?” 但凡敢说一个不字,这短短一截脖颈就得被拧成碎末,契勐汗如雨下,一动不敢动:“本尊明白了......” 谢沉鹿却还是未曾放过他,微微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契勐福至心灵立刻改口:“魔族明白了,一日、不、半日,魔族所有必定守口如瓶!” 契勐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谢沉鹿要骗九重天上那位太子,为了谎话逼真整个魔族都要鞍前马后的去圆这个谎。 可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要整个魔族欺上瞒下又能怎样?这三界六道无数张嘴,哪里是能够一一堵住的,但凡一个没守住这个秘密都要前功尽弃。 可谢沉鹿却好似已经陷入了某种固执的偏执里,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就在契勐觉得逃过一劫的刹那冰冷的剑锋捅进了他的腹部。 刀剑抽离鲜血喷薄而出,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血雾。 而后再是第二刀,第三刀,却刚好避开所有要害,仙魔之躯一时难以彻底死去,只是重伤,契勐全身几乎被捅成了一个筛子,鲜血汩汩流淌。 “还不够......殿下万一问起我该怎么办?” 他呢喃了一句,仿佛有些愁苦的模样,契勐毛骨悚然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以为谢沉鹿要再发疯直接弄死他的时候看见那把霜白的刀剑刺进了仙者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仙人也不是不会疼的,他疼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恼怒的摇头:“不对......” 怎么能是自己的剑呢?殿下会看出来的,不行。 于是契勐毛骨悚然的看着谢沉鹿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捅出来的伤口治愈,而后朝他伸出手来,那张白皙清雅的脸上溅上了他自己血,有种莫名的凄厉和艳色。 “把你的刀给我,”他微微蹙眉,似觉得不够真实一般,“不,你过来,杀了我。” 契勐头皮发麻。 谢沉鹿掐住他的脖子,冷冷道:“还不动手?” 后来契勐一直想,如果他那时候再狠一点,伤口有那么一丝偏移是不是可以杀了谢沉鹿,他无数次那样想象过,但他知道不可能。 因为那是谢沉鹿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卧着他的手,带着他的刀把他自己捅伤的,一刀一刀,接近心脏偏偏差了一分,就连在交手当中的设计都一丝不差。 到最后他一身的伤比契勐还要更重,满身伤口触目惊心,还在轻声呢喃:“这一次,殿下总会心疼了。” 谢沉鹿回到九重天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正是整个婚宴挑好的吉时,他要赶回来拜过天地成婚的。 他一身寝衣破破烂烂,遍体鳞伤,几乎是爬进碧霄殿的,手里捧着契勐魔尊的刀,本来想把契勐带过来的,可又觉得最好还是留一条命的好,万一殿下想亲手报仇其他处置也好。 第98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突然,冰棺内的男子似乎动弹了一下, 紧闭数百年的眼帘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良久, 苍白的眼帘竟缓缓掀开,露出里面纯无杂质的黑眸,漆黑冷静, 若皑皑白雪。 楚倦:“......” 看着头顶这熟悉的九转琉璃瓦, 他略微有点心塞。 他只是一个快穿局默默无闻的小员工, 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世界里当一个为主角受付出一切的舔狗,榨干完舔狗所有价值以后就浮夸的随便选个死法脱离世界,绝不给主角攻受增加一丝麻烦。 结果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够积分可以回家了, 主神又一脚把他给踹了回来。 原因竟然是他舔的太认真感动了上苍,不是, 感动了天命之子主角受, 天命之子疯了, 一脚踢开主角攻并疯狂要复活他,已经快把世界都给折腾废了。 楚渊:“......” 合着做任务尽职尽责太认真也是我的错了? 随着他醒来一直跟随他的系统003也逐渐苏醒过来, 化成一团只有他能看见的荧光缩在他肩上。 两个要重攒积分的倒霉蛋对视一眼,顿时悲从中来。 沉默了一瞬间,003还是坚强的打开了控制面板:“宿主需要剧情介绍吗?” 楚倦摇摇头, 作为炮灰舔狗人设第一个世界,他的印象真是深刻的不能再深刻了。 这个世界的楚倦是一个倒霉催的天界太子,原本也是一条战无不胜的小白龙,在天界一柄玄龙枪引的无数仙男仙女心驰神往,拿的顶配人设, 可惜是条舔狗。 他在神生三百年和魔族大战的时候被暗算偷袭跌入了屠龙渊内 ,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时候被一位白衣青年所救。 青年姓谢名沉鹿,乃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一只仙泽灵鹿,通晓医术,不染世尘,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世间任何事所动,淡漠如风气质出尘,容貌也是清绝。 天界太子楚倦顿时对清新脱俗不落俗套的美人一见钟情,退了早已跟凤凰一族商定好的婚事,从此心中只剩下谢沉鹿一人。 在送礼无数均被拒绝,又当了数年鞍前马后的舔狗后,楚倦终于在某一日醉酒后装作醉了问:“沉鹿,你既不要名也不要利,那不如将我自己赔了你,以报救命之恩,如何?” 他这话忒不怀好意,说的是拿我自己报你恩情,心里想的却是抱得美人归,但出乎意料的,谢沉鹿竟然答应了。 一朝得偿所愿的楚倦简直高兴的几欲发狂,不仅昭告整个六界与其成婚,婚后更是对谢沉鹿无微不至,看的无数仙佛扼腕叹息,当年尊贵漠然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终于也遇见了自己命中的劫数。 楚倦是真的爱惜谢沉鹿到无法可想的地步,就连谢沉鹿虽然与他成婚却不欲与他同床都应了下来,不过对此楚倦表示理解,毕竟他一个舔狗炮灰不配碰天命之子。 谢沉鹿虽然不让楚倦碰是一回事,但他还非常想要一个孩子。 作为一个贴心的炮灰舔狗,楚倦连忙没日没夜的翻遍上古典籍,竟然当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方子。 以万年梧桐树为引,取各自心头一滴精血孕育于谢沉鹿腹中即可生下含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 楚倦孤身一人去往扶桑,同凤凰一族讨要万年梧桐树,凤凰一族刚被他退过亲如何会让他轻易如愿,于是发下狠话,要他自戕三剑才肯借一截梧桐枝予他。 为了叫谢沉鹿得偿所愿他自戕三剑求得枝条,还被凤凰一族讥笑天界太子身体有疾,无力令所爱之人生育,不得不用上此等手段。 楚倦只一笑,并未回应。 谢沉鹿受孕后楚倦对他更是有求必应,予取予求,仙体诞生子嗣尤其艰难,楚倦四处寻访天地灵药以期让谢沉鹿少受一份罪 。 某一日,他从凶兽饕餮口中抢下一株万年青灵芝,捂着仍然未曾愈合的伤口回来时隔着层层纱窗,听见谢沉鹿低声道:“青蘅大人已经命不久矣,楚倦乃天界太子,取他龙角入药难如登天,等这小白龙生下来,我取他龙角就是。” 楚倦手中灵芝轰然落地。 这个世界的主角攻是上古战神青衡神君,神生漫长久远,实力通天彻地,执掌天下水源滋养生灵生长。 可惜,这位强大的神君曾在上古之战中为魔君所伤留下后患,多年以来一直未曾化解,眼看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而谢沉鹿正是神君篱笆下的一只青鹿,倾慕神君千载,为了救青衡神君苦习医术典籍,终于钻研出一个方子。 ——以天地真龙龙角为引,引天地水源真灵入药即可解毒,延缓这位天地神灵的寿命。 而真龙集天地之灵而生,普天之下六界之中只得两条,一为天帝,二为天帝之子,天界太子楚倦神君。 青衡神君不欲对天帝出手,倾心爱慕神君的谢沉鹿却对此动了心。 但天生神灵何等稀少又何等强悍,哪怕是楚倦也绝非他所能抗衡,由此,他盯上了楚倦的血脉,刚刚诞生于天地之间的龙族即使再强大又能强大到哪儿去? 心上人就是打着觊觎龙角的心思接近他,你以为楚倦会黑化暴怒吗? 不,作为一个标准的忠犬舔狗,楚倦站在料峭风雪里勉强牵起嘴角叹了口气:“这样违背本心留在本君身边,难为沉鹿了。” 风也萧索,吹起他染血的衣衫,竟是在心疼里面精心谋算他龙角的人。 跟在楚倦身边的好友:“......” 没救了,拉去埋了。 话虽这样说,但楚倦是真的准备埋了自己,孕育子嗣再短也有一年时间,谢沉鹿心慈,在那段时间里似乎隐隐对腹中孩子有了几分不舍。 可孩子和青衡神君之间必然只能活下一个。 神灵诞生子嗣格外艰难,哪怕楚倦千万呵护依然没逃过这一劫,天医满头大汗的说父与子恐怕只能保全一个。 楚倦跪在谢沉鹿的榻前亲手割了自己的龙角放到他手中,鲜血淋漓的同他说:“沉鹿,你活下来。” 如此,才可两全其美。 谢沉鹿骇然无措,捧着他的龙角果然父子平安 ,醒来时楚倦却已经陷入了长眠。 本来世界线到这里就要收束,误会解开皆大欢喜,主角攻知道主角受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孩子不是楚倦亲生的,然后追妻火葬场一段时间追回心灰意冷的谢沉鹿,两人和和美美he,楚倦的儿子欢欢喜喜认个爹,两个人再给小龙子生几个弟弟妹妹。 第99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众人纷纷应和着应该的应该的,当面不敢多说一句, 等人走了都忍不住唏嘘。 毕方听着背后谈论风水轮流转,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高高在上对太子殿下不屑一顾的内君有朝一日会这样卑微进尘埃里了?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摇摇头,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忙赶去下一家。 谢沉鹿推了所有事开始专心致志的筹备婚事,三百年前那场婚事是楚倦一手操办的,这一次楚倦兴趣缺缺, 都是他一手布置。 小到婚宴用的绸布,宴会用的酒水,大到各位仙家座位座次的排列都甚是繁琐,他却不欲其他人插手,忙到深夜撑着额头休息片刻,又睁开眼来,恍然问:“殿下是不是快醒了?” 毕方看一眼天色才答:“是了,再过一个时辰太子殿下大约就醒过来了 。” 楚倦白日里跟团子吃多了点心又睡了一个午觉,按平时来说今日就要醒的早些。 谢沉鹿按了按眉心, 把笔搁在桌上站起身来。 殿下昨日和团子说想喝坤泽湖里的灵鱼汤,这种鱼肉质细腻汤汁浓鲜, 可惜全身的刺都有剧毒,有致幻作用,想吃就需把鱼身上的每一根刺剔的干干净净。 毕方思忖了一下,斟酌着劝:“内君一夜未曾闭眼,要不然这些事还是交给仙娥处理, 到时候内君动手煮汤就是了。” 这一根一根挑干净天都要亮了。 谢沉鹿摇摇头,只淡声道:“无妨。” 每一根刺都是剧毒,交给谁他都是不放心的,不如自己来的好。 不知道他选的婚服殿下喜不喜欢,果然时间还是太着急了些,婚服不能叫织女早早准备,只能选些现成的料子...... 一阵刺痛骤然从指尖传来,他低下头,原是他想的太过入神,竟叫鱼刺刺入了指尖,白皙的皮肉被刺穿了一个伤口,一滴鲜血很快渗透出来,他愣了一下,而后看着自己的手鲜血一滴一滴冒了出来。 —— 没有父君阻拦小团子成功挨着楚倦睡着了,被谢沉鹿捏住鼻子醒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哼哼。 “在嘀嘀咕咕什么?” 小团子皱皱鼻子埋进楚倦袖子里,小声嘟囔:“父君偏心!” 爹爹想睡多久都可以,自己回来爹爹还在睡觉父君都不许自己吵着爹爹,换成自己父君就一点不心疼了。 楚倦哑然,忍不住捏了捏团子的小龙角,回过头的时候仙娥已经将窗棂全部都打开了,数十种纹路不一的红绸依次被铺开。 谢沉鹿性子淡雅不喜奢华,整个碧霄殿都是清雅沉静的,鲜少有这样鲜艳夺目的颜色,鲜艳的红色,精致金色纹路层层展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纹路殿下喜欢哪个?”谢沉鹿从后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虚虚环抱住楚倦,下颌轻轻抵在楚倦肩头。 楚倦只看了一眼随手一指,殿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数度,抵在他肩头的人似乎也顿住了,他好似并无所觉,回过问:“怎么了?” 小团子回头悄悄拉拉楚倦的袖子:“父君最讨厌凤凰花了。” 可这里这样多的料子,楚倦偏偏下意识的选了凤凰花,谢沉鹿合上眼帘,也许是几个日夜未曾合眼,他竟突然有些支撑不住。 凤凰花啊,凤凰...... “旁边的龙纹更衬殿下,我们换那一件,好不好?”谢沉鹿勉强勾起嘴角,他靠在楚倦肩头,楚倦不回头看不见他如今神情,团子却从那一刻的父君身上察觉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最后选定的是两套龙纹的婚服,外袍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纹,翻过袖子却是林间山鹿隐约的轮廓。 还有三日就是大婚,两人分在两处试穿婚服,这是最后一次试衣了,若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就是最后三日更改。 谢沉鹿站在镜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他缓缓伸手抚上胸口的龙纹刺绣,镜子在灯火的映照下亮的惊人,清晰的映照出他手上的伤口。 ——一片淤青乌黑的淤血。 灵鱼鱼刺有毒,但以他的修为想逼出体内并没有那么难,可就是这样大的淤血,殿下竟然都没有看见。 到底是不曾看见,还是看见了也丝毫不关心? 他的手猝然收紧,明明殿下一个字都不曾说,他的心却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惶恐的不能自抑。 不,不能这样想,或许真的只是不曾看见罢了,谢沉鹿一点一点抚平衣襟的褶皱,逼着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镜子里的仙者一身少见的红衣,好似真的喜不自胜,只能隐约从眼角眉梢察觉出一丝不对。 推开门出去时却没有见到楚倦,大殿还是空旷的,仙娥捧着衣裳站在外头,看见他出来不由得低头,忐忑不已:“太子殿下不肯试穿.......” 碧霄殿已经挂满了红绸,距离大婚也只剩下不过三日,门梁屋檐包括门外的树梢上都挂着鲜艳喜庆的红绸。 谢沉鹿推开门进来时楚倦一个人坐在殿内,夜明珠已经尽数熄灭,整个殿内一片昏暗,只剩下凉薄的月色落在楚倦因为削瘦轮廓分明的脸上。 “殿下,”谢沉鹿抱着婚服走进来,他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哪怕在这美人如云的三界内也是顶尖,向来只着浅色衣衫的人偶尔穿这样艳色的衣裳夺人眼目,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怎么了?” 他走到楚倦面前,把婚服放在桌上,自己俯身半跪在楚倦膝边,眼中依然温柔:“是这婚服殿下不喜欢么?那我再拿去叫他们改,改到殿下满意为止,好不好?” 楚倦的手指抚过婚服,万年冰蚕丝的布料,织女日夜赶制出来的精品,触手生温,薄如蝉翼,哪里有什么不好的。 “不是衣裳的问题,”他叹了口气,“只是,沉鹿,你真的想好了吗?” 谢沉鹿的嘴角有些绷不住的模样:“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我刚刚在三生石上看见了一段景象,”楚倦挥手,不远处瞬间浮现出一块古朴的石头,约摸一人来高,嶙峋斑驳的石面中间有一块地方光滑如镜,可映照人的前世今生,“上面说,你想缘定三生之人,不是我 。” 楚倦的声音很慢,可每一个字都犹如金石落地。 甚至不需要楚倦做什么,那块镜子就浮现出来诡异的景象,明灯三千的九重天,彻夜欢庆的在野,中间簇拥的一对新人赫然是谢沉鹿和青衡神君。 楚倦静静的看着,不知道到底看了多少遍:“沉鹿,三生石说,你命中注定那个人,不是我。” 也决不可能是我。 “殿下,这些都是预计的,未来的,”谢沉鹿的呼吸都显得滞涩,却生怕惊到了陷入梦魇一样的楚倦,只敢低下头克制将楚倦的掌心贴近自己的脸,“我保证,我发誓,这些过去没有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哪怕是神器也难保不会出错是不是?” “今生今世,我都只会与殿下一人缔结良缘。” 他声音温温柔柔,挥出一道凶悍灵力那三生石便轰然被砸了出去,若非天地神器无法损毁此刻必然已经成了一堆碎石。 楚倦仿佛是累了,拿出被谢沉鹿攥在掌心的手:“你我都再冷静一下。” 冷静?那就是不成婚了吗?谢沉鹿呼吸微微急促,凑过去将楚倦的手抓的更紧,声音不知是哀还是怯,“可我已经冷静了三百年了,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了。” 那是三百年,怎样漫长的时光啊。 “可这一次,我想再等一等。”楚倦闭上眼复又睁开,一寸一寸抽回手,起身离开。 他的背影显得决绝又萧条,谢沉鹿的心蓦地一沉。 夜色静谧,碧霄殿的灯依然未曾点起,黑暗中谢沉鹿伸出手企图环绕过楚倦的腰身,本来似乎已经熟睡的人却突然翻身。 “今夜你去偏殿睡。” “殿下......” 伸出的手落空了,找不到落下的实处,谢沉鹿突然觉得很害怕,好像在某一瞬间,突然明确的清楚,这个人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 在野的天同碧霄殿一样阴沉,白鹤守在竹屋外动也不敢动一下,偌大一个在野灵兽无数此刻也没有一丝声音。 神君心情不好,所有人和兽都知道要夹紧尾巴。 请柬本来是没有送到在野的,只是青衡贵为神君,拿到一张倒也并不费事,灯火在风中噼啪炸开,白鹤忍不住探头去看了一眼,发现是青衡神君将请柬烧成了灰烬。 “白鹤——”里面传来声音。 白鹤连忙站到帘外,恭敬禀告:“三生石已经送到碧霄殿了,没有让任何人发现端倪,九重天办婚事送的重礼繁多,我把三生石混在贺礼之中交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那楚倦此刻大概已经看见了。 火焰舔舐着烫金的请帖,衬的青衡眼中神情交错不定。 三生为契,他第一次拿到三生石时就已经看到了天定姻缘,怎么会有人能够违背天命? 不,哪怕中间有再多波折,天命也应当是不可违逆的。 第100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他只是连忙紧跟着爹爹的目光往外看, 外头乌云沉盖,遮住了渺茫的天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爹爹也好难过......跟父君一样难过。 带着暖意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的抚过他的龙角,良久才听见爹爹哑声问他:“这些年,你父君对你好吗?” 楚盼君支棱起耳朵,突然觉得不太对, 他怯生生的抬起头, 然而爹爹却没看他,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爹爹的下颌, 绷成了一条紧绷的线,带着几分凌厉与削瘦, 融进了窗外朦胧天光里。 他想了想, 正准备回答的时候爹爹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是叹了口气牵扯了一下嘴角:“我问你这些做什么......都这个时辰了,团子你该去仙翁那里了。” 提起那位仙翁小天孙一下子就苦了脸, 仙翁为人最是严厉刻板了,去迟了可要打掌心抄经书的,是整个九重天他除了父君外最怕的人了。 楚倦放下怀里圆圆软软的小团子, 思忖了一瞬:“若是出去看见你父君,就让他走,不必天天到我这里来等着。” ——反正我也不会开门。 小团子支棱着两只小角跑出去了,传完话父君沉默了一会儿,蹲下来摸摸他的角让他先去仙翁那里求学。 小团子小跑到殿门时又忍不住回头,天已大亮, 父君依然站在庭中,脊背挺的笔直,看着依然是天界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内君,可那是第一次,小团子在自己好像无所不能的父君身上看到无能为力。 父君总是最强的,整个六界无人可敌,把所有人都打的不敢说话,唯有对爹爹束手无策,连门也进不去。 谢沉鹿进不了碧霄殿,他的东西倒是可以进。 仙娥轻手轻脚的把汤药端了上来:“殿下,这是滋养灵力的三源八宝汤,听说对久眠之人大有裨益,现下正烫,等一会儿用完了药刚好可以用上 。” 热汤的香气勾动的仙娥侍卫频频侧目,这小小一碗汤里放的东西都是天地奇珍,放在凡间但凡吃其中一样都可羽化登仙,都放在一碗汤里是何等奢侈。 天界太子却只呷了一口手便放下了,只淡淡道:“放在旁边 。” 于是这碗汤一直到放凉了也没人喝第二口。 仙娥快步出去对着谢沉鹿摇摇头,低声答话:“太子殿下食欲不振,只喝了一口......” 连药也不怎么喝,再劝都只沾少许,可这些不敢跟内君说,怕是说了太子殿下没事,内君先受不住了。 谢沉鹿眉头皱的愈发深,到底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掌心交错着几道伤痕,很快又在灵力修复下渐渐愈合,只留下浅浅白痕。 这汤并不好熬制,就是他也错漏了几回,还被三昧真火灼烧了手掌,哪怕是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可当初他为青衡割血,殿下也是这样衣不解带日日照顾他,他以为那汤没什么大不了...... 谢沉鹿双目微合,苦笑了一下,他从前就是那样作践殿下的真心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日两个时辰不错一刻的守着罢了,出一点纰漏都要重头再来罢了。 他抬头看着紧闭的殿门,手掌不自觉的攥紧,一年又一年,当初的殿下是否也是受的这样的委屈...... —— 楚倦整日没什么大事 ,除了美其名曰关心六界三百年来的变化看看书以外就是坐在窗户前面发呆。 楚倦从前是骁勇善战的天界太子,在青衡神君受伤退隐的时间里也算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是深情俊朗的炮灰男配,现在是战损的忧郁美男子。 蹙眉在窗前思考人生都有仙娥小声议论太子殿下真的好惨,太子殿下的背影都透露着忧伤孤寂,惨绝人寰。 表面上他在皱眉沉凝的看着窗外,满腹心事,事实上在跟系统003聊天。 003痛心疾首:“那汤喝完了你就差不多好了,你为什么不喝!” 浪费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啊! 楚倦面无表情,稍稍抬头暼了一眼空气中除了他没人能看见的003:“强身健体,然后在这个世界再待一千年?” 回来返工已经很不情愿了,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003噎了一下,淡蓝色的身影在空气在转了一圈,望向窗外拐角处的瘦长人影:“你已经把主角受关在门外七天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放谢沉鹿进门?” 楚倦沉默了一下,然后在003希冀的目光下抬起头认真的想了想:“三百年前因为青衡误会我被他关在门外多久来着?” 003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想把主角受关在门外一个月?” 楚倦神色不动:“原来是一个月啊,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就一个月。” 003:“......” 沉默无声流淌,半晌,003扫过他手边的书发出疑惑的声音:“宿主,你不是说你在看六界三百年变动录吗?为什么你会在看食谱?” 绣球乾贝、金丝酥雀、凤尾鱼翅、龙井竹荪还有胭脂鹅脯? “看等一下想吃什么,暗示谢沉鹿给我做。” 003:“......” 我的宿主太狗怎么办!!! “冷静点,”楚倦伸手端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眸光沉静,“毕竟我都喂了他几百年都没喂熟,现在好不容易喂熟了收点利息不过分?” “所以,今天晚上吃花菇鸭掌怎么样?” 003沉默了一下不得不艰难提醒他:“宿主,你现在是战损病重人设......” 看着楚倦丝毫没有在乎的模样,003沉痛的点点旁边的菜:“......宿主,要不然还是吃红豆膳粥。” —— 这一个月来谢沉鹿变着花样的给楚倦做吃的,但楚倦精神一直不大好,多数时间不是沉睡就是在窗边看书,东西总也不过懒懒吃两口。 最后还是便宜了小团子,小家伙一个月长胖了一圈,抱着又软和不少。 谢沉鹿是天命之子,修炼一路上本就机缘不断,楚倦死后整个天宫都归了他管,为了复活楚倦他从来不惜命,几次生死之间突破境界,如今的六界几乎是无人可与之匹敌。 所以这世上真算起来没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偶尔趁着楚倦睡着过去看一眼以解相思,想伸手碰一碰日思夜想的人,楚倦眼睑微动眼看着要睡醒又克制的收回手,在楚倦醒来前离开。 明明近在咫尺却犹如相隔万里。 楚倦是在谢沉鹿在某一日深夜开门的。 谢沉鹿白日处理九重天诸多事务,晚上便来碧霄殿,楚倦不让他进去他就在外头守着,如此不眠不休数日时间,哪怕仙者不需这些他看起来也憔悴许多。 脸色苍白,眼角眉梢都是倦怠的青黑,却在殿门打开的瞬间掀开眼帘。 夜里风大,吹的碧霄殿外一树梨花瑟瑟的落,楚倦只着一身单薄白衣外头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如墨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手执长明灯,露出来提灯的一截手臂修长,骨骼明显,隐约透露出一股病态分明的羸弱。 他或许以为谢沉鹿已经走了,出来看见人的刹那眼睛不自觉的亮了几分又慢慢熄灭下去 。 三百年未见天光,又被挖去龙角,这瘦原是正常的,只是不过数日不见,他仿佛整个人又瘦了不少,谢沉鹿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原来这些日子,他也一样不好受。 谢沉鹿苍白的嘴唇颤动片刻,抬头仰望着那个人,半晌才够了一般才哑声开口:“殿下,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他不敢上前,他说不清为什么,像是生怕自己过去楚倦就会关上门,虽然明知殿下不会,他对自己一向都是温柔的,从没有那样决绝过。 他很想问问殿下为什么把他拒之门外,可他不敢。 毕方连忙低头告罪,转身快步离开,这些太子和内君的私事可不敢听见。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对,楚倦才开口,他身上像蒙了一层阴翳:“我近来总是做梦,梦见你对我横眉冷对,你说,望我有些自知之明......” 这些诛心之语灼烧着咽喉,让每一个字都这样艰难。 攥着灯柄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青蓝色的经脉轻微凸显,月色如练,在这一刻更衬的他脸色苍白。 “要我不要痴心妄想,不要靠近碧霄殿......” “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谢沉鹿已经快步冲了上来,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扑进了楚倦怀里,楚倦手中的长明灯被撞倒在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楚倦往后踉跄了几步,却到底没有避开这个炽热的拥抱,却也没有回抱住谢沉鹿,只是浑身有些僵硬的立在原地。 楚倦的目光怔怔的看着那盏摔碎的宫灯,有些茫然无措。 半晌,才沙哑着声音在谢沉鹿耳边呢喃出声:“孤只是......想要如你所愿罢了......” 梦里你说不想见我,梦醒我也怕你不能如愿,所以忍耐着不去见你,生怕你见了我又出口伤人,或是又惹你不快。 我只不过是想如你所愿,想让你高兴一些罢了。 谢沉鹿的心仿佛是被什么人死死扼住,一滴一滴的渗出血来。 若是楚倦记起什么恨他不愿意见他,或许他都没有这样难受,可是不是,楚倦记起来自己如何残忍对待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如自己所愿...... 他的殿下哪怕不记得了,对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宽容温柔的。 第101章 替身白月光都是我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而半坐在冰棺里的人抬眸看他,目极深, 眼极沉, 一身华贵的单薄寝衣拢在身上, 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胛与冰棺上。 漆如曜石的眸子里依然如三百年前一般,满满当当只装了他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谢沉鹿想, 他是不是又被人算计陷入了什么逼真的幻境。 他一步一步踏碎稀疏的阳光,平素端重自持的面具只在顷刻间就摔的粉碎。 他走的极慢, 明明心里是迫切的,却又生怕这当真只是他的一场幻梦,可哪怕只是幻境, 他也希望这幻境的时间长一些, 再长一些。 也许是太微宫是真的太冷了,连他的手掌也发起冷来,他抬手似乎想碰一碰眼前的人,然而近到眼前却又犹豫了, 生怕自己一伸手就打碎了这难得的好梦。 半晌,高高在上的人半跪在冰棺前哑声道:“殿下,我是在梦中吗?” 那声音嘶哑又颤抖,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人。 微微发抖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他想, 就算是梦境他也应该去碰一碰殿下的。 可出乎意料的,他伸出去的手却没有落到实处。 ——楚倦避开了他。 那个从来不会避开他, 哪怕他身中魔毒全身溃烂都抱在怀中一刻不离,哪怕他持剑所向都未曾避开他的人偏过头,避过了他的触碰。 半坐在冰棺里的人双眉微皱, 疏离而漠然的看着他,似乎有几分迟疑,半晌才哑声问。 “你是?” 谢沉鹿伸出去的手骤然僵在了半空里。 他想,太微宫果然是极寒之地,好像只是一阵风过,冷的他的心窍都一寸一寸冰凉了下去。 —— 天医在太微宫外拢着袖子交头接耳,对于楚倦能够醒来的事啧啧称奇。 龙族龙角可谓一生灵气之源,伴随龙族而生,龙族一身是宝,唯有龙角最为珍贵,仔细算来已是龙族的一条命,楚倦失角以后本已魂魄消散于六道之中,此番竟然能够醒来实属奇事。 不过天地之间密辛无数,也说不准是内君使了什么苛刻的法子才救活了太子。 ——毕竟内君这三百年来有多疯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可惜了...... 消息灵通的扫洒仙童偷偷跟相好的仙子咬耳朵:“最近可不要去太微宫那边,最好啊也避开内君,不要碰上......” 仙子竖起耳朵,讶然不解道:“太子殿下不是刚醒么?按理说内君该是正高兴的时候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仙童叹了口气,颇也有些唏嘘,“太子殿下记得所有人,单单把内君给......” “给什么呀?” “太子殿下把内君给忘了——” 仙子杏眼睁圆突然看见一道小小的浅色身影走过连忙撞了旁边的仙童一下,仙童吃痛的叫了一声,眉眼都疼的皱了起来:“你怎么乱打人啊?” “别说了,小天孙过去了......” —— 太微宫终年大雪,仙子领着天孙过去时正是天宫日暮,大雪簌簌落在那白衣身影之上,更衬的人风姿不凡只是隐隐有些形销骨立之感。 “孩儿拜见父君!”脆生生的声音把谢沉鹿从沉思当中惊醒。 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小小少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天族生长缓慢,小家伙又因为胎中不足格外长的慢些,如今还是六七岁的模样,正正经经穿了一件浅色衣衫,也许是过来的急,头上的帽子有点歪了。 看见团子谢沉鹿沉郁的脸色才终于稍微好转了一些,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摘去了他头上多余的帽子,露出头上两只小小的白色龙角。 他的爹爹就是因为失了龙角才长眠不起的,小家伙一向聪明,怕他的父君触景伤情想起爹爹所以一直戴帽子遮掩他的小龙角。 这是他和殿下的骨血,轮廓肖似了殿下,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深沉,安静看着人的时候一像是幽静的湖水。 谢沉鹿心中泛疼,伸出手勾住小团子的小爪子,平时淡漠的声音也少见的温和:“团子,父君带你去见爹爹。” 就算殿下一时间记不得他又如何呢?他们成过婚,四海之内,九重天道内的仙魔都知道,他是殿下的内君,明媒正娶,通晓天地。 更何况,他还为殿下诞下过子嗣,这是殿下的骨血。 所以,哪怕殿下记得世间所有人唯独只忘了他,或许,也只是片刻意外罢了。 风雪扑面而来,小团子觉得今日的父君好像格外不对,握住他手的力道大的出奇,攥他的骨头生疼,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小家伙抬起头看着父君紧绷的面颊,眉眼低垂覆着一层薄薄霜雪,也许是父子连心,那一刻他莫名就觉得父君难过的不行。 —— 太微宫内。 楚倦看着水镜当中脖颈上几处明显的紫色痕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凰弈看着他,经过这数百年的时光隔着一层面具看着这个人,笑的简直跟哭差不多,却还是坚持说:“你不想去看看你的内君抛下你去见谁了吗?” 面前的凤凰还是多年前的模样,一身红衣张扬肆意,在遨游四海的凤族天之骄子。 楚倦苦笑了一下:“我想去也去不了。” 他损伤了一只先天龙角,整个人跟凡人也差不了多少,他再也不能遨游四海了,因为他无法飞起来。 凤凰眼睛一瞬发红,片刻后他伸出手状似无意的道:“那本君就勉为其难载你一程 。” 在无道天内没有任何人的速度能够比肩凤凰,绚烂的鸟羽在风中翻飞,带起一痕风迹,他的真身漂亮的晃人心神,他却还在懊恼今天出门的时候未曾好好打理羽毛。 他用左侧凤羽迎接风刃,右侧好好的护住里面已经再不能飞的龙,巨大的凤凰眼眶酸涩,他在风中哀鸣,于是整个天际的飞鸟都随之低泣。 良久,他感受到有人抚过他的凤羽,一下又一下。 过了许久,凤凰才沙哑着声音开口:“你再也不能飞了是吗?” 这一次楚倦没有说话,只有呼啸的狂风途径耳侧,带走了所有的不可言说。 凤凰在靠近一处结界时化成人形,几乎只是一道风过就闪身进入,只有守在入口的白鹤惊疑不定问身边的青牛:“你看见什么东西过去了没?” “哪有啊,你这老白鹤眼睛瞎了?”青牛哼哼两声,他这种地上跑的尤其嫌弃这个天上飞的。 楚倦落地的时候略有不稳,凤凰搀扶了他一把,额心凤凰火焰还在灼灼燃烧着,他想拉住楚倦的手,最终只是隔着袖子攥住他的手腕:“跟我走。” 他一开始走的太快,楚倦如今的身体有些受不了,跟了几步后开始咳嗽,凤凰不得不停下脚步,额心的凤凰火焰痕迹简直要烧破肌肤。 “楚倦,他到底把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楚倦无言以对。 没折磨成什么样子,也就是骗心骗感情完了,死了犹嫌不够还要把人从棺材里捞出来继续祸害罢了。 凤凰眼眶都是通红的,却到底还是放缓了步伐,攥着楚倦的手带他穿花拂柳 。 这是一处格外幽静的院落,坐落在无道天某个偏僻角落里,外界罩着一层结界掩人耳目,跟粗狂豪放的无道天迥然不同。 凤凰嫌不能刺激楚倦似的,一边拂开柳树一边咬牙切齿:“你知道这是谁的居所吗?” ——你的内君为了谁抛下你眼巴巴的跑过来。 柳枝拨开,里面是一个小湖泊,春水碧绿,柳枝盈盈半垂在水面上,水榭上青衡神君负手而立,谢沉鹿站在他身侧,突然倾身靠近,那距离几近于暧昧,呼吸可闻的范围。 凤凰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望着楚倦,凤凰火在掌心凝聚,如果楚倦想,他现在就冲上去替他把俩烂人揍一顿,哪怕他可能打不过谢沉鹿那个疯子,哪怕他千百年的修为敌不过青衡上万年的积累。 可楚倦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神情是淡漠平静的,凤凰自动读出了平静下的绝望,他一瞬间就又心如死灰,是啊,楚倦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哪怕谢沉鹿做的再过分,他都这样纵容。 想当年,天界太子也是肆意妄为的人物,直到后来他遇见谢沉鹿。 他认识楚倦数百年,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再高傲尊贵的人,在遇见心上人以后也会卑微进尘埃。 三百年过去,一条命都搭进去了,凤凰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档口,楚倦看了回过头问:“那是谁?” 凤凰一下子怔住,那一刻他捉住柳枝的手都骤然松开,纷纷扬扬的柳枝柔软的垂下来,有光影落在楚倦的脸上,让他疑心是什么错觉。 好像纷纷乱乱几百年的光阴就这样散去了,他在楚倦脸上第一次没有看见悲痛隐忍的神色,他只是平静的问,那是谁。 他不知道那是谁,却也不再为谁去伤心。 凤凰带楚倦走的时候楚倦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水榭上的人影,一个清冷温润,一个上神威严,无论是谁来看都是极其相配,他们靠的那样近,宛如情人间的耳语。 如果楚倦没有在003开挂听见谢沉鹿的声音,他大概真的会以为那是一对璧人。 然而事实上,谢沉鹿的阴森冷沉的站在青衡身后,手中灵力逼近青衡心窍:“神君若是还有其他动作就不要怪沉鹿不念旧情。” 近在咫尺的杀意让青衡眼眸微动,却依然不曾动作,他不相信谢沉鹿当中会对他动手。 他仿佛是叹了口气:“你忘了当年在野......” 当年他执掌在野,而谢沉鹿是天地间诞生的仙鹿之灵,天生地长,开启灵智,都是在野滋养。 听见在野两字谢沉鹿眉目微沉:“当年沉鹿初开灵智,渡劫将死蒙神君一滴灵水救命之恩,于神君而言自然只是随手而为,但沉鹿一直谨记在心,这些年为了神君奔走数年,也医好了您的顽疾。” 第102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此为前情回顾 , 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 沉睡中的人骤然睁开双眼,背后冷汗已层层浸湿衣裳, 而殿内不知被何人笼罩了一层稀薄的灵力, 阻隔了他的视听。 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冲出了偏殿。 浩瀚的灵力带起一阵狂风,吹的殿外那一树月桂簌簌坠落, 硕大的树冠直接从中折断, 枯叶携卷着细碎的灵犀花被压在轰碎的石门之下, 溅起大片浮尘。 偌大一个殿宇空寂的惊人,而楚倦就站在那棵倒塌的月桂树下, 背对着谢沉鹿。 整个翻飞的烟尘里除了楚倦就是白鹤的气息,来自在野,来自鸟族,不、不...... 谢沉鹿一身霜白寝衣,长发未系随风披散,眼睛一片通红, 赤着脚跌跌撞撞的冲过去,等到了楚倦身前却又突兀停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痉挛片刻, 却怎么也不敢靠近。 “殿下......” 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醒真实, 像巨大的梦魇逐渐实质般的笼罩住他。 楚倦背后是折断的参天古树,迎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他却没有回头, 反而向着月色扬起头颅,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眉骨清晰因为削瘦透出一股少有的凌厉决然。 他问:“为什么团子有龙角, 我没有?沉鹿,我的龙角呢?” 这个问题他不止问过一次了,谢沉鹿也不止骗过他一次。 谢沉鹿在发抖,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颤抖着:“因为、因为、因为是与魔君相斗的时候受的伤,殿下......” “是吗?”那声音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嘲讽,月色笼罩下只能看见楚倦略微掀起嘴角,像是刀剑的弧度一样动人心魄。 “真的是魔族,”谢沉鹿觉得自己的咽喉仿佛被炭火灼伤,每一个字都万分艰难,“殿下,我怎么会骗你了?我怎么会骗你、殿下你等等我,我、我这就去找魔尊,成婚前送给你的礼物,我、我这去为你取来......”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敢再听楚倦说任何话,他下意识觉得楚倦要开口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不想听,不敢听,只想逃避。 “殿下、你等等我,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他近乎魔怔一样嘱咐完刹那间就已消失在原地,他走的太快了,快的几乎没有听见楚倦那句疲倦的叹息:“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 —— 魔族,极焰山,万魔窟。 天地阴阳相合,这数万年来仙魔一向不分伯仲,就是九重天偶有强盛一时魔界也最多只稍逊一筹,这些年打打杀杀,直到三百年前九重天太子楚倦身死。 楚倦乃是那时九重天第一战力,掌管天下水源的青衡神君虽然也有万年修为,但身中剧毒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出手。 那时楚倦身死天帝闭了死关,魔界浩浩荡荡打上九重天,本想趁着天界无人大肆搜刮一番,却不想碰到了一个硬钉子。 太子遗孀,谢沉鹿。 一开始这些穷凶极恶的魔族觉得一只吃草的鹿敌的过什么,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天界无人,到最后竟然只能由一只修行不过千年的灵鹿上阵,这可真是个大笑柄,直到真的与那个疯子对上。 他身穿一身单薄白衣上阵,据说身后停的就是太子楚倦的尸身和刚刚诞生的龙子。 “听说龙族全身都是宝贝,等会儿咱们去挖了龙眼当夜明珠,龙筋拔了做捆仙索,拔了龙鳞做甲衣。” “啧啧,就是不知道小龙崽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功效。” 后来魔尊契勐一直记得那一天谢沉鹿抬起头来看他的模样,戾气深重,比魔族还要更为骇人,一双眼猩红如血,偏偏绽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魔尊契勐恐惧的被强悍的灵力轰地直接撞在石柱上,两人合抱的石柱瞬间裂开数条缝隙,在魔族说一不二的尊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顺着石柱径直摔在地上。 来者一身单薄寝衣,好像突然发疯闯到魔族,整个人疯疯癫癫,长发凌乱的在风中翻飞,唯有手中的三尺剑上滴滴答答的滴落鲜红的血珠。 契勐飞快扫了周围一样,阴森恐怖的万魔窟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无数魔族在地上哀嚎出声,鲜血从殿门的方向一路延伸,直到谢沉鹿的脚下。 契勐捂住断裂的肋骨吐出嘴里的鲜血,硬撑着爬了半天才爬起来,头皮发麻:“不、不知内君来我这万魔窟有、有何贵干。” 妈的,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到这尊杀神了,还不快点自己上去领死。 谢沉鹿这人虽然又疯又捉摸不透,但他这三百年来一心痴迷复生之术,也没太管过魔族,只要魔族不跟他抢复活他夫君的天材地宝他几乎都不带搭理魔族的。 “本君有一事,求魔族帮忙。” 满魔窟都是匍匐在地鬼哭狼嚎的魔,唯有中间一人站在一只狼妖的皮毛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剑尖滴落,落在他的脚踝之上,他竟是还在笑着的,伸出两指擦拭过剑刃。 那剑擦的程亮,魔尊契勐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那个疯子笑的简直像催命符,但再不好的预感也要硬着头皮上。 “内君不防直说,能、能帮的,契勐一定尽力而为。” “我不要你尽力而为,我要的整个魔族,”脚步声愈发靠近,契勐折断的肋骨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只能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犹如血海滔滔,冰冷的剑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温度一瞬间叫他毛骨悚然,“竭尽全力。” 契勐察觉到上首的人似乎笑了一下,阴沉森冷:“若是做不到,那本君就屠尽魔族,然后再选一个魔尊出来。” “内君请、请讲!”契勐额头冷汗如瀑,连声音都开始打结。 头顶的人却慢慢俯下身来,冰冷的剑刃拍了拍契勐的脸侧,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谢沉鹿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温润的黑,像无尽的黑夜,明明嘴角微掀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犹如亘古深渊,只能让人遍体生寒。 “三百年前魔族偷袭九重天,太子殿下一时不察,不慎中计被斩断龙角沉睡百年,是也不是?” 契勐瞳孔蓦地收紧,震惊的望向上首的人。 这、这—— 他看见的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个疯狂又杀气腾腾的仙者,那人眼眶微红,眼角似有泪光,像是经受了什么可怕的挫折,然而一只手却宛若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声音幽邃阴鸷:“魔尊,我说的对吗?” 但凡敢说一个不字,这短短一截脖颈就得被拧成碎末,契勐汗如雨下,一动不敢动:“本尊明白了......” 谢沉鹿却还是未曾放过他,微微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契勐福至心灵立刻改口:“魔族明白了,一日、不、半日,魔族所有必定守口如瓶!” 契勐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谢沉鹿要骗九重天上那位太子,为了谎话逼真整个魔族都要鞍前马后的去圆这个谎。 可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要整个魔族欺上瞒下又能怎样?这三界六道无数张嘴,哪里是能够一一堵住的,但凡一个没守住这个秘密都要前功尽弃。 可谢沉鹿却好似已经陷入了某种固执的偏执里,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就在契勐觉得逃过一劫的刹那冰冷的剑锋捅进了他的腹部。 刀剑抽离鲜血喷薄而出,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血雾。 而后再是第二刀,第三刀,却刚好避开所有要害,仙魔之躯一时难以彻底死去,只是重伤,契勐全身几乎被捅成了一个筛子,鲜血汩汩流淌。 “还不够......殿下万一问起我该怎么办?” 他呢喃了一句,仿佛有些愁苦的模样,契勐毛骨悚然全身毛发都炸了起来,以为谢沉鹿要再发疯直接弄死他的时候看见那把霜白的刀剑刺进了仙者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仙人也不是不会疼的,他疼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恼怒的摇头:“不对......” 怎么能是自己的剑呢?殿下会看出来的,不行。 于是契勐毛骨悚然的看着谢沉鹿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捅出来的伤口治愈,而后朝他伸出手来,那张白皙清雅的脸上溅上了他自己血,有种莫名的凄厉和艳色。 “把你的刀给我,”他微微蹙眉,似觉得不够真实一般,“不,你过来,杀了我。” 契勐头皮发麻。 谢沉鹿掐住他的脖子,冷冷道:“还不动手?” 后来契勐一直想,如果他那时候再狠一点,伤口有那么一丝偏移是不是可以杀了谢沉鹿,他无数次那样想象过,但他知道不可能。 因为那是谢沉鹿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卧着他的手,带着他的刀把他自己捅伤的,一刀一刀,接近心脏偏偏差了一分,就连在交手当中的设计都一丝不差。 到最后他一身的伤比契勐还要更重,满身伤口触目惊心,还在轻声呢喃:“这一次,殿下总会心疼了。” 谢沉鹿回到九重天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正是整个婚宴挑好的吉时,他要赶回来拜过天地成婚的。 他一身寝衣破破烂烂,遍体鳞伤,几乎是爬进碧霄殿的,手里捧着契勐魔尊的刀,本来想把契勐带过来的,可又觉得最好还是留一条命的好,万一殿下想亲手报仇其他处置也好。 第103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这一回回来的好巧不巧, 刚好是他把温暮归强留在王府的那段时日,温暮归品性高洁,却到底拗不过楚倦这泼天尊贵, 被迫在府上客居。 说是客居到底是什么样就无人可知了,本来楚倦想陪陪心上人,结果边关战事一触即发, 他先去了西北,停战过后带着伤回来。 脊背往下一道疼的格外厉害, 夏日的炎热助长了这种痛苦,楚倦伸手解开衣领查看伤势,而后手指一顿,诡异的沉默了。 “......” 先出来的并不是受过伤的脊骨,而是肩头一处新鲜的咬痕,看得出来咬的极重, 一排牙印子半个肩膀都没逃过, 青青紫紫在夏日明艳的阳光下看着就没一块好肉。 楚倦不死心往下拉了一下, 很好,锁骨脖颈万一幸免, 全咬的印子斑驳。 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到底穿到了什么时候?” 外面还有侍卫值守003不敢随便蹦出来, 只是在楚倦脑海里飞快道:“昨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祭月啊, 宿主记得吗?” 中秋、祭月...... 废话,这种刻骨铭心的日子怎么可能忘,楚倦额心青筋无语的跳了起来。 他从战场回来身上带伤始终未曾大好,前些日子就在府邸陪陪温暮归,但昨天是中秋大日子他按律要进宫陪伴父皇母后。 然后被他母妃下药了。 他母妃不能忍受自己皇儿终日和个男子厮混, 觉得终归不是正道,准备下个药管管自己家风流皇子,给他纳个侧妃收收心。 然而心里只有温暮归的痴情王爷楚倦怎么能就范了?他前半生虽然风流,但自从动心以后都是对心上人守身如玉。 于是一路打翻了宫中侍卫,推开了母妃安排的美人,骑着马硬是撑着一口气跑回了王府。 然后趁着醉意在温暮归院前徘徊良久,终于推开了温暮归的大门。 这是一桩极尴尬的破事,楚倦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两手都抓,外人看来那就是桀骜不驯,身份尊贵的皇子想要强取豪夺再容易不过,但他对温暮归是十成十的尊重爱护。 他哪怕憋死了,忍着回去跳进湖水里,若是温暮归不愿意他也定然不会强求的。 人都有克星,桀骜尊贵如靖王,克星就是温暮归。 那时正是深夜,温暮归院落灯已熄灭,他撞开门以后喘着粗气把手按在门上,五指微曲,怕打扰了温暮归好眠,只靠在寒冷的门扉上褪些热度。 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罢了。 实在忍的忍不住闷哼时他的副将庄恒挪过来,急的不行:“王爷,不然属下给您找个人来......” 万一憋坏了身体可怎么得了,那药看样子就烈,叫王爷硬生生受着可怎么是好,大半夜跑出去请大夫,现在也还在路上,来不急。 大半夜的自家金尊玉归的主子中了药在人家门口守着,多委屈啊,自家王爷何时受过这个委屈。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温暮归只披了件月色披风走了出来,长发披肩,一身单薄长衫,皱眉看了楚倦一眼。 被药性搅合的神志不清的楚倦看见他愈发不清醒,仍低垂眉眼攥紧衣袖,声音带了一丝哑意:“可是打扰你了?本王这就离去。”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狼狈的很,低头欲走却没走成,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 “天色已晚,王爷今夜不如就在这里歇下。” 温暮归的声音依然冷冷清清,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叫楚倦一时愣住,他蓦地回过头去,眼里已现出一丝暗色,哑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却仍然保持最后一丝骄傲:“若你不愿,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月色下的人攥紧门扉,垂眸不见神色,却仍然开口道:“臣......自然是愿意的。” 楚倦猛地倾身将温暮归困在方寸之地,呼吸相抵,副将眼见要成事,连忙跑出去给老老实实关上门。 那天晚上确实是挺混乱的,楚倦被灌了些酒又被下了药,极是不知轻重,一直弄到天亮时分才停歇,靖王这种枭雄类的人物本身性格也不大好,大概欺负的温暮归有些惨。 对此楚倦只想说,温暮归是真的能屈能伸,都对自己这么恨之入骨了,为了帮皇六子也能咬着牙委身上榻。 楚倦无奈的把手臂横在眼上,心想,他大概也是不愿意的,不然怎么能把自己咬这么一脖子印出来,这怕不是在好的时候还在想怎么一口咬死自己? 想一想也忍不住苦笑一下,要不是咬死自己下场凄惨,不符合他做名臣流芳千古的志向,他肯定直接一刀捅死自己。 但他真的很想说,那天晚上真的是温暮归主动的,不然自己怎么可能上,他主动,他还恨我欺辱他,这真的还有天理吗? 而且楚倦自知自己有乘人之危之嫌,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免得温暮归看见他心中生气,结果那天早上温暮归那样性格温和的人大发脾气,差点把他半个王府都给砸了。 想到这里楚倦微微扶额,所以说都这么恨他了,如何到最后又后悔了? 003作为狗头军师出谋划策:“会不会是宿主你对主角受太好了?” 楚倦沉思了一下,觉得垃圾系统说的很对。毕竟后来他对温暮归确实是掏心掏肺的好,要什么给什么,最后把命和虎符都掏给他了。 狗头军师003再接再厉:“所以啊宿主,回到现在,你快别对他好,让他动了心。” 说的很有道理,英雄所见略同。 楚倦略微掀开眼帘,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他身边的人庄恒是跟他南征北战过的,是他的左右手,向来知道看眼色,管家也是从开府起就跟在左右的忠仆,听见声音立刻过来。 “老奴在,王爷有何吩咐?” “他还在砸东西?” 这个他说的是谁老管家自然清楚,老管家抽空看了一眼自家王爷,瞧见那眼下乌青就心疼。 这京城中什么样的姑娘不是甩着帕子想进王府,怎么王爷偏生就着了那位大人的道,他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擦擦汗道:“那位大人还未曾消气,那边传消息过来说是、说是砸东西时伤了手......” 老管家咳嗽了一声:“是不久前传过来的消息,老奴也是看王爷难得睡一会儿,就妄自做主没叫醒王爷。” 老管家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或许要受罚了,王爷待那位心尖尖上的人是真的疼,曾下过命令任何人任何事都以那位为先。 今日温大人受伤自己阻拦了消息,王爷怕是立刻赶去安慰温大人,而后再罚个自己办事不力。 还在砸,看得出来是真的恨的紧,自己一大早就走果然是正确的,不然那花瓶可能砸的就是自己。 楚倦按了按眉心,“告诉他再砸就让他自己滚回燕地去。” 老管家整个人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逾越的愕然抬头看着楚倦,似乎在分析这话是真是假。 榻上的青年掌权多年身姿挺拔不怒自威,眼极沉,只是看一眼就能瞧出惶惶天威,知晓其心之坚。 却只是刹那以后就领命出去,想是王爷如此疼惜那位的人也起了一丝火气,不过许是过两日就好了,毕竟王爷疼极温大人。 他走到一半忽而已经背后的人似乎翻开了什么东西,声音冷沉,有些烦躁:“对了,让庄恒把冰分散到各个院里,不必再只送到温玉阁。” 温玉阁,楚倦为温暮归选的暂住之地,就在王府后院离楚倦所居院落不过数步距离,现下为了不惹人生气楚倦正住在前院。 管家愕然一瞬还是低声应是,不敢怠慢。 这话兜兜转转到底还是传到了温暮归那里,传过去时已是深夜,温玉阁内一片狼藉,暗沉天色里青年只着单衣坐在回廊上,闻言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出声。 他今日在这里等了整整一日,从日升到日落,楚倦一直未曾来。 温玉阁是王府内最好的地儿,一旁就是静泽湖,夏日的天气湖面隐约还有一丝清风,千万重荷叶在湖中蔓延,他坐在那里,不辨神色。 许久才道:“王爷说,若我再如此,就让我回燕地?”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回廊里只点了几盏孤灯,更衬的他脸色惨白,清瘦如竹,脖颈上还有一圈淡淡痕迹,他坐姿很有些狼狈,微弯着腰,平素都是挺直的脊背在听见这话以后慢慢弯了些许。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 侍女不好说些什么,心想大概是温大人惹恼了王爷也说不定。 一直到人都走尽了,温暮归才蓦地往前倾身,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燕地、回燕地......” 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继而轻轻笑了,像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脸色愈发沉郁,只有脸上的笑意愈发扩散开来,几乎有些悲伤。 最后他撑不住把头埋在搁在手臂上,想站起来,刚半起身,身体蓦地一疼,一身骨骼传来快要散架一般的剧痛,逼的他不得不坐下去。 因为他动作的缘故,披风掉落在地,夜风有些大,吹开他的寝衣,露出里面有些过分的痕迹,又被风吹的隐在黑暗里。 那张清俊的脸上终于露出几近嘲讽的神色,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叩在石桌上,似乎想硬生生抠挖出来一块。 是了,得到了,这么快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屑于了。 温暮归不由冷笑了一下,神色愈发冷下来。 第104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靖王楚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手下仆从多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令行禁止,莫敢不从,当天就把温暮归院子里的冰撤了出来, 分散给府内各处使用。 温暮归到天亮时分才匆匆睡下, 午时还没有过去就热得睁开双眼,头痛欲裂, 额上也覆盖了密密麻麻一层热汗。 “冰呢?” 伺候他的小厮也热的连忙擦额头, 闻言有些语塞:“今日的冰还未曾送来, ”小厮偷瞧了一眼窗幔里的人,声音极小:“说是、说是王爷吩咐下去, 把冰分到府邸各个院落, 不再专送咱们院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许久才听见人声:“退下。 ” 等门合上以后温暮归才闭上眼睛, 心口一时堵塞的如被烈火烹食, 嘴角却仍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身边的侍从空明听着却并不如何放松。 空明走到门边又听见里头的人问道:“他今日来过了吗?” 这个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靖王以前都是一日三次的来院子中候着的, 就是自家大人在睡着, 或是不肯见,靖王也会在外头静静候着, 负手而立只等大人睡醒。 “王爷今日没来, ”侍从停顿了一下, 斟酌着道:“许是有什么事?毕竟昨日是中秋大日子。” 一说到昨日温暮归脸色复又差了起来,几乎凝结出寒霜,当即冷笑一声:“呵,不来我也乐得清静。” 空明心细, 到底还是在退出去时发现半坐在那里的人手指紧紧的攥住床沿把骨节都攥得青白失色。 他不敢多说话,只默默的退了出去。 留在房内的人闭上眼,眼帘低垂,看不出神色来,唯有手上的力气越发的重,用劲不知牵动了哪里的隐痛,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一弯。 半晌,空明猛地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茶盏碎了满地的声音。 该是大人又在发脾气,他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要不然再去找一找管家问一问怎么回事? 只是还没有等空明找个机会去问,老管家就已亲自过来了,说话很是客气,说是王爷想请温大人过去一叙。 温暮归此时仍未束发,一头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腰间只用一根朴拙的木簪挽住长发,闻言微微一嗤,说话依然不知收敛:“王爷何不来见我?” 老管家听了额头青筋跳了跳,念及这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道:“您是知道的,王爷身上还有旧伤,昨日纵马从宫中回府牵动了旧疾,今早太医刚走,说是这段时间要多加休息,不可走动。” 又如何能跟以前一样,一日三次的被你晾在院子里,等你午休睡醒。 听了这话温暮归仍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低眸,老管家是个人精,尤善察言观色,在那瞬间他似是看见温暮归的嘴角往上挑了挑。 不由得心中微寒,王爷受伤温大人也不见丝毫心疼。 温暮归默了一会儿,茶杯在手中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才淡淡道:“那就去。” 温玉阁离楚倦的居所很近,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就到了,无人敢拦他们,一路长驱直入,进去时楚倦在看各地呈上的变动,听见脚步时略微皱眉。 书房怎么说也是王府重地,竟没有通报就直接放入。 楚倦蹙着眉头微微抬眼,来人一袭广袖长袍,是当下最昂贵的浮光锦,料子轻薄通透又不失雅重,每一匹都价值千金,穿在他身上竟是刚好。 大约是来的匆忙未及束发,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直垂而下,这回倒是没用平时束发的木簪,换了一只紫金镶玉的簪子,更衬着那人眉眼如画,端出一股清雅之意。 很有那么一点书里写的君子之风,怪不得有那么多人轻易的就栽在他眼底。 温暮归见了他也没有动作,并没有恭敬的行礼,想来对他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怨气。 有怨气是正常的,毕竟他以坐客之名将温暮归困在这里已有一月时日,温暮归本来是抵死不从,怒斥他仗势欺人目无王法与礼教的。 也就是后来对他生了咬牙切齿的恨,才想委身苟活于他身边,伺机而动。 楚倦放下手里的奏报,不自觉的伸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点疲倦的样子,靖王母妃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他自然是生的剑眉星目,让人心折的。 只是他手握重权,平素看来都是威严端凝,很少见到这样疲惫之色。 温暮归在他身边坐下,手里拢起一杯凉茶,见他如此模样眉头微微皱了皱,不知是想起什么,到底没说出什么关怀的话。 “不知王爷叫下官来所为何事?”声音不卑不亢,依然是平缓淡然的,只有一双眼依然拢在楚倦身上未曾离开。 楚倦深深看他一眼,往后靠了靠,微微抬起下颌,庄恒看见立刻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侍卫拖着几个木箱子进入厅堂。 那箱子合的很紧,温暮归本来以为那是楚倦给他赔礼道歉送的东西,毕竟以前楚倦也总是喜欢给他送些各种玩意儿讨他欢心,例如他苦寻不得的古籍,或是巧思玲珑的物件。 庄恒稍请示楚倦以后就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竟然都是金银。 靖王明知他不喜这些,温暮归皱眉:“王爷真是何意?” 楚倦看他一眼才道:“本王前段时日冒犯温大人了。” 前段时冒犯他了?怎么不说昨日冒犯他的话?温暮归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听见这话不由冷了神色。 不料楚倦继续道:“前段时日是本王为色所迷,偏执不悟,”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微微颔首,“昨日受了母妃一番教导,今日已想明白了。 温暮归本身神色就冷,听见这话,原本平缓的嘴角弧度也渐渐落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犹如覆盖了一层冰霜,让人望而生畏。 “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攥着茶杯的手指已缓缓收紧,那双平素温润得体的墨色眼眸也逐渐冷了下去。 这都听不懂? 楚倦只能说的更明白些,不耐的皱眉声音略高:“前些日子是本王犯混,今日已想通了,巧取豪夺非君子之道,本不该强求。” “这些就当是这些日子冒犯温大人给了些补偿,温大人不是一直想离开王府吗?今日想走便可离开了。” 温暮归一开始进门的神色已经完全垮了下来,先是不可思议的看了楚倦一眼,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而后猛的站起来,像是没站住,一手撑在了桌子上。 “王爷的意思是,”他声音稍一停顿,泄露出一点寒意,漆墨眼睛直视楚倦,“要赶我走?”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愕然,不光是温暮归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就您跟了楚倦数年的庄恒和老管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被以为楚倦拿出如此手笔是想同温大人认错求和的。 结果竟然是赶人走? 楚倦哪怕被温暮归锋利的眸光盯着也依然一派淡然,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像是累了,笑了笑:“温大人不是一直想走吗?本王不过是如你所愿。” 温暮归呼吸微滞,眼下晦暗如波涛汹涌,竟然无法反驳。 半晌,豁然起身声音几乎带了几分怒火:“这些东西王爷还是留下来给下一位,下官有手有脚不需这些施舍。” 说罢就拂袖而去,外头不知何时响起了一声闷雷,轰然一下像要把整个天幕劈开,温暮归冲出去那一刻,天上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空明一开始懵了以后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自家大人冲了出去,老管家看看这又看看那,最后看向了楚倦:“王爷这.......” 这到底追是不追,外头在下雨了。 楚倦拿起桌上的奏报,最后看了一眼,温暮归的背影是决绝的,哪怕外头大雨瓢泼,依然好似恨不得早日立刻离开他身边,想是想走想了许久但一直未能如愿,所以后来生了病态的仇恨。 是他的错,但如今既然放手了,也该把这些恩恩怨怨一并放下了。 楚倦揉揉眉心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奏报:“让他走,不必去追。” 书页翻过一张,就如同旧日翻过一页,再不可回去了。 温暮归愤而冲出靖王府,大雨如刀一般淋在身上,打的他喘不过气来,最后实在没有忍住扶住一旁的树干朝来处回过头去。 有人抱着伞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他嘴角稍微抿起,待那人走近才发现是抱着伞的空明。 雨中的人不甘的闭上眼,又拳砸在了树干上,有雨从树干上簌簌的落,淋了人一身。 第105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待人背影在雨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楚倦才道:“以后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 庄恒隐隐觉得自家王爷跟以前不太一样,却很是识趣的点点头, 深以为然:“是, 王爷, 属下记住了。” 顺便腹诽,本来就是重地不让人进来的, 不是王爷你为色所迷说王府各地温大人哪里都可以去吗?所以今天的王爷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楚倦被庄恒探究的眼神看的极度无语,最后让他滚出去, 一直到走出去庄恒还时不时回头瞅他一眼。 楚倦:“.......” 室内空旷下来,只剩下楚倦翻动纸页的声音,许久才问:“所以最后到底是什么结局?” 问的当然是上辈子的事。 003透明的身体在室内游荡了一圈,叹气:“当然没有大团圆了。” 却含含糊糊的不肯说太多,只说最后温暮归没能和小狼狗在一块,而是投江自尽了。 所以到底最后手握重权一手遮天还千古流芳的温大人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投江自尽, 003不说。 温暮归虽然出身不凡, 但老宅却不在京城, 他从小拜在大儒门下学习, 常年隐居山中,不问世事, 也是近些年才入的仕途,离了王府出来一时无处可去,竟是在静王府门外站立半晌。 最后还是空明看不下去,把伞移过来:“大人, 要不然我们暂时找个客栈住下。” 大雨瓢泼,总是站在这里也不是事。 最后在京中找了一处旅店安歇下来,他们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暴雨关店总是早些的,敲了好些家的门才找到一家肯开的,去时温暮归全身上下已经淋湿透了。 他们走的匆忙,当时听见靖王赶人温暮归心里猝然燃起一道火焰,几乎烧的他五脏六腑都抽疼起来,那种羞辱让他禁不住起火。 温暮归一拳打在浴桶上,手骨瞬间红了一块,他急促的喘气,心里实在压不下去火。 “想要我留就让我留,想让我走就赶我走,楚倦,”他念过这个名字,身上隐隐的痛楚让他心底涩然,“你到底把我当个什么东西?” 他死死咬牙,却没人听见他这不甘的声音。 走的太匆忙了,甚至连温玉阁也没有回去,衣裳都没拿一套,现下竟然只能穿着那件湿衣裳和衣而眠,夜里像是有些发烧,总梦见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梦里他脸上已有些岁月的痕迹,只是更瘦了些,穿戴三公品级的朝服,在牢狱里提审着什么犯人,那犯人一身是血,最后扑在他身上咬舌自尽,死前疯狂大笑。 “你死也不会知道他说了什么、你死也不会知道......” 而后似乎是宫中的某个房间,里面陈列满了各类书籍,他坐在其中,一纸血书放在案头,指尖略过那些肮脏的鲜血,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此一天一夜过去,任何人来敲门他也不肯开,那里四处封闭,无光无月,只有快要烧到尽头的烛火在轻轻晃动。 他那时的身份应该已经很高,并没有人敢破门而入,一直到两天后听见哐当一声,有人踹开了他的房门,大片大片的光涌了进来。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少年,眉眼很是锐利,穿着一件紫色的官袍,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大概是饿了很久没有喝过水,很是沙哑。 他说:“出去。” “老师已经在这里待的太久了,为了那么一个废物,把自己逼死真的值得吗?”少年的声音是愤怒的,夹杂着几分不屑。 “我说,出去——” 那少年愤怒的转过身去,却不是出门,门又被轰然一声关上了,他抬起头去,皱眉看着少年。 那少年骤然靠近了过来,速度快的他没有来得及反应,猛地扯开他的衣领。 “我知道老师有心结,可不能总困在过去。” “他对你是不是不好?” “我会对你好,无论在什么时候......” 包括在床上,他是不是对你很粗暴,我不会的,相信我....... 少年的眼神是炽热的,充斥了掌控的欲望,他的眼里却越来越寒冷,终于在某一刻寒光在房间当中闪过,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宫闱。 少年捂住脖颈,上面有一道硕大的豁口,鲜血正源源不断的从那里流淌,打湿了少年的衣裳,也打湿了无数铺陈开的典籍,古旧的书页划拉划拉的翻过,暴雨将至。 黑暗里被扯开衣裳的人手持利剑,眼里猩红如阎罗,那剑刚刚从喉管当中撤出,烛火都为着血腥气微微颤抖,他声音极阴冷,如穿堂而过的风吹的人骨头缝里都发寒。 “就凭你,也配和他比?” 温暮归猝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大雨的夏夜闷热潮湿,像无数虫蛇在暗处滋长。 他湿着衣裳和衣卧在榻上,那种被触碰的恶心的感觉如附骨之蛆让他不能忘却,哪怕只是噩梦也让他觉得难以忍耐,甚至跟几天前靖王碰他都完全不同。 更恶心,更令人作呕。 他躺回床榻,胸口起伏,客栈暂居当然没有王府舒适,哪怕是夏夜里也依然闷热,往常这个时候房里都是放了冰的,清凉适合入睡,今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早温暮归就披衣坐在窗边看雨从屋檐滑落在瓦片之上,又很快碎落,空明从客栈里拿了些吃食过来放在桌上。 “大人吃一点,从昨日中午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都是些家常的菜肴,温暮归拿起筷子只吃了一口便没了下文,空明不自觉苦了脸,却又不敢说话。 靖王府如今如日中天,又是陛下膝下最宠爱的皇子,府邸络绎不绝送过来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当然不能和这城中普通菜肴相比,只是如今出了王府怕是再难享用了。 末了试探着道:“大人,庄恒过来问,我们遗落在王府中的东西,可要去拿吗?” 温暮归眉头一凝,搁下筷子:“还有什么东西?” 他来时本就是过府一叙,当是客人,没带任何东西,结果被扣在府里不放人,温玉阁满满当当所有东西都是楚倦一点一点搬过去送予他的,就连他平时所用木簪都是楚倦所送。 温暮归吃不下,脸色仍然如霜雪一般不好看,冷笑了一声:“做这些欲擒故纵。” 怕不是现在又后悔放他走了,现在让人说叫他回去拿东西,到时进府了可还能出得来? 温暮归在窗边负手而立,冷冷道:“告诉庄大人,多谢他的好意,不去。” 等在屋外常年习武耳聪目明的庄恒:“......” 不由得讪讪摸了摸鼻子,其实,按王爷对温大人的痴迷程度,这个猜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最后回去特意跟王爷复命时还小心看看王爷脸色,温大人说走就走,不见一点不舍,现下更是来也不肯来,王爷怕不是该伤心了? 结果看见自家这位不动分毫,稳如泰山。 “他竟然不回来了,那就把本王送过去的东西全都收归库房,再吩咐人把院子收拾出来,以后留做他用。” 收拾出来温大人以后回来不是没有地方住了吗? 庄恒略微愕然,却还是依言领命出去。 王爷这回看起来是真的生了温大人的气,不晓得是真的心灰意冷,还是生两天气就消了。 夏日的天难以捉摸,前几天太阳烤的京中的青石板都快要裂开,这几日却一直大雨瓢泼,下大雨自然无法物色院落和住处,是以就耽搁了几日。 等雨好不容易停了空明试探着问温暮归要不要出去找找房屋,温暮归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跟他去了。 然后看着面前破落的院落怔住了。 京城当中寸土寸金的地儿,温暮归一向文人风骨,又师从大儒,简而言之就是为官不贪,俸禄就没个钱,一开始进京就由靖王府全程包揽,竟是也不知道京中物价竟然如此之高。 他手中的银两能看的地儿莫说比不上温玉阁,就是离京中皇城近一些也做不到,只有两处可选。 一处就是挨着繁华长街的破败老屋,摇摇欲坠,木头朽坏,进去就下不了脚,泥土和杂草生的半人高。 还有就是护城河边的半大宅子随便挑,但离宫禁极远,早上要去上朝大概要早一个时辰起才能勉强赶上。 空明企图再说说:“我们家大人可是从四品的官位。” 领看住处的笑着喊了几句大人,而后道:“也不瞒您说,京城这地儿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大人,您看,那一排的院落可都是京中大人们住着的。” 远远望去确实是院落成群,其中最醒目的无疑就是靖王府。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离宫禁也是最近的。 “那一块地儿倒是好,但价位可是这个数。”领看的人比了个价格,看的空明一口气差点就没上去。 温暮归眉头皱起,到底还是回了客栈,空明忧心忡忡该怎么办,倒是温暮归淡然一些。 “无妨,再看不妨事的。” 他遥遥看向某一处,眼中冷色更重。 他声音平静,这场大雨下的又快又急,散去了暑气却久久不肯停歇,温暮归一开始还是淡定的,只是时不时往窗外望一望,见不着人也就罢了,后来时常皱着眉头,显露出一丝躁郁。 他总觉得靖王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不会轻易罢休的,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肯放手,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再来人了,他就是选好了院子,到时再回靖王府也是白选了。 然而一直到第七日,靖王府一直静悄悄的,再无人请他回去。 第106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不呆在靖王府了温暮归也清闲下来, 他在京中并没有什么亲眷朋友,来京中领了官职却没真正去走马上任,前些日子都在靖王府住着, 现在住在客栈倒是无人来往。 许是出靖王府淋了一场大雨, 他最近几天有些咳嗽,却仍然天天坐在客栈窗前看书。 那里下雨吹风晴天炎热,空明也纳罕他为什么去那里坐着, 经常劝他:“大人别坐这里了,我替大人看着, 若是王府来人了,我立刻叫大人。” 温暮归掩上书,冷冷道:“就是来了我也不见。” 让他滚就滚,让他去就去, 他是这么好拿捏的吗? 他说的硬气十足, 却在楼下响起马车声时下意识的低头去看。 空明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那是张大人家的马车, 不是靖王府的。” 而后听见古书被重重扔在桌子上的声音。 空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大人一向是最爱护这些的, 看来出来是心里真的烦躁。 温暮归看着窗外长街马车络绎不绝, 唯独没有一辆是朝这里停下, 是为他而来,不知怎的心里隐隐难受起来。 却觉得荒谬不已,明明是靖王意图不轨,自己本来就是想从靖王府出来的,如此不正合自己的意吗? 而后半个月始终没等来靖王府的马车前来,前段时间的休沐时间都是楚倦特意为他要来的,如今既已从靖王府出来就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大周的早朝起的极早, 客栈离皇城还有些距离,他还没有选好府邸,自然是没有靖王府财大气粗畜养马场的,只能租了一辆马车,天还没亮就提着灯出了门。 起的太早他困的厉害,一路闭目养神,只在路过靖王府时才挑开车帘,里面仍然灯火微暗并没有马车出来。 是了,靖王府地段极好,入宫不到一刻钟时间,自然不用这样早早就起来,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好睡,楚倦这样的亲王都已穿戴齐整以后才来叫他起来,生怕扰他好梦。 其实他哪里那样娇气,以前在山中也是四更天就起来温书,偏是靖王对他如此精心照顾。 他不自觉记起某一日他睡醒以后懒怠起来,透过窗纱瞧见靖王的身影,肩宽体长,头上束发的紫金冠贵气难言,如一副上好的水墨丹青。 他看时间久了,大约要误了时候,听见外头庄恒有些着急问要不要让空明去叫他。 楚倦抬手拦住:“无妨,再让他睡一会儿,大不了等一会儿本王策马带他过去就是。” 策马带他过去,是了,靖王征战沙场,听说马术极好,最后到底还是紧赶慢赶赶上没误了时间。 靖王府慢慢消失在视线尽处了,温暮归不自觉想起楚倦那晚的声音,温和的出奇,他以为自己不记得楚倦的声音,真正想起来才发现竟然记的如此清晰。 扶在车窗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半晌,恨恨放下了车帘。 宫门前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温暮归在京中虽然并无亲眷,但仍有同窗好友,一顿寒暄之后便跟着一同入宫。 时任礼部侍郎的裘容乃是他在燕地同窗故友,忍不住取笑他:“你这是在找什么人了?东张西望的,走了多久就看了多久,待儿上了朝堂可别这样张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山里头出来不知道规矩的。” “胡言乱语。”温暮归皱了皱眉,辩驳道,“我只是在家中待了太久所以多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这么些人吗?”裘容明摆着不信,“今上宽厚仁德朝中难得变动,有什么消息是不知道的?” 末了转了转眼珠,有些愕然:“你不会是在找靖王殿下?”他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模样,“我听说你和靖王那些事,老师也来过信件问过,你不是说你无意只是靖王一味强求?” 温暮归紧蹙了眉虽然事实如此,但被旁人这么一说他心里无端烦躁起来,试图揭过这一页去。 “我与靖王只是投缘,所以暂住过几日罢了。” “我也说大概只是传言,”裘容看了他两眼道,“不过你若是找靖王可要失望了,靖王殿下中秋在宫中纵马遭了陛下训斥,听说旧伤复发,如今在府中养伤,半个月都没见上朝了。” 温暮归眼睫颤动了半刻,最终只是道原来如此。 这漫长的早朝一直到后头处理公事时他都有些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最后出靖王府那天所见的楚倦,依然是平素常穿的紫金蟒袍,那双锐利的眼里隐有倦色,脸上也白的不大正常。 空明看在眼里,最后劝道:“大人如果担心王爷,不如去看看王爷,知道您去看他,王爷想必会高兴的。” 温暮归眼眸蓦地一凝:“他难道以为我会先服软吗?” 空明不敢再说话,温暮归心浮气躁,低头时才发现刚刚手里忘了收力,墨汁蔓延,已写费了一张宣纸。 他把纸张扔在一旁,半晌,却仍心不在焉。 那晚分明就是楚倦的错处,只不过自己没迎合他,他那样侮辱人,换是谁也不愿意受他那样欺辱,没迎合他,他就将自己赶出王府,他以为自己是什么? 是南风馆那些人,还是那些送过去的宠儿,他要什么自己就需得小心讨好吗? 在书房踱步的第三圈他心里又想,那晚他在自己耳边说是贵妃娘娘为他下了药,若是他没有策马回来便要—— 他在宫中撕裂了伤口也要回来,他后来是反抗的厉害些,许是抓伤了他或是咬了他的脖颈肩膀。 那些记忆涌上来便叫温暮归难以启齿的泛上热意。 许是那日自己挣扎中伤了他的心,或是挣扎时碰到了他哪里。 他这一犹豫就从清早犹豫到了傍晚,最后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只是平时同僚出事自己去看望也是应该的。 最后马车到靖王府门口时已是华灯初上,灯笼都已挂了起来,王府门口的守卫瞧见是他不由得有几分惊讶,却没有直接请他进去,而是客客气气道:“劳烦温大人在前厅等候片刻,待小人去禀告王爷。” 往常温暮归要见楚倦从没有需要通报过,哪怕是楚倦在宫外练兵他要见也是直接放行,需要通报就说明楚倦没有提前交代过,若他来了可直接接见。 温暮归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陡然起了一丝火气,想调头就走,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了。 楚倦毕竟还有伤,不好出去追他。 想着这是温大人,小厮一路小跑到了后院禀告,生怕迟了让温大人久等。 一打开门就一股子凉气涌了出来,府里终于不把所有冰都供给温玉阁以后减少了大笔开支,他父皇先是痛斥了一番以后又心疼他旧伤复发还缺冰少食的特意把宫中的冰赐了他不少,现下凉风习习,这个夏日总算过的舒心些。 楚倦难得找了机会有了闲暇,大晚上听见禀告声很是不悦:“不见。” 小厮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软榻上的青年一身轻薄衣衫眼眸低垂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极沉,看的小厮一个激灵。 “听不见?” “是、是。”小厮连忙点头跑了出去,又心有余悸的回头,灯影幢幢中靖王的影子挺拔而孤高。 桌上用冰镇着这个季节少见的橘子,庄恒平时是属下,私下里跟楚倦还是兄弟,此刻剥好一半橘子递过去,叹为观止:“王爷高啊。” 这一手欲擒故纵玩的他这种只知道行军打仗的粗人啧啧称奇。 橘子冰凉但不酸涩,楚倦瞥他一眼:“下次这种不机灵的小厮别放去看门。” 丢人。 “他已经很是机灵了,知道是温大人才连滚带爬的亲自过来找您,其他人不得悠哉悠哉的先跟我们请示请示?这不是您心尖尖上的人吗?” 这话说的楚倦一阵恶寒。 庄恒还不死心,自以为看透了靖王殿下的用心良苦:“所以王爷您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温大人,等温大人过来主动认错?” 楚倦无语的睇他一眼:“......谁说我会见他了?” —— 温暮归在靖王府前厅等了半晌,这两日热气又重新席卷了上来他等的颇有些心浮气躁的时候小厮才匆匆赶来,瞧他两眼以后才斟酌着道:“王爷说今日有事,便、便不见温大人了。” 不见? 温暮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先是一愣,脸色刷的冷了下来,周围瞬间结起一层冰霜。 他都拉下面子亲自来找靖王府了,结果楚倦竟然对他避而不见?欲擒故纵到这个地步他以为自己真的会不顾脸面只为求见他一面吗? “温某告辞。” 思及此温暮归再不拖延,直接告辞离开,一直到走出靖王府门楣的那一刻心中都是怒气冲冲的,几乎快要把他的理智烧干。 他都已经低头了,楚倦还想要些什么? 空明看着自家大人这般模样也是心里焦急,连忙追了上去拉住人:“大人,万一、万一王爷是伤重,不愿让您看见了?” “他就是病死与我又有何干?!” 话说的犀利,快要登上马车的人手却是蓦地一顿,心口快速起伏,马车竟一直停在那里不见动也不见离开。 万一,万一他是真的伤情加重,怕自己担忧才赶自己走,不见自己呢? 空明知道他的心思,赶忙开口:“我去为大人打听一下。” 温暮归不说话,不拒绝不同意,空明就大着胆子自己去了。 天色已晚,温暮归在马车当中闭目养神,心中不无忧虑,靖王性格极坚毅,平素受伤也只做无事,若是当真到了这个地步不愿他见,是不是真的旧伤复发极重。 那天他是见过楚倦旧伤的,横亘背后七八寸之长,被蛮夷用刀劈开骨肉...... 温暮归不自觉的呼吸略急,猛地听见外头有其他马蹄声,他下意识掀开车帘,而后眼睁睁看着另一辆马车驶入了王府后门。 ——他是见客的,唯不见他。 第107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空明打听了消息出去时温暮归唰地放下了车帘, 动作很大,那俩马车驶入以后靖王府的大门沉沉闭合,再无开启之势。 “不见就不见, 当是我求着见他?”温暮归冷笑一声。 王府外高挂的灯笼和树影斑驳了温暮归冷清的眉眼,也许是错觉, 在那一刻空明在坐的笔直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强撑的意味。 温暮归没有回头,身后也再无人追上来, 只有一盏又一盏的明灯, 照亮了昏暗古旧的长街。 —— 将近一月时间温暮归再未见过楚倦。 听说靖王旧伤复发很是严重,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府邸之中养伤,平日里闭门谢客,只有太医汤药不停往府里送。 外头一时各种消息甚嚣尘上, 一说是楚倦伤势过重危及性命已经到了不能行走的地步,还有一说就更加离谱些。 说是哪怕尊贵如靖王也为情所伤,温大人自请离府叫靖王伤情,一时半会儿啊竟然走不出来了。 外面这些传言五花八门,叫人听的叹为观止,一直到今日温暮归依然暂住在客栈当中, 客栈本就是五湖四海汇聚之处, 平日吵的让耳朵疼, 自然不如靖王府安静自在,也不知怎的温暮归竟也一直没找住处。 “我觉得这件穿着就很好。”空明真心实意的夸赞。 温暮归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袖口,略微点了点头。 他本身就容貌出众, 气质出尘,这身衣裳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头上只一支白玉簪别住,颇有些芝兰玉树之感。 裘容和他一块入宫, 去时新奇的上下打量他好些眼,不由啧啧称奇:“好久没见你这样郑重其事的收拾过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见谁了。” 还专门这样细心收拾过,平日里不都是直接一根木簪子了事? 温暮归睇他一眼:“面圣自然该郑重。” 说的跟真的一样,差点就信了。 中秋宫宴刚过不到一月时间就又是重阳,陛下祭奠过先祖以后便要再设宫宴,温暮归与裘容资历尚浅官职并不算高,于是去的早些。 陛下还未到,他们二人与众位大臣见过礼以后便要落坐,温暮归眸光扫过席间也没看见想见的人不由微黯眉眼。 如果宫宴都没来,是不是真的伤的极重? 他有些心不在焉,正想早些退下时宴上陡然有些波动,宫禁当中竟罕见的响起了马蹄声,众位大臣已有些出去了,裘容跟着看了一眼,回头道:“像是靖王殿下到了。” 在禁宫当中纵马,他的伤不是又要裂开了? 温暮归眉头紧皱,心中隐忧虑却还是忍不住跟着众人起身去迎,而后瞳孔蓦然一顿。 楚倦一身黑色大氅从马上翻身而下,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今日下午下了一场大雨,那人一身沾染污泥的藏青披风还未及换下,似乎马术不精下来时略有踉跄。 靖王健步上前扶了一把,那人连忙告罪,声音清朗道:“多谢殿下。” 那是个生面孔,在京中官场未曾见过,约摸及冠之年,面如冠玉,气宇非凡,见众大臣仍在等待忙一伸手,“殿下先行。” 一行人在众人簇拥下解开大氅抵达宫宴,解去外间披风,在席间俯首朗声道:“草民江淮陆续,见过陛下。” 声音清朗不失稳重,哪怕首次面圣也不见丝毫慌张。 “想必你就是靖王所说擅水利之事的隐居客陆续了。”高坐九重台上的帝王和贵妃对视一眼,便伸手让他起身。 “殿下谬赞,”陆续似有些惭愧的笑了笑,“草民只是偶有所得罢了。” 这个偶有所得真的是太过谦逊了,帝王也不拆穿,并不打算在这种场合就开始考较他的学问,略说过几句话以后便让他落坐。 宫宴的座次早早排好,一开始并没有落这位的位置,楚倦便做主让人上了座位与他同席。 今年会有一场大雨冲毁堤坝,而又因此引出贪污受贿之事,常年仁德的启明帝大怒下令彻查,楚倦被牵连贪污失去圣心,今上以为他虽骁勇善战但确实心无百姓,不堪重任。 而就在此时,六皇子得温暮归建议不顾暴雨如注三顾茅庐终于请得陆续出山,陆续擅水利之事,解了今上燃眉之急,令六皇子大得圣心而后起势。 这辈子楚倦在府里可不真是天天养伤,好歹还是做了些事的。 他并非铁石心肠,在水患未发生之前防患未然当然是最好的,朝中缺这等人才,他父皇也是大力支持。 楚倦将酒水递给身侧陆续,“这是宫中才有的千日红,你试一试。” 陆续有些拘谨连忙回头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递过时难免有些接触,那一瞬间楚倦陡然察觉到一股极锋利的目光扫视过来,他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温暮归。 那目光很不好形容,似悲似怒,见他看过来又低下头,将酒杯重重落在桌面上。 楚倦只看了他一眼就撤回了目光。 多看他两眼大概还觉得自己对他有企图,避而远之是最好。 见楚倦目光避开陆续似有不懂凑上前去与楚倦交谈,不知怎的温暮归下意识的桌下攥紧了手掌。 几乎喘不过气来。 楚倦想避开但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他行伍出身在场武官基本都跟他有故交,一个月没见面,见面就是络绎不绝的敬酒,敬的他头疼,最后只能很没良心的把庄恒落下替他挡着,他出去透会气。 宫宴自然设了专门的偏殿供人休息的,楚倦身份尊贵自己留了一间偏殿,在里头揉着眉心的时候骤然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 他略略抬头掀起眼帘便看见站在面前的温暮归。 这个时候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楚倦却是有些醉了,懒得应付他:“温大人过来有何贵干?” 他声音冷淡至极,温暮归本来是想过来问他是不是醉了,是不是头疼,旧伤是不是复发的厉害,听了他这语气心中无名火蹭一下上来了。 “靖王殿下风流倜傥,换人速度当真是快,这么快就另结新欢了。” 他这话阴阳怪气的厉害,楚倦两指按在眉心,勉强睁开一双眼瞧着他:“所以呢?” 所以?所以什么?温暮归心口滞涩,手指攥的死紧。 “所以这么快就厌倦了微臣,将微臣赶出去然后不顾大雨也要去接新欢回来?” 这些日子闭门谢客原来是远去江淮接新欢,他竟然当真以为靖王是旧伤复发,是不是自己当时伤了他,竟然还担忧不已。 他步步紧逼,竟是直接凑近了过来。 那样近的距离让楚倦能明确的看见温暮归的眉眼,他的脸白玉似的清俊,眼又似星幕一样沉静,确实是能够引人神往的一张脸。 只是跟自己没什么干系,这样的人是而是属于十年之后不认识的某个少年人。 楚倦突然觉得倦怠不已,却仍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声音极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温大人在吃醋了?怎么?温大人不接受我对你的好,也不准我对其他人好,温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吃醋两个字几乎跟钉子一样砸进了温暮归心里,他的脸唰地一下惨白,藏在袖子下的手都攥的颤抖,竟然口不择言。 “靖王殿下难道不该给臣一个交代吗?!” 那一晚上的交代,还是那些天悉心疼宠的交代? “本王说了前些日子是为色所迷,温大人既不情愿本王便也不再强求,该给的赔偿那日已经给了,是温大人不要罢了,”楚倦隐隐不耐烦,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温大人如果后悔想要随时可以去取。” 去取给他的补偿,那一箱一箱的金银随时可以取用,是给他服侍一夜的赏赐。 这就像是往温暮归脸上甩了一巴掌,温暮归脸色在涨红和青白间交错,他本身不是来吵架的,可事态已经完全无法扭转,他咬牙骤然逼问。 “王爷把臣当做什么?还是说王爷如此薄情,得到了就弃如敝履?” 话到最后骤然添了一丝涩然和愤怒。 楚倦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他出来的已经太久,父皇还在他最好是立刻回去,于是不耐的凝视温暮归,冷冷道:“若本王说是了?” 是得到了就腻了,就倦了,就弃如敝履了,那又如何? 温暮归一时之间竟然支撑不住,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才没有倒下去。 楚倦已然整理好衣裳出了偏殿,他茫然的抬起头时偌大的殿宇就连那个人背影也没有剩下。 他耳边一直是楚倦的声音,像连绵不绝的咒声。 温暮归宫宴回去后就大病一场,那天夜里发起高烧,空明急的束手无措,他烧的浑身滚烫意识到已经迷离。 空明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的一样,终于在宵禁的前夕猛地站起来:“大人您这么犟做什么,服个软,我去替您求王爷,求王爷.......” 求王爷过来看看您,如今这偌大的皇城也只有尊贵如靖王才能请来太医。 “别去......”温暮归被某个名字惊动,勉强清醒了一瞬,嘴角绷的死紧,拉住空明的手,哑声摇头。 别去,不要去找他,不许去找他。 可是他拉住空明的力道那样轻,轻的一拽就能松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就好像他也是期待着空明去找那个人的。 空明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视线尽头,温暮归不自觉的偏过头去看来路。 告诉他自己病了,让他过来见见自己。 告诉他,自己想见他。 第108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烧的浑浑噩噩, 恍惚当中似乎陷入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的他身穿朝服,手持一把三尺长剑,剑尖上的血如淅沥的雨疯狂的往下滴落, 在青石地面上汇聚成一滩。 在他对面的那个少年郎用手拼命捂紧脖颈,但已无济于事,鲜血和生命都在逐渐抽离那个人的躯体。 他痛苦而震惊的看着自己。 “老师, 你不是说你恨他的吗?你不是说你恨他的吗,为什么......”血沫不停的从他口中溢出,连声音都不成字句。 为什么还会这样在意?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竟然要对我下如此狠手。 在太医抵达之前,那个少年终于是缓缓地不甘地咽了气, 有无数的御林军和宫人涌入,将偌大的藏书阁围的水泄不通。 逆光里君王匆忙而来唤他温卿, 他推开所有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没有人胆敢阻拦他,满城风雨, 只有锋利的剑尖拖行在地上,划出一道带着鲜血的痕迹。 外间风雨连天, 他拖着剑走了很久很久, 走到了一处坟墓旁,染血的剑砰的一声落到地上,他扶着冰冷的墓碑也一寸一寸的跟着倒了下来,跪在墓前。 他用手指摩挲过墓碑上简短的字句,靖王, 楚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以为......” 他猝然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墓碑上, 肉/体凡胎怎么能够与坚硬的顽石所碰撞,鲜血刹那间顺着雨水流淌下来。 他把额头抵在那冰冷的墓碑上,就像是隔着一坯黄土与那个早就身首异处的人相抵, 声音低得已经只剩下咽泣。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从来不是玩笑。 可他不是没有说过,是自己从来不信他,那些朝朝暮暮相依相伴,比起他对自己的好,似乎记得的恨更加深切。 梦境翻来覆去,折磨得他头痛欲裂,只能遵从本心的呢喃。 “靖王......楚倦......” 将醒未醒的那一刻又梦见了埋藏在记忆深处最深的那一晚。 温热的呼吸抵在他耳畔,热的好像能把他整个人都烤到融化,修长而有力的双手卡在他的腰间,他半伏在窗边,身后的身影猛地压下来,让他根本不能动弹,漆黑的长发垂落在他肩膀和耳边,挠到心尖颤动。 那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在耳畔,哑声问他:“愿意做本王的狗吗?” 浑身上下的火都好像在那一刻燃烧起来,快要把他烧成一片灰烬,他拼命不停的摇头,呜咽着说让那个人滚,不要,让他滚...... 那个人便把他翻过来,幽深漆黑的眼睛凝视着他,他几乎要受不了,只能扑过去咬住那个人的脖梗,一口又一口的咬下去。 温热而有力的手托住他的后背,防止他更深的跌落下去,纵容他的啃噬,只是疼的嘶了一声。 似乎恼怒于他的反抗,那个人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他把他丢掉了,扔在这个大雨瓢泼的夏日里,任他自生自灭。 他在梦中不停的呓语,长街的另一头空明仍然在不停的敲着靖王府朱红的大门。 深夜有人吵吵嚷嚷的敲开了楚倦的房门:“王爷,空明过来说温大人高烧不退,求您去看看温大人。” 楚倦被吵醒神色懒怠,把手臂横在眼上勉强找回一丝清醒,语气实在算不得好:“我是大夫吗?” 肩负叫醒王爷重任的的庄恒一愣:“不是啊......” 要是楚倦去从医,第一个疯的就是陛下和贵妃,而后就是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 “那他病了叫我去干什么?” 王爷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庄恒大急:“是温大人想见您,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呀,我的王爷!” 这些就知道行军打仗的脑子就是不好使,楚倦移开手臂定定的看着他:“他想见我,本王就必须要去见他吗?” 庄恒整个人一懵,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楚倦继续道:“以后不是军情八百里加急都别在半夜闯入本王房门,以后有关温暮归的事都不要呈到本王跟前。” “再有下次,杖责三十。” 庄恒愣愣的看着楚倦,不敢再开玩笑,很快行礼退下,恭敬道:“是。” 庄恒跟在靖王身边超过五年,清楚靖王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清楚的知道他对温大人如何用情至深前所未有,但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发觉楚倦是真的准备放手。 不是欲擒故纵,没有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这是靖王楚倦,爱恨都清白分明。 他亲自去见了空明,他知道这应该会是最后一次,脱离靖王庇护宠幸,哪怕温暮归名士风骨前途无量,暂时也不配与靖王府再有瓜葛。 “这里没有大夫,找大夫出门左转有药堂,以后不必再来了。” 在庄恒第一句话出来时空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仰起头看着庄恒像是听见了难以理解的天书:“您、您说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庄恒声音加重,神色沉冷,“从那天温大人搬出靖王府后,王府与温暮归就再无瓜葛,日后也将再无交集。” “我不、我不信......”空明如五雷轰顶,拼命摇着头仍然不肯相信,他家大人依然在等着王爷,他猛的往前冲了几步,想冲破阻拦抵达后院去见靖王,“我要见靖王殿下......” “我要见靖王殿下......” “不是殿下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庄恒漠然挡在前面,王爷刚睡下怎么能让他吵醒,不然真让人闯进去,他头上这个脑袋怕是挂不住了。 他正准备让人把空明扔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是本王说的。” 楚倦从灯火阑珊中走来,一头乌发被金冠束起,紫金色的长袍威严沉重,令人胆寒。 “王爷......”空明抹了一把脸,看见楚倦出来那一刻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他一直跟着大人,在这个世上或许只有王爷待大人最好,他自然看得出来。 “大人高烧不退,嘴里、嘴里一直念叨着王爷的名字,求您去看看他.......” 楚倦的脸色沉冷,坐在前厅的椅子上,闻言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怎么?他想见我,本王就得去见他?” “本王的父皇母后尚且还在呢,何时轮到他来管束本王了?”茶杯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楚倦的声音也愈发冰冷。 “不是、不是......”空明一时嘴笨,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看着楚倦眼泪不停的滚落下来。 “日后他温暮归是死是活都跟本王无关,本王不想听见他的消息,再有胆敢夜闯靖王府之人,一律按刺客捉拿问斩。” 庄恒知情识趣立刻吩咐人将空明扔了出去,一直到被扔出去时,空明仍死死盯着楚倦,嘴唇不可置信的张合,却最终发不出任何祈求的声音。 温暮归烧的神志不清,恍惚当中似乎看见空明回来了,却并没有带回他想见的那个人。 “大人喝药,王爷过会就来了,过会就来了......” 空明不敢同他说实话,只能这样含混哄着骗着,好在温暮归是真的烧坏了脑子,不疑其他,只安心等待着那个人来。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长了他快要等不住的时候。恍惚中感觉有陌生的人坐在了他的床前。 是楚倦来了吗? 他费力艰难的睁开眼,眼前夏日的光刺的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他伸出手企图去握住那个人的手腕被避开了。 却仍嘴硬的厉害,只是看过去,伸手却不开口。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至极,再听不出往日的平缓清润,甚至为了看清那个人,不惜撑着病体起身。 “是我。”裘容的声音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空明已经支起枕头,让他靠在枕上,裘容端起药碗喂了两勺给他。 “你以为是谁?” 温暮归缓缓闭上眼不肯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不是对靖王殿下不上心吗?我方才听见你病中喊了靖王殿下的名字。” 病中的人手指微屈,咳嗽了一声,眼睫剧烈的颤抖着。 裘容把药碗放下,声音冷冷:“师弟,你还在期待些什么了?” “昨日空明去过靖王府,靖王说便是你病死了,尸体烂在外头,也再跟靖王府毫无瓜葛。” 空明急的脸色煞白:“裘大人!” “大人还在病中,您如此直说,怕大人会承受不住。” “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心里还存着什么指望了?人家可曾把你放在心上过?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算什么?奄奄一息?病骨支离?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温暮归靠在床榻上,似乎有些喘不上气,呼吸低微孱弱,一副将死的模样。 裘容难得忍不住蹙眉:“你不要告诉我,你真对靖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漫长的沉默而后是嘶哑的声音:“没......”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凭什么他楚倦说拘就拘,说放就放,说不放在心上就不放在心上,当他是什么? 一个玩意儿?还是一个娈宠? 他一拳砸在床榻上,声音几乎带了彻骨的愤恨,如果忽略他身体的颤抖或许会更加可信一些。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就算是看不起,瞧不上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他靖王,戏耍了自己另结新欢就把自己弃之敝履一般抛开。 就算是,也该是自己。 第109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自从那次空明在靖王府被下了脸, 温暮归就再未让他去过靖王府。 他看起来硬气极了,甚至能在裘容调侃他的时候冷着脸冷笑:“如今各自放过正好,以后就是他楚倦上门来求我,也休想叫我见他。” 裘容和他师出同门, 办公的衙门也隔得忒近, 时常过来同他说话。 夏日多雷雨, 这几日热的快要把上京的柳树烤焦,下午就开始落雨, 大雨在午时开始肆虐,吹的院落里郁郁葱葱的秀竹都快要折断。 温暮归坐在窗前只披一件单衣,似在专心看书, 目光却时不时的往外瞟去, 大雨撕扯着树干, 兴许是最近太热的缘故,他总有些心不在焉。 快到傍晚时院门才在大雨当中砰一声打开了,温暮归下意识的偏头看过去,眼里细微的光亮还没有升起就熄灭了去。 是裘容过来给他送伞,进来连忙抖擞手里的油纸伞,忧愁的不行。 “这雨可不得了, 听说冲垮了进城唯一的官道, 我特意给你送两把伞来,不然怕你连走也走不回去。” 温暮归递过去一盏热茶, 貌似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不是请来一位水利方面的大家吗?这回去看了吗?” “是呀。”裘容灌下一口热茶总算缓过来了,“还是靖王殿下亲自带出城去的。” 裘容后知后觉瞪大了眼:“你不会就是想听见这消息?” “我担心他?” 温暮归把手里的书扔在桌面上,侧脸拢在一片暴雨的阴影里, 闻言微微抬起下颌, 冷嗤了一声:“他便是死了, 我也只会拍手称庆。” “这话可说不得!”裘容连忙过来呵斥他。 毕竟是为人臣子,怎可如此口不择言。 温暮归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冷呵了一声,时不时往外张望:“我突然记起来,我还有些事未处理完,先走一步。” “哎?我才刚来一刻,一盏茶都没喝完你就要走?”裘容甚是无语。 这场大雨下的又快又急,散去了暑气却久久不肯停歇,温暮归一开始还是淡定的,只是时不时往窗外望一望,见不着人也就罢了,后来时常皱着眉头,显露出一丝躁郁。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府里都开始着急,明明就在郊外却迟迟没有消息送过来,空明时常出门打探消息,得到的也是少之又少。 后来听说官道塌了不止一段路,被雨水冲垮了大段路途,也不知道城外如何是什么景象。 说着恨不得那个人早死算了,半点不担心的人在第三天下午寻了一辆马车,匆忙出了门。 一路快马加鞭,马车飞溅的泥土在大雨中溅落到行人身上招致谩骂,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塌方的路段前方。 断路已达数日,有急事的百姓和商贾在路边围了远远一路,都在此处等待,大雨砸落在油纸伞和蓑衣之上,又飞快碎成水珠滴滴答答的坠落,远远看去就是一路油纸伞蔓延的长路。 空明好不容易从最里头挤出来,苦着脸摇摇头:“大人不行,里面的羽林军说谁人都不得冒犯禁令,进去不得。” 这一路马车走的太快,温暮归被马车晃的头疼,听了这话眉头紧皱,“说了是我吗?” 空明摇摇头:“羽林军说谁都不得放行。” 温暮归缓过一口气下了马车,空明赶忙过来扶住自家大人,苦口婆心的劝:“大人去了也没用的,人家不放的。” 温暮归却犹为固执硬是走到了最里侧,他先是站了一会儿从袖里拿出一块同体莹润的白玉递过去,轻声道:“下官太常寺少卿温暮归,因急事想过路,可否让您行个方便。” 值守之人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温暮归乃是当世大儒许广之唯一的弟子,又连中三元,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见那玉佩不由生出一些轻蔑之心。 都说温暮归文人风骨,原来也做这些贿赂之事,却依然答道:“恐怕让人大人失望了,前方塌方严重,任何人不得近前。” 温暮归脸色霎时苍白两分,到底还是脾性很好的道了谢而后离开,大雨仍然敲打着伞沿,走出去不远空明就被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拉住了。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这主仆二人两眼:“我看你们像是有急事的模样,我是这山上的猎户,知道这山上过去的小路,我给你们带路。” 猎户伸出手比划了个数:“这个数,成不成?” “五两银子?!你这是强抢了?!”空明忍不住瞪大眼睛叫起来,他一个月的银子就二两,就带一段路就这个价钱?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抢什么抢?猎户一瞪眼睛,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模样,“不行就在这儿等就是,有的是人愿意出这份钱。” “走,现在就走。”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人......”空明还想再拦,被温暮归伸手阻住话头。 大雨一直未曾停歇,山里的路湿滑陡峭极不好走,,一开始还能看出来常有人经过的痕迹,很快就是在茂盛的草丛里穿梭,连油纸伞也没法撑开,只能收了抱在怀里。 “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到底什么时候走出去?”天色愈发昏暗,空明忍不住嘀咕,“怎么一股臭味儿?” 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峭壁的边缘,基本就是扶着树干在断崖上行走,天色渐暗愈发看不清路,每一步都走的心慌。 前面的猎户骤然停了下来,这断崖上的路极窄,只够一个人通过,猎户一停身后两个人都没法再动作。 “怎么了?”温暮归看着徐徐转身的人眼眸一凝。 “我在这山中生活不容易,我看两位绫罗绸缎的,身家不菲。”猎户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两人,大雨依然滂沱,听的出来他声音极沉,空明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不如二位体恤体恤,再给些钱财,如此我也好护送二位下山。”雨夜只能看得见猎户魁梧的身躯和斗笠阴影下的脸,声音阴沉。 “你这是劫道,你可知道我们家大人是何身份?”空明骇的不行,忍不住大声斥道,“等我们、我们一下山定然就去叫羽林军......” “是啊,山下就是羽林军,”猎户冷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可惜,下一刻黑暗里寒光一闪,温暮归连忙后撤拿手里的伞挡住,伞被那弯刀劈开在黑暗里发出刺啦一声,猎户的脸猝然近在咫尺,天空恰在此刻响起一道惊雷,闪电照亮了猎户带着凶光的眼,“看来你们是下不了山了——” 电闪雷鸣,刀光混合着鲜血喷涌的热度,又很快被雨水浇的冷却,似乎混乱当中滚下了山崖,温暮归觉得冷,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冷的让他好像出现了幻觉。 好像听见了楚倦的声音,他尽力睁开眼,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大雨仍然在疯狂往下落,天空约是划开了一个合不上的口子。 他勉强偏过头去,不自觉的追寻的那道声音,透过繁茂的枝叶依稀看见一匹高峻的汗血宝马,四蹄戴着特质的蹄铁,马上坐着一身铁甲的男子。 玄衣银甲,眉眼冷厉,显出少见的锋锐之色,攥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此刻听着副将说些什么,微微蹙眉而后翻身下马。 冰冷的铁靴踩在泥地上,似乎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踩踏在他心口,温暮归下意识的想发出声音,口中却只呛出来一口温热的鲜血。 而后他看见楚倦伸手接了另一个人下马,他勉强睁开被瓢泼大雨淋湿的双眼,发现那是身穿蓑衣的陆续。 庄恒亲自为他二人撑伞,陆续俯身仔细勘察地形,而后抬头同楚倦交谈,两个人挨的很近,从下俯视的角度几乎可算亲近。 温暮归想伸出去的手在泥地里禁不住攥的死紧,但泥水怎么可能抓得住,只能不停的从他手指间流逝,最近半点不剩。 凄冷的寒意浸透进骨髓,他听见楚倦似乎偏头和庄恒交流了几句,而后起身上马离开。 陆续紧随其后,由庄恒扶了一把上马。 他们要走了,温暮归张了张口,只有无尽雨水呛进他口腔,发不出一个字。 别走,别扔下我,靖王殿下...... 楚倦攥紧缰绳,半道上又突然回过头扫视这片深谷。 庄恒连忙调头跟上来:“王爷,怎么了?” 刚刚似乎听见有人喊他,再看又只是一片汪洋,楚倦缓慢的摇摇头:“无事。” 也许是幻觉听错了,并没有在这里。 水患紧急,谁都没有时间再去浪费,楚倦调转马头快速朝远处离去。 温暮归的心终于一寸一寸冰凉下去,大雨几乎要将整个深谷淹没,潮水起伏拍打在他脸侧,很快就吞没了他最后一丝声息。 003忧虑:“宿主,我们就真的不救主角受了吗?” 这深山老林大雨瓢泼的,万一他真的被淹死了怎么办?世界崩塌灰飞烟灭啊。 “本来就是让他死心,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他怎么可能死心?” 楚倦紧了紧缰绳,战马快速朝前冲去,宛如一只离弦利箭消失在滂沱大雨里,也消失在温暮归最后的视线里。 连天雨幕,潮水涨伏。 温暮归似乎又陷落进了什么奇诡的梦境里,梦里的他被圈禁在某个院落里,光透不进来,面前的青年身在逆光犹如神祇,身穿铁甲,脚踏铁靴,倚靠在黑暗里。 修长的手掌中拿着一根黑色的长鞭,犹如一条蛰伏的长蛇。 他的眼睛被黑布紧紧蒙住,又被那双手恩赐一般的取下。 那人用喑哑的声音贴在他耳边问他:“愿意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栗着说:“愿、愿意......” 他的回答取悦了那双手的主人,那人轻笑了一声,他失神的望着那个微勾的嘴角,黑暗无边无际,微光只够照亮那人下半张脸,让他看不清那人眼眸。 一只手覆盖在他额心,低沉如蛊惑,夸赞他。 “小狗,真乖。” 第110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但温暮归终究是运气好, 在湖边芦苇里被泡了没一会儿就被巡查此地的将士发现了,看见人差点被淹死连忙把人架起来带回军营找了军中的大夫。 大夫是楚倦父皇心疼儿子特意让跟着的带过来的,以前就常去王府, 偏生温暮归又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想了好一会儿, 一拍大腿:“这不是靖王府的贵客吗?” 王爷的心头肉啊, 王爷过来治理水患,人大老远的担心跑过来, 可真是感人肺腑。 于是赶快着把人送到了楚倦身边,还特意过来邀功似的禀告:“看我给您把谁带来了?” 正在看地图的楚倦眉头一跳, 心里骤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刚好看见了被人背过来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温暮归。 楚倦嘴角抽搐了一下, 心里有一句我真的谢谢你, 不知当讲不当讲。 主要楚倦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毕竟心上人病成这样,捡到人的将士表示很理解, 并非常善解人意的凑过来打算把人递给自家王爷。 楚倦下意识的向后退一步,忍住了。 然后被人抓住了衣裳,抓的很紧, 攥住了他的外袍, 天知道昏迷中的人是怎么在这一刻精准的碰瓷不放的, 如果不是大夫在旁边, 他肯定觉得是温暮归在装模作样。 楚倦:“.......” 扯了一下袖子, 天知道他为什么攥那么紧, 半点都没扯开。 攥地图的手都在青筋暴跳,楚倦皱眉,最后覆住那双手。 温暮归依然陷在那场漫长的梦境,那双温热的手似乎下移落在他手背,他以为那是给予他的奖励, 情不自禁的想凑过去,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然后那双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他下意识的想攥紧,却根本抵不过那人的力气,手指传来剧痛,像是手指被一根一根掰断。 那个人毫不顾惜,毫不心疼,就好像他根本不会痛一样。 “疼......” 所有人都沉默着。 昏睡中的人被硬生生的掰开手指,疼痛让他在昏迷中亦不得安稳,小幅度的摇着头,额头冷汗涔涔,脸色如蜡一般惨白。 最终他小心抓住了那一块布料还是被收走了,他痛的快昏过去,在那刹那间不甘的睁开眼。 眼前是垂眸看他的那个人银甲如雪,鬓发如墨,一双眼似乎能够透过深渊,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垂眸凝视他。 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 好久没有见他了,是多久呢?他已经记不清了,温暮归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心悸,像是隔了重重远山看向这个人,不真实的宛如幻境。 他只是想看一看他,或者,碰一碰他,那双刚刚被掰开的惨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他很想去触碰一下楚倦的眼睛。 也许是烧昏了头,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有些感情冲破了理智的牢笼,那是哪怕只是外人看一眼就知道的深情。 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楚倦脸颊的那一刻被人拦住了,楚倦捉住了他的手,很平静的道。 “带他下去。” 他的声音怎么能那么冷静?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温暮归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那种酸涩麻痒的感觉让他眼眶莫名发烫。 “我不走......” “我不走......”本来已经是昏迷的人在这刹那间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温热的眼泪溢出了眼眶,声音嘶哑低微。 楚倦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因为他哀求而回头,身影挺拔颀长,好像永远不会再回头看他。 “带他下去。” 温暮归的视线里最后剩下的只有楚倦的背影。 连日大雨山中大部分地方都已经不再适合军队安营扎寨,不知何时就会有山洪倾泻而下,楚倦只能带着人在村寨中驻扎。 楚倦暂住在村寨山脚下的小楼,温暮归被安排在距离他不远的另一处小楼中,毕竟是从四品的官员总不能真把他扔出去不管。 温暮归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当天晚上被灌了一碗姜汤后就醒了过来,他头痛欲裂,醒来的第一句话却依然是问楚倦。 “靖王殿下怎么样了?” 靖王当然是没出什么事的,除了治水连日奔波外倒是没受其他苦,只是众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敢多说。 温暮归心里陡然一慌,以为楚倦是出了什么事,大夫劝他:“靖王殿下一切安好。” 他摇摇头,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总要自己看看才能安心的。” 他问清了楚倦所在,而后撑了一把伞过去,楚倦不在,侍卫告诉他靖王殿下出去巡查水患,大概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温暮归便在那里等着他,天色越来越晚,雨却越下越大,他站在风中沉默着,狂风吹起长袍衣摆,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孤桀凄冷。 等到天黑时才听见马蹄声,踢踏着穿过了瓢泼大雨,温暮归一直黯然的眼神骤然亮了些许,掀起衣袍撑着伞出去就去接楚倦。 他快要见到楚倦了,时隔这样久。 走了没两步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人。 楚倦搀扶着陆续,陆续似是痛的厉害,蜷缩着捂住手臂,庄恒打着伞护在两人身旁,一路快速下马而后进账。 陆续看起来是受了些伤,楚倦手揽住他的肩膀,靠得很近,姿势几乎近于半抱。 “大夫呢?快——叫大夫过来!”庄恒一面走一面喊大夫,他们速度极快,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候在一旁的温暮归,便那样径直路过了他。 像是路过一棵树或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温暮归站在那里满心的欢喜和期待都在那瞬息间被浇得熄灭。 他僵硬的转过身,远远的望着远去的身影,大雨很快模糊了一切,他不知道是大雨的原因还是自己眼睛的原因,只是无声的攥紧了手里的油纸伞,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楚倦半挽着陆续,太亲密了,亲密的刺的他眼睛发疼。 他气疯了,在某一刻一股难以言明的愤怒席卷了他整个胸腔,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脚步已经冲了上去挡住楚倦的去路,紧紧抓住了楚倦的手臂。 “王爷从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他死死咬紧牙关,整个人几乎快要绷成一股将断的绳索。 说是喜欢他,唯要他一个,其他人不再入眼,只愿同他一个人白头偕老,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故意拿这些人来激我?” “王爷以为拿这些人我就会嫉妒认错吗?以为我就会愤怒吗?休想——” 他说的咬牙切齿,声音哪怕在雨声当中都清晰可闻。 楚倦眉头皱的愈发紧,陆续的伤片刻耽误不得谁也不知道耽搁一会儿会不会出大事,此刻被他如此任性耽误眉头皱的死紧。 “放开——”他声音威严冰冷,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那是第一次楚倦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温暮归一时愣神,几乎被那目光刺到心口,却仍然固执着绷着脸不肯松开。 楚倦没那个耐性陪他磨,冷冷偏头喝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把他拉开?” 这局面过于尴尬,硬着头皮在一旁的庄恒立刻使眼色,亲信连忙把温暮归拉开:“大人,得罪了。” 这群武将动手温暮归别说反抗,挣扎都不可能挣扎一下,他脸色肃冷,没有任何情绪,竟然直接没挣扎,将士本来只是稍微一拉扯,他竟直接往后踉跄数下,雨伞碰一声摔进泥地里,他也险些直接栽倒这地,一只手撑在木柱上才勉强稳住。 木桩上并不平整,木刺扎进掌心,有鲜血蜿蜒着流下柱身,温暮归不自觉的闷哼一声。 哪怕动静这样大,楚倦也没有回头,仍然扶住陆续往楼里快步而去。 拉开人的亲信眼皮抖了抖,连忙扶了一把:“大人,小心。” “滚——”温暮归踉跄了两下在雨地里站住了,瓢泼大雨往头顶倾泻,打的他头都抬不起来,心头的地方隐隐作痛,愤怒消散以后只剩下一片难以呼吸的灼痛。 楚倦必然听见他踉跄了,可他依然没有回头,他照看着另一个人。 温暮归自信楚倦不会喜欢别人,靖王天生高傲冷淡,看似身边众人环绕,但其实能进他心里的少之又少。 他跟楚倦结识的那段时就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孤傲冷情的靖王殿下从来只对他一个人特别和例外。 那是他可以做傲的资本,他知道楚倦会无条件的忍让迁就他。 但刚刚楚倦搀扶陆续的动作,似乎跟他以前护着自己是一样的,会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会让所有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甚至会为他特意挡住倾斜下来的大雨。 原来他不是特殊唯一的,靖王也会对其他人这样温和,不只单单对他一个人。 有一种陌生的情感席卷他的心脏,他第一次直观面对那个想法,或许他快要失去靖王了。 他僵硬的站在雨里,看着大夫鱼贯而入慌里慌张的煎药看诊,看着庄恒着急的出来询问情况,突然觉得只是设想一下那个想法,他的心脏都抽搐的疼,脸色都不自觉的阴沉下来。 那是他的,怎么能、怎么能让给其他人? 陆续是在勘探地形的时候受的伤,流石被雨冲刷下来砸在了他身上,楚倦和庄恒反应迅速逃过一劫,他却被砸中了手臂和右腿,血流如注,最后还是和楚倦共乘一骑回来的。 那是楚倦的战马,随他征战数年,曾经楚倦说想带他去郊外赛马,两人共乘一骑。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呢? “多谢王爷好意,臣不善此道,便不必费心了。” 到今天他没有跟楚倦共乘一骑,先跟楚倦共乘一骑的人成了旁人才知道是有多难过,像一根尖锥深扎进心口,无论怎样都痛的翻来覆去。 他就那样一个人站在雨里,像一尊冰封的石像,看着来来往往的将士,看着那个小楼里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人,直到全身上下都被大雨淋的湿透。 —— 陆续的伤忙到半夜才终于稳下来,大夫配了方子包扎好陆续已疼的昏了过去,楚倦又把手下将士召过来吩咐注意夜里雨势和标记,等吩咐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天幕漆黑如深渊。 他揉着眉心掀开自己房门时一旁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楚倦以为是刺客,第一反应是去掐来者的脖颈,来人却只是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温热的躯体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而后是扑面而来的酒气,醺的楚倦额头青筋跳了跳。 是温暮归,他竟然还喝了酒?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才回来......” 他的头深埋在楚倦墨色被打湿的衣领,素有洁癖的人甚至没有在意楚倦一身污泥和汗水,只是想整个人都靠在楚倦怀里,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透着一股子依恋在里头。 缺失的安全感让他没来由的惶恐,眼泪在靠近的一瞬间漫上了眼眶。 他以为他是不想楚倦的,但在这里见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想,他想的快疯了,身体在叫嚣着靠近,所有的嘴硬都不堪一击。 他只想要楚倦。 楚倦被温暮归勒的有一瞬窒息,而后就是想推开他,也许是忙了一天实在太累,等一下竟然没有推开。 “放手。”他的声音微哑。 他不想让他靠近,温暮归眼眶瞬间冒上水雾,他几乎是失去主心骨的紧紧贴合在楚倦身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错了、我错了......” 他贴在楚倦耳边,胡乱的摇着头,声音都带着哽咽和讨好:“我不是故意咬伤你的,我也不是故意想推开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暂时没办法接受而已。 楚倦不想听他说下去,奔波一天已经累的手臂都抬不起来,再应付这些实在太耗费心神。 他连话也不想说,只是沉默着拿开温暮归的手臂,强硬且不容拒绝。 温暮生却以为是楚倦对他失望到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情急之下几乎到慌不择路的程度,他尽自己所有力气抱住楚倦,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殿下您、您说过你是最心疼我的,你说过你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这些、这些都不做数了吗?” 楚倦依然无动于衷,这些言犹在耳的誓言并不能让他有任何波动,温暮归被逼的极点,突然紧紧抱住楚倦的脖颈,红着眼眶道:“不是说要给小狗带链子,要给小狗带玉牌吗?我愿意了、我愿意的......” “不要,不要小狗......” 第111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楚倦落在空中的手有一瞬顿住, 半晌,才出声。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温暮归嘴唇几度张合,像是说不出口, 最终还是哑声重复:“我......清楚。” 温暮归是何等心高气傲之辈,一身风骨宁折不弯, 哪怕是脊背被打折了依然要咬紧牙关死扛的人, 到了此刻竟然会这样低头。 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去, 楚倦眼眸微深。 说这话时温暮归整个人也在细微发着抖, 仍然在不停摇着头,声音听得出来在哽咽。 “我白天说的话都不对......我就是嫉妒......就是生气.....” 就是忍不了你扶其他人,你和其他人亲近, 嫉妒的火快要窜起来把整个人都点着了,白天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只是失去了理智。 也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醉酒说的疯言疯语, 楚倦干脆用了点力气把人拉开,声音再次平静到无波无澜:“你醉了。” “没有,我是真的......”大概醉的很厉害, 说话也磕磕绊绊, “真的愿意......” 他揪扯住楚倦铁甲上衣, 开始胡乱的企图解人衣裳,当然是解不开的只是在添乱罢了。 楚倦:“.......” 他快气笑了,干脆直接扣住温暮归的手臂,猛地倾身将耍酒疯的某人压在了门扉上,他们靠的那样近于是呼吸都快要交缠在一起。 温暮归感觉心口的地方跳的难受,一股畏惧和期望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 他慢慢的, 慢慢的闭上双眼, 甚至动作幅度不大的抬起头去, 企图主动亲吻上那个人。 分开太久了,他才发现他竟然这样想念一个人的气息,温度从耳郭一路烧到了眼睑,他甚至觉得楚倦落在他脸上的视线都有沉重感,压的他抬不起头。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以温暮归的性子是决计做不到这个地步的,也说不出来如此大胆放肆的话语。 他们靠的越来越近,就在即将要触碰上的那一刻,外间走廊传来脚步声和木棍敲击楼梯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敲门声。 楚倦的气息逐渐远离,声音沉稳:“进。” 大门被推开了,陆续一手抱着图纸一手拄着拐杖尴尬的站在门口,目光尴尬的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游动:“咳,王爷我是不是过来的不是时候?” “没什么不是时候。”楚倦撑在门背后的手推开,温暮归刚好一个踉跄,等他慌忙睁开眼时鼻尖刚好碰到了门扉,房门已经紧闭。 里面传来淡淡的声音:“早就想把这个醉鬼扔出去了。 老拉着不放,所以压到门边上趁他放松警惕直接推出去。 楚倦略微整理了一个衣襟:“这么大晚上过来是有什么发现?” “哦哦,对对对,”陆续一拍脑门,把问题抛之脑后,“来来来,王爷看这儿,我今天晚上被砸的地方,刚好土质疏松,不远处的堤坝沙石有些就近采用的,明天一早咱们再去看看,我心里总不大放心,再看这儿......” 一说到这个陆续简直就是滔滔不绝不知疲倦,说到大半夜才终于觉得困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楚倦在后面问:“要不要本王送你?” 这一脚踩空万一摔下楼人砸坏了怎么说,修坝还要用他了。 “不用不用,我在山上跑习惯了,还能摔了不成,王爷早点休息,我自己能成。”陆续挥手告辞,一只脚艰难的跳来跳去,难得的精力充沛。 他刚认识时礼节周全,这些日子跟军中呆久了就跟庄恒似的不拘小节,人倒是很爽朗好说话,楚倦看着他滑稽的背影没忍住笑了笑,然后敏锐的发现某个目光盯在了他脸上。 那目光又悲又愤,还有点幽怨。 他顺着那道目光寻过去,看见站在门边的温暮归。 他竟然还没走,楚倦不免有些讶异,温暮归是何等骄傲的性格,把他关门外面他不得气的连夜出走?竟然还好端端站在这儿。 两厢对视,一时沉默。 然后温暮归好像还是醉的很,期期艾艾的往他这里靠,楚倦往后退了两步,醉鬼好像有点委屈,但仍自己坚强的扶住门框。 “他、他走了,王爷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外面好冷......”一边说一边非常细节的瑟缩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然后悄无声息的往门口挪动。 楚倦无语的看着他,修长的手臂一展,关门上栓,掷地有声:“本王这里不欢迎醉鬼。” 砰的一声温暮归又被关在了门外。 温暮归的手就差一点拉住了门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又顺着门坐了下去,不顾不远处侍卫的频频侧目,把头埋进膝盖里,坐在了楚倦门口。 靖王殿下担心陆续,要送他回去,自己刚刚出门的时候却不见靖王殿下担心,外头大雨更不见他说要送自己回去。 关键是,陆续竟然还拒绝了。 他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又酸又妒,想起来以前每次都是靖王送他回温玉阁,哪怕就是府邸当中相隔不远也都是专门提灯送他。 有一回他不小心踩错了路险些歪倒在地,靖王欲抬手扶他,他都给人摆脸色,觉得靖王意图不轨,今日他都主动靠过去了,也不见靖王扶他一下。 就是自己摔他门口也不见得会心疼。 温暮生捂住脸,酒意似乎放大了难得的脆弱,外头大雨哪怕是夏天也又闷又热,他抬头拍一拍门:“王爷,外面好冷啊......” 声音又委屈又低软。 然而并没有人因此心软。 他耳朵倒是好,隐约似乎听见了水声,侧耳听了听,像是楚倦在沐浴,心头动了动,试探着道:“王爷让我进去伺候沐浴?” 奔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泡个热水澡的楚倦:“......” 心头一哽。 温暮归侧耳听着,许久听见里面传来冷冷的声音:“再出声让人把你扔下楼去。” 温暮归摸摸鼻子不敢再动,夜色已深,他窝在楚倦门口,也不管那些侍卫震惊好奇的目光,竟就那样靠着闭上了眼。 朝中传的光风霁月连中三元的清骨名臣,就这样不顾形象的睡倒在靖王殿下门口,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楚倦在里面洗完了澡披上一件长袍躺下,终于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宁,“他走了吗?” 003冒出来:“不仅没有,还在宿主门口睡着了。” 骄傲还难养的主角受在宿主这里待遇直接跌停,竟然意外的好养活了。 以前都是宿主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养着还不乐意,还要挑三拣四,现在就是直接扔地板上还能睡的很香。 “这就是喝醉了判若两人吗?”003大为惊叹。 主角受醒过来真的不会羞愧的直接自断生路吗?这也太没形象,太社死了。 楚倦瞬间无语:“你不会以为他是真的喝醉了?” 003:“哎??” 楚倦看了这智障系统一眼,就知道他靠不住。 温暮归演技不错,他也是靠过去的那一刻才察觉到温暮归的手掌不自觉的收紧了,忍耐还是委曲求全?他不知道,但那是温暮归清醒克制时的下意识动作。 他压根就没醉,至少没有醉的那么彻底,还保存了几分理智。 楚倦不知想到什么,不由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他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怎么了?”迟钝系统不懂聪明人的世界。 楚倦神色冰冷:“按上辈子的时间线,他跟我春风一度以后六皇子就已经和他搭上线了。” 他还准备偷我兵符,所以才委曲求全。 第112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这夜温暮归睡在楚倦的门口, 凌晨侍卫也换了一波,房间里已没了声音,只有如漏的大雨敲击在简陋的窗上, 让他有些魂不守舍。 于是又开始做噩梦,梦醒之时额头冷汗如瀑,抬头却只看见冰冷的木门紧锁。 他扶住门框, 缓慢的平复心绪。 听大夫说空明和他走散被羽林军的人救下,现下已经回了皇城,他梦见自己从山崖下滚下去以后仍扶着树木跑的那一路。 在莽苍山林当中没有目的的狂奔, 身后只有大雨摇动树梢的声音, 电闪雷鸣,每一滴雨打在身上的寒意都叫人毛骨悚然。 他甚至在山崖下看见腐烂的尸体,那个猎户肯定不只谋害了他一个人, 有更多人在交出钱财以后被推下崖去摔死,夏日潮湿闷热,尸体的气味已经漫上了山崖才叫他提前有了一丝警惕。 他从小熟读治国理政之道, 骑射却是他的弱势,在山林当中不顾性命拔足狂奔时, 到底是对身后意图谋财害命的劫匪的惧意?还是对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期盼? 他嘴里说着靖王就是死在外头他都懒得看一眼,事实上却连几日也等不得匆匆忙忙非要赶到这里。 他受了那样的苦, 他以为楚倦会连夜过来看他,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不必怕,可是都没有。 到了这里他看见的只是楚倦搀扶着陆续,而后秉烛夜谈。 他闭上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和陌生惶然席卷了他的心绪。 他想, 这一次或许不是楚倦的欲擒故纵, 而是他真的要因此失去楚倦了,他头一次感到如此不安,就仿佛刘沙从手中流逝,抓不住的感觉让他尤为惶恐。 温暮归撑起手臂扶着门框慢慢站了起来,在门前蹲久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他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出声。 怕吵醒了楚倦。 楚倦醒的早,睡醒以后也不着急起来,在榻上闭着眼养神,他从小习武耳聪目明,自然知道一大早温暮归就从他门口离开了。 走的好,死心要趁早,就是微妙的觉得不爽。 这么快就放弃了,真是毫无毅力,就是自己在这个对他好都不止一年,不过脱离世界指日可待,略感欣慰。 楚倦到底是主帅眯一会也眯不了多久,在军中他一向亲力亲为,没那些皇亲国戚高高在上的架子,洗漱完出门准备和庄恒一块喝粥的时候发现有人站在门口。 一袭简单长衫硬是被人穿出了风姿挺拔风骨卓然,漆黑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端的是清雅温润,不食人间烟火。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端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粥,旁边还有两个烙好的饼,跟军中大锅饭不一样,粥里有肉有野菜,饼子还煎的两面金黄。 听他走了楚倦心里不平衡,看见他没走楚倦又觉得头疼。 很想当自己没看见,但不行,温暮归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听说王爷最近两天食欲不振,这是我今早去跟寨子里的老伯借的地方做的些吃食,王爷吃一点?” 这个雨季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他跟村子里的老伯好说歹说才借到厨房,又买了人家年前囤的熏肉和前两天挖的野菜,好不容易才折腾出来一顿。 为了这些被人硬生生搜刮了他一锭银子,他不贪不抢,暂时是个手里没什么积蓄的穷官,出来也没带什么银子,被人敲钱的时候也没二话。 楚倦在吃和不吃间难得陷入犹豫,几天没见荤腥了,饿是真的,但那是温暮归,吃了不就代表心软,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庄恒过来准备同楚倦一起去吃饭,瞧见自己王爷一句话不说也很懵,温暮归蹙眉,将东西直接塞到庄恒手里。 “再放下去就凉了......” 言下之意是吃。 “就是王爷嫌暮归心烦这些东西总归也没错。” 你嫌弃我便罢了,总该对自己好点。 楚倦冷冷道:“扔了。” 一顿饭而已,就算水患当中难得,也只是一顿饭而已。 温暮归脸上的温和有一瞬僵冷,手指在袖子里攥的越发紧,还没等他出声,旁边骤然传来急促的笃笃声。 “我说了什么这么香,原来是肉和饼,王爷你不吃也不能扔了啊,”陆续隔老远听见要扔饭菜大急,临时找的根木棍在地上敲的砰砰响,差点饿虎扑食一跤摔过来,“不吃给我,给我啊,我这都半个月没沾点荤腥了。”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吸取上辈子当枭雄的错误经验,楚倦这辈子是个非常礼贤下士的贤王,加之陆续性子好没几天就同军中众人打成一片,竟然也很能放得开了。 楚倦不想看那个丢脸玩意儿,在陆续快过来抢的时候直接转身就走。 庄恒:“......” 他也很沉默,然后在陆续狼一样亮起来的目光里看着楚倦背影默默递给了陆续。 终于吃到肉感动到热泪盈眶的陆大人:“这位是温大人?温大人手艺好,真好!” 他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夸,不知道为什么庄恒突然也有点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王爷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奇怪的愤怒,他连忙跟了上去。 被落下眼睁睁看着陆续倚靠着一根拐杖吃完的温暮归:“......” 在怒火烧心和无声叹息间不停徘徊。 自己精心为心上人准备的吃食到底是被亲手扔了伤心,还是被自以为的情敌吃了更伤心,一时竟想不出来。 陆续吃完继续夸,并在庄恒回头叫他的时候打着饱嗝对温暮归真心实意:“下次、下次王爷不吃的,温大人给我,我吃——” 我愿意受这种被投喂的痛苦。 温暮归更加沉默了,只有袖子里的拳头攥的更紧,嘴角的弧度快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快要被窗外瓢泼大雨冲垮。 还有下次?下次也被他这么截胡? 那天早上因为温暮归一通纠缠楚倦去的时候连大锅稀粥都没了,他饿着肚子看着吃饱喝足的陆续尤为不爽。 陆续这个脑子迟钝不大好用的看不懂庄恒的频频侧目,在楚倦面前感动的表示自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到肉,他想天天吃。 饿一早上的楚倦脸越来越黑,甚至想把他赶出去淋雨。 不一会儿外面雨势有减弱的趋势,几人出寨查看附近地势,陆续吃饱喝足觉得自己还能拄着拐再爬三里路,楚倦让他自己去爬,转身回营地。 回去的时候桌上多了一碗面,周围没人,他坐在主位上略微抬眼,威慑已经让侍卫心里发虚连忙道。 “回王爷,没让任何人进来,是庄将军端进来的。” 大抵是真的知道他饿的慌,楚倦微微抬起下颌,侍卫拱手退下。 这样高强度的修筑堤坝查看地势,在雨中艰难跋涉确实消耗体力,如今粮草被淹,军中本身就困难,他早上没吃确实难受。 面是温热的,不是太烫,入口温度刚好,他挑了一筷子起来,下面压着一个鸡蛋还有不少熏肉,味道难得的不错,热气一直灌到肠胃里,缓解了里面的不适感。 温暮归手艺竟然出奇的不错,很合他口味。 他还以为温暮归这样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之读圣贤书。 温暮归挑剔的不行,他养这人的时候是真的被折腾的只想叹气。 “宿主你在想什么?”共事这么久,楚倦有点什么想法系统都觉得自己有预感。 楚倦用手指碰了一下温热的碗沿:“他借住王府的时候挑剔的不行,我是不是应该报复回来?” “比如让还在病中的人去河里给你抓鱼?”003默默吐槽他。 “亦无不可?” 毕竟他大冬天想吃菱角自己都让人去找了,还花大价钱找到了,找到以后挑剔的温大人还要评价一句味道没有夏日好。 003经过了漫长的沉默,想替温暮归抗争一下,怕人被淹死:“宿主外面大风大雨,湖泊水涨,你是真的不怕主角受淹死以后世界崩塌吗?” 楚倦微一挑眉:“主角受不应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突发意外?” 003无力反驳,想打死提出这么诡异提议的自己,好在最后楚倦了否决了他的提议。 “不能让他生出不必要的希望,还是不说了。”他叹了口气,看样子很是有些惋惜。 003:“......” 楚倦以为温大人如此骄傲有风骨之人,装醉在他门口不走一晚上就已经够没脸了,肯定做不到清醒的时候还跑过来不依不饶,事实上他低估了温暮归的脸皮。 这位把尊严放首位的风骨名臣很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把自己的脸扔地上踩,比如现在在他门口打地铺。 庄恒路过的时候总是很小心,顺便感叹一声这世界怎么了?以及这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吗? 被转到楚倦门口的温暮归隔着一道门同楚倦说话:“王爷睡了吗?” 他没睡只是不想搭理你,庄恒过去送热水,送完出来时满眼复杂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温暮归。 温大人视若无睹,并从中得知信息:“那王爷就是没睡?” 他靠在门扉上,声音很温和:“王爷是不是奇怪我变化大?也许只有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人才能看清自己的心的。” “在被劫匪逼到死境前,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想我的老师,想我壮志未酬,想我家中爹娘,想我不能尽孝,想父母养育我多年付诸流水,又想家中还有弟妹,总还能宽慰父母伤心。” “后来那匪人追了上来,我脑海中最后出现的是您的脸,我想,若死前没能见您最后一面,就该是我这一生憾事。” 楚倦:“......” 你编,你继续编。 第113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003欲言又止, “宿主,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楚倦:“.....” “那真是冤孽。” 本来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心意, 自己拒绝以后他竟然就此发现了。 千里孽缘一线牵。 —— 温暮归又做了梦。 梦里他跪在院落的梨花树下,一身整洁柔软的白衣,唯有脖颈处系着一根细细的锁链,一身玄衣蟒袍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压在他后颈,致使他柔软的脖颈紧紧磨蹭在粗糙的梨花树皮上 。 铁链一点一点收紧,他的呼吸逐渐被剥夺, 世界的声音在他耳边远去,只有身后的温度是真实的,他双手背在背后,十指绞紧, 即便将死也不敢拿出来反抗。 而后锁链松开了,他已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像一摊软泥往地上倒去,身后的人将他托起来抱在怀中,温柔的顺着他的脊背。 而后是温热的唇舌一口一口给他渡来空气, 教着他呼吸,他像初生的幼童一样茫然, 只能无措张开柔软的咽喉,任由那个人给予他所有, 主宰他的一切。 包括呼吸、生命、乃至自由。 后来那个人喂给他一些水,闷声笑他:“这么不经玩?” 他下意识的攥紧手指, 茫茫然追寻那道威严的目光, 摇头发出嘶哑的声音:“我......经玩的。” 却没能攥紧, 一只手撬开了他的掌心, 与他十指交握。 那个人抱着浑身汗湿脱力的他往温玉阁的中走去, 嗓音低沉磁性敲击在他的心脏之上:“别攥了,当心伤着自己。” 他是一条还没有完全驯化的小狗,害怕自己受不了渴求生路的时候会伤到那个人,只能不停的攥紧手指。 但他又知道,他从头到脚都是属于那个人的,不属于他自己,所以连伤都不由自己。 这种完全的掌控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轰然填满,他受不了的发抖,在他怀里不规律的喘息,像一个濒死的病患。 他会得到那个人的关心和温柔,甚至不厌其烦的抚摸和宽慰,有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滚落,浸透了温热的衣衫。 ...... 温暮归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连日的大雨终于在今早有停歇的趋势,他撑着门框站起来时发现阳光刺眼的厉害,他问了一句侍卫现下是何时了。 侍卫恭恭敬敬的回道:“现已是午时。” “那,靖王殿下去哪儿了?” 侍卫目不斜视,秉承无人能打听主帅行踪的想法摇摇头:“不知。” 温暮归愣了一会儿撑起门框一瘸一拐的走了,身后的侍卫很是怜悯的望着他,他也只当自己没看见。 多惨啊,王爷喜欢的时候就是天上月怎么捧在手心里宠都不为过,不喜欢时就是地上霜,天天赶门外从他身边路过都不带搭理一眼的。 自己以前该是作过头了,竟然自己跑出王府,而不是...... 膝盖疼的厉害,他撑着小楼外的木桩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自己该早点过去认错的,就跟,上辈子一样。 那样楚倦就会心软,罚他在门口跪一晚上就会把他抱进府里,然后给他揉开膝盖的淤血,还能被抱在怀里午睡。 温暮归长长的叹了口气,深感自己时运不济,倔什么倔,倔着倔着都有人过来撬他墙角了。 楚倦在外面风餐露宿跑了一个白天都没带歇会的,夏日大雨下起来吓人,晴天出太阳也吓人。 陆续瘸着个腿跑又跑不过,只能在后方时时跟进消息,检查检查送过来的土壤和水位,温暮归送瓜果过去时帐子里刚好只剩下打瞌睡的陆续。 温暮归做事贴心,瓜果都是溪水冰镇完了切好了端上来的。 陆续感动落泪:“知我者温大人也。” 温暮归:“......” 良好的教养让温暮归告诉自己要忍,要忍,然后忍无可忍的在陆续啃第三个瓜时按住了盘子,表示是给自己心上人留的。 陆续费解:“可是王爷也不会吃 。” 不如给我。 温暮归:“......” 你吃完了他连看都没看见,怎么知道我用心送了东西过来? 楚倦回来时瓜果已经只剩下一半了,楚倦是一个不能接受任何投喂的心灰意冷冷血王爷,一心只想要某人早点死心,于是目不斜视道:“不吃,扔出去。” 等了半天的陆续:终于是我的了。 自己没吃一口他吃那么香,楚倦顿时觉得心中不爽,他热的厉害喝了一口茶碗里的水,冰冰凉凉还有瓜果的味道,不经略微皱眉。 啃瓜果的陆续:“哦,那也是温大人送过来的。 ” “我跟温大人说送来王爷也不会吃的,然后温大人就去准备了冰水,想着王爷总不能不喝水。” 看,果然不吃,我真是有先见之明。 楚倦:“......” 很好,他不可能真的不喝水渴死。 陆续啃完瓜果心满意足:“对了,温大人说知道王爷不想看见他,所以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楚倦凝眉看着他,一双眼极深极沉,如长夜寒星。 “温大人说,他一向知错就改。” 温暮归是个知错就改的人,知道你不吃瓜果就送水过来,但其中之意是否隐隐昭示着什么?陆续表示他只是个传话的,瓜吃完了他要出去看看水位。 楚倦有些费解,按温暮归那副风骨就是一切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巴巴的认错,不出所料不应该怒气冲冲过来斥责自己辱了他? 这么委曲求全都不大像温暮归了,温暮归其人学识风骨和傲气无一不缺,也宁死不肯低头。 所以说—— “他为了偷我兵符真是用心良苦。” “上辈子他一服软我就心软了,都没看见他为达目的这么低眉顺眼的样子,真是遗憾。”楚倦叹气。 早知道就应该再狠狠心。 003委婉:“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楚倦冷冷看了风中透明的003一眼:“如果你系统坏了我不介意送你去小黑屋升级一下。”不然你怎么会认为现在的温暮归温大人是真心实意的认错? 003:“......” 无情宿主,也许闭嘴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楚倦修长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敛眉沉思,按时间温暮归正是苦心积虑报仇雪恨,卧薪尝胆的时候,他嘴角不自觉掀起一丝笑意。 “你说,他一边恨我辱他恨的咬牙切齿,一边要为以后筹谋拼命委曲求全,是不是很有意思?心如刀割?犹如火烤?” “所以宿主,你想干什么?” 楚倦掀起的嘴角笑意越发冰冷:“当然是,折磨他,摧残他。” 反正丢也丢不掉,就是差点从山崖上调下来摔死,被劫匪捅死也要跟上来。 003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当天晚上温暮归抱了一床薄被褥在楚倦门口打地铺,楚倦经过他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银甲在清凉的月下显得薄冷又无情,他的声音也是冷的:“喜欢在本王门口睡?” 温暮归心口莫名跳的极快,仍然一瞬不瞬的盯着楚倦的脸看:“喜欢......更喜欢,睡在您的榻上......” 门外的侍卫表示,我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楚倦深邃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似乎在分辩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他的目光极寒,哪怕是盛夏也掀起几缕霜冷,半晌,他拿鞭子抬起温暮归的脸。 鞭子是粗糙还带着脏污的,温暮归有些洁癖仍然顺着那力道抬起下颌,他被迫抬起头望着楚倦,脸上一瞬红的滴血。 别看他嘴上什么都敢说,事实上自小接受的训导也在无时无刻鞭挞着他的尊严和羞耻心。 他的老师教他四书五经,也教他治国**,何时教过他这样放低廉耻去讨好一个男人? 楚倦略挑眉眼:“哦?既然这么喜欢,那就以后都别上榻了,只能睡在本王门口,温大人以为如何?” 大庭广众如此羞辱,总该忍不了了?楚倦已经准备好欣赏温暮归脸色惨白仓惶逃走了。 但温暮归不愧为主角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只是身躯颤抖的如筛糠一样,仍然点着头,沙哑着声音:“好啊 。” 他的脸色是惨白和绯红交错的,但仍然显得心甘情愿。 楚倦脸上的表情愣了一瞬,随机恢复了冷然,推开门关门进去。 好能忍,所以肯定是自己虐的力度不够。 003欲言又止:“你让他天天睡你门口,你确定不是给的奖励吗?” 楚倦:“脑子不好的系统都应该送去升级。” 当狗一样扔门外一辈子不能上床,那是什么奖励?更何况那是温暮归,一辈子风骨和骄傲都放在第一位的温暮归。 如此折辱,他竟也能忍得了,至少说明,他是真的能屈能伸,所谋甚大。 温暮归在频频有人望过来的目光里确实有一些胸闷,但跟那些他所经历过的疼痛比起来好像也不过如此。 在某些时刻他甚至觉得欢喜,终于能靠他近一些了。 有些时候心态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的多,觉得那是折辱的时候哪怕他千恩万宠,都觉得不堪忍受,觉得那是恩赐的时候,哪怕是真的折辱也觉得是甜的,能够忍受。 唯一的委屈大概是,从前楚倦很顾惜他的颜面,从不让他在外人面前丢脸,便是欺负他,也只在内阁当中变着花样罢了。 次日,本应运来的石料和粮草一直未到,说是路段出了岔子,楚倦留下庄恒和陆续坐镇,自己则亲自去看另一段路的情况。 温暮归也要跟着同去,楚倦觉得他胡说八道。 温大人细皮嫩肉不善骑射,从来坐马车颠簸了都要吐的喝不下一口水,现在竟然要跟着他跑。 “昨夜王爷说只许我睡在王爷门口,那王爷是不是无论去哪儿,我都该跟着?” 这种丢脸的话难为他敢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楚倦:“......” 不怒反笑,勒紧手中缰绳:“愿意跟着就跟着,累死在半路本王也只当你死得其所。” 温暮归微微颔首:“自然。” 死在追逐你的路上,自然是死得其所。 第114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这一路快马加鞭楚倦未曾等过温暮归一刻。 楚倦的坐骑乃是进贡的汗血宝马, 军中的马匹速度自然不能相比,一路飞速如风,身后将士跟的费力, 只差在后面大喊,王爷等等我—— 当然没喊出来, 只是委婉表示, 您跑这么快, 万一前面有什么绊马索之类的, 我们护卫不力该怎么办? 靖王殿下万金之躯, 放他一个人在前头跑谁敢放心得下。 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您、您放心,后面追不上来的......” 他们这些常年带兵打仗的都跟不上, 那种只会耍耍笔杆子的文臣例如温大人肯定是跟不上来的。 被戳中想法的靖王冷冷瞥了一眼属下,最后还是放缓速度照顾他们这群跑不了的。 大雨过后一路泥泞,哪怕快马加鞭一天也只赶了平时大半日的路程,暮色渐暗时一行人在路边一处僻静的林中安顿下来, 打算先住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路不好走, 泥泞颠簸,还要加快速度, 一群人不敢在靖王面前唉声叹气, 下马时却还是难免扶腰哎呦让关系好的兄弟擦擦药。 楚倦喝了两口水吃了些干粮, 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多数人都休整完毕,来路也未曾见人。 很好,他终于放弃了,也是, 温暮归那样的身子骨也跟不上来。 楚倦开始闭目养神,明日还有一半路程,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夜半时却突然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军中之人对马蹄声何等敏锐,楚倦几乎立刻就握住了手边的刀柄,睁开眼时已是月上中天。 远山尽头一人一马慢慢而来,那人身上渡着一层银月冷辉,脊背稍稍弯曲,许是怕骑马的声音惊扰了人,在远处就踉跄着下马,手牵着缰绳一步一步,步履蹒跚而来。 不知怎的像是知道楚倦在看他似的,目光准确的移向楚倦的方向,脚步微顿,明明隔的那样远,楚倦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 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一面牵马慢走,一面安静的看着他,身旁是夜风吹起的无数枝叶,在风中嘶鸣。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或许是他的身影过于萧瑟,楚倦第一反应竟是这句诗。 楚倦看了他片刻便漠然转过头去,已经走到不远处的温暮归有些许黯然,放轻动作将马匹栓好,许是怕在山林当中穿梭惊扰了熟睡的将士,竟也没上来,只是在路边找了个地方躺下。 那里正是风口,夜半长风吹的莽苍山林张牙舞爪的散开,像古书里所说的恶鬼,温暮归却觉得这里很不错。 只因透过萧疏的树影可以看见楚倦的身影,离他很近,只是看着那个人,好像一身骨骼快要散架的痛楚也可以忍耐。 第二日天刚亮时将士们便整装待发,夏日的天气实在恶劣,晴天时要把人晒脱一层皮去,雨天时又狂风大雨叫人举步维艰。 今日清晨的天气有些乌云密布,楚倦眉头紧锁,最后整装的时刻温暮归又凑了上来。 他是极重规矩和仪态整洁之人,才跟了一天就一身狼狈,衣裳也被划破了,就连脸上也是道道树枝的刮痕,从衣裳里头拿出来几个半青的野果。 他半夜才追上来,睡了还没两个时辰,一大早还能跑出去给人找野果,就这体力谁以后再说温暮归弱不禁风他第一个不同意。 “山里没找到其他东西,王爷吃一个,我尝了一个,不酸。” 盛夏山林的果子正好成熟,当然是不酸的,楚倦眉头紧皱,半晌伸手拿了一个,温暮归的目光稍亮便看见那果子直接被掷在了草堆当中。 “本王说了,无需再做这些无用功。” 一刻场面静极了,跟了数百里就得个这样的结局,一旁的将士看也不敢看,只敢低着头不吱声当自己不存在。 温暮归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乎不见人色,楚倦移开目光,率先驾了一声,坐下汗血宝马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余下的将士自然跟上,如一阵风一样穿过温暮归身旁,谁也没有多等他一刻。 在视线最后消失的那一刻楚倦回头瞥了那人一眼,恰好见他蹲在草里把那枚自己扔下的果子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用袖子擦干净了果子上的灰尘,只那么一眼树影就远远遮去了温暮归的身影。 楚倦顺势移开目光,这次总该知道不跟了,哪怕跟上了也没结果。 上半日总归还好好赶路,下半天不出所料开始下雨,天幕宛如被捅开一个巨洞,将士和马都受不住,在半路路边一个山洞便急忙进去暂时避雨。 山洞里头生了几堆火,将士们拢在一块取暖,楚倦自己一个人占了一个火堆,一面将湿透的衣裳挂在火边烤着,一面擦拭着手中的剑。 “这样大的雨不知粮草怎么办,”他的亲信过来添柴火,忍不住叹气,“别说粮草和马匹,人先顶不住了,说起人温大人......” 楚倦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亲信自知失言,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这柴湿透了,烧起来一股子呛人的烟,王爷你快换个方向坐,这风儿大呛烟。” 楚倦没理他,说是山洞其实是个山底下的一大道缝隙,外头风大雨大雾气也重,根本看不清来路,那个人许是栽倒在半路,许是没有跟上来回去了,谁也说不准。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亲信长叹一口气,滚回自己的火堆旁边跟大伙一起烤干粮吃去了。 在山洞坐了两个时辰天色将暗时听见外头传来的马蹄声,将士们连忙探头去看,雨帘外果然瞧见被淋的落汤鸡一样的人从马上翻身下来。 许是已经撑到极致,竟是直接翻倒在了地上,山洞将士有一阵骚动,好一会儿才见人慢慢的撑了起来,也不敢进来,就坐在山洞口,脸色惨白靠在马身上,闭着眼垂下眼帘。 一头淋湿的漆黑长发落在肩上,只是很轻很轻的吸气,很快连吸气声都没了。 楚倦始终不置一词,如未曾看见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靠在马身上的人慢慢歪倒下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些人本来还在打赌这个文弱书生能跟几个时辰就跟不上了,如今人整整跟两天倒在外头,毕竟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怕人死在外边,用胳膊肘撞了撞领头的:“头,这......” 领头的表示很为难,王爷的人,救一把也不是,不救一把也不是。 只有003在疯狂跳脚:“宿主,我的好宿主,他真的快死了,真的,真的......” “我骗你今天就送去小黑屋升级!”数据打碎重新升级和直接世界崩坏毁灭数据流,我选前者。 “我的宿主,你是想让他死心,不是想让他死啊!” 他死了世界崩塌我们跟着陪葬,值得吗?这真的值得吗?! 楚倦不说话,闭上眼,关闭系统,不让他继续鬼哭狼嚎,扰人心神。 这些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士心底到底还是软的,最后还是有人看不下去,出去两个人把温暮归拉进了山洞。 偷偷看王爷好像没生气,又喂了两口用破瓦罐烧开的热水,也不敢再做其他的,只把人放靠在石壁上能烤到火的地方就住手了。 他们身上也没什么药,也不敢说脱了人身上湿衣裳,只能这样尽人事听天命。 一夜大雨未歇,楚倦夜半时睁开眼看了温暮归一眼,他仍然没有醒,像是累极了,呼吸也浅的快没有,只有胸腔细微的起伏昭示着人还活着。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温暮归竟然慢慢睁开了眼,一双被雨淋过的眼睛恍然像哭过一般,透着清亮静静瞧着他。 这是第一次楚倦没有避开他的打量:“何必呢?” 温暮归想说什么还没有开口便听见下一句。 “本王已经厌倦了,天亮时本王会派人将你送去临近的村庄,你我以后再无瓜葛。” 他说这话时神色是平静的,甚至手中还在拨弄篝火,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是真的只觉得厌烦,连戏弄都懒得继续了。 温暮归很勉强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我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可本王看见你就觉得厌烦。”他的声音透着森冷。 温暮归苍白的唇张开又闭合,很久才低声细语的说:“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改。” 是性子不够温顺,还是榻上不够主动,我都能改的。 “你改不了。” 背叛已经发生了,改不了过去,改不了时间。 他的判语掷地有声,温暮归一口一口呼吸着呛人的浓烟,在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学不会呼吸,他一点一点攥紧手中的衣裳,把自己低如尘埃却从来换不回他的回头。 他垂下眼帘,楚倦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拿出怀里的浆果递给楚倦:“王爷吃一个,我吃了,真的是甜的。” 那个浆果楚倦没有接,他也没有走。 这一路本只需要两天就可以赶到,因着大雨缘故用了四天,每一次都是他们先到而后温暮归在后隔几个时辰赶到。 到后来将士们甚至会在下雨天提前默默给温暮归留一个火堆,他过去时哑着声音说一句多谢,谁也不敢应声。 终于赶到的时候另一边也马上就处理完了,山洪把路冲垮了一段,半山腰上有一处水库,泄洪般冲下来后头又连日大雨,阻碍了粮草前行。 好在押送的粮草暂时分藏在村子的粮仓里,没有受太大损失。 押送粮草的是楚倦母家的一个旁系子弟,姓秦名文重,按辈分来说楚倦都要喊一声表哥,靖王殿下身份贵重,当然是没人敢这么让他喊的。 但到底是亲络一些,所以才敢把粮草押送交给他。 “王爷先在镇里歇息一日,我已加紧让人用木板铺路,明日粮草就可上路。” 路被冲的七零八落,马匹和人可以勉强通过,粮草用马车拖行,需将官道铺好才能上路,立刻修好路是不可能的,用木板铺过好歹能解一时之困。 楚倦颔首应允,秦文重征用了县令的府邸暂用,但人荒马乱的堆满了要用的木板和木匠,只得让楚倦在镇上的客栈歇脚。 到客栈时他的亲信时不时还在往回望,应该是在看温暮归,看看他什么时候跟上来。 有时候楚倦都觉得温暮归生命力顽强的可怕,不说体力,他们并不是一直走官道,偶尔也会走些熟悉的小路,侦查能力不强的都要跟丢,温暮归虽然跟的摇摇晃晃,还真让他一路跟上来了,没走丢。 那天夜里楚倦洗漱完一身疲倦的走出房门时果然看见温暮归蜷缩在他门口。 四天就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也尖削的吓人,看见他眼里才多了两分神采,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许久才回神一样的喊了一声。 “您说过,我可以睡在您门口的。” 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赶我走了? 楚倦眉头微皱,最后冷冷道:“去洗个澡。” 嫌弃他歪在他门口脏,就跟以前楚倦出城打猎,猎得好玩意儿回来给温暮归瞧,温暮归还嫌弃他身上血汗一样。 “是。”温暮归心口钝钝的疼,最后还是点头。 他在楚倦隔壁开了一间房,用热水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洗了三遍,身上都快泡的发皱时才穿好衣裳敲开楚倦的房门。 镇上买的衣裳并不合身,显得有些宽大,又更衬的温暮归瘦削,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拿把扇子就可以说是有名士风骨,瞧在楚倦眼里只觉得命不久矣。 “过来。” 他声音也是冷淡的,并无太多情绪。 那是那样久以来,温暮归第一个踏足楚倦的房间。 他走过去站在楚倦身前,他开着窗子,虽然有水缓,晴日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街边卖东西,吆喝红糖饼和糯米糕的一声高过一声。 在这一刻温暮归莫名觉得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很快他就知道只是错觉而已。 “跪下。” 温暮归只是愣了一下便弯下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 楚倦心中有疑虑他为何如此听话,不应该激烈反抗或者愤怒吗?瞥见他攥紧的双手又有些了然,或许在忍而已。 那么,能够忍到什么时候呢? 他很好奇,他并不开口吩咐下一句话,温暮归就那样一直跪着,一动也不动,楚倦处理完一半的事物时略有些疲倦,抬手揉了揉眉心,温暮归一直跪在原地未曾动弹,他这才出声。 “爬过来。” 楚倦的房里为了方便他处理事物,特意给他放了一个书桌,温暮归跪在书桌前,他要他爬过来。 楚倦以为他会绕过书桌从侧面爬到他身边,却见那人温顺的低下头从书桌孔洞里爬了过来。 也许是跪了太久膝盖跪僵了,他动作艰难而迟缓,一点一点,速度并不快的爬过来,最后停在他的膝边,需要低下头才能看见那张苍白的脸。 温顺而又隐忍,像是把所有的傲骨都打的粉碎,跪在他面前任他欺辱。 楚倦眸光微深,一只手落下来停在温暮归半湿的发上,夏天不落雨时温度很高,他跪了一个时辰一头如瀑的长发已经半干,只有发尾略微还有一些湿迹。 楚倦修长的五指解开他束发的发簪,随手扔在一旁,而后深入他的发根,温暮归稍许颤抖,却依然不能阻止那手指的深入。 最后楚倦微微用力扯起他的发根,头皮的痛感让温暮归不得不抬头看向楚倦,迎着日光那个人尊贵威严的不可直视。 “怕了?”楚倦略微掀起嘴角,像在欣赏一个无处可逃的猎物。 温暮归的眼眶湿润泛红,慢慢的摇了摇头。 嘴硬。 楚倦呵了一声:“这么想跟在本王身边当条狗吗?” “我这个人天性性情暴虐,要待在本王身边,以后都不能当个人,只能放下尊严,仕途,前程,在我手里安心当一个玩物。” 你前半生所学尽数废弃,你所渴望的期望的仕途未来都是妄言,没有自由,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你当真受得了吗?” 视前途抱负为一切,胸怀大义的温大人,真的能受得了吗? 温暮归的眼眶一点一点红了,看起来不堪重负。 很好,终于认清楚我不是那个一直待你好的良人,该放弃了,楚倦露出我就知道的不耐烦神色,松开他的长发,嘴角掀起几分厌烦。 “受不了就滚。” 温暮归眼眶更红,把脸贴在楚倦掌心,温顺的像一只真正乖巧听话的狗,哽咽着,快要说不出话来。 “受,受得了......” 甚至可以更过分一些,我都受得了的,只要你喜欢。 他的心跳甚至开始不正常,终于来了,终于跟以前一样了,他的心脏开始没有规律的跳动,他高兴的甚至想在他怀里呜咽,你终于肯这样对我了。 楚倦停顿了一瞬,眼里露出几分讥讽的神色:“是吗?” 嘴上说的好听而已。 “那现在证明给本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只听话的小狗?” 可怕的温度蔓延到温暮归脸上,他几乎在转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刚想动手被被一只崭新的毛笔打在苍白的指节上。 “本王准你动手了吗?把手背到背后。” 温暮归的眼眶开始湿润,长而翘的眼睫颤抖着,脸颊到耳郭都是夕阳落下的刺目颜色,却依然顺从的把手背到身后,只往前探出脖颈,颤抖又笨拙的模样。 楚倦一只手撑住书桌,整个人连同坐椅都往后退了一步,温暮归背着手跟着他的动作往前。 他原本整个人是在书桌的暗处,此刻骤然一点一点拖入了阳光里,一切都清晰可见,他的低贱,不知廉耻,楚倦高高在上的俯视。 包括他滚动的脖颈和落下的泪水都如此清晰,阳光温柔的包裹着所有不堪,又炽热的照射着所有隐秘,窗外的吆喝声依然络绎不绝,传过了一条又一条漫长的街道。 楚倦撑在桌面的手青筋暴起,看着温暮归流泪的眼,神色却依然冷淡,冷笑了一下:“这么不情愿现在就可以滚出去,好像本王强迫了你一般。” 温暮归说不出话来,只是细微的摇摇头,呜咽着,似乎为了证明是情愿的他再次凑的更近,楚倦眉头微微皱起。 “做不好本王就去再找一条狗。” 他靠的更近,哽咽的声音愈发低微。 不要,不要找其他人,我可以,我可以做好。 不要找其他人。 第115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日光澄澈而清明, 走廊里骤然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便是敲门声,秦文重试探着问:“王爷在吗?” 楚倦眼眸低垂, 不出意外的看见温暮归的眼睛,那是一双湿润的眼, 像是呼吸不过来, 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仰头看着他。 楚倦勾了一下嘴角,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更恶劣一些,他将手掌压在温暮归柔软的发丝上。 于是他开口道:“进。” 秦文重进来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是个人精,在官场上混熟了什么东西没见过,也只是笑道:“那几个从定西过来的小子非要见见常胜将军,敬您一杯, 在酒楼里摆了宴席, 大着胆子让我过来做个说客, 看看您能不能赏光去一趟。” 楚倦在没遇见温暮归以前人生每一笔都是描着金边可以上史书的, 常胜将军, 战场战神,仰慕他的男男女女如过江之鲫。 楚倦漫不经心的翻了两页书卷,手上略一用力, 底下传来难以名说的声音, 楚倦垂眸冷冷看了一眼, 温暮归眼睫剧颤, 但那声音很快压下去。 秦文重再傻也知道是干什么了,抱臂啧啧称奇摇:“王爷您倒是好兴致,看来那几个小子今天是没那个运气了。” 换旁人这个语气肯定是不敢的, 秦文重多少带点亲旧关系,说这话倒显得亲近了。 他知情识趣,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听见背后的人道:“去楼下等我一刻。” 声音低沉,秦文重应过后便退了出去。 这意思就是去了,他到底是知道分寸轻重的,那一桌子年轻的将领都是新贵,若有能够结交之辈当然是好事。 楚倦说话的那一刻手中仍在用力,丝毫未曾管过温暮归是何感受,许久才放开手,房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但嗓子约是哑了,连咳嗽声都是细弱的,像下一刻就会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夕阳已经到了最艳丽的时刻,温暮归一只手撑在地上,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眉眼乃至整张脸都是潮湿泛红的,他一边咳嗽嘴角便一边咯出血丝,沾染了浅色儒衫的前襟。 楚倦恶劣到极点,拿他的脸当抹布还要嘲讽他:“这样就受不了了?以后会有更多——” 楚倦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狼狈,没有丝毫疼惜和照顾之意,准备起身那一刻温暮归仿佛受了惊动颤抖了一下,却只是更深的凑近,而后将那些肮污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再为楚倦系好腰带。 许是阳光太多灿烂的缘故,落在他长而密的眼睫,像是洒了一层金色的浅光。 楚倦离开时温暮归就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出去以后才慢慢的慢慢的,像是全身脱力一般躺倒在地。 他倒地的声音很轻,楚倦听见了,只是下楼的脚步微顿,而后目不斜视的离去。 地板是冰凉的,或许是连日大雨还有些潮湿,温暮归躺在地上极轻的吸气,嘴角的血丝依然挂在脸上,空气从鼻腔进入咽喉时疼的钻心,他就那样躺在地上,客栈膈应不太好,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见楚倦下楼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离开了他。 楚倦经过楼下时会想起他吗? 他突然很莫名的想,从前,楚倦也很喜欢这样欺负他,但每一次欺负完了都会把他抱在怀中上药,从不会这样把他一个人丢下。 他将手臂横在眼上,有湿热的液体一点一点顺着手臂蜿蜒下来。 从前,楚倦也绝不会让他在人前被这样欺辱他。 ——他终于不再心疼他了。 因着楚倦提前布置又特地寻了陆续来,这场水灾处理的还算平缓,百姓撤走的十分及时,除了少数几位老者在雨天摔伤外就再无其他伤者。 粮草因为提前调遣也没有出太大问题,剩下的事有各地县令调配,楚倦则带着一行人回到皇城。 陆续在路上兴致勃勃的讨论他从南洋回来的货船上淘来的种子,说是夏天种了也能收成,他在江淮一带老种不活,如今试试在皇城种种,看看能不能成活,若是可以,今年水患所造成的损失也能减缓不少。 他话痨一个,一条伤腿骑马也骑不成,只能坐在马车里探出头跟庄恒唠嗑。 “哎,说起来温大人了?” 庄恒被他烦的额头青筋直跳,闻言含糊道:“你管人家干嘛?” “哦,那肯定是在王爷马车里,我就说王爷骑马干嘛还要一个马车跟着后头,我看温大人今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哎,他们不闹别扭了?” 庄恒有些无语:“......你为什么这么可惜?” “那不然?”陆续表示很伤心,“要不是王爷不吃,怎么能轮到我。” 合着你就想人家继续闹,你好从中获利是? 庄恒:“......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大概是想早些回京城,这一路走的忒快了些,陆续在马车里颠簸的直想吐,所以一只脑袋始终在车窗外头:“你说,这温大人怎么也不带出来透透气的?” 庄恒懒得理他。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庄恒继续不理他。 “是真的有声音?你仔细听听?” 确实是有声音,夹杂在车轮滚动马蹄声间的一点极低的哽咽喘息声,时有时无,庄恒闻言板着脸道:“你听错了。” 说完便策马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一路策马到楚倦身边才总算慢下来,楚倦的那匹马脚程快了周围侍卫一大截,瞧见身后追过来的人瞥他一眼。 “你怎么过来了?”后面好歹得留人看着点粮。 “总觉得继续留后面是对耳朵的折磨。” 楚倦顿了一下瞥他一眼,庄恒立刻解释:“那个、不是,我是说陆续实在太吵了,他话多,太多了——” 他慌成这样一副恨不得指天对地表示自己真的耳聋的模样反而显得有问题,楚倦瞧他一眼调转缰绳向后方而去。 没有雨的夏日实在闷热难耐,马车里关的严严实实,只有偶尔从缝隙吹来的微风带来一丝凉意,楚倦掀开车帘进去时一股热风袭面而来。 温暮归原本的闭着眼的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能够清晰的发现他的手臂都在紧绷颤抖,惶恐着是不是被其他人看见,看见是楚倦眼眶一点一点通红。 他现在的样子可谓狼狈,两只手臂被绑好吊在马车顶,整个人跪在马车底,绳子绑的高度是需要他一直挺直腰背才能勉强跪地的,其间一个上午不能有一丝松懈,脊背一直在颤抖,衣裳也早已汗湿,鬓发都已湿的紧贴在脸颊一旁。 身上被捆的很紧,绳索都已勒进血肉里,还有其他秦文重送过来的讨好楚倦的玩意儿,都用在了他身上。 甚至楚倦让他用这些的时候都是让他自己戴,连动手帮他都懒怠。 “这样就受不了了?”楚倦坐在马车的软榻上,嗤笑了一声,下一刻手里的马鞭一鞭子甩在了温暮归的肩上,“还敢弄出声音?” 啪地一声,饶是温暮归已经尽力隐忍还是没能忍住,嘴角被咬出深深一道血痕,依然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想说他疼,他真的好疼,求楚倦抱一抱他,让他喘一口气,或是稍微心疼他一分也好,他是疼的受不住,不是故意出声,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日的衣裳轻薄,透过被汗湿的衣裳能看见刚才鞭子甩过的地方渗出的血迹,晕湿了衣裳。 马车里的茶杯也是秦文重置办的,据说是官窑烧制的好瓷,不大一个瓷杯,握在手里倒是莹润生温,楚倦稍稍把玩片刻,冷声道:“张嘴。” 温暮归已经又热又疼到麻木了,却依然依言尽力张开嘴,下一刻一个冰凉的物件就塞进了他嘴里。 是茶水,温热的茶水。 盛夏暑气正盛,他已一个上午滴水未进,反而流了一个上午的汗,他几乎的拼命的吞咽着那来之不易的茶水,几乎以为楚倦是终于心疼了他。 却不料下一刻楚倦就撤回手去,将整只茶杯塞进他口中。 “含着。” 楚倦拿出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冷淡:“若再发出声音本王把你就这样扔在半路上,你说,名满天下的温大人这副样子被人看见,是不是声名尽毁?” 茶杯对于口腔来说还是太难吞下,还未愈合的口腔再次被撑开,鲜血一丝一缕的流淌下来,还有来不及吞咽下去的茶水。 他像一条不能自住的犬被栓在这里,手臂已经快被吊废,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倦离开,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个烦人麻烦。 这样的折磨温暮归以为回到京城就是结局,然而他一直被吊在马车之中,没有任何人过来寻他,连楚倦也没有,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夏日升腾的暑气让他身如火烧,他告诉自己楚倦只是生他的气,心里还是喜爱他的,他会来救他的,他会来的...... 然而他一直未曾等到他来救他。 一直到后来,是裘容和空明在半夜从王府后门找到他,而后颤抖着解开吊在他身上的绳子,而那时他早已中暑昏迷良久。 “暮归?暮归——”裘容怎么也喊不醒人,脸上已有惊色,草草拿披风遮了他一身狼藉将人背在背上。 “空明你去找大夫,我先把他背回客栈去。” 温暮归恍惚当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勉力睁开眼,眼眶已经肿的看不清东西,依稀看见远处有人站在门边平静的看着他。 一晃眼又消失在原地,恍然如梦。 是了,他不会来的,他心如死灰的闭上眼。 “王爷,真的不过去吗?”小厮试探着轻声问。 楚倦一身玄色蟒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闻言将手中披风扔给小厮,平静道:“回去。” 小厮不敢说话,连忙接过东西自己退下了。 人都走没了,003终于能从小黑屋里出来透口气,“宿主你这是?” 楚倦瞥这垃圾系统一眼,明明白白的嫌弃这样的智商也能当系统,解释道:“要让他死心,又要他不能死我特意给他同门师兄弟透了消息让他们过来救人。” “嗯?” “未免他师兄弟来晚了他死了,所以特意过来看一眼,保证他一息尚存。” “可是他看见宿主你不是更不能死心了吗?” 你会让他觉得你心软了。 楚倦转身往回走,冷冷道:“你以为我带个小厮过来干什么?” 第116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那天晚上发热冒了一夜虚汗, 夜里含含糊糊喊的全是楚倦的名字,裘容和空明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了一宿,如此喝了三天药才总算好一些, 不想他睁开眼就要从榻上爬起来。 “你要去哪儿?”裘容手里端着药碗连忙放在桌上。 温暮归苍白的手掌掀开被褥, 哑声道:“去靖王府......” 裘容心口起伏的快要炸开, 一掌扫落药盏,积郁许久的怨气一下子直冲而上。 “温暮归你怕不是疯了?!是谁把你折辱成那样扔在那里不管不顾的?他但凡是看重你,心疼你半分都不会如此待你,到了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他靖王到底把你当的是个什么?” “他把你当个人了吗?不过就是把你当个小玩意儿,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娈宠!你寒窗苦读十几载连中三元, 老师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你我一开始踏上仕途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是为了一展宏图,是为了将毕生所学用在江山社稷之上, 不是为了—— 他扬手一指:“你知道外头怎么传你吗?啊?说你不知廉耻纠缠靖王,说你枉为老师弟子,丢尽了天下学子的颜面,是朝中败类!你辛辛苦苦读那十几年书?就是为了今日?脸面、前途、抱负都不要了?!” 裘容快被温暮归气疯了,明明不久前还是个正常人,靖王对他有所企图也是明说不愿, 自从从靖王府出来整个人就跟失心疯了似的, 完全再无从前傲气。 温暮归就那样低着头听他说着,脸色如雪一般惨白,不言不语,整个人都如失了魂魄一般。 裘容深知他的骄傲, 一时之间也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重了, 忍不住别过连缓和声音道:“暮归你要明白, 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能尽如你意的。” 温暮归沉默良久才哑声道:“不是我来招惹他的, 是他先招惹我的。” 听他这话裘容满心的怒火又一下子冲了上去:“可现在放不下的人是你!” 沉默是漫长的,浮光在阁楼当中流淌,掠过他苍白的脸颊和烧红的眼眶,最后才发出一丝低微的声音。 “可你要我,怎么放得下?” 温暮归扶在榻边的手指骨节用力到青白,药碗落在地上在灿亮的日光下碎成千千万万片,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发着抖,像一件快要撑到极限碎裂的瓷器。 他的每一个字都充斥了不甘心。 叫他怎么能够甘心?尝过了蜜糖一样的甜头又怎么能甘心去喝平淡乏味的清水?他被楚倦那样完好的护在掌心过,又怎么甘心忍受只和他做君臣路人? 数十年错过,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尽头的等待和误会,错过了他整整十年,好不容易有机会。 又叫人怎么能放得下—— 裘容猛地向前几步,提起温暮归的衣领厉声质问:“那你的抱负和志向呢?!” 那些年少从文执笔勾画的宏图和未来,那些经天纬地的设想和才华,就当真这么不值一提? “......不如他重要。” 没有那个人之于他重要,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 裘容才像是那个如梦初醒的人,被这话惊的松开手,几乎想要抚掌大笑,他向后噔噔退了数步,手掌忍不住的发抖,许久才扬声开口。 “好、好、好!这就是你温暮归,是我错看了你——” 错看了你有傲骨,有才气,有抱负,原来不过如此,裘容愤然推门而去,木门哐当一声砸在门框上,温暮归自始至终坐在原地一动未动。 权势、地位、乃至于年少时经天纬地的构想,他都做到过,一代名臣,名垂青史,到了最后才明白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只是想要楚倦爱他,不只是拿他当个玩物。 可他错的那样离谱,从一开始,那个人就从未轻慢于他,是他自己从不肯相信,于是生怨怼,最终著成弥天大错。 他将手挡在眼上,遮住了一切阳光,也遮住了一切绝望。 —— 温暮归在醒过来的当天晚上到了靖王府,楚倦从宫中回去时瞧见睡在花厅藤椅的人。 夏末的石榴花经风一吹就落了个干净,落在他一身白衫上,木簪挽住的长发懒散落在颊边,自有一股名士风流。 楚倦走过去似乎惊动了他,漆黑的眼睛半睁开,半梦半醒间瞧见是楚倦就不挣扎了,依恋的歪头要靠在楚倦臂上,轻声喊:“主人。” 轻软温和,像是习以为常的模样,好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在这里等过楚倦回府,又或是无数次这样温柔且平缓的叫过他主人。 明明上辈子第一次要他这么喊,他哭的屈辱绝望,为了兵符忍辱负重还犟了三天。 “准备就在这儿睡?”楚倦声音不轻不重。 温暮归缓缓摇了摇头,仍不算太清醒,虚握住楚倦的手,一双眼半闭不闭:“不在这里睡,同王爷回去睡。” 楚倦抽出手掌,声音骤然冷淡:“狗是这样跟主人回去的?” 他的动作让温暮归骤然踉跄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来,楚倦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挣扎,并不惯着他,下了定语:“跟,或是滚。” 温暮归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在楚倦不耐烦离开的那一刻他骤然捉住了楚倦的衣角,而后一点一点弯下腰,直到膝盖触及冰冷的地面。 不染纤尘的衣摆跪在膝下,像是把所有尊严和希冀一同跪在脚下,他却依然仰起头,许是月色过于凉薄,楚倦隐约觉得他眼里似有泪光。 楚倦走一步他便在后面跪着膝行一步,来来往往之人从回廊穿过花厅,无不目瞪口呆的看着名满天下的温大人跟狗一样跟在靖王身后。 那是曾经靖王捧在心头爱怜的人,如今竟也弃如敝履如此折辱。 这样的消息不出一天就会飞遍整个京城,他眼里却已仿佛视羞耻为无物,只剩下楚倦一人。 楚倦一开始的速度极慢,是成心想让所有人都瞧见他的丑态,走过一段路以后骤然加快步伐,他步履从容温暮归却跟的极为吃力,终于在下某处楼梯时从上头滚了下去。 楼梯不高,摔下去嗑在腰背之上,从温暮归的目光里只能看见楚倦的背影,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似乎就算他摔死在身后也是罪有应得,他不会回头的,如果自己跟不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温暮归一点一点撑起发抖的双臂,用四肢爬着跟上那个人的步伐。 靖王得陛下盛宠,靖王府也偌大一个,他就那样跟了一路,跟到膝行过后的路都是一片血迹,跟到膝盖磨的血肉模糊,跟到了楚倦某处姬妾的院门外。 靖王府上各处送来的美人何其之多,有陛下赏赐,旁人进献,有些明知是细作也照常养着,府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但那些漫长的年岁靖王只有过一个人,那个人是温暮归。 现在不再是了。 在楚倦踏进去被身后跌跌撞撞追过来的狗轻轻扯住了衣角,他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模样,最后急红了眼眶。 “狗、狗狗也可以......” 我也可以,所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去找其他人? 楚倦垂下眼帘,甚至懒怠看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极讥讽的笑:“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管本王的事?” 靖王生了一副极浓的容颜,不同于温暮归清雅温柔的风流俊雅,而是承袭自靖王母妃浓烈的容颜,眼眸深邃而威严,挑起一抹笑时又让人难以招架,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冰冷。 几乎话音刚落,一脚便踹在了温暮归心口。 他那一脚极重,温暮归几乎立刻就往后倒去,手掌受剧痛松开,额头嗑在门槛之上,他不知道是因为那一脚踹的太重还是因为心里的疼蔓延上来,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心脏都碎裂开来,无数糜烂的血肉在胸腔中翻滚。 他就那样跪在门外望着一轮月亮,心里像是被刀剜开一条口子,不尽的鲜血就流淌出来,他以为自己不会痛的,以为任何刑罚他都能受得住,原来不是。 他宁可遭受千万遍鞭打,也不愿意听这一晚上的颠鸾倒凤。 女子时高时低的声音,每一声都叫他疼的几欲死去。 他近乎自虐一般的听着那些声音,哪怕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在某些时候他想推开门闯进去,又觉得如果真的看见那些画面,他会立刻死去。 再没有什么比那一夜的时间更为漫长,比他失去楚倦的整整十年更为漫长。 —— 出身青楼的女子尽职尽责的隔一段时间便喊两声,营造出春宵苦短的气氛,偶尔的抬眸瞧见不远处秉烛处理公事的男人,只露出一个颀长背影就足以令人心折。 不由心底好奇,她叫的嗓子都哑,他当真还能如此淡定的看公文吗? 然而一直到她实在喊累睡了过去,楚倦翻看文书的手指都未曾停下。 外头传来一声忐忑的不知是否打扰的声音:“启禀王爷,温大人昏过去了。” 毕竟不是娈宠而是当朝四品大员,他们也不知如何处理,若是王爷睡着了他们再想其他法子,但肯定得先问过王爷。 许久,那扇门被推开,温暮归就蜷缩在那扇门前,嘴角已叫他自己生生咬破,哪怕痛到如此境地,仍未敢出一丝声来。 只有鲜血从嘴角蜿蜒,他蜷缩成一团,五指僵硬蜷缩死死揪住心口的衣裳,面色如纸般惨白。 那晚月色太过凉薄,楚倦想,他到底是因为那一脚痛昏过去,还是心痛若死。 那到底该是怎样钻心的疼? 在某一刻楚倦很想伸手触碰一下昏迷当中的人,想要触碰那笼罩而下的痛苦,但最终未曾伸手。 他这一生,似乎都从未感受过那样痛楚的时刻。 第117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昏迷了一天一夜, 中间一度断了呼吸,太医院太医过来一群都不敢拍着心口说能把人救回来,楚倦眸色冷沉, 低骂一声:“废物。” 为防天命之子早死世界坍塌特意去请了早已告老还乡的章太医过来。 老太医胡子一大把了,心格外慈悲, 颤颤巍巍的痛骂谁人下这么狠的死手,那当心一脚伤了心脉, 差点就要了温大人一条命去, 歹毒,实在是歹毒啊。 楚倦掀起眼帘吹开茶汤,闻言没说话。 庄恒连忙过去咳嗽一声,示意老太医您可快些闭嘴。 老太医久居府中年纪大消息不大灵通,耳朵还不好, 还以为温大人依然是靖王的心头肉, 很是痛骂了一番对温大人施此酷刑之人,料想靖王必会严惩,庄恒实在听不下去, 推着老太医赶快出去了。 出去时热心太医还在表示庄将军咳嗽这么久,莫不是也染了风寒?要不要老朽为您把把脉? 声音消失在回廊当中, 日已薄暮, 侍从也已恭敬退下,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浩荡秋风里微弱的声音,是温暮归在无意识的喊他的名字。 昨天夜里温暮归突然断过一阵呼吸, 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 后来窗幔掀动, 昏迷不醒的人苍白的手指骤然攥紧窗幔。 楚倦在窗边闭目养神, 神色端凝, 听见响动微微掀开眼帘,霜色的月光落在这尊贵以极的人眼睑,犹如秋色深处那一点寒芒,初雪倾落。 温暮归不知怎么的从将死当中撑坐起来,就那样痴望着他,像是亘古未曾这样见过他一般,又像是想将他刻骨铭记。 许久才猛地重重咳嗽起来,鲜血从他嘴角不停滚落,他望着楚倦,突然弯起眉眼,尽力展露出一个笑来。 太医院说那兴许是温暮归的回光返照,只是想了却未竟之愿,可他却从那一刻起起了生念,于是又兜兜转转活了下来。 在此后经年无数次命悬一线,温暮归都是靠想着这一幕支撑下来。 他当时想,若楚倦当真那样恨他,觉得他只是个累赘不想再要他了,他便去死的,他只是临死想再见楚倦一眼,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坐在窗边时却又舍不得了。 自己重病将死那一刻他守在自己身边,那么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是真的念过他? 又想我死了,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难过? 而楚倦听着病重的人浑浑噩噩的声音,却只是想,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救温暮归,包括温暮归也这样以为,只可惜他是最不能救他于水火的人。 温暮归病好的差不多的那一日楚倦难得过来见他,一身绛紫蟒袍威严而倨傲,除了靖王这样的人恐怕也无人能够压得住这样的颜色。 温暮归披着衣裳坐在窗前,秋日已深,他病中似乎格外怕冷,手里早早拢了手炉,一场病让他更瘦削了些,下颌骨突出的线条在秋日里显得有些萧索。 见楚倦过来他伸出手把捂的暖热的手炉递过去,声音依然是温顺的:“天气冷了,王爷暖暖手。” 其实这样的天气除了他这样从骨子里就虚冷的人外并没有人会觉得冷,他递过去楚倦没接,少倾就反应过来收了回去。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一从这里出去,这辈子不再靠近靖王府。” 门已经打开了,门外庭院深深,杏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的落在庭中,是一秋萧瑟的寒意。 温暮归不假思索的道:“我选二。” 反正是不可能离开你的,不愿意,不可能。 甚至不问一句二是什么,楚倦漆黑的眼凝视着他,声音薄冷:“二,辞官安心做本王的狗,没有本王的命令,这辈子都不能爬起来。” 一辈子只能跪在脚下,不能爬起来。 放弃他一辈子渴求的仕途和满腹经纶,治国理政的梦想,做一个任人折辱的笼中鸟,温暮归是胸中有沟壑的人,怎么会将自己放低到如此地步? 这是十足的羞辱,但真正狠的却是辞官,断了温暮归最后的退路,他可以为了虎符委曲求全,可是辞官当娈宠那就是无可挽回,他一生清誉都要毁的干净彻底,沦落尘泥。 温暮归闻言嘴角先是稍微僵硬了一下,而后仍是淡淡的笑着,几乎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他只抬头望着楚倦,并不说话。 看,果然放弃不了,楚倦嗤笑一声:“怎么?这就做不到了?” 温暮归摇摇头,在深秋的阳光下仰起头静静瞧着楚倦,微微弯起嘴角:“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看您了,想多看看。” 也许是深秋阳光过于暖和灿烂,楚倦几乎在他眼底看见一片刺目的深情。 他懒懒的看着楚倦,将手炉放在心口的位置笑道:“真好,我可以当你的小狗了。” 近乎有些期待和安心的模样。 楚倦嘴角细微抽搐了一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温暮归怕不是有什么病症。 不过那确实是后来的很多年里温暮归唯一一次作为人正面平视楚倦,他在那天下午亲手写了辞官的折子,而后作为犬跪伏在楚倦身边。 他脱去衣裳从容跪下的那一刻,楚倦莫名想起前世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温暮归的反应。 先是眼眸不可思议的瞪大,而后脸颊涨红滴血,最后咬牙切齿的怒骂楚倦不知礼义廉耻,枉听圣人教诲,他跪天地君亲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跪他这么一个混账。 楚倦哄他许久他也不肯跪,骨头烈的很,就是把骨头都打折了也不肯跪的地步,当然,那时楚倦也舍不得打他,再后来呢? 哦,再后来他捉住了他那个倒霉六弟安插过来的一个探子,正准备和庄恒决定是斩首示众还是挂在墙头的时候温暮归推开了他的门。 楚倦是个枭雄人设,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杀鸡儆猴这把戏玩的熟的不能再熟,战场上杀的人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一个两个。 但他最终放了那人一条生路,因为温暮归跪在了他的榻上。 他说那人是他的故交好友,求楚倦给那人一条生路,在夜里颤抖的跪在堆满织锦的被褥上,紧张到弓起的蝴蝶骨都在发抖。 楚倦英雄难过美人关,放虎归山,让过目不忘的探子带着密道图和兵力部署逃出生天。 他拿足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剧本,待温暮归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用命成全了他的功在千秋青史留名。 然而那天晚上他没有对温暮归做任何事,温暮归的脊背颤的那样厉害,好像很快就会崩碎的那一刻,楚倦为他披上了衣裳。 同他说:“睡。” 比起满足自己,他更心疼温暮归,那是隐忍而克制的深情,来自喜怒无常阴桀不驯的靖王。 温暮归跪过他,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在机关算尽的时候,在一边恨的咬牙切齿,一边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时候。 他从没有心甘情愿的跪过楚倦。 后来在无数个被吊起来抽打,不带一丝疼惜的尝试那些非人的折磨,在他蜷缩在走廊外缩成一团抱紧自己,看着皑皑的白雪中久不见归来的人的时候他想或许这都是报应。 所有被践踏的真心和情意他都要一点一点还回来。 他的脖颈上系着狗链,走不出这座主殿,他不知道外间天翻地覆,春秋雨雪,也不知道楚倦离开他的时间里去了那里。 他会在谁的身边?是在温柔多情的宠侍怀中?还是婀娜多姿的舞姬身畔? 无数可能的想象都能将他随时压垮。 时间是一张摊开的漫长的网,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过去,回忆楚倦抱在他怀的时光,用层层的回忆麻痹自己,借此找到短暂的喘息。 楚倦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阁楼负手而立,院落里的梨树积了一堆又一堆雪,犹如盛开的花,跪在主殿台阶上的人似乎等的太久了,开始用手在雪地上满满的写字。 一笔一划,写楚倦的名讳,后来模仿楚倦的字迹,这场雪来势汹汹,写好的字很快被大雪淹没,他不厌其烦的继续写,直到发上肩上落满了大雪,宛如一尊雪人。 003不解:“宿主,我觉得主角受还可以忍。” “这是第一年。” 楚倦望着屋檐下的人,平静如水:“未来还有第二年、第三年......他又能撑得过几个三年呢?” 他又何时才能醒悟? 永无止境的等待失望和折磨,失去人格,遭受非人的酷刑,他到何时才能明白,他等的那个人不会回头,也从来不是良配。 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肩,温暮归冻的失去了知觉,冷热已经不能分辨,在某一刻恍惚里几乎以为那是楚倦为他披上披风。 就像过去无数个大雪纷飞之日,他站在屋檐下裳雪烹茶,身后有人悄无声息的为他添一件暖和的衣裳。 他慢慢抬起头,原来是梨树被压到极限,倾落的一捧新雪砸在他的肩颈。 —— 温暮归甘心为犬三年,第三年的冬天胡人撕毁条约突袭边塞十七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庄恒失算被一刀捅进肺腑,楚倦亲自带太医连夜奔袭八百里才勉强救过一条命来,却终生不得再受边关苦寒,呼吸都要疼的满头大汗。 他救过来的那一天攥着楚倦的手,最终只是落下一句:“末将无能。” 再多的悔和恨都没入漫长的无言里。 那时楚倦父皇身体已然很不好,对皇位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他父皇宠溺他,却一直心存疑虑觉得他擅武不擅文,恐不能治世。 庄恒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和勉强有挂帅之能的将领,但庄恒终究不如他,不然也不会被胡人突袭成功。 他的边关的势力不能散,他需要一个能对他唯命是从的将领,边关胡人屠刀下奄奄一息的百姓也需要一个能够震慑边陲的将军。 那个人只能是楚倦,那个人绝不能是楚倦。 他去,父皇病重,皇城如无他坐镇瞬息万变,他不去则是心中不怀万民,非明君之相。 他夹在那样进退两难的抉择里,在深夜当中凝眉揉着眉心,最后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他的小狗破烂不堪的衣裳上满是血痕,双臂缠着锁链吊在空旷的偏殿正中央,如瀑的长发没过消瘦的腰线垂至膝盖,踮着脚尖勉强站立。 窗外呼啸的狂风钻进了缝隙,烛火在风中摇曳,吹起单薄的衣衫和青年的长发,露出的肌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他湿润的眼眸看着楚倦,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斩断了将他吊起的锁链。 失重的人猛地往下坠落,他双膝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吊了太久的双臂微微颤抖失控的撑在地面上,勉强保持住不往下瘫倒,而后哑声道:“小狗......很听话的......” 这三年一直、一直很听话,没有反抗没有求饶,努力做到他要求的所有事,甚至连疼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所以,是终于愿意原谅他了吗? 他的眼在摇曳的烛火里迸发出明亮的光来,有滚烫的泪水顺着眼睛不停坠落,宛如一个不能干涸的湖泊。 持剑的人垂眸看他,威严如天上寒月,唯独没有一丝感情。 “本王要你,为本王领兵边塞。” 时隔三年,昔年光风霁月连中三元骄傲不可一世的温大人此刻如垂死之人一般虚弱,身上是不可计数的伤痕,所有的傲骨和锐气都已被磋磨的分毫不剩,唯一剩下的眼底的光也慢慢淹灭了去。 被吊在偏殿四个时辰,他的四肢已没有一丝力气,风大且冷没有碳火,他冻的全身冰凉,在那一刻却不知是心更冷还是身更冷。 很久,他才勉强移动手指,一点一点板正膝盖,双臂撑在地上以头触地,一寸一寸弯下腰去,恭敬的行完一个大礼。 “甘为,殿下马前卒。” 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他的声音嘶哑腔调奇怪,同窗外呼啸而过的长风一道落入浩渺的天地之间。 —— 此去路程漫长,温暮归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动身,一刻也未曾耽误,哪怕他的膝盖根本骑不得马,哪怕他数次冻僵从马上摔下来。 他走的那一天楚倦没有去送他,偌大一个皇城无人相送,他为楚倦在三年前就已没了一切,他的好友师长都以他为耻。 马蹄声踏碎风雪,另一道有马车疾驰而去,那是被接回京中修养的庄恒,马车走的不快,跟随庄恒马车的副将眼睛好,很远就扬起声音喊:“将军快来看,王爷亲自过来接您了。” 温暮归勒住缰绳回过头去,远处影影绰绰一身墨色大氅,确是楚倦身影。 他一步三回头的看,假装那是楚倦过来送他,于是慢慢露出一个笑意,只是很快便有温热的液体落入风雪。 庄恒肺腑受伤不宜再在边塞苦寒之地受苦,那他了?他因为楚倦三年前那当心一踹落下一生咳疾,又被折磨三年,一身伤疤都未曾结痂,如何就能受得那些苦楚? 楚倦舍不得部将庄恒受苦,偏舍得他去受这个苦。 座下马匹不懂主人那些纠缠的心绪,依然缓步向前,于是最后仅剩的一个背影也慢慢消失在视线尽头。 一如当初那个舍不得他受苦受寒的楚倦,也这样渐行渐远,好像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待他如珠如宝的人,已经离去很久很久了。 —— 003忧心忡忡:“宿主,你为什么觉得主角受可以打赢这场仗?” 主角受的人设明明是风骨名臣,只擅长治国理政。 “因为他是天命之子。” 所以他这一生任何事都求而既得,但凡想做便无不做到。 003:“可是,宿主如果你放虎归山,主角受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那不正好,他最好是能看清楚我不是良配,早日死心反杀。” 就如前生一般,杀了我,从此陷入阴影等待真正救赎他的那道光主角攻出现。 第118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那年春风吹过皇城烟柳画桥的时节边塞终于传来好消息, 温暮归不知怎的收归了边塞横行多年的悍匪,与当地百姓一同在寒冬腊月中奇迹般的构筑出一道屏障,用血肉堆起一砖一瓦, 绵延数十里,在这个冰冻三尺的冬天强行将胡人挡在山脉的另一侧。 彼时正楚倦支着下颌在宫中选秀。 他的父皇病的极重, 司天监那群庸才不知哪里看出来的星象说要办喜事冲冲晦气, 这下好了宫中大张旗鼓的办选秀,首当其冲就是楚倦这个身份尊贵的靖王。 庄恒在京中养伤, 大夫说要静养他当耳旁风, 闲不住穿个紫貂皮捂的严严实实跟着楚倦跑, 美人们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惜他没眼福看, 中午不知喝的什么药这会儿一直打瞌睡, 突然猛地一下被琴声吵醒, 睁开眼立刻先鼓掌。 “好、好、好!” 楚倦:“……” 弹琴的美人:“……” 堂下弹琴的美人脸都绿了,剩下的也捂住嘴偷偷笑开。 楚倦额头青筋跳了跳,好歹找了个理由让各位大人的千金们先回去,然后冷冷瞥了一眼庄恒。 庄恒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哎呀, 这是边塞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这是什么?” 他眼尖一下子看见桌上还有一个包袱,看着像件衣裳,他寻思着或许是那群小子在边塞猎到好皮毛特意送回京中的,伸手就打开了。 里面果然是一件上好的皮毛, 上面静静卧着一张纸, 他奇怪这信怎么都不用信封装一装咦了一声抖开信, 然后尴尬的僵住了。 怕楚倦不打开而直接不买信封的某人已社死。 温暮归不是一个坐以待毙顽固不化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 楚倦折磨了他三年将他放走,又大度的给予他一部分的兵权,不尽的折磨和驯服并没有换来应有的怜惜,反而是更为刻骨的剥削。 因爱生恨,因爱而生怨怼,温暮归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相反他的骨头比谁都硬,他的傲气比谁都盛。 楚倦摩挲着手上墨玉的扳指,嘴角明明带笑,眼底却不见任何暖意。 这件事兜兜转转传到了边塞,与当时之事已经传的相去甚远,说是靖王大庭广众之打开了他送的东西,与友人嘲讽于他,当时正是选秀之时,叫一众贵女也看了笑话,而今已在整个皇城传的沸沸扬扬。 听见这事时温暮归正在割去腐肉,他去年冬里带军突袭时左臂和后背负伤,当时在敌军腹地没处理好伤口,这伤从去岁拖到今春,终于是恶化化脓,烂了一片。 由于已经错过了上药最好的时机,这回只能将后背和臂上腐肉用刀剔尽。 本来是喂了一碗麻药的,或许是那药受了冬潮又或是实在不是常人能受之痛,他竟生生疼醒过来,一场大战刚过,军中哀鸿遍野断腿断臂的军士数不胜数,连麻药也稀缺。 军中的大夫前两天因胡人作乱死在了乱军当中,如今军中最好的大夫是他的徒弟,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孩子。 在他的师父还在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学徒,在冬日最冷的时候被送回皇城购买药材,侥幸逃过了一场屠戮,他的手发着抖给温暮归割去腐肉的时候嘴唇都还在不住哆嗦。 温暮归咬着刀柄,看着那少年额头冷汗不住,哑声道:“你给我讲、讲讲皇城的事吧.......” 学徒已经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说话也颠三倒四,他隐约知道一些将军和靖王之间的瓜葛,可总也不忍心说到那里去。 毕竟大人在皇城已经是一个公认的笑柄,他挑着说皇城大街上的烧饼,春风习习里吹开的大朵大朵的桃花,也说他运回的许许多多的药材,能治好所有的病症。 却没有一句说到温暮归的心坎里。 左臂的腐肉被从骨骼上刮了下来,鲜血沾染了他凌乱披下来的长发和被血染黑的布甲,他疼的全身无意识的发抖,汗水把眼睛都粘住了,声音却还带笑。 “说点、我想、想听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知道的到底是谁的消息。 那小学徒看着他,手上的刀也哆嗦,人也哆嗦。 怎么说呢?说他寄给靖王那样私密的信被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拆开,说一众贵女都瞧见了他的低贱下流,说所有人都嘲笑他不愧为靖王娈宠。 说什么呢?说靖王完全没有一丝回护之意。 大抵是疼的受不住,温暮归已经闭上了眼,死咬着牙,脸上却近乎荒诞的漫起一点笑,嘶声道:“继、续......” 学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说街巷里听见的各种传言,说病重的帝王给靖王相看中的贵女,说所有人都说靖王行事蛮横骄纵非明君之相,说陛下偏袒靖王太过,说皇六子今年崭露头角...... 他的话如此之多,絮絮叨叨,到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嘴唇不停的开合,直到给他打下手的师弟骤然的喊了一声:“大人——” 他在混沌中抬头,才猛地看见温暮归的眼已经闭上,如瀑的汗水从他脸上滑落,脸颊下方滚落的却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眼泪。 两人急忙要把他口中的刀柄拿下,他的牙齿都已深嵌进刀柄,僵硬的不能张合,等拿下来时那刀柄上一排牙印,而温暮归口中已尽是鲜血。 学徒慌忙猛拍温暮归的后背与心口,又拿了准备好的热药对着他的嘴猛灌。 他像一具尸体一样水灌不进,褐色的药汁漫出来顺着脖颈往下,学徒的手已颤的收不住,去探他鼻息那一刻像是已死之人却骤然攥住了他的手。 那力气大的让人惧怕,学徒大喊一声大人,附耳过去却听见那人似乎在迷蒙之中说些什么。 他凑的太近了,却依然只能看见温暮归的嘴唇张合,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滚烫的泪水从他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那只攥住他的手却松开了,再抬头看时,温暮归一双眼已半睁开,那双眼失魂落魄的望着头顶碧蓝的苍穹,似哭似笑,半晌,忽的嘶声喃喃。 “我不如他......” 利刃割去腐肉意识朦胧的时刻他想的却是当年在皇城外惊鸿一瞥。 楚倦是回皇城养伤的王爷,他是带官兵奇袭匪寨的少年郎,楚倦刮骨之时他去见他,彼时楚倦一身黑金长袍遮住半身,半倚靠在马车上,哪怕是刮骨疗伤如此剧痛仍是气度威仪,只有额前冷汗密密。 这世上有什么人配去评论他的对错?妄自评价他的蛮横骄纵?没有人吃过他吃过的苦,那些在皇城里指点江山的文臣们,何曾在边塞啃过草皮喝过兽血,何曾不眠不休奔袭千里,又何曾刮去身上一层血肉。 没有人配来指责评论楚倦,包括他自己。 哪怕是刮骨割肉楚倦依然能谈笑风生,他的确不如他,在那一刻他不想着楚倦几乎要活不下来,可他不如楚倦的又何止是刮骨割肉这一件事。 他仅仅只是听见楚倦糟践他的真心就已痛成这样,几欲死去,那从前的楚倦被他活活在眼前糟践真心时,又该是怎样的痛彻肺腑。 他就那样靠坐在旷野的草原上,浩荡的长风将远处升起的篝火吹成几丝长烟,他全身脱力一般枯坐在地,许久用烈酒浇在伤口上。 守在他身旁的将士大惊,急忙上前几步,却见向来温和的文臣踉跄的站起身来,用刀支住身体,对着大漠长月呢喃:“我从未如此想见他......” 在劫后余生之后,在受过他受过的苦之后,想见他的念头如野火在草原疯长,只一瞬就漫天而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成一片灰烬。 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喜爱一个人,他从前从未想过,也从未信过,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 温暮归不知是运气还是真有些打仗的天分,竟在胡人手中奇迹般连胜数场交战。 春日里正是水草肥美的季节,边塞的春天虽然来的晚了一些却终究还是来了,胡人有了肥沃的水草不愿再跟大周纠缠,愿意就此止戈退回草原,由此递了求和的文书。 朝中文臣也大多同意求和,不愿再连年战事,唯有靖王不肯求和。 朝中文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急功近利,只顾建功立业不顾百姓休养生息,一群文臣还想同他动手,手指都戳鼻梁骨了,被庄恒一把撂倒以后哎呦哎呦在朝堂上哭爹喊娘要见陛下作主。 靖王性格本就不好,冷笑一声后将人尽数押送回自家府邸,禁足了一批吵的最凶的文臣。 陛下病重,靖王监国,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一时之间天下间都是骂楚倦独断专行的声音,文人士子甚至编排了歌谣说他是商纣之流,迟早要断送祖宗基业。 与此同时皇六子楚易亲身去请大儒出山说服楚倦,结果楚倦软硬不吃,并不卖大儒面子,这下子儒林更是骂他骂的愈发不堪入耳,相反觉得楚易才是当真宅心仁厚,为天下百姓计。 楚易得了好名声,还不忘为皇兄辩解,皇兄只是在外打仗久了,只知打仗不识人间疾苦罢了。 这话说的属实人面兽心,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靖王是打仗打傻了的乡野村夫,不知百姓疾苦一心建功立业的莽夫。 楚倦被骂的最狠的时候温暮归从边塞送来了一辆马车,里面的坐着的是一个忐忑的大夫和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不过十岁上下,少了一只耳朵,走路也走不利索,男孩瘦小一些少了一只手臂,被大夫牵进朝堂的时候两个孩子怯怯的跟在大夫身后。 文臣武将们还在对骂,文臣都是些之乎者也的内容,叫人听不懂,武将们比不得这些文绉绉的臣子,说话都粗声粗气,实在骂不过的时候气的牛饮茶水。 文臣正觉今日也要占了上风,再压武将一头时,突兀又怯弱的声音冒了出来。 “凭什么不打?别人的命就是命,我阿爹阿娘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女孩咬着牙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文臣有些不忍心的,还有些想再辨,男孩猛地冲过去咬住了当头一人的大腿。 “我阿爹说了,不打蛮子的都是狗贼——狗贼——” 即使被拉开时男孩眼里也映照着刻骨的仇恨。 向来受人尊重的文臣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气的扬起手来时大夫将两个孩子牢牢护在身后,虽是心如擂鼓慌张不已眼眶却还是先红了。 “暂时休战,叫蛮子把人和马都养肥了以后明年冬天再来?边关十七城被屠戮过半,那些命便不是命了?这两个孩子是鹿城最后的两个遗孤,他们的血亲都死在蛮子刀下,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孩子,他们的血仇就这么不报了吗?” 开头说的慷慨激昂,到了后来声音都开始哽咽,被吓坏的孩子躲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哽咽起来,朝堂上一时寂静无声。 许久,大夫缓缓带着两个孩子跪地,抬手将一纸血书呈上,嘶声道:“这是边塞十七城所有将士百姓的请愿书,我们不愿收手也绝不会收手,若是朝廷休战议和,我等就是自己也要踏上胡人的土地,叫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哪怕战至最后一人,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大夫哽咽说完忽而眼眶通红的抬头,狠厉的目光逼视在场所有人。 “可等我等死尽,蛮夷当真就会退居中原以外,从此秋毫无犯吗?” 狼群不会停止贪婪前进的步伐,越过了栅栏之后下一个死去的就是肥美的羊羔。 朝堂鸦雀无声,楚易身侧的文臣正欲开口,被楚易不着痕迹的伸手拦住,摇了摇头。 在层层叠叠的宫幔和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后是已经身体极差的帝王微微阖上了眼,极细微的点了一下头。 高位上的楚倦不着痕迹的摩挲着汝窑的茶杯,透亮的天光落在他眉梢,显现出一股出尘的冷峻。 大夫膝行向前,最终将血书亲手送至楚倦眼前。 那双手接过的瞬间大夫忍不住抬头,想看一眼那位大人魂牵梦绕的人究竟是何种模样,却只看见来自身后的阳光包围了这位天潢贵胄,极深的眼眸里有近乎洞悉的深邃,令他心脏忽而收紧。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却只记得那双眼下少许的青色,若是大人看见了必然会心疼。 毕竟这是大人远在千里之外只是听说他被人为难,就数日食不下咽奔走筹谋耗尽心血的人。 这场闹剧自然而然的停下,楚倦挥退众人,在书房再次展开那卷血书,血液已经干涸成黑褐色,他一只手支起下颌,垂眸辨认着上面的文字。 大多是不识字的将士和村民写的,字写的歪歪扭扭,极不成气候,收尾时却颇有温暮归的笔锋。 据说他在边塞闲暇时开设学堂,教乡野孩童读书识字,辨认草药,读孔孟之道,在边塞声名鹊起。 003觉得自己揣摩到了宿主不怀好意的心思:“宿主在想什么?” 楚倦将血书翻过一页,修长的指节略过无数姓名最后停在最终落笔的名字,那是温暮归的名字,微微掀起嘴角。 “你说,若是我毁了他心中的信念他会如何呢?” 再是折磨千疮百孔的身体也能忍受,边塞的黄沙扑不灭的炽热情意,如果从内而外的毁掉呢? 第119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楚倦的父皇崩逝在那年春末里, 繁盛的夏日刚刚开始,就被一场大雨打落,整个江山都在风雨里飘摇。 温暮归得知这个消息时身上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 楚倦掌权以后鼎力支持边塞,陆续将贪墨粮草的官员都整治革职,有了他的支持边塞的日子好过许多,胡人也只能退守关隘之外。 温暮归总是亲自上阵, 身上的伤口总也没有好的时候,多数都是刚愈合就又挣裂开来。 大夫数落了他数次, 说他再不爱惜身子,这身血肉迟早要垮掉,他闻言倒是深有所感。 毕竟他也不想带着一身狰狞伤口去见殿下, 怕叫他倒了胃口。 可是这伤养不过半个月就传来了陛下崩逝的消息, 天家自古少有真情,楚倦却是一个例外,他的父皇母妃俱是宠爱他,偶尔在一处时也如寻常父母子女一般。 边塞尚未安宁,他本不应擅离职守, 就算想回去也该先递折子而后等调令, 他强行按捺住自己,却在那天晚上梦见了楚倦。 梦见前生他父皇崩逝那一晚,那个桀骜不驯的靖王,枭雄般倨傲的人物,站在猎猎狂风里背影孤桀,直到他上前才克制的将额头抵在他肩头。 哑声说:“暮归, 我父皇不在了。” 他那样悲怆, 失去他的父皇母后之后, 他将自己的后背尽数交给了温暮归。 他是世人眼里孤高桀骜的靖王,也不过只是一个痛失至亲的凡人。 天下之大,他终于只剩得他一个人。 可温暮归那时是如何对待他的呢?他背叛了他,在楚倦最信任他的时候,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温暮归猝然惊醒,额头冷汗密密麻麻,心脏在胸腔里恍如擂鼓,城楼外大雨将至,雷声轰隆而下,天地间雷云压顶。 他死死捂住心口,那里有隔世的痛再次席卷而来,穿过了半生风雨变换来的如此迅捷又猛烈,几乎要将他在顷刻间击倒。 再无任何犹豫,他提剑跨上骏马,守城的将士惊疑不定的为他打开城门,赶来劝他的副将策马追上他,将挡在城门外大喝:“不可——” “大人,将在外,无诏不可擅离职守,不然以叛国罪论处!” 副将用袖袍狠狠擦过脸上雨水,露出一双焦急的眼:“您不可出此门!” 他是失心疯了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瓢泼大雨中骏马不安的来回踢踏着泥浆,因为策马再次挣裂开的伤口在白袍上晕开星星点灯的血迹,他紧紧握住僵绳,嘶声道:“我必须要回去。” 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昔年楚倦父皇殡天时他未能陪在他身边,这一次他只想守在他身侧。 日后再也没有人能为他遮蔽风雨,日后这天下万民都需要他的荫蔽,又有何人能再为他撑出一片天供他短暂喘息。 他也许做不了高傲如靖王的遮蔽,只望替他分走一部分压力,又或者,只是陪在他身边就好。 温暮归日夜兼程赶了六天的路,期间只在撑不住时略微合眼,他时常睡不着,在无数个天色将明的夜里他会想着楚倦闭目。 期间累死了两匹马,身上的伤口也崩裂的七七八八,副将到底怕他跑不回皇城就死在半路,特意遣了大夫和几个将士跟随着他,只是他没日没夜的赶路也根本追不上。 回到皇城时才知道楚倦的母妃一病不起,在他回去的前一晚溘然长逝,一切都是如此相似的轨迹,温暮归深夜扣开城门时整个皇城都是愕然。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赶回京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胆色敢无诏归京。 所有文臣聚集在承天阁外,逼迫着楚倦议和。 他闯入皇城时带了刀剑,后来,他穿过跪倒在地的人群端端正正将刀剑横置在承天阁外,承天阁内停放着帝王灵柩,从前的靖王如今的新帝在此守灵。 大雨在暮色将倾时刻落下,老臣们哭的声泪俱下,脊背都已被暴雨打的弯曲。 天下苦战久矣,如今陛下刚去,应休养生息不可再开战事,不可再行严苛法度,理应以怀柔为策。 唯有温暮归跪始终的笔直,哪怕后背的血迹都已被冲刷进瓢泼大雨里,依然风骨卓然。 半个时辰过后殿门才轰然打开,内侍总管匆匆而来,撑着一把挡不住什么的伞,在瓢泼大雨里遮在温暮归头顶。 新帝只请了温暮归一人进去。 他进去时裘容忍不住唤了一声:“暮归.......” 他们同出一门,在此长跪的许多老臣也是他们的师长好友,他们年轻人受得这个苦,那些年老体衰的大人又如何受得这些罪。 温暮归并不言语,只是随着内侍的接引匆匆进去。 承天阁里上千根烛火在风中摇曳,外间的风雨交加在此刻都骤然安静下来,温暮归一身水渍缓缓拜倒在地,然而哪怕是拜倒他的目光也始终未曾离开过远处那个身影。 灵柩停在后殿,楚倦独自坐在前殿的高位之上听着窗外大雨倾盆打在屋檐的声音。 看来如斯高傲又如斯孤独。 楚倦率先打破了这冗长的沉默,他并没有看温暮归而是冷冷道:“他们都说孤不是这个位置最好的人选,你觉得呢?” 他出身与殿门外所有人期望都不同,他的母妃是武将世家,他是边塞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枭雄,他不是宽怀仁爱之君,他性格桀骜不驯,他做事独断专行。 太多的过错在儒林当中传颂,足可以编出一篇千字檄文,自开国起就崇尚儒家,他从来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之上偏偏就是他。 温暮归只觉犹如烈火在喉咙中灼烧,他未曾低头而是沉声道:“您,就是最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这些文臣墨客未曾饮过塞外的长风,也未曾尝过胡人的刀剑,那些风里飘散的血仇和岌岌可危的城墙他们统统不知道。 曾经他也跟所有人一样,觉得楚倦不是那个适合的人,可如今他只觉得心疼,心疼没有人来理解他数年的刀剑与征战。 辛辛苦苦驻守关隘十几载,饱尝所有艰辛,又为何要为旁人做嫁衣裳?拱手将一切送出。 他这句话让楚倦略微敛眸,眼中被烛火映照的晦暗不清,他没有料到温暮归会这样回答。 下一刻温暮归缓缓膝行而来,伤口崩裂的血迹和雨水混合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带出一条痕迹,他膝行至楚倦身侧,忽的很艰难的露出一个笑来。 “可我不想让您手上沾满鲜血,日后青史留下污点。” 果然—— 还是要求情了,楚倦意料之中,温暮归还是温暮归,一如从前不曾改变,明明是这些老臣逼迫于他,逼他止戈议和,到最后温暮归却还要劝他低头,只不过这一次稍许聪明一些,不为自己,而把理由算了他身上。 不想叫他在青史留下污点,楚倦嘴角微勾,他犹记得上辈子他以谋反罪论处,好像也是遗臭万年了。 他等待着温暮归的下一句话,等待他权衡利弊以后的斟酌言辞。 等到那个一辈子风骨卓然的名臣同他说:“就让臣做陛下手中的剑,为陛下剑指四方。” 他冰冷的手颤栗着攥住了楚倦墨色的衣摆,像攥紧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楚倦摩挲着手中扳指的动作蓦地一顿。 那一日温暮归拾起了雨中的刀剑,殿门未合,他背对着楚倦,脊背挺直,依稀是数年之前那个在匪寨策马扬剑的少年,也依稀是那个为了心中仁君忍辱负重的清流名臣。 这一次他将刀剑对准的是儒林门生,亲朋旧友。 楚倦凝视他的背影,目光是一片难懂的晦涩。 —— 儒林学子从前骂楚倦是匹夫之勇,毫无仁君之明,穷兵黩武,临朝实在是家国之大不幸,现在他们骂温暮归,骂世上怎会有如此酷吏,与楚倦狼狈为奸,实在是为天下人唾弃。 夏日的惊雷和阴雨一直笼罩在皇城头顶从不曾离去,先皇棺椁入陵之后楚倦继续对外用兵,此时冬日已经过去,庄恒的伤也勉强养好一些,温暮归回京后他领命前去边塞,等冬日苦寒之时再请命归京。 暴雨。 京中一处宅院内。 青年负手站在回廊之中,身后哭喊声仿若永不停歇,幼童啼哭声,妇人辱骂声,男子反抗声尽数被镇压下去,御林军将人押来按跪在地,低声禀告后青年才徐徐睁开眼。 他今日穿了一身罕见的赤色长袍,宛如血色浸染的颜色令人见之心颤,回头时一双眼却如湖水般沉静,不见任何波折。 “温暮归,你这狗贼,我呸,你当真是愧对你的老师——” 那文臣双目阴沉,哪怕被压着脖颈跪倒在地依然不减愤恨,他还要再骂却骤然看见一缝白芒。 “你就是这只手指的他?” 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刀光落下,一地血腥,令人胆寒的惨叫在整个皇城响彻,大雨不停的冲刷着血痕,一只断手咕噜噜从阶上掉落在地。 长刀砰的一声扔落在地,温暮归看着地上不断哀嚎的人眉眼森冷不见半分柔和。 “若是日后再有胆敢冒犯陛下者,这,就是下场。” 早有随侍在侧的侍卫递来一方手帕,他擦去手上鲜血,淡漠吩咐将人带回天牢,离开陈府时路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哪里扔过来一颗石子,骤然丢在了他的腿边。 大抵是一个孩子扔的,孩子的母亲死死抱住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肩胛都在发颤。 不怪她害怕,这两个月来温暮归从籍籍无名到响彻皇城,只是因为他雷霆般的手段,他是新帝的刽子手,也是最锋利的刀剑。 推翻儒家转而信奉严刑峻法,任何反对新帝的臣子都受到最为严苛的报复,下监牢受酷刑发配边疆,甚至有两家离奇失火尸骨无存。 据说他手段极端残暴,再硬的骨头都在他手里撑不过七天,因为他耐心有限,撑过了七天无论死活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怪所有人都惧怕他,他的声名甚至能让小儿止啼,而新帝又极宠信他,外头甚至有传他在新帝未登基前就曾爬上是新帝床榻,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这些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更将他传的面目可憎,妖媚惑主,独揽大权,人人都恨他恨的牙痒痒。 周遭侍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子一惊,正要去驱逐这对母子时却见前方的人微微抬手制止。 “不必了。” 他绕过了那对母子,从他们身侧离去,离开前那个孩子忍不住一边害怕一边好奇的从母亲肩头偷看一眼这奸臣酷吏的真面目。 却见他虽衣着极艳然眼却极静,甚至有股不易察觉的疲态,走在风雨之中更显萧索落寞,并不像传言里的小人得志和阴险毒辣。 他抄了陈家那天晚上裘容在他的府邸等了他一夜。 “陛下赐给你的府邸确实极尽奢华,昔年你我曾对弈,你说唯愿为天下鞠躬尽瘁,两袖清风有一间陋室可廊外听雨就足矣,如今这宅子如此之大,你却无缘听见这满城雨声。” 他忙于抄家,忙于杀戮,忙于做一只奔波劳碌的走狗。 裘容负手听雨,回头的瞬间嗅到了他满身的血腥味。 他刚刚从监牢回来,做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裘容却好似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极慢极慢的打量着他,许久,慢慢朝后退了一步。 “如今我竟觉得那时候的你恍如隔世,像是到了今日才第一回 认识你一般。” 当年那个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温暮归与如今新帝的娈宠与走狗,杀人如麻的权臣刽子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认识的那一个人? 他一步一步像是惧怕一般退后着,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老师寄给你的信件你从来不回,我对你百般劝阻他也向来不听,温暮归,老师年过古稀为了你跋山涉水而来,不日就将抵达皇城,我望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四个字掩盖的是多少肝胆相照的情义和欲言又止的叹息。 温暮归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看着裘容离开,他站在庭院里好似一身傲骨都被风雨压折,压的他喘不气。 他始终不置一词。 003幽幽的冒出来:“宿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楚倦翻开两页折子。 他跟楚易不同,楚易奉行忍辱负重,攘外必先安内,按剧本来说登基后前些年对胡人上贡称臣等兵强马壮再一举拿下。 可他不愿,他看了太多的尸横遍野,边塞被侵害的妇女被屠戮的村庄被抢夺的牲畜和被毁坏的田地,他要用最快的时间彻底将胡人打服,打到再也没有气力和胆量骚扰边塞。 楚易能够忍辱负重是因为他不在边塞,他也未曾去过边塞,他未曾见过那些生不如死的人祸,可楚倦不同。 而温暮归的梦想是什么呢?是开创一个强大的盛世,为乱世择一个明君,做一个名垂千古青史留名的名臣,日后史书工笔千古传颂。 楚倦偏要将他拉入地狱,要叫他做自己手上的屠刀,要叫他双手沾满鲜血,要毁了他一生清正的名声,要他遗臭万年。 他怎么能受得了呢?那是温暮归啊,一身清正傲骨,立誓做千古名臣的温暮归,他怎么能接受有人把他毁了呢? 他以为温暮归会震惊会绝望,会生不如死,会终于明白清醒的离开。 未曾料到他心甘情愿的跪在他身侧。 ——做了那把注定会遗臭万年的屠刀。 也许是想了太久,朱砂在纸上停留晕开一滴如血的鲜红,像此刻宫墙外未曾散去的血腥味,又像今日一身血色深衣的某个人。 第120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的老师在那年秋风起时抵达皇城,年过古稀的老者须发皆白,穿一身棉麻长袍,在萧瑟的秋风里由裘容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下马车。 温暮归恭身上前搀扶时年迈的老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枯骨般的手掌紧紧攥着他的手掌,抬头时却还是忍不住微微虚起眼。 他的老师是当世一代大儒,年轻时看书熬坏了眼睛,四处授业时也苦坏了身体,如今年过古稀要凑近了才能看见他最倚重的弟子如今是何模样。 他攥着温暮归的手,摆摆手叫裘容退下,而后屏退众人,独独拉着温暮归一步一颤的走进庭院。 庭院里种有高大的梧桐,此树又名引凤树,在皇城种植不易,新帝赏赐给他的宅子里面却有不少,可谓隆宠正盛。 他的老师站在那引凤树下,抬眼望着那宽大木叶间稀疏的阳光,又看一看自己最看重的弟子笑着道:“暮归啊,你年幼拜入我门下时,我对你其实存有犹疑,你是远恒侯独子,家世煊赫,自幼就是金雕玉砌中养起来的世子,我那时想你未必能受得这山中清苦。” “可后来十年山中寒窗苦读,你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弟子,你悟性高天赋好,更难得的是悲天悯人胸怀天下,我一直将你当做接我衣钵的那个人。” 老人浑浊的眼慈悲又温和,没有那些狂风暴雨般的质问和责骂,他只是欣赏的看待着自己的弟子。 “后来你出山未曾依靠家族荫蔽参加科举,不到及冠之年连中三元天下闻名,为师也以你为傲,再后来你书信间写到靖王写到官场,虽有挫败却也未折风骨,为师以为你是过得去这一关的,所以只是在书信当中劝慰你。” 年轻时谁不曾年少轻狂呢?他以为那只是爱徒一生中的一点挫折和困惑,总会走到幡然醒悟的那一日。 儿女情长总要自己尝过之后才能放下,才能坦然的走向下一关,他以为他的弟子坚韧而聪慧总不至于陷入困兽之斗。 “为师曾教你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才可与入德,你都还记得吗?” “弟子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老师教诲。”温暮归温声回答,“可老师.......” 老者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叹息着道,“你明知他不是一个好的君主,重刑律,好武功,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连年的征战已经朝廷大伤元气,已经不可再一意孤行。” 温暮归皱眉,虽不愿跟老师起冲突但涉及战事他却仍然想要开口,然而老者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我深知你的性子,绝非好战弑杀之辈,可若说是为了帝位上的那一人,暮归,若老师告诉你,他这位置来的并不算名正言顺呢?” 本是晴空万里一声惊雷却在此刻响彻皇城,摇动着一院梧桐簌簌作响,老者幽深的眼眸像一座深渊深不见底,映照出青年猛地震住的眼。 老者再次叹息,这一次带着无尽的怜悯:“先皇乃是仁德之君,虽宠爱靖王,但于立储之事上始终有所犹疑,在先皇最后的那段时日里所选定的未来之君并非靖王。” “而是皇六子。” “你远在塞外,他果然不曾告诉你他所做之事,这段时日里你严刑峻法明面上暗地里为他除去过多少人,就从未想过他普一登基便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何吗?难道当真是为了肃清吏治?若说是为了肃清吏治大可收押审讯调查贪墨抄得脏款,又如何尽是斩首流放?” 这种种的不同寻常,你又为何半分未曾看出来了? “先皇临去前就已暗中拟定了圣旨,交由翰林承旨,只是那时靖王封锁前朝后宫,这道圣旨无法宣读,后由国子监祭酒从宫中带出,一路逃亡,直到将这圣旨交到为师手中。”他的资历已是当朝罕有,门下弟子遍布朝野,乃是儒林第一人,就是新帝也要忌惮几分。 老者依然紧握着温暮归的手,眼底有温和而期盼的微光:“为师自你幼时就教你君子之道,为臣之道,一晃眼当年比桌子也高不了一截的人儿也长的这样高了,确实当得起一句温润君子,你一直是为师的骄傲,为师看重你也相信你,如今为师已经老了,再不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未来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 那只握着温暮归的手缓缓松开了,枯槁树皮一般的手掌挥了挥:“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温暮归是他心中定下的承他衣钵者,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就算一时过错,他也相信他的弟子,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是何种人品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也许暮归对靖王有情,可那又如何呢?割舍之后他的弟子才能看见更为广阔的天空,他相信温暮归绝非是非不分之人。 温暮归站在那里,被老者推出去的手僵在风中,许久许久,才听见他嘶哑的声音:“我要,亲眼看一眼圣旨。” 像是对真相最后的一丝挣扎。 —— 楚倦在禁宫当中等待着属于他的结局。 主角攻受命果然不是他们这些炮灰可以比的,哪怕是楚倦这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待在皇城都没守住这个皇位。 边塞一事过后楚易带着两把干枯的稻草在深夜进入先皇寝殿,叩首悲痛欲绝的喊了父皇,问他边塞的百姓就是百姓,关中的百姓便不是您的子民吗? 边塞的百姓千百里来与胡人交壤,从建国来忍得百年,为何忍不得这一时,他哭的身心力竭情真意切,看的楚倦险些笑出声来。 是了,边塞百姓千百来的苦都受了,所以他们活该受苦受罪,反正你都忍这些年了,再忍些年也没事,说的真不是人话。 但凡这人逮边塞再说一遍这话是会被孩子丢石子砸死的程度,但先皇动了心,说到底他还是不赞同擅动兵戈,他宠爱楚倦,却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在最后的时光交给了旁人。 这也许就是帝王之心,天威难测。 他默许着那道圣旨辗转流传,最终传到温暮归手中。 他会如何做呢? 维护皇家正统,择明君拨乱反正,那才像是温暮归能做出来的事,他是天命之子,也是刚正不阿的名臣。 楚倦没有想下去,窗外的雨突兀袭来,秋雨淅淅沥沥带着临近冬日的稍许寒意,不远处雾气朦胧里有人冒雨而来。 他来了。 温暮归到时内侍已守在殿外,瞧见他来悄然把殿门打开,温暮归微微颔首将伞递到内侍手中,而后才缓步踏入殿门。 殿里燃着凝神静气的龙涎香,香气已经被骤雨打散,楚倦负手而立在窗前,外间风大雨急,已然打湿了帝王玄色衣摆和一缕长发。 温暮归站在原地微微躬身行礼,而后开口道。 “陛下,秋雨寒意深重.......” 楚倦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温言软语而是直接道:“你知道了。” 他说的斩钉截铁,不带任何犹豫,也正是这一句坐实了他乱臣贼子的身份,他这帝位确实来的不是名正言顺。 “......是。” “那你准备如何做?”年轻的帝王微微勾起嘴角,他背对着温暮归所以温暮归不曾看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略带讥诮的声音。 温暮归忽而顿住,良久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您的母妃到底当真是病故离世吗?” 还是...... 楚倦并未回头:“父皇遗旨母妃知晓,后来孤封禁皇城阻断遗诏宣读,母妃陷入两难,既不愿违背父皇遗愿,也不愿逼死孤,于是逼死了自己。” 他面对风雨,声音也显得冰冷无情,好似至亲的离去对他依然无足轻重。 温暮归不言语,楚倦便冷嗤了一声:“怎么?觉得孤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身后是长久的静默,而后是一件温热的披风落在他肩头,温暮归罕见的和他靠的很近,修长的手指借着为他披上披风的那一刻在帝王冰冷的龙袍上停留刹那,而后蜷缩回衣袖。 “不,我只是怪自己,那时候没能陪在您身边。” 我只是,心疼你。 宠爱了他一生的父皇与母妃,在最后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相继背叛他离开他,他身侧空无一人的时刻,自己没有来得及早日回到他身侧,同他并肩而立。 帝王冰冷的眼漆黑如深渊,在风雨当中讳莫难测。 温暮归守在楚倦身侧,为他挡住一侧风雨,眼眸清亮,声音温柔平静,每一个字却都带着不尽的血腥和杀戮。 “陛下放心,臣已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尽数格杀,不会再有任何人成为您的阻碍。” 他的眼睫微动,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依然是那个温雅公子,而后恭敬跪地,俯首将一卷明黄的圣旨双手呈上,那圣旨历经艰难,血色如朱砂浸透,落款玉玺清晰的印痕上都沾染着血迹,昭示着其下无数尸骨堆积。 青年仰首凝望着他,兴许是来的太急,他的鬓角被雨打湿,在雨水浇透以后眼眸难得澄澈明亮,声音却虔诚又沉静:“您会是这个天下唯一的君王。” 任何阻碍您的人我都会为您除去,排除万难。 楚倦接过那卷圣旨,摩挲着其上熟悉的纹路:“你的老师呢?” 那是教导他十数年,启蒙授业的恩师,如同第二个父亲,他如今所为已是彻骨的背叛,日后儒林同宗同辈,都将视他为奸佞。 温暮归有一瞬语气微涩而后才不卑不亢道,“老师年事已高,不宜再奔波劳累,此次回到南宁后就待在南宁山中侍弄花草,我已着手将源遮接到京中,日后就放在宫中教养。” 他的老师这一脉子嗣不丰,这一代唯一的嫡子只有源遮一人,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也是他的老师最疼爱的孩子,如今接到宫中教养,看似是恩典,却也叫他的老师再不可妄言。 楚倦不言,只是转身打开香炉,将手中圣旨扔了进去,一点明火窜了上来,一阵火光将周遭映照的透亮,又很快熄灭下去。 帝王也许是累了,慢慢走到属于他的高位,温暮归仍然跪在冰冷的汉白玉石砖之上,随着楚倦的步伐转身朝向他。 继续开口:“昨日夜里臣查抄徐州府,在其府邸中发现多封与淮王密信,二人私下妄议朝政结党营私意图谋逆,现人证物证俱全,只等陛下定夺。” 楚倦掀起眼帘,不辨喜怒。 “你倒是大胆,”短短一夜时间里就拿到遗诏,软禁当世大儒和一众文官,没有圣谕胆敢直接查抄朝廷命官,杀人灭口,而后伪造密信屈打成招,再以谋逆罪名陷害亲王,“你可知以后青史如何写你?” 温暮归似是没料到楚倦竟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认真想了一瞬才答:“也许是,数典忘祖,口蜜腹剑,谗佞专权吧。” 这些词与他一开始的梦想几乎完全背道而驰,他初时想的是泽蔽苍生,青史留名,千载之后仍有人记得他的声名。 他恭敬跪在地上,身后是满城风雨,却突然抬头望着高座上的君王,绽出一个笑来:“陛下放心,日后万世骂名,由我一人承担。” 你会依然是那个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君王,干干净净,了无烟尘。 “您会青史标名,流芳万古。” 这座下万种杀孽报应,都记由我名下,哪怕万人唾骂。 “是刚愎自用,残害兄弟的流芳万古?”不知是窗外的雾气还是龙涎香的烟尘蔓延开来,遮住了楚倦冷峻的眉眼,只能听见薄雾后他的声音。 “那又如何呢?您非明君,那我也不做贤臣,同陛下一起做一对昏君奸臣亦无不可。” 只要是同你一起,流芳千古亦或是遗臭万年,我都毫不在乎。 高台下的人用膝盖一寸一寸爬上九重玉台,终于抵达楚倦身侧,这一夜不眠不休机关算尽他似乎是太累了,靠的这样近才能看清他眼底的青色和脖颈后来不及擦净凝固的黑色血迹。 他将头轻轻靠在帝王腿边,一头漆黑的长发如绸缎一般披散在腰侧,像是一株漂泊无依终于找到支柱的浮萍。 他很想去将头靠在楚倦膝上再去亲吻一下他,告诉他自己是怎样的精疲力尽,求得心上人的安慰和怜惜,但最后他只是垂下头将吻了一下帝王玄色的长靴。 “小狗会永远,陪着主人的。” 哪怕背弃一切,乃至从前的自己。 帝王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他,又仿佛是透过他看向其他地方,楚倦没有再次推开他,那是他们之间短暂的安宁时刻,在后来温暮归无数撑不下去的时刻都想着他曾这样靠近过那个人,已经弥足珍贵。 但很快就被内侍扯着嗓子打断:“陛下,章大人到。” 收押拟旨判决都要迅速收网,哪里来的时间放松心神。 温暮归将要走到殿门时骤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平静又淡漠,他愣了一瞬才想清楚那句话是什么。 帝王问他,众叛亲离的滋味好受吗? “不,我还有您,这就够了。”也许是太累了,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又带着微弱的期盼和坚韧。 被老师朋友抛弃背叛,一无所有,抛弃心中所愿,做个佞臣奸贼也好,我已经不奢求和您有白首不离,就算做臣子,一直陪在您身边也很好。 或者,只是做您的小狗也好。 第121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的老师是个温和仁善的君子, 虽严厉却最多只是罚抄书或是呵斥两句,他这一生未曾对他的弟子们动过手或棍棒。 温暮归是第一个。 那样温和的老者都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枯槁的手掌颤抖着停在半空中,那一巴掌好似耗尽了这个垂暮老者所有的力气, 那一巴掌落下后他往后倒去, 沉沉坐倒在檀木椅上。 温暮归跪在他身前, 这个他寄予厚望的,从小教养长大的青年, 在此刻变得如此陌生。 也许他是真的老了, 眼也花了, 心也疲了, 所以连他的弟子都看不清了。 他下手或许太重了, 温暮归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片红肿,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这个孩子的头,再像他小时候那样问他每一个决定和文章的意义, 为何这样做。 可这一次他的手却最终没有落下去,只是虚虚落在半空中,好似透过久远的时光落在那个聪慧的孩童身上。 任何事都有理由都可以被理解,可这一次呢?他要如何理解他的学生?他做出的这等事来? 君子有所为, 有所不为。 “走吧。” 最终他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如此道。 年迈的老者在当日下午就启程离开皇城,他已无力回天又何必在此目睹那些残酷的杀戮, 离开时温暮归为他送行,站在马车一侧开口。 “老师放心,我会好生照顾源遮。” 那是老师唯一的孙儿。 年过古稀的老者在裘容的搀扶下缓缓走上马车, 不过一日时间他却像老了许多, 腿脚也不再利索, 上车时踉跄了几步,坐好后才摆了摆手。 “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学生。” 无须你多照拂,师生之谊今日就为止了。 温暮归张了张口,像有什么话要说,最终也只是徒劳的哑声道:“.......是。” 而后掀袍跪下,额头抵在青石之上,一拜再摆:“老师传道授业之恩,暮归没齿难忘。” 他的声音如此冷静,若不凑近了听,甚至听不清里面隐藏的那一丝哽咽之声。 老者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挥手,那声音苍凉疲惫:“罢了,走吧,走吧。” 那一眼是温暮归与他多恩师之间最后一面,此后他的老师再不肯见他一面,哪怕病逝都留下遗言,不许他进灵堂,亦不许他来祭拜。 裘容在不久后辞官离去,调任是温暮归亲自过手的,也是由他亲笔批下。 离开那天裘容去寻了温暮归,同他喝了一杯酒,而后将剩下的酒倾洒在地,同他说:“你我十年同窗之谊,未曾想走到今日这个结局,今日以后我再不回此地,我也望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又蕴藏了多少不能出口的叹息和欲言又止。 裘容酒量许是不好,只喝了那么一杯走路就略有踉跄,他离开时身侧风吹竹林簌簌作响,院落旁的井水里倒映着一轮皎洁的月亮。 他走到门边又忽的回头,背靠着木门,望向温暮归同他道:“狡兔死,走狗烹,你糊涂啊.......” “你糊涂啊......” 你怎么能如此糊涂,怎么能为了这样一个结局伤了老师的心,毁了你一生的理想,也毁了你我同窗多年的情义。 温暮归就站在阶下,清冷的月色从他身后落下,竹林的影子簌簌在他身前摇动,看起来凄清又怅惘,他用很轻的声音说。 “你喝醉了。” 而后示意随从将他送走。 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没醉谁又能说得清楚,裘容在第二日离京,温暮归在尚书省看文书时有人悄然而来,同他说,裘大人已走了。 他略一点头,顿一顿抬首向外看去。 外头那棵柿子树早就落净了叶,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柿子,老师说人不可贪尽,树上要留一个果第二年才会挂果满树,裘容从前总说有朝一日他光宗耀祖进了尚书省就摘了衙门的柿子回去给老师瞧瞧。 初入官场时都是那样踌躇满志,到了最后他没摘下尚书省的柿子,却已心灰意冷今生不再入朝堂。 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密辛,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他身侧的同僚发现他似是轻叹了口气,不由问道:“大人怎么了?” 可是何事我等没有处理好? 温暮归顿一顿,手中书页哗啦作响,好似将过去的旧时光都吹散了,他摇摇头:“无事,只是突然发觉已经冬天了。”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很快又是除夕,又是新的一年岁首。 可温暮归到底没能安稳过一个好年,他以严酷的手段将京中余党镇压,皇六子楚易以谋反罪被幽禁皇陵,此后终生无诏不得入京,一切处理完时皇城已经开始落雪。 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时他跪在大殿冰冷的汉白玉石砖上,接到了遣他返回边塞的圣旨。 庄恒的病又复发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近些日子据说疼的不能直起腰来,新帝不忍他受此等苦楚,已下旨准他回京修养。 温暮归安静的听着圣旨宣读,他总觉得哪里是疼的,却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听完以后他伸手领了旨,却没有站起身来。 帝王高居御台,揉着眉心。 “前些年战事不断,为保边塞关中多赋税重徭役,百姓苦不堪言,然而征收的赋税却大半未到边塞,边塞将士和百姓也深受其苦。” 到最后肥的不过是当地官吏,这些日子借由淮王谋反一案,朝中官员已换了大批,那些查抄的银子足够一次战事,却也仅够这一个冬天。 若是日后还要征战就不得不再起重税,而天下间哪里有至清之水,明面下的贪污受贿永远无法杜绝。 帝王缓缓从帝位上起身,沉声道:“孤欲在今年结束这场战事。” 这长达十数年,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战事,已经让所有人包括帝王本人感到疲倦。 结束。 温暮归的眸光从黯淡里一点一点升起一些微弱的光亮,帝王已经走到他身侧,他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缓缓松了力气,靠在楚倦腿边,疲倦的闭上眼。 “等战事结束,小狗便能常伴主人身侧了吗?” 身边传来的体温是唯一支撑他违逆天下人也要走下去的倚仗。 沉默并没有太久,一只手落在他发顶,手指摩挲着他的长发,帝王的声音带着少许的温情,他说:“是。” “孤会尽全力保证你无后顾之忧。” 你做长剑,而孤是你身后无人可破的盾。 这大约是一句誓言,温暮归将捧起的圣旨放下,几乎有些颤栗地伸出一只手去握帝王的指尖,是温热而遥远的体温,已经快要从他的记忆里抽离的温度。 他轻勾住楚倦的小指,把额头贴在楚倦宽大的龙袍之下,轻声说:“陛下保重自己就好。” 我的后顾之忧只有您了。 良久,他才扯出一点笑道:“陆续是个靠得住的人,今年秋提拔上来的几位大人也都稳重自持,尚书省有臣无臣区别已然不大,微臣这次从边塞回来就卸去身上官职,入宫陪伴在主人身边吧。” 自愿舍弃了这一身功名利禄,安心做你的小狗。 楚倦顿了一息,也许是紧张,温暮归勾住他的手指些微发着抖,他握住了温暮归的手,将他冰凉的手指纳入温热的掌心。 “好。 他没有看温暮归却抬头往殿外看去,重重叠掩的殿宇,鳞次栉比,丹楹刻桷,已经有一粒又一粒细小的风雪落在刻满瑞兽的屋檐。 温暮归好似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承诺,他沉沉阖目,轻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离开您了。” 日后无论风霜雨雪亦或荣耀悲悯,我都不会再离开您半分。 —— 他离开时府中从边塞带回的大夫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 “怎么又要您回去了,这时候正冷的时节,您身上上回非要回京崩裂开的伤口怕是落了病根,这段时日太过操劳,一直就没好过,冬日里事少了正好修养一阵,养好了日后才不会常常病痛,不然呐.......” 温暮归用手帕擦拭着长剑,恍然的想,他在殿中觉得不知哪里疼的厉害,原来是身上未曾好全的伤,在冬日里撕扯着他。 他无声,擦拭手中长剑的动作却一顿,大夫知道失言,立刻住嘴。 有了楚倦的鼎力支持,这一次边塞的粮草充足,冬日御寒所用也尽数齐备,西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而温暮归也与平常稳重渐进的打发大为不同,在有后方支撑的情况下极为激进,屡出奇招,令胡人防不胜防。 那年冬天快要过去时温暮归打到了胡人赖以生存的草原,冬日的草原更像一座冰原,一层又一层的大雪覆盖,只有稍许枯草点缀在皑皑白雪之间。 银装素裹冬雪连天。 在这样纯洁无瑕的雪原上任何踪迹都无所遁形,胡人每年冬天掠夺烧杀边塞,其实也是因为冬日的草原一望无际的雪让他们无以为继。 彻底的征服不过是时间问题,温暮归策马在西山之侧,回首遥望皇城的方向,像在遥遥望着隐没在山峦背后的人。 ——他很快就能回去见他。 然而他们的相见却比他预料的还要更快,冬末时节有一大内侍卫浑身带血的倒在营帐外,等人救醒时他只要见温暮归。 来自皇城的侍卫一身狰狞伤口,伤口来自胡人特有的弯刀,嘶声告诉他:“陛下被困在西山脚下——” 温暮归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楚倦此刻明明应该高坐明堂之上,如何会来这西北之地,又为何一缕风声都未曾透露给他。 但他的疑虑甚至来不及问出,侍卫就拿出一纸亲笔书信,信写在羊皮之上,哪怕字迹模糊依稀可见是楚倦手笔。 楚倦未登基前是个武将,他在边关与这些宿敌交战数年,而今终于到了结局,他到底还是要亲自过来看一眼,他未曾告诉过温暮归这件事,许是觉得他不会同意,许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他的行踪本是绝密,温暮归尚且不知,却不知如何让胡人探听到了消息,出兵将他一行围困在西山脚下。 京中有太多人想要他一去不回,有太多人想要他的性命,温暮归脑中飞快思考过一切的人,最后他坐在沙盘前,手指快要把手中的羊皮纸卷捏的粉碎。 但最终他还是去了,只是带着一支轻骑,星夜赶往西山脚下。 西北的山并不高耸入云,却难得苍凉雄浑,在清冷的月色下宛如神灵诞生之地一般的纯净,温暮归赶到时正是深夜,皑皑白雪上留下的蹄印如此清晰,他下马屈膝检查那些蹄印时远处忽而有箭矢穿破长风。 “大人小心!” 旷野寂静,他弯腰在雪地里翻滚,险险避开直入心窍的一箭,却很快有第二箭第三箭射来,终于在某一刻被一箭射入肩侧,鲜血刹那间染红了皑皑雪色。 远处传来胡人的呼声,骑兵策马在冰原上奔跑,火把和蹄声交错,像是在欢呼射中了温暮归,又像是有人在督促拿下他的尸首,割去他的头颅挂在旗上。 然而那些轻骑最终找到的却是一个穿着温暮归盔甲的将士,盔甲中的人已消失在茫茫雪地。 西山脚下有一队安营扎寨的将士,无旗无帜,统共不过百余人,黑暗中升起一丛又一丛的篝火,照亮了周围无尽的雪山。 若仔细看来这队人可谓装备精良,配的马匹马鞍都是最好的,人人都是江湖好手,哪怕在黑暗里也可看出训练有素。 有一匹白马停在了营帐外围,似乎早有预料,守夜的将士并无太多惊讶,只是伸手将人引进帐中。 撩开营帐的门帘,里头温暖如春,宫中上好的熏香依然若有似无,在雪原里不真实的像一场冗长的梦。 帝王一身墨色长袍正对着门帘,手边是一卷又一卷加急送来的文书。 不远处的雪原上传来扬鞭声呵斥声怒骂声,马蹄纷乱踢踏声,战事一触即发,可在这里一切安静的不可思议。 温暮归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终于走到帝王身侧,如此之近,又如此逾越的距离,而后缓缓抬起手来,企图触碰帝王那熟悉又陌生的脸颊。 他的手臂没有包扎仍在流血,那血也顺着他的手臂落在帝王灯光下修长的脖颈上。 他领旨时就觉得疼的,浑身上下不知是何处在疼,却哪里都疼的地方,此刻终于知道是哪里疼的最为厉害。 是心,是心脏的位置,疼的几欲死去。 昔年楚倦曾踹了他心口一脚,那是楚倦头一回对他动手,他从此落下一个心口疼的毛病,却不想如今竟然越来越严重了。 只是看见他,就疼的快要弯下腰,跪在地上,他好似终于忍不下去,另一只死死按住心脏的位置,似是想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嘶声道。 “你只把我当成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我知道,我心甘情愿为你平四夷,开新律。” “你知道我会来的,利用我的真心。” 他无声的张开嘴,又慢慢的吞出颤抖的字:“胜而卑劣。”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血淋淋的真心被扔在地上践踏,永远只把我当一个趁手的工具呢?” 楚倦似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语,他深邃桀骜的眼微微抬起,并不顾温暮归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手中的羊皮纸卷上,只是微微掀起嘴角,露出刀锋一般的冷锐。 “你又何尝不是呢?你也是这么赢我的,胜而卑劣。” 曾经你又何尝不是,只把我当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 你忘了,你曾经也是这样对我的,甘愿雌伏身下,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你忘了吗? 第122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温暮归的瞳仁一点一点的放大,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露出骇然的光,他终于支撑不住,笔直的脊背微微弯曲,捂住心口的手一瞬揪紧盔甲。 楚倦语气冰寒,不带一丝温情,却俯在他耳边,用最柔和的声音开口:“你忘了吗?暮归、温大人,狸奴?你是如何在本王身下婉转承/欢,又是如何盗走兵符,亲眼看着孤被万箭穿心而死。” 暮归,温大人,那些床笫之间的温言软语言犹在耳,却是今生今世从未有过的软和语气。 那是、那是只有融于岁月的从前,靖王炽热疯狂痴迷于他的时刻,才会在每一次用那些手段以后温柔的哄着他,吻着他,将他揽在怀中软言抚慰时才有的语气。 那些蒙尘的记忆骤然在脑海中苏醒,温暮归一瞬支撑不住,膝盖猛地跪地,肩胛处的鲜血汇聚成溪流,染湿了楚倦的衣袍。 他的肩膀在不停的发着抖,痉挛一般颤栗着。 他今生今世未有一刻对不起楚倦,若楚倦当真是存狡兔死,走狗烹之意,他有怨气理所当然。 营帐外冰原上埋伏好的胡人,暗处袭来的刀箭,呼啸箭声里波澜不惊的侍卫,此事早已昭然若揭。 边塞战事即将结束,他确已立下不世之功,也有功高震主之嫌,楚倦以自己为饵诱他来此,却已和胡人联手,只是为了在此地置他于死地。 西山以北的冰原已经不再适合将士追击,再穷追不舍只会陷入持久奔袭而疲惫不堪。 经过这一战胡人损失惨重,失去大片赖以生存的草原已经不再有东山再起的实力,西山以北的土地不能耕种且要越过高峻的山峦与内地完全隔绝,疆域至此雄居天险已是最好的结局。 到了此刻,拿下胡人最引以为傲的草原以后再谈议和方为正道,胡人的首领曾下过死令必要拿下温暮归的头颅来祭奠他的父亲。 他的兄长和父王尽数死在温暮归手中,他议和的唯一条件是温暮归的命。 温暮归是领军之将,胡人首领深谙挑拨离间之道,温暮归的功绩对于一个权臣来说太过危险,对于一个无子无嗣的死人来说却最好不过。 帝王疑心深重,杀死领军之将后群龙无首胡人就还有喘息和反扑之机,胡人打的一把好算盘。 没有人会料到楚倦会亲自来到边塞,朝中并不是除了温暮归外就没有领军的帅才,只是没人觉得帝王会甘心冒这样的奇险。 等温暮归一死,楚倦会直接接替他掌管边塞,将他的死转嫁到胡人身上,率领旧部将胡人最后的一口气扑灭,而后同再也不能挣扎的丧家之犬签订条约,到时恐怕就不是议和条约,而是俯首称臣,按岁纳贡。 胡人有自己的谋算,到最后都不过是为帝王做了嫁衣。 帝王心思之沉犹如深海,他却从中窥见一斑,只因这个圈套未免太过简单。 像是在最精明的狐狸面前放了一个箩筐,等他自己把咽喉送入那个圈套。 他明知这个时机这个地点有蹊跷,却依然星夜前来赴死。 可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甚至想过这一回若是他能活下来,他决计不会再引颈受戮,他会将楚倦永永远远的留在边塞,留在他身侧。 他会扶持幼帝登基,手握重兵陈兵塞外,不受朝堂牵制,一生将楚倦困在身侧,再将关中以外所有地域以新帝之名划给楚倦封疆裂土,叫他同自己生死不离。 谁让,楚倦不要他了呢? 谁叫,主人不要他的小狗了呢? 他心中藏这样多的愤恨和怨怼,可楚倦缱绻温柔的唤他,狸奴。 从前他脾性矜傲,哪怕每次同楚倦欢/好也总要耍脾气,楚倦说他的性子便像只猫一样,骄矜倨傲,要人顺着毛哄,总爱叫他狸奴,修长五指深陷他的发根,勾一勾嘴角,像哄窗外伸着懒腰打哈欠的白猫。 他初时觉得楚倦把他当个畜生一般驯养,只把他当个玩意一般,后来才明白这亲昵的称呼里隐藏了多少的爱惜。 温暮归的嘴唇几度张合,想说出些什么来,可又好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漫长久远的回忆在此刻一桩桩一件件的回溯。 撑在帝王身前的银铠一点一点滑落在地,苍白的额头几乎要抵在帝王端平的膝上,许久许久他才似哭似笑的喃喃:“怪不得、怪不得.......” “你恨我.......” “所以你对我毫无一丝怜惜之心,我以为、我以为那是当小狗所必须要受的,我甚至、甚至为了你愿意舍弃一身功名进宫做你的小狗,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疑心我的忠心,可原来,你是恨我.......” 你是恨我,所以愿意和胡人联手让我死在大捷的前夜,以你自己为饵,诱我深入这个圈套,我以为你是怕我功高震主,可原来你是真的恨我。 如此简单清晰明了的圈套,他只是在复刻前世的阴谋,温暮归骗他的阴谋,那时的楚倦明知他目的不纯却依然甘心赴死,只是错信了他。 “原来,你只是......想报复我。” 楚倦将羊皮纸卷放在膝上,光滑细腻的羊皮卷沾上血迹,营帐外的马蹄声在风中传开。 帝王玄色的衣袍锦绣堆积华丽却冰冷,如他深如寒潭的眼。 “有何不可呢?”他似是问他,嘴角甚至仍带着一丝可有可无的笑意,却冰冷无比。 前世你予我,今生我予你罢了。 温暮归已完全跪在地上,他低着头,一手撑在心口,一手按在地面,又缓缓地从尘土里抬起那只血仍流淌的手轻轻扯住了楚倦的衣袖。 不知是因为伤势或是其他,他抖的愈发厉害。 “我、我给您讲我的故事吧。” 楚倦垂眸,那双眼睛太过深邃,温暮归如此聪明绝顶的人却仍看不透其中情绪,他的心肺都在这双眼睛下陷入痛楚,却仍舍不得移开眼。 “小狗快死了,我怕此时不说,今生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曾,遇见一个人,他身份尊贵,是天潢贵胄,挺拔俊逸叫人见之心折,可他说他喜爱我,我从来不敢信。” 他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声音却是温存的。 “我知道他不是非我不可,我可以做到的事其他人也可以做到,毕竟他是谁呢?他是威名赫赫的靖王,愿意做他身下臣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 “那些仰慕他的、喜欢他的,只要被他发现了不都是拒之千里吗?” “我怕我也成了那个其中之一的小玩意儿,我说我不喜欢他,他便对我还有些兴趣,还能勉强玩一玩,逗一逗。” “所以我哪怕喜欢的他发疯,他靠近时我的血液都是沸腾的,可我依然保持着不堪忍受的清冷,我也要说我不喜欢,我知道对于天潢贵胄的靖王,得到了的玩意儿就不稀罕了。” “你知道吗?我每次想到这件事全身上下都会如冰一般冷的彻骨。” “我觉得他待我从不是真心,只是对待一个可心的玩意儿,一个好逗弄好侍奉的玩意儿,我怎么甘心只做一个玩意呢?” 他的十年寒窗,他的雄心抱负,他的,一腔热血。 那些不能甘心的恨,那些惶惶不安的怨,那些觉得自己动了真心也只是错,不会有结局的念。 楚倦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痛苦和故事没有一丝动容,只是缓缓道:“那后来呢?如今又为什么?” 温暮归的眼睛极缓慢的眨了眨,抬起头看着楚倦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声音是哽咽的,眼泪是滚烫的,声音却轻的快要听不见。 “为什么敢说喜欢?因为......我最后发现,他不是只把我当一个玩意啊,他是真的,喜欢我的。” 他摔下山崖的那一刻,他在水里看见他,在刹那间就记起来了。 他恨楚倦只把他当一个玩意儿,对他施加那些非人的折辱,要他低头放弃风骨,要他跪在地下做那些阉人都不屑于做的腌臜事。 他所有的恨都基于,他以为在楚倦心里,他只是个玩意儿,他不配得到人的待遇,不配得到他枕边人的待遇。 可不是的,楚倦是真的爱过他的,不是把他当娈/宠,床笫间的宠物,可以肆意戏弄的对象,他是真的临死都在为他着想。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他有什么错呢?靖王圈养了他,让他失去了所有实现抱负的机会,把他当犬类牲畜一般对待,他忍辱偷生最终实现一生抱负,过去那些曾有的心思不过过眼云烟。 直到他得到了楚倦那张血迹淋漓的遗书。 他近乎痴迷又绝望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沾满鲜血的手却甚至不敢去触摸他的脸颊,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滚落浸透了玄色的衣袍:“我看见了你的遗书.......” 他以为靖王对他毫无情义,却从不敢相信他的真心,后来他才知晓这世间情/事,原来有些羞/辱不是故意折辱,只是一种情/爱的喜好。 他原先最恨那些落在身上的羞辱和折磨,后来在靖王死去的多年时光里,他只能用落在身上不尽的疼痛感到一丝快意,就像那个人还在身侧一般。 “我从未想过,原来,我也会论为那般下/贱的模样,”他是学孔孟之道长大的,一身的风骨今生尽数在楚倦面前作了风沙,他望着楚倦的眼,在楚倦的目光下忍不住闭上眼,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一般嘶声道,“可我是真的,愿意做你的小狗......” 楚倦微微启唇:“孤不信。” 三个字为他定下了所有结局,他不信他,一分一毫一丝一厘都不肯相信。 温暮归似乎是想笑的,然而嘴角裂开却突兀咳出一口血来,他咳的愈发厉害,当年楚倦当心一脚叫他落下一生咳疾,在此刻好似要要了他的命一般,可他仍是笑,好似再挤不出来其他任何表情,喃喃着。 “你待我是真心的时候,我只觉得是假意,我待你一片真心的时候,你也只觉得是假意.......” 前世今生,阴差阳错,上苍偏偏让他们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营帐外的狂风越来越大,吹的冰原呼呼作响,马蹄踢踏的声音近在咫尺,好似下一刻胡人就会闯进此处,庄恒的声音在营帐外踌躇的响起:“陛下——” 该走了,此时再不离去,万一被胡人发现端倪到时必将身陷险境。 楚倦听完了他的故事缓缓站起身来,温暮归的头颅追随着羊皮纸卷一起落在地上,年轻的帝王眼神平静而深邃,褪去了年轻时的锋芒毕露,如一柄历尽磨难收放自如的剑。 经历过前世种种,他之前表现的种种桀骜锋芒到底又有几分是真? 无人知晓。 帝王曾长年镇守边塞,胡人中亦有熟识他面目之人,他从一侧取下一件墨色披风,深色的兜帽没过了帝王硬挺的鼻梁,将要离去时却被一只手轻轻抓住了衣摆。 那是很轻又极重的力气,只敢问两根手指扯住他衣袍一角,偏偏骨节都颤抖的用力到青白失色。 他用比呼吸重不了几分的颤抖声音说:“你是在考验狗狗的忠心吗?” 他跪在那里,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祈求。 楚倦不应,他就慢慢的朝前膝行了一步:“你忘了吗?你曾说会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那声音里带着急迫的期盼。 那是在某个记忆悠久的午后,楚倦同他温存过后,他的膝盖跪的红肿,尊贵如靖王将他揽在怀中,许下一生的誓言,温情的同他说愿同他共赴白首。 楚倦顿了一瞬,那一瞬对于温暮归漫长若永久,万幸,他等到了楚倦回头。 漆黑的衣袍下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削瘦的下巴,高高在上的帝王微微弯腰俯身靠近他耳侧,兜帽下锋利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温柔缱绻的声音里尽是刻骨森冷。 他说:“前世之盟,今生怎么能算呢?” 楚倦缓缓离开他的身侧,不再去看恍若石雕一般的人,只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擦过了刚刚触碰过温暮归的手。 嫌脏。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帝王薄唇重归凛冽,不再有任何起伏,营帐外再次传来催促,他终于不再同温暮归拉扯,抬脚就要朝外走去。 身后却有人用膝行追了上来,他的眼空空荡荡,却死死抓住了楚倦的衣角不肯放手,没有狼狈,那样执着那样可怜又卑微。 明明他只是伤到手臂,他想要走,自行起身离开就是,可他自始至终只是想要楚倦带他走,他只是想要他的主人,带他走。 “我被训成了你的小狗,你怎么能不要你的小狗呢.......” 他如此慌不择言,如此抛弃自尊。 “你驯养了小狗,却又把他抛弃了.......” 楚倦走一步他就在身后跟着爬一步,膝盖在地上拖行,他只是不肯放手,不能放手。 楚倦眉头紧蹙,猝然回头,时间快要来不及全身而退,他已不愿再同温暮归纠缠。 帝王站在那里身后的狂风吹开了营帐的帘子,隐约的火光已经将帐外燃成一片,庄恒焦急等在帐外,从营帐的缝隙里窥见这一幕震惊而愕然的倒退两步。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和六弟有纠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接近的目的,却依然甘心沉沦。 “上辈子我知道,所以我死心了。” 长风掀起帝王兜帽,露出那双深邃沧冷的眼,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浮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我是真的,用命成全了你。” 那只一直死死抓住他衣角的手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坠落下去,落入尘埃。 他曾用命成全过他,如今一报还一报,也该由他来偿,楚倦在最后都未曾等到来自温暮归的心软,他当年作下此孽时就该想到有朝一日当吞下此果。 楚倦再无眷恋抽身离去,庄恒早早牵来马匹等在帐外,帝王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身后大火连天而起,在干燥的冰原上烧尽一切痕迹,更远处是包围而来的胡人,在原野上践踏着火光肆意横行,在离开冰原前的最后一刻帝王在掩映的火光下回眸。 温暮归依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火已经燎上他的盔甲衣袍,舔舐着他的长发和衣角,他双腿双手俱在,他但凡有一丝求生之欲,站起身离开就可逃出火海。 可他跪在那里,只是面朝楚倦离去的方向,任由熊熊烈火将他吞噬。 第123章 被欺骗的王爷的一生 此为前情回顾,如果想解除封印请购买足够前文,感谢支持正版!一团浅淡的银光把小团子扶了起来,殿门层层推开,露出里面只着一身单衣的青年,乌发披散,手里捧着一卷书,双眸微抬。 谢沉鹿死寂了数百年的心仿佛被什么冲撞了一下,眼底有什么迅速汹涌而过。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在短暂因为殿下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他绝望摄住心神之后,他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所以当殿下问他是谁时准确无误的吻上了那因常年躺在冰棺中而显得异常苍白的唇。 动作快而青涩,近乎冲撞的磕上了楚倦的唇角,而后露出尖牙,像危险的蛇类终于咬住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一般,硬生生把楚倦嘴角磕碰出血迹。 那一刻的他丝毫看不出来是执掌天宫喜怒不形于色的济水神君,而像一个觊觎已久的疯子。 楚倦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但只消一瞬便皱眉推开人,斥道:“放肆!” 或许是因为躺的太久,楚倦面上几无人色,只是一片骇人的青白,嘴角滴落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活气,眼角眉梢的那抹怒气带着几分雷霆般的惊怒,只是气势再威严也难以抵挡那一份病气沉疴。 谢沉鹿从来没被楚倦推开过,被推开过的一刹那他眼底几乎是瞬间涌现出血腥之色,而后迅速翻身压了过来,把刚刚半身探出来的楚倦压回了冰棺里。 一只手死死卡住楚倦的腕骨,另一只手压在楚倦的脖颈上,让楚倦不得不重新躺在冰棺里动弹不得,而后一寸一寸压了下来,气势迫人。 而后,他把自己埋进了楚倦的怀里。 他在楚倦脖颈处停了好一会儿,牙齿死死咬着楚倦的寝衣,呼吸却放的轻而又轻,贴近楚倦的心口,听里面缓缓跳动的心脏。 良久,仿佛终于反复确认这个人是活着的,有呼吸有心跳,怀抱也是温暖的,这才慢慢的慢慢的松开手,却又生怕人跑了一样改勒为搂,怀抱住了楚倦的脖颈。 “殿下......” 一向温润动听的声音极压抑,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却只是轻声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里研磨而出。 他有整整三百年未曾跟他的殿下好好说过一句话,未曾感受过这个怀抱,未曾...... 楚倦声音里已经带了不易察觉的怒气,低斥道:“放开!” 后来谢沉鹿想到这一日总觉得很荒谬,他这一生数百年的时光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楚倦会推开自己,接二连三,不止一次。 他起初以为是殿下恼他,他以为自己认个错就能好的,可不是。 他强行抱住楚倦埋首在他脖颈上说话,慌不择路,再镇定的人也语无伦次:“殿下、殿下、是我错了,你看看我,我是、我是沉鹿......我错了......” 我这一生所有决定都错的离谱,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他本以为这样伏低做小的模样,按以前看殿下必然要心疼的,殿下从前根本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就是他稍微皱一皱眉都要担心不已。 可这一次,楚倦没有再纵着他,眉头皱的极深,拢出几分不耐的神情。 “你到底是谁?” 他扶着冰棺离他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疏离又戒备,于是谢沉鹿浑身都冰冷下来,那是第一次,谢沉鹿觉得楚倦离他似乎格外的远。 谢沉鹿将手中的伞递给一旁的侍者,低垂眉眼把自己眼中那一抹难受掩盖,继而牵起小团子的手,一步一步朝楚倦走过去。 他等了殿下整整三百年,那是多么漫长又锥心刺骨的岁月,殿下忘了又如何,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放手了。 所以他在殿下惊疑不定的目光里抱住殿下,用额心与殿下相抵。 鬼使神差的从咽喉里轻声说出一句话:“殿下,我是你的内君。” 是禀明过天地,要生生世世相扶相依,白头到老的人。 是你光明正大求娶的内君,如今却连认识都不认识我了。 这样想着,谢沉鹿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缕苦涩,但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很快调整了表情。 殿门被关上外头的风雪也一并都被关在门外,谢沉鹿靴子上的雪水随风飘散,只剩下鬓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衬着他的眼睛莫名有几分看不懂的冷冽和柔情。 楚倦手里放着两本古卷,看见人影过来刚合了书抬头就看见倾身探头过来的人,一张好看的扎眼的容颜突然凑近,呼吸可闻。 摸着良心说话,谢沉鹿是真的好看,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天界都是绝顶好看的人物,三百年前气质温润清雅,乃是不出世的名医和仙君。 这三百年里经历了感情上的毒打眉眼间生了几分寒冽之色,又因为楚倦死前把九重天尽数交给他打理,多了几分威势和矜贵,整个人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拒人千里的孤冷和对上楚倦特有的温雅柔和,以及,眼底潜藏的一点疯意。 总而言之,确实是能有让人一见钟情付出一切的冲动,顶着这张脸就是说谎话都多了几分可信度。 但当这个顶尖大美人含情脉脉的说:“殿下,你忘了,你从前都是替我擦鬓角的。” 楚倦:“......” 有些人昧着良心说瞎话不打草稿,但他不是真的傻。 擦什么鬓角,洁癖严重的天命之子舔狗炮灰不配碰,明明以前给他看伤包扎都要蒙住眼睛洗个三遍手。 于是楚倦手里微动准备捏个决了事,刚抬手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谢沉鹿嘴角出现了一隙裂痕,很快又修补好了,克制的笑了笑。 “殿下,你伤势未愈不要动用灵气,还是我来吧。” 小团子期期艾艾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并没有人理会他,他想爬上楚倦的膝上去,谢沉鹿看了一眼眉头微蹙,斥了一声:“不要胡闹,你爹爹旧伤未愈......” 楚倦却已伸出手来,小团子连忙摆动自己的小尾巴爬了上去,他年纪还小,又因为当初生产时先天不足有时候不仅是龙角连龙尾巴也经常掉出来。 小团子大名叫楚念君,小团子喊的久了也就习惯叫团子了,这会儿跟南极仙翁学了一天回来就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抱住楚倦的胳膊,一边喊爹爹一边跟他说今日学了什么法术。 小可怜三百年才第一次见到活的爹爹,黏人的紧。 身侧毕方悄悄过来弯腰对谢沉鹿道:“内君,游奕灵官在后殿等着您了。” 游奕灵官对于医术有着不俗造诣,谢沉鹿自己本身就是一等一的医者,但对于楚倦的病情却丝毫不敢托大,世人都说医者不自医,对上自己心尖上的人,他也怕出任何差错。 谢沉鹿温声同楚倦说完这才出去,游奕灵官已经等候多时,放在桌上的茶都冷了,待谢沉鹿过来又俯身道了一声内君。 “不必多礼,殿下的伤到底如何?” 他自己已经检查过无数遍,却依然没能检查出来什么问题,楚倦醒的突兀,好像就突然睁开了眼,从沉睡当中苏醒。 不过醒的时机也好,再差一点...... 谢沉鹿眼神霜寒,要是殿下再不醒,他就要去在野一趟,在野归青衡统辖,到时候动手就是一场大战,半数天界都怕是要卷进去血流成河。 为了殿下他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可这种生死存亡的冲突能不发生最好还是不发生的,毕竟他还要积德行善为殿下祈福。 谢沉鹿仔细研磨着手中的杯底,目光沉沉,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目前老朽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许是内君这三百年喂给太子的诸多灵药起了作用也说不准,就是太子身体尚且虚弱,恐怕需要一段时日的好好调养再看。” 身体无事就好,谢沉鹿阴翳的眉眼稍稍放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面向屋檐外茫茫风雪,嘴角绷成一线,从侧面看凌厉若刀锋,看的游奕灵官心里一突。 “殿下,记不得我......”他语气有几分郁气。 完了,寒冬腊月里游奕灵官生生觉得自己脑门上滴落豆大的汗珠,大气也不敢出:“这......内君不必惊慌,老朽这里还有些灵药刚好可以治失魂症,老朽这就去拿来!” “不必了。”谢沉鹿的声音突兀响起,他看着屋檐外的风雪,眉头几松几紧,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游奕灵官还要再说话,继而听见饱含几分戾气的声音猛地拔高,“我说不必治了!” 游奕灵官一瞬间噤若寒蝉,丝毫不晓得自己哪里又招惹了这尊喜怒无常的尊神。 曾经的济水神君确实是个温文尔雅的仙君,姿态风流笑容温和,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但这都是三百年前的景象了。 自从三百年前太子身死内君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疯疯癫癫近百年,把持九重天的意义就是守住太子留给他的东西,以及,仗着九重天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劫掠任何有可能唤醒太子的东西。 这些年来内君疯的不轻,平常人在他面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不知道这回太子殿下醒来能不能医好这疯病。 游奕灵官走了以后谢沉鹿又在外头站了许久,唇抿的死紧,胸膛上下起伏,良久才平息心绪。 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他神色实在没克制住一冷——殿下竟然没有等他回去。 或许只是太疲倦了,谢沉鹿按耐下心里不大好的预感轻着手脚走回去,而后就看见小团子蜷缩在楚倦怀里睡的正香甜。 谢沉鹿:“......” 那本应是他的位置。 但念及小团子三百年未曾和殿下亲近过...... 一刻钟后侍者看着怀里被抱出来的小天孙懵住了,抬头,面前的内君大人神色冷淡,没有丝毫破绽:“他明日还要去仙翁处求学,太微宫离的太远了,今夜就带他回去睡。” 第124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你会离开我吗?你会在何时离开我了?” 恍惚中微凉的手指抚过脊背, 那声音如此遥远又仿若贴合耳侧,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叹息,背后早已愈合的伤口在刹那间有了再次经历撕裂的痛苦, 被那冰凉的手指掠过的脊背却仿佛被火焰烧灼, 每一寸肌骨都折射出无言的痛楚。 庞大的战舰在浩瀚的宇宙当中穿行, 某一刻军舰深处的雌虫骤然睁开双目,那是一双灰绿色的双眼, 桀骜犀利, 哪怕在沉默中也依然蓄势待发。 他看起来是如此冷静沉着, 如果忽视到了此刻依然还在剧烈起伏的胸膛。 “上将, 还有半星时就能抵达*864星系。”跟随在一旁的尤瑟夫尽职尽责的道。 “加快速度。”雌虫的声音不见任何感情,依然冰冷坚硬, 好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坚不可摧的人打倒。 他是如此坚毅且执着,让人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扰到他。 可帝国最快的军舰却在赶往*864,这个宇宙当中渺小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的星系, 著名的垃圾星系和黑市星系, 宇宙中的放逐者,无尽星海最边缘最低等的尘埃。 帝国的庞然大物最终停留在一个无名荒星之上。 这里荒凉而寂寥,超过五十度的高温常年烘烤着整个星球, 覆盖星球表面的除了无尽的焦土之外只剩下刺红的荆棘,攀生的红色触手像一只恶魔疯狂汲取着星球上的一切养分。 在这里没有任何文明存在过的痕迹, 荒无人迹的星球表面只有一座星际垃圾堆成的垃圾山,在高温的培育下臭气冲天。 是宇宙中的垃圾, 是无人在意和驻足的尘埃。 在一艘被撞的焦黑凹陷的飞船后静静躺着一个青年。 他已经死去多时了,尸体有些微的腐烂, 得益于虫族优秀的身体素质还没有完全归于尘土, 他全身赤/裸, 不见一丝遮蔽。 削瘦的身躯充斥着无数的伤痕,哪怕是脚踝上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和痕迹,脖颈和手腕脚踝上都缠绕着黑色的奴隶铁链。 那应当是生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在死前还未来得及痊愈,翻开的伤口血肉泛着惨白,血液都已流尽,白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是无数淤青和红紫。 他微微闭合着双眼,好似只是陷入短暂的沉眠,失去光泽的软金色的长发散乱的落在肩头和腰际,依旧挡不住满身被凌虐的痕迹。 苍白的脸颊被金发微微遮住五官,刺红色的荆棘不肯放过这星球上任何一丝养分,从废弃的飞船舱门延伸而来,汲取着尸体的养分肆意生长,又牢牢将尸体困在其中,如同荒漠当中开出的一朵妖异至极的花。 青年就那样安静的躺在满是尖刺的荆棘包裹之中,容颜如生,眉眼微阖,好似随时会睁眼醒来。 ——但他永远不会醒来了。 坚硬如金属般的雌虫静静站在那具尸体旁,良久,脱下身上的幽蓝色军装外套轻轻盖在死去的雄虫身上,放下外套的那一刻手指却停在尸身的肩前。 距离那具尸体咫尺之距却始终不敢近前,雄虫容颜如生,好似时空在此刻交叠,依然是赫尔卡星的花园里。 那只雄虫在深夜背对着月光,轻声叹息。 “阿莫斯,你会离开我吗?你会在何时离开我呢?” 到最后,却是他先离开了他。 —— 楚倦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象是无尽的星尘消散,他眼底的光亮也一点一点被吞噬殆尽,最终归为一片寂静。 这个世界是虫族,就是那个众所周知,雌雄比100比1,在星际当中横行无忌,以雄虫为尊的那个虫族。 在这种世界观里都能被渣,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楚倦这次的身份是科赫家族的长子,他的雌父在怀他时刚好临危受命上了战场,在一场大战后遭遇重创不得已提前生下他,本以为他是一颗身体强壮的雌虫蛋,但生下来光洁无纹的蛋身却昭示着他是一只小雄虫的事实。 早产的雌虫蛋都很难存活,更何况是一只脆弱的小雄虫,几乎没有虫觉得他能活下来,可他却顽强的在稀薄的宛如透明的蛋壳里艰难成长,留下了一口气。 虽然孱弱的不能自己打破蛋壳,最后由他的雌父手剥开蛋壳将他取出。 只是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从小就带有基因疾病,并且有相当严重的心脏病,几乎不能有任何激动的情绪。 他在雌父和家族的精心保护下活到了十八岁,成年那一晚科赫家族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年礼。 那一年的楚倦刚刚成年,雄虫最后二次觉醒是成年的契机,身体和精神力最终进阶十分关键,每只雄虫二次进阶都需要一个引导者疏散他的精神力,因为基因病等缘故限制,他的雌父在四处为他寻找合适的雌虫。 这一次成年礼也是挑选雌虫的一个重要时机。 而在成年礼那天他第一次遇见了阿莫斯,但那绝不算一次好的相遇。 ——甚至对于任何雄虫来说都是噩梦一般的相见。 楚倦的身体不好,成年礼礼节繁复程序复杂,傍晚时分他就已经觉得万分疲惫,于是回到庄园楼上休息。 他不喜欢成年礼上华丽庄重的礼服,也不喜欢雌虫过于殷勤的服侍,正当他疲惫的手指解开礼服第三颗水晶纽扣时背后的门被突然推开了。 他恍然回过头去,一头软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修长的脖颈和苍白的肩颈上,半褪的长袍悠然挂在腰侧,半堆积在苍白莹润的脚踝,窗外有风簌簌,秋意正浓。 而门外,站着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阿莫斯。 …… 那一幕后来无数次出现在阿莫斯的梦境里,他在梦中看着那个身穿军礼服的雌虫在刹那间暴露出青黑色的复眼,将原本灰冷的眸子点亮的如同深渊。 雌虫冲过去压倒了清瘦修长的雄虫少年,撕裂了雄虫华丽繁复的长袍,在雄虫惊骇的目光里咬破了他修长的脖颈,凶狠地将雄虫的手足按在头顶,而后带着血气的嘴唇印在了雄虫的的唇舌上,掠夺了雄虫仅存的呼吸。 很软。 那只雌虫在拥有那只脆弱的雄虫后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那样凶恶骇人的雌虫,在梦境里长着一张和他分毫不差的脸。 ——赫然就是他自己。 阿莫斯在楚倦成年的那个夜晚被人算计喝下了有问题的酒,强行占有了刚刚成年的雄虫,并且在失去理智本能的驱使下一次又一次的冒犯了雄虫。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掠夺和强势占有,雄虫的反抗被完全镇压,到最后连声音都已嘶哑。 甚至在那晚半途楚倦心脏病犯了,铺天盖地的雌虫信息素席卷而来,逼的雄虫喘不过来气,嘴唇一点一点失去血色最终只剩下惨白,在他将死的那一刻阿莫斯猛地吻住他,为他渡气。 等到一切将要结束推开门时所有人都只看到一片狼藉,被撕扯破碎的礼服,充斥着混乱刺激的信息素和细碎暧昧的呻/吟,最后是完全虫化的雌虫。 满屋子的诱虫失控的暧昧信息素,被压在身下的年轻小雄虫躺在床上有些承受不住的发出急促的喘息。 用来杀戮的巨大骨翅将雄虫牢牢困在翅下,倒刺横生,犹如利刃,遍布虫纹的雌虫双臂肌肉紧绷,听见声音回头的刹那,映照在日光下的是一双无机质的兽类双眼。 他虫化了。 后来守卫直接上去给了阿莫斯一针镇定剂后才看清床上的雄虫。 柔软的金发被汗水湿透凌乱的粘在苍白的脸颊上,脖颈到胸膛的位置尽是密密麻麻的咬痕,被咬破的嘴唇沾染着血迹,是全身上下唯一一点鲜红的颜色。 房间里有明显的进阶气息,而躺在这里的雄虫信息素却依然停留在b级,甚至有更弱于从前的趋势。 雌虫突如其来的发热期引发了雄虫的二次进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雄虫的二次进阶,失败了。 不仅失败,并且伴随着身体和等级恶化的可能。 秋日的阳光舒朗的照进来,带给所有虫的却只有令虫心寒的冷意,雄虫胸膛的起伏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在秋日的阳光下好似随时会停跳。 没有人知道那件事对于楚倦来说意味着什么,从那以后他更加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任何雄虫有其他的社交接触。 他的雌父甚至违抗军部命令守在他的身边,军部的医生用了各种方法也只是延缓住他等级下降的趋势。 而阿莫斯,那个胆敢强行冒犯雄虫的罪虫被关押进帝国第一监狱。 因为雌雄差距过大,雌虫的战斗力也远高于雄虫,所以帝国对雄虫的保护一直都是重中之重,任何胆敢冒犯雄虫的雌虫都将受到严苛的惩罚,更何况是强/暴雄虫这种重罪,等待阿莫斯的将是帝国最严酷的审判。 如果不出意料他将被送进惩戒室活生生剥去骨翅,再搅碎生殖腔,而后驱逐出宇宙荒漠,在最酷暑的星球服刑五十年而后被绞杀。 但最终他活了下来。 刀刃已经划开了他的骨翅,血液像水流一样流过雌虫紧绷流畅的肌肉,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哪怕最冷静的雌虫紧绷的心脏都在收紧的等待着刑罚降临的那一刻,冰冷的刑具却在临近心脏的下方发现了微弱的心跳。 ——他肚子里竟然有了一个虫蛋。 消息传到科赫家族时楚倦仍在接受治疗,萧瑟的秋日阳光从半开的窗口探了进来,落在雄虫没什么血色的手腕上,苍白的皮肤下是缓缓注入的针剂,流淌进雄虫虚弱苍青的血管里。 医生和管家都噤若寒蝉,帝国边境突发战事他的雌父被紧急调走。 “殿下,消息已经通知上将,殿下不用耗费心神,等上将来处理就好。” 里斯声音恭敬中又带着怜惜。 里斯从前是楚倦雌父阿麦德斯手下最优秀的军雌,后来因伤退役,自愿请求前来照顾楚倦以报答阿麦德斯战场上救命的恩情。 吊了一天的针剂终于到了尽头,家庭医生一只亚雌小心的为小雄虫拔掉针头,小雄虫的白皙削瘦的手腕上仍有青紫的痕迹未曾褪去。 ——来自那个蛮横军雌过于用力的牵掣。 金发雄虫微微垂下眼帘,阳光落在他长而密的眼睫上,犹带青紫痕迹的手腕收回柔软的被子里,而后轻声道:“不必了。” 雌父在战场上凶险万分,且战场与帝都相隔无数光年,相隔实在太远。 “把他带来赫尔卡星吧,将他......”少年雄虫的声音一瞬停顿,许久才接上,“收为雌奴。” 里斯有一瞬讶异,最终也只能气闷的低声应是。 帝国对于怀孕的雌虫有着格外的优待,从帝国建立之始就从未有过处死有孕雌虫的先例,而且...... 雄虫眼神微黯,收进柔软被子下的削瘦双手放在腹部,也许是心理原因,再往下的那里传来稍许刺痛。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也从不跟其他雄虫一般对雌虫或亚雌那般热衷,从成年以来还未曾收下过任何一只雌虫或者亚雌。 而这一次意外被那样一只发了疯的军雌冒犯以后,那里...... 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雄虫眼睫微颤,纤瘦的手指在柔软的被子下缓缓收紧,终究还是闭上眼帘。 或许,那只雌虫肚子里的将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个虫蛋。 而对于一个疯狂热衷于繁衍的种族来说,一个有生殖障碍的雄虫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想。 彼时,垂死的阿莫斯仍然在禁闭室里等待着属于他的判决。 阴暗潮湿的惩戒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阿莫斯的微微垂着脑袋,灰色的眼眸垂直看着地面,只有脊背透露出属于军雌的刚毅。 他的脊背和前腹都有着巨大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一身破烂的军服已经被血染成黑色,虽然已经用了止血的药物,但没有那位雄虫允许,谁也不敢让他进入治疗舱治疗舱。 惩戒室压抑黑暗没有阳光,他在酷刑当中昏过去又凭借着军虫都本能迅速苏醒,已经无法辨识这是第几天。 帝国雌多雄少,比例悬殊的可怕,而再是强大悍勇的雌虫也只有在雄虫抚慰下才能压制住精神的狂暴,否则就会爆体而亡,雄虫因为稀少受到国家法律的绝对保护,任何伤害雄虫和强/暴雄虫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冒犯的甚至是一只刚成年的贵族雄虫,按虫族的法律应该割掉生殖器搅碎生殖腔,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以儆效尤,到现在还没有执行,只是因为肚子里的虫蛋。 能生下雄虫蛋的几率微乎其微,而生下的雌虫蛋不过只是又一个不被在意的牺牲品。 雌虫的身影像一座雕塑,不知矗立了多久,突然惩戒室的门被咔嚓一声打开了,地下室的阳光漏进一隙。 门外的雌虫脸上带着轻蔑:“算你运气好,那位殿下看在虫蛋的面子上已经将你收为雌奴。” 雌奴。 果然如此。 阿莫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灰色的眼珠稍许动了动,而后跪下来由雌虫为他戴上印制环。 雌奴会遭到各种各样的毒打和虐待,为了防止雌奴逃跑和伤害雄虫,帝国发明了抑制环,能够抑制雌虫的体力和爆发力,让他们只剩下原始的身体,彻底臣服于雄虫。 惩戒室的雌虫将他草草扔上飞行器,甚至没有管他一身军装已经破破烂烂遮不住躯体,甚至这一路他都是爬上的飞行器。 在离开惩戒室的时候阿莫斯已经预想到后面的结局,只不过是换一个地狱而已,那位殿下可以肆意的折磨他,践踏他,以报复他的冒犯。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窗外,灰色的眸子有种天然的灰败,作为雌奴他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每个雄虫家里都有一个惩戒室,也许他剩下的时光都将在惩戒室里与各种各样的刑具度过。 即便冒犯那位殿下非他本愿,他也只能接受惩罚,这就是虫族,在做到最高的位置前雌虫毫无任何话语权可言。 赫尔卡星是科赫家族的附属星,就在离首都星不远的宇宙里,这里风景独特四季如春,是最适合修养身心的星球。 楚倦的别墅却并不在市中心,而是在市郊区的一座山上,与其说是一座别墅不如说是一栋庄园,修剪得体的白色玫瑰在庄园绽放,脚下的鹅卵石圆润光滑。 ——如果没有跪在上面的话,也许阿莫斯也会感叹这里的精致美丽。 “时间紧迫,这只贱奴我们只是稍做调/教,相信您的家族里一定会有更为专业的雌虫为您服务,如若缺少训诫师,我们也十分乐意效劳。” 带他前来的雌虫将他脖颈上牵的黑色绳子交到庄园的雌虫手中,恭敬的开口。 这样的大贵族一般都有自己的一套训诫方法,但小雄虫刚刚成年,或许还没有来得及置办,能有靠近雄虫的机会,哪怕只是一只b级雄虫许多雌虫也求之不得。 “不必了。” 前来接引的雌虫并没有任何好脸色,甚至连牵起绳子的欲/望都不存在,任由那绳子掉落在地。 没有人愿意接引他进入阁楼,军雌低下头,仍然跪的笔直。 雌奴没有主人的允许不能够穿上衣服,甚至不能进入家门,庄园里的虫来来往往没有任何虫愿意多看他一眼,他就那样赤/裸着身体弯腰跪在鹅卵石上。 他是s级雌虫,五感敏锐,能清晰的感知到这座庄园唯一的雄虫就在窗帘的后面,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不敢有一丝松懈,只能强行打起精神跪的笔直,赫尔卡星正是酷夏,虽然室内温度一直恒定如春,但室外依然热的虫受不了,他的汗水划过伤口带来刀扎一般的刺痛,汗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戴着抑制环哪怕是雌虫伤口也无法快速愈合,只能忍受着烈日骄阳的炙烤和发炎。 就这样跪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晚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再是强悍的雌虫也受不了刚刚接受酷刑险些被剥去骨翅又连续跪了两天水米不进。 他在当夜意识模糊的昏倒在地,昏倒前他似乎看见门被打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雄虫在雌虫的撑伞下静静的看着他。 大雨滂沱,落在了俊美雄虫裸露的脚踝上,又缓缓的滴落入尘埃。 他想,大概是错觉。 他跪在雄虫门口却擅自晕过去,恐怕醒过来以后就是待在惩戒室里接受更加残酷的折磨,虐打电击或者鞭刑,不知道肚子里的虫蛋能否支撑过去。 不过就算支撑下来也没有用,没有雄虫的灌溉虫蛋一样会萎缩至死。 而雄虫,大概永远也不会灌溉他这样一个强/暴他的雌虫。 第125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然而他醒过来时却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稍许几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 他怔了一会儿,目光往下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袍,依然是简简单单的样式,漆黑的抑制环藏在雪白的长袍下有种深切的不真实感。 他站起来时发现自己被简单的治疗过,推开门发现有几步台阶,原来是将他放置在了地下室里,是了,雌奴一般都是在昏暗的惩戒室当中。 他走上来的声音惊到了大厅中的人,雄虫闻声回过头来。 今天的雄虫只穿了白色的长袍,材质应该很松缓,一头软金色的长发披落在肩上,五官俊美而苍白,一双蓝色的眼眸澄澈如苍穹。 阿莫斯有一瞬怔住,而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一个雌奴。 雌奴没有雄主的允许是不能穿衣服和站起来的,他一点一点弯腰跪倒在地,一手将身上的白袍脱下,露出精壮的体魄和尚未完全愈合的巨大伤口,将白袍整整齐齐的折好放在一旁。 而后赤/裸着身躯低着头用膝盖一步一步爬过去,直到雄虫的脚边。 雄虫在家并没有穿鞋子,足弓修长而清瘦与阿莫斯近在咫尺,他低下头,顺从的露出脖颈处黑色的抑制环,声音低哑。 “雄主。” 雄虫似乎有一刻愣住,似乎是皱了皱眉,许久,却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推动轮椅,似乎是厌恶到不愿意跟雌虫共处一室。 阿莫斯垂下头,他对雄虫做下那样的事自然不敢奢求雄虫的谅解。 庄园内配备了特殊的楼梯,可以让雄虫坐在椅子上直接上楼,在他的印象里雄虫好像并没有残疾或者不能行走。 至少那晚他第一次见到雄虫时他是可以行走的,只是身体确实孱弱....... 就连反抗的力气和声音都.......不知想到哪里,阿莫斯微微愣神,而后更深的低下头去,顺着雄虫走过的地方找到台阶,一步一步爬上楼梯,跪在雄虫房间门口。 雄虫大多受到社会的绝对保护和优待,所以大部分雄虫骄奢淫逸,帝国也鼓励雄虫更多的出门,社交中与更多的雌虫接触,而这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却似乎并不像其他雄虫一样热衷于各种宴会和玩乐。 阿莫斯跪在雄虫门口,手背在身后,哪怕室内恒温背后皲裂的伤口还是让他密密麻麻的流下汗水,从清晨到正午,中午时里斯从楼下端来了食物。 应该是卡修里山脉送来的珍贵水果和兽肉,距离上一次在惩戒室草草喝下一袋营养液,阿莫斯已经两天两夜未曾进食,此时闻到食物的香气禁不住胃中冒出酸水。 但他根本不敢肖想,只是默默让开了一条路。 里斯端着食物进去,而后是轻声叹息:“您多吃两口吧,不然.......” “不用了。”雄虫的声音带着倦怠和疲惫,很轻,听起来温柔又虚弱,跟那些盛气凌人的雄虫相比带着些许的清冷。 食物被端了出来,雄虫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顿:“等等。” 里斯以为雄虫终于有了胃口,眼神微亮将食物再次放下,雄虫的目光却落在了门外的阿莫斯身上,但却并没有开口,直到里斯出去以后才道:“进来。” 声音冷冷的,阿莫斯出色的感知知晓那是在叫他,他低垂眉目,沉声应道:“是,雄主。” 而后挪动膝盖进入雄虫的卧室。 年轻的小雄虫身体不好,室内一直铺着纯白的地毯,应该是伽里啰星球特产的兽绒,数量稀少价格不菲,大概只有贵族雄虫能够享用,但触感的确柔软蓬松,膝盖跪上去也丝毫没有痛感。 他跪在雄虫的眼前,肩胛收紧,充满力量的蜜色肌理上满是汗水和伤口,漂亮流利的肌肉线条一直匍匐在地,温驯而坚毅。 这是他进入庄园第一次得到雄虫的传唤,他能感受到雄虫对他的厌恶和憎恨,这一次会用鞭子抽打他的伤口或者用其他刑具他不得而知,但他只有顺从。 沉默有些漫长,阿莫斯始终跪地,雄虫似乎是在看什么书籍,纸页翻过了两张以后才听见雄虫冷冷的声音:“抬头。” 阿莫斯闻声抬起僵硬的脖颈,目光略过雄虫修长的身躯正对上雄虫冰蓝色的眼眸,窗外有风,正好吹动了雄虫几许软金色的长发,让他看起来清贵又冷峻。 雄虫修长的食指压在洁白的书页上,微微颔首冷声道:“端下去,跪着吃。” 旁边放着早已冷掉的食物,雄虫并没有让他用手端,于是阿莫斯的手仍然背在身后,只是伸长脖颈用牙齿咬住了餐盘。 楚倦眉头微皱,餐盘和里面的兽肉水果重量不轻,他难道是想故意弄掉而后不吃? 却见雌虫稳稳咬住餐盘,将餐盘放在地上,而后才道:“谢雄虫赏赐。” 声音低沉平静,不带一丝怨恨,雄虫冷冷看着他,手中的书页却半晌未曾翻动。 看得出来雄虫有故意的成分,看分量,那餐盘里的东西他根本没动两口,却故意用餐具胡乱搅动过,看起来像是被人已经享用过一般。 入口的兽肉虽然冷掉有些腥味,却依然是难得的佳肴,比他在战场上生吃兽肉要好的太多。 吃到一半的时候雄虫手中的书页翻动了一下,不知为何又翻了回来,他看着雌虫恭恭敬敬的把冷掉的剩饭吃完,又伸出舌头将餐盘舔舐干净,像是有些烦郁,把书放在桌上,闭上眼:“滚出去。” “是,雄主。” 阿莫斯再次挪动膝盖离开雄虫的卧室,恭敬跪在门口,雄虫又翻动了两页书卷,像是看见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有些气息不稳。 “谁许你跪在这里的?滚下去跪着。” 雌虫顺从的应是,挪动膝盖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那天晚上晚餐时一直在卧室用餐的雄虫破天荒的下了楼,雄虫胃口不好,晚餐做的少而精致,是兽蛋类和一些珍惜水果。 雄虫少许用了一些后在里斯难得震惊的目光下将食物再次搅乱,冷声下令:“以后他只能吃这些剩饭。” 里斯一时哑然,却还是恭敬的应是,而后推着雄虫上了楼,留给阿莫斯的是一盘搅乱的珍稀食物。 这些食物对雄虫来说太多,对雌虫来说却有些少,幸好都是珍惜食物补充能量是足够的。 雄虫在二楼往下看去,高大的军雌双手背在身后,肌肉绷紧庄园里虫来虫往跪地舔舐餐盘,路过的虫总要多看他一眼。 里斯想要开口:“殿下......” 楚倦扭过头,神情略有些冷:“不用说了,我不会改变想法的。” 里斯:“.......” 有点头疼,有点欲言又止。 雄子从年幼时就被保护的太好,虽然是科赫家族的长子,但因为身体原因长年在外修养,很少回到家族,从未见过贵族对雌虫的惩罚和训诫。 再加上一直都是上将抚养的缘故,雄子对军雌和雌虫一直是敬重有加,就连报复都如此的......温柔。 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报复,对于其他雄虫的雌虫而言,甚至是难得的恩赐,但雄子似乎以为他已经做的十分过分了。 里斯还在斟酌言辞,雄虫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年轻雄虫的投影突兀显现出来,那是一个相当俊美的雄虫,看见竟然接通了通讯眼睛一亮,立刻笑道。 “你竟然接了我的通讯,这事我可以跟多伊格吹一年了。” 即使只是一片投影楚倦都依稀可以嗅到西尔身上的酒味,不由微微退开一些:“什么事?” “多伊格明天举行宴会特的让我邀请你,虽然知道你大概不会来,但出来散散心也好。”西尔招了招手,立刻有雌虫过来他将酒杯放在托盘里。 “来吗?这一次可是有不少漂亮的亚雌参加,你成年以后就别再那么清心寡欲了吧,尝一尝,亚雌可不跟又冷又硬的雌虫一个样。” 西尔和多伊格是楚倦难得可以称得上朋友的雄虫,跟大多数雄虫一样他们热衷于雌虫和亚雌的消遣,并致力于带着楚倦一起去。 尤其在那个糟糕的成年礼以后,他们为楚倦寻觅了无数温柔漂亮的亚雌,只不过楚倦从来不曾接受。 “好。” “不去的话你肯定会后悔的,多伊格新收的雌奴......嗯??我没听错吧?你终于要开窍了?”西尔震惊的声音直接被掐断了。 雄虫似乎有些疲倦,关掉通讯以后目光往楼下扫过一眼,微微抿紧嘴唇。 “明天,带他一起过去。” 里斯劝慰的话停在口中,低头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得益于s级雌虫出色的感官哪怕在楼下阿莫斯依然听见了所有的对话,他仿佛没有感知一般继续舔舐着餐盘。 是了,怎么能指望雄虫有心和怜悯了,任何雄虫大概从出生开始就明白如何折磨雌虫。 雄虫之间的聚会,带着雌奴过去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不该奢求雄虫放过他的,他那样对待过雄虫,合该受到这种惩罚。 受到一点温柔的对待就对雄虫生出不该有的期盼,真是雌虫骨子里天生带有的劣等基因。 餐盘早已经舔舐干净,甚至生出不该有的温度,但很快被夜风吹的冰凉。 他重新跪好,腹部结实的肌肉下传来微弱的痛楚,不到一个月而已,那只虫蛋已经在渴求雄父的灌溉。 但也许明天那场互相交换雌奴的宴会就会让这个虫蛋彻底碎掉,让他不用再有无用的期盼。 第126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也许是天生少眠楚倦起的很早, 雄虫的宴会骄奢淫逸,一般从清晨时就已准备好,可雄虫只是在窗台下看书, 久久未曾开口。 直到里斯第三次温和提醒,放在桌上的通讯器第二次发来简讯时他才合上书。 阿莫斯知道,他的地狱即将到来,然而对于此他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雄虫这一次出门换上了白色金边的礼服,软金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 露出苍白的脖颈和耳垂。 阿莫斯作为雌奴亦步亦趋的跟着雄虫身后, 他已经在雄虫门口跪了一夜,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让被抑制环限制的肌肉酸疼, 几乎是凭借着s级雌虫超乎寻常的毅力支撑才能跟上。 下楼时他踉跄了一下, 膝盖险些落空,他敏锐的意识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脊背上, 然而等他快速抬起头时已经只能看见雄虫坐着轮椅的背影。 就像错觉。 雪色的飞行器沉稳内敛, 看上去平平无奇, 然而锻造它的材料却是帝国3s级的珍贵合金,哪怕是军队中也极为少见。 数位军雌随侍一旁, 阿莫斯无声快速几步膝行到草坪上, 双手撑在草坪上,高大而健壮的身躯绷紧使背部放平,良久,雄虫站了起来,被军礼服繁复精致的袍角遮住了雄虫苍白的脚踝在他的视线里抬高踩在了雌奴的背上。 足尖冰凉,不像正常人的温热。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雄虫踩上去后停顿了一下, 阿莫斯放松绷紧的宽厚背部, 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心脏骤然紧缩。 或许是因为雄虫刚好踩在他背后翅膀的边缘, 雌虫天生生有兽类锋利冰冷的骨翅,在无需战斗时则被收缩在背后的孔窍当中。 一瞬的停顿让里斯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 “无事。”雄虫似乎是摇了摇头,另一只脚借着雌奴的背踩上飞行器,而后才冷声道,“上来。” 飞行器内温度恒定,雄虫似乎在闭目养神,阿莫斯跪在雄虫身侧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静待结局。 等到抵达宴会时阿莫斯率先膝行下去跪在飞行器旁等待着雄虫从他身上踩过,哪怕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雌奴也太多了,并没有任何虫在意这个雌奴,只是都在等待着身后的雄虫。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气质,科赫家族的长子楚倦哪怕放在帝星上都是一等一的,哪怕最终晋级失败只是b级雄虫也足以让任何虫恭敬仰慕。 西尔和多伊格都是大贵族家的雄虫,比之楚倦稍差,却都是a级雄虫,此刻等待多时顷刻间便围拢了来。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害我差点输掉和这家伙的赌约。”西尔一身金色礼服,华丽耀眼的几乎有些刺目,一旁的多伊格也不遑多让,一身华丽的点缀宝石简直让虫目眩,反衬的一身雪白不带任何装饰的楚倦有些格格不入。 楚倦很快就被簇拥到中心位置,聚会上多是雌虫和亚雌,雄虫寥寥无几也多是想攀附科赫家族的关系。 “知道你喝不了克伊斯的美酒,特别给你准备了其他的。”西尔招手吩咐雌虫将准备好的酒拿过来,多伊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回头一脚踹在了依然恭敬跪在飞行器旁的阿莫斯背上。 “这就是那个敢虫化冒犯你的军雌?” 场面有一瞬安静,多伊格讽刺的哼了一声:“这没教训好的贱奴还不坑声?今天就是教训他是吧?真是肮脏,我都不想动手。” 多伊格随手指了一个低等雄虫,抬起下巴:“安努,我今天不想看见这个贱雌还有力气爬出来。” 被他指定的d级雄虫能够为高等雄虫办事欣喜不已,连忙微微欠身表示定不辱命。 多伊格过来揽住楚倦的肩笑道:“别看这些扫兴的东西,今天康纳家的亚雌特地为你而来,你知道的,那个亚雌可是帝国大学里最受虫瞩目的雌虫。” 阿莫斯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回,随着人群消失在通道的尽头,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入湖底。 大概是心中最后一丝期盼也消失了,身上的痛感反而真实疼痛起来,本来一个雄虫的一脚对于军雌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可抑制环令他失去了雌虫引以为傲的防御力,再混合着这些天未曾治愈的伤口,让他疼的将近不能呼吸。 可哪怕再疼,他面上依然毫无波澜,跪的笔直,直到那个身上酒气熏天的雄虫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他锋利的眉头才稍微皱起。 因为恐怖的雌雄比和帝国对雄虫的保护,哪怕是低等雄虫如果愿意也可以拥有不少雌虫,当然,拥有雌虫的质量肯定是大打折扣的。 身为低等雄虫的安努还是首次遇见可以肆意折磨的s级雌虫,一路用鞭子抽打着阿莫斯前行。 宴会的举办地是一个偌大的庄园,上面三层供高等雄虫取乐,而在庄园之下还有一层巨大的地下室,里面潮湿肮脏布满了各种刑具,腥臭和血腥味引虫作呕。 往下爬的时候阿莫斯就知道,这是真实的地狱。 雌奴该有的地狱,身为雌侍和雌君才能有一丝尊严,而雌奴只要雄主没有异议可以给任何雄虫取乐折磨,交换雌奴在雄虫当中就跟交换水杯一样稀松平常。 无数沉溺于欲/望的雌虫发出高亢的嘶吼,淫靡的气味和被折磨抽打的哀叫声混合在一起,铁笼里被巨大绳索吊在半空的雌虫在窒息和虐打中奄奄一息。 安努是一个低等雄虫,对于这个雌奴曾经强行冒犯高等贵族雄虫的事迹心有余悸,第一时间吩咐雌虫给阿莫斯戴上枷锁和锁链。 沉重的锁链勒紧阿莫斯的胸膛和咽喉,铁链伴随着机器运转让他升至半空,他被倒吊过来。 安努拿过一旁的器具蛮横的捅进阿莫斯的咽喉,而后骤然收紧手中的机器,让铁链收紧勒死阿莫斯的咽喉。 阿莫斯在刹那间体会到将死的痛苦,咽喉里是铁具,咽喉外是收紧的锁链,身上无数皮开肉绽的伤口因为倒立鲜血倒流,流过他的眼睛鼻孔渗入大张的咽喉,血腥气浓重猛烈。 能够汲取的氧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被牢牢束缚在身后的手掌发不出任何力气,快要窒息的那一刻他全身肌肉猛地绷紧,骨骼里蕴含的力量全部涌向抑制环。 灰绿色的双眼蓦地睁大,瞳孔几近涣散的刹那骤然凝聚成极致的漆黑。 安努并未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他酷爱将刚毅的雌虫折磨到濒死而后再进行享用,兴奋的褪下长袍露出丑陋的器官。 阿莫斯涣散的瞳孔只剩最后一点灰绿,铁链即将带走最后一丝呼吸和理智的刹那,门被骤然推开了。 后来阿莫斯一直记得那一晚,他涣散的瞳孔最后看见的人,身后是一片清冷的月色,那个人相较于月色也毫不逊色,软金色的长发渡着一层清冷的光,白瓷一样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上。 眉头微皱,淡色的嘴唇微微张合着,似乎说了什么,身后的里斯将安努直接扫到一旁,被伤害的雄虫似乎发出极端愤怒的咆哮,然而声音都已开始在他耳朵里减弱。 不知是窒息还是脱力,他听不见声音视线也渐渐模糊,最后所见是里斯抢过安努手中的锁链将他放下来,倒转过来。 世界天旋地转,他的臂膀被捆在身后仍然保持着跪姿,雄虫皱着眉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迟疑了片刻,落在他颈边,替他将那根深深插/入咽喉的铁具拿了出来。 咽喉的鲜血溅落在雄虫瓷白的手指上,他头一次生出一种深沉的惭愧。 不应该的,他不应该让这些肮脏的东西溅落在雄虫身上。 全身上下传来噬骨的痛,地下室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股又一股强大的属于高等雄虫的气息传来,似乎在惊呼雄虫为什么突然到这里来。 这里肮脏混乱,难以下脚,高洁喜净的雄虫实在不应该涉足这里,阿莫斯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快要用尽,鲜血仍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在某一刻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颤抖着摇晃。 在某一刻,快要倒在雄虫的身上。 出乎意料的,雄虫并没有推开满是肮脏血腥的他,只是稍微一愣,而后任由他靠在膝边。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雄虫干净清冽的气息笼罩了他,跟安努身上的肮脏腥臭味不同,和其他雄虫花枝招展的香水味也不同,只是淡淡清冽的气息。 楚倦同雄虫们交流了几句,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离开,阿莫斯咬着牙,哪怕一身是伤仍然跟着楚倦背后跪着爬出去,直到停放抵达飞行器的草坪。 受刑的雌奴双手还未来得及放开,仍然被绑在身后,他借着这个姿势跪地艰难撑起肩膀,充当雄虫的脚踏。 雄虫似乎愣了一下,只是道:“不必。” 他略过了满身鲜血的脚踏,自己走上了飞行器,阿莫斯默默跟上。 飞行器通体雪白的铝合金锻造,他身上的鲜血打湿了雪白的地毯,一旁是雄虫繁复的礼服袍角,若隐若现着一截苍白的脚踝。 雌虫侍卫迟疑着建议:“殿下,需要将他带去后舱吗?” 喜洁的雄虫哪里受得了这满身血腥汗水的雌奴在他身侧。 后舱狭小拥挤安装着运行内核,温度居高不下,阿莫斯已经准备好挪动膝盖时听见雄虫的声音。 “不用了,就让他跪在这里吧。”雄虫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疲倦和沙哑。 他始终跪在雄虫脚边,雄虫并未因他满身鲜血驱赶他,他的目光无处着落,只能停在那露出的一截脚踝上,苍白的没什么血色的肌肤上淡青色的血管都显得孱弱平静。 那天回到庄园时已经是深夜,雄虫拒绝了里斯陪同的建议自己推着轮椅上了二楼,安静的楼里只有阿莫斯膝盖落在楼梯上的声音和轮椅碾过月色的声音,他依然跟随着雄虫。 雄虫在第二个楼梯的拐角处回过头来,似乎很是疲倦,眼下都带着一层浅淡青色,他在昏暗的光晕里停下来看着身后伤痕累累仍然不置一词默默跟上的雌奴,良久按了按眉心。 声音明明是冷的,却带着轻声的叹息,他说:“你回去吧。” 阿莫斯浑身已经在夜风下冰冷的血液不知为何又缓缓流动起来。 楚倦不同于阿莫斯这一生见过的任何雄虫,不曾骄奢淫逸,也不曾懦弱残暴,他是如此温柔心软又干净,连报复都从来半途而废。 第127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雄虫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 那一晚的宴会或许是因为那个低等雄虫的冒犯,或许是因为地下室里的潮湿晦暗侵袭,雄虫似乎有些受寒。 阿莫斯清晨爬跪在房间门口时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咳嗽声, 压的很低, 连咳嗽都带着一丝虚弱, 似乎是怕打扰了还未醒来的其他虫。 雄虫被帝国保护的太好又纵容的太过,大多数雄虫都自我蛮横到一定地步, 若是有任何不舒服大半夜吵醒所有虫也是常事,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有雄虫会怕打扰到其他虫。 怕打扰到谁呢?整个二楼没有任何其他虫, 只有他这一只罪虫连睡眠也只得跪在门外。 雄虫,难道是怕打扰到他吗?阿莫斯几乎感受到一阵荒谬。 里斯发觉雄虫身体健康出问题时已经是中午,立刻联系了医生。 而后是急急忙忙的家庭医生进去为雄虫打针, 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虫进出, 门也半掩着, 他能听见医虫的低声议论。 很快所有声音都小了下来, 雄虫似乎快要午睡, 所有虫都默默退出来,顺便将窗帘拉上, 阿莫斯自始至终顺从的跪在门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家虫们下楼梯时还在窃窃私语, 说着雄虫自从那一晚意外以后身体越来越不好,睡眠也很坏, 总是惊醒,好不容易才能睡一会儿, 哪怕是睡着还是偶尔会被噩梦惊醒。 那一晚是哪一晚不言而喻。 雄虫那天睡的很沉, 一直到傍晚都没有醒来, 阿莫斯就一直安静的跪在门外,哪怕是体格强悍的雌虫膝盖都快要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听见里面隐约的声音。 “不......不要......” “放......放开......” 那声音低哑又急促,像是被压抑到极处,阿莫斯想到那一晚模糊当中记得雄虫似乎一口气喘不过气需要他渡气眼神不由得微黯。 他只是一个雌奴未经允许不能闯入雄主的房间,可雄虫似乎....... 终于他还是推开门进去,月色下的雄虫嘴唇青紫似乎梦见了什么难以挣脱的场景,清瘦的身躯微微颤抖,不住的抵抗着什么,金色的长发已经被冷汗打湿黏在额头。 等楚倦猛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握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月色下军雌冷硬的眉眼渐渐与多日前的眉眼重合,他不受控制般往后踉跄了一下。 声音嘶哑的吼道:“滚——滚出去——” 阿莫斯像是已经预料到一般默默重新跪好,顺从的爬出去,离开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脆弱的雄虫紧紧捂住心口,喘息都显得格外艰难。 只有一缕一缕的金发随着颤抖不休的肩胛轻轻滑落。 后来是阿莫斯按响了通讯器通知了里斯和家庭医生,紧急过来给予了雄虫及时治疗,熙熙攘攘的虫群进去又出来,他始终跪在门外。 后来他因为擅自进入雄虫卧室受到电击。 抑制环的电击直接深入骨髓,他被押送到庄园的惩戒室,电击让他连吸气都充满痛苦,只能跪在地上用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一口一口艰难的呼吸。 他在那里待了三个小时,后来里斯打开惩戒室的门冷冷站在门口说:“殿下说,你可以出去了。” 顺便带过来的还有一件简单的长袍,以及一袋营养液。 他跪在门外时肚子曾经响过,只是那时候所有虫都忙着查看雄虫的情况,没有虫注意到他,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什么用,没有雄虫发话没有人敢给他一口水一口吃的。 所以现在的长袍和营养液都是—— 雄虫应允的。 那天晚上他没有再继续跪在雄虫门口,而是躺在楼下的房间里,他想里斯过来接他出去,家庭医生也在,雄虫应该没什么事了,第二天却并没有在楼下看见用早餐的雄虫。 昨晚梦魇后雄虫病的更重了。 而他梦魇的原因是什么,阿莫斯心知肚明。 后来的几天阿莫斯还是尽职尽责的跪在雄虫门口,偶尔会小睡一会儿,时间并不多,雄虫身体并不好,也很少出门,出门散步也基本都是在医虫和里斯的陪同下。 第三天的凌晨阿莫斯听见房间里传来异动,像是什么东西砰的落地碎裂,里斯今晚有事不在庄园,其他虫明显没有这样敏锐。 阿莫斯只是犹豫了刹那就推开了门,雄虫坐在床上,只穿了一件单薄长袍睡衣,一手捂在心口,一手撑在身后柔软的床榻上,一只修长的膝盖微屈,地上是碎裂的玻璃杯,料想应该是雄虫半夜渴了想要喝水却不慎打碎了水杯。 他想了片刻,爬过去弯下腰,双手背在身后,用嘴叼起拖鞋膝行到雄虫身边放在床下,哪怕膝盖在遍地的碎玻璃渣子上碾过也一声不吭。 雄虫不喜欢穿鞋,但此刻遍地的玻璃渣下床必然会被扎伤。 雄虫这一次并没有驱赶他离开,他离的近了才发现雄虫竟然在小幅度颤抖,只是用低哑的声音急促的说。 “药。” 药也被打翻在地,阿莫斯骤然明白是雄虫夜半犯病以后想要吃药。 阿莫斯当时想过,其实如果他不进来将药递给雄虫,也许他就会那样心脏病发作死亡,然而最终他却还是像犬一样的将药叼到了雄虫颤抖的手中。 那只手冰凉的快要失去温度,好似下一刻就会沉沉坠落。 为什么呢?并不是因为雌虫教养里的呵护雄虫,也许是雄虫的声音太过虚弱,而冰蓝的眼睛也太过迷惑人心,在暗夜里微微喘息的样子叫虫禁不住心软。 雄虫颤抖的手将药喂进口中费了很大的力气,吃完之后却还是有良好教养的将药瓶放在柜台上,暗夜里只剩下风声和雄虫轻的如同风声的喘息。 阿莫斯跪在破碎的玻璃渣上,玻璃扎破了他的膝盖,鲜血弄脏了地板,很久很久他听见雄虫的声音,同他说。 “出去。” 声音是紧绷的,听起来有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阿莫斯并没有指望雄虫能对他的态度有什么改善,**着身躯爬到门口,继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哪怕膝盖上甚至有尚未清理的碎玻璃。 他像所有永远坚韧沉默又可以随意处置的军雌,无声无息不敢有任何怨言。 夜色浓重,约摸过了半个星时,他听见里面隐约的咳嗽声,而后是故作冰冷的声音:“回去睡吧。” 阿莫斯微怔,随即知道这是让他回去睡,他不知道这是否是雄虫的戏弄,让他回去睡,清晨里斯回来是再以他擅自离开而处罚,但他只是顺从的低头。 “是,雄主。” 雄虫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喜怒无常,里斯回来带家虫清理了昨晚的碎玻璃,当问起这件事时雄虫正在吃早餐,闻言只是稍稍抬眸:“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而已。” 至于上面的血迹,里斯没有问雄虫也并没有主动开口提起。 这件事过后雄虫没有再继续为难阿莫斯,他的报复好像到此为止,然而两只虫依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楚倦也从未让阿莫斯侍奉过。 他只是静默的跪在门外,凭借敏锐的感知听着雄虫每一个深夜的梦魇,永远在梦境里喘息挣扎,永远在挣脱他。 深秋的某一天夜里雄虫又做了噩梦,短暂的喘息过后卧室的门被苍白的手推开,雄虫脊背已经被汗湿透,很少站起的双腿似乎有些失力,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走动。 他走的慢而艰难,终于支撑不住要沿着墙壁滑下来时背后抵上一个坚实温热的臂膀。 雄虫微微愣住,回头时只看见黑色的抑制环和轮廓分明的下颌,雌奴逾越的站起身来,伸出健壮的手臂搀扶住了他。 说是搀扶其实大半身体都靠在了雌虫身上,他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最终只是闭上眼哑声道:“浴室。” “是,雄主。” 雄虫湿透的后背抵在赤/裸而健壮的雌虫胸膛上,由他搀扶着走过走廊短短的一段路,即使只是这样一段路雄虫的呼吸都带着急促,连带着雌虫的呼吸都攀上不同寻常的起伏。 阿莫斯搀扶着将雄虫放在浴池中,而后放好温水试探好水温后便爬出去等待,等了很久很久,大约半个星时的时间雄虫依然没有出来。 他能听见雄虫短暂的挣扎,似乎想要自己支撑着站起来,然后失败了,压低的喘息和绷紧的手臂失力以后阿莫斯抬起了头。 雄虫已经闭上了眼,呼吸清浅而安静,软金色的长发在浴池边沉浮,削瘦苍白的身躯一点一点往下坠落,很快就要沉入水底。 那一刻安静的雄虫有种快要沉入黑暗的脆弱感,美的让虫心悸。 “让奴抱您回去吧。”阿莫斯并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他可以去卧室拿来轮椅或者通讯器叫里斯前来处理,可他鬼使神差的冒出这句话。 雄虫面色有一瞬苍白,半晌,或许是不想惊动里斯,又或许是不想让更多虫看见他的狼狈,他幅度微弱的微微颔首。 那短短的一段路楚倦靠在阿莫斯的心口,听见了雌虫犹如擂鼓般的心跳。 楚倦被安稳放在床上之后吃了药才缓慢平稳住呼吸,良久才道:“回去休息吧。” 阿莫斯那一夜受到雄虫的宽宥回到地下室的房间,可他却一夜未眠。 从他跪着的视角里能看见雄虫瘦长苍白的手掌陷入了床榻,似乎还是难受,他却无端想起那本不该存在的一夜。 雄虫受不住的时候苍白的手掌也是这样陷入头顶的床榻,在他耳边喘息着痛苦的仰起脖颈,被他咬住凸起的喉结,按住了苍白的腰跨,掌握了所有呼吸和命脉。 他把手臂横在口中,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想着雄虫微微喘息的模样,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第二天清晨雄虫难得的喊了阿莫斯进去,他驯顺的跪在雪白的地毯上很久,等到骨节分明的手掌将一盘完好的食物放在他眼前。 第一次没有被刻意搅乱,阿莫斯微微愣神。 雄虫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假作不在意的道:“我没有吃过。” 所以,不是剩饭剩菜。 “谢雄主赏赐。” 不知为何阿莫斯竟然有些失望,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手掌长时间的没有动作。 跟他预料当中的折磨不一样,雄虫并没有用尽手段的惩罚他,只是忽略他,将他当做不存在的虫。 后来很多年阿莫斯一直知道一开始雄虫是有一些恨他的,恨他打乱自己的第二次进阶,也恨他的强迫侵犯,但他表达恨意的方式只是无视,最多只是罚跪。 他以为那样就足够恶劣,殊不知那样的程度在生性恶劣的雄虫里显得怎样仁慈,甚至会担心他会饿。 不怪阿莫斯会爱上他,没有任何一只雌虫会不爱他。 第128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没有任何雌虫能够抵御那样温柔俊美的雄虫, 阿莫斯也不例外。 帝国的雄虫是高高在上俯视雌虫的掠夺者,他曾经以为他会平等的厌恶所有雄虫,直到遇见楚倦他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雌虫会飞蛾扑火一般的爱着雄虫。 楚倦对他的态度在那一晚以后明显温和起来, 再没有之前鲜明的敌意。 不同于出门呼朋引伴的多数雄虫, 楚倦更喜欢安静,会自己一只虫推着轮椅在庄园里走一走。 里斯的职责是照顾雄虫,然而家族里还有很许事需要他去处理, 所以身为雌奴阿莫斯反而有更多的时间跟在楚倦身后。 庄园的面积有数千里, 白色的阁楼背后是一条蜿蜒的溪流, 再往后是一条四季不休的瀑布, 楚倦偶尔会在瀑布下看书或者侍弄花草。 阿莫斯就静静待在一旁陪着他, 那是阿莫斯一生中难得的好时光。 雄虫手中书卷翻动的声音比瀑布声还要动人, 看的累了便支起一只手撑在额头上休息片刻,阿莫斯在雄虫闭目的间隙里悄然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眸。 那是一双看起来冷硬又不驯的眼睛,无论何时里面总隐藏几分锐利,但如果此时他肯低头看一眼湖面一样的溪流,他就能看见他眼底流淌的深情。 可惜他没有低头,所以他永远也不知道他看着雄虫的眼神里到底蕴藏了多少的爱意。 瀑布下的亭子需要走两步楼梯,楚倦的轮椅不知怎的有些下不去, 阿莫斯顺驯的跪在楼梯一侧, 等待着雄虫从他脊背上踩过。 跪下的角度能看见他隆起的肌肉线条, 宽阔结实的脊背足够承受任何鞭挞,哪怕有抑制环也能看出s级雌虫的凶悍可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却没有等到雄虫的脚掌,而是温热的指尖落在他的脊背上, 落在那些未曾愈合的狰狞伤口, 手指明明是温凉的, 落在阿莫斯身上却仿佛火焰灼烧,每一寸肌肤都渴求着雄虫靠近。 “疼吗?” 雌奴以为是高度不足以让雄虫踩上,于是高大的身躯蹲起一些,闻言只是摇头。 麻木的心脏却受到了近乎战栗的心动,雌奴受些皮肉之苦已经是最低的刑法,谁会在意一个雌奴的死活,又来关心他疼痛与否。 楚倦最终没有踩过他的脊背,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扶我下去吧。” “是。”阿莫斯的喉结微微滚动,半站起身来搀扶住孱弱的雄虫,那股清冽的气息若隐若现的萦绕在他周围,雄虫的腰肢瘦而韧,他只要稍微再用一些力气就能把这只小雄虫完全抱进怀中。 就如同那天夜里....... 他遏制住自己疯狂翻涌的念头,扶着雄虫在轮椅上坐下,而后蹲下身捧起雄虫赤/裸的脚踝。 雄虫有些受惊,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抿紧了嘴唇,却并没有阻止他。 雄虫不爱穿鞋,从亭子里下来的短短几步路的台阶上却落满了从瀑布飞流而下的水滴,他将雄虫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而后用衣袍擦去其上的水珠。 或许是瀑布旁温度太低,雄虫的体温也低,青筋浮现的脚掌愈发显得苍白羸弱,放在无论何时都温暖炽热的雌虫掌中一片温凉。 半晌,雄虫仿佛有些不自在,将脚掌收了回去,而后貌似无意的问道:“上次出去,是因为我太重了吗?为什么你往下陷了一下。” 他踩上去那一刻雌虫的腰背微微往下塌陷了片刻。 阿莫斯摇头沉默了一瞬,抬起雄虫另一只脚掌放在膝上,用衣袍擦去雄虫脚背水珠的动作珍惜而缓慢,低声道:“不是,只是想让您踩的舒服一些。” 雄虫莹润的脚趾微微颤动了一下,声音尽量平静缓和的开口:“走吧。” 阿莫斯只是顺从的跟在雄虫身后,夕阳已经西下,也许是夕阳染红了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他隐约发觉雄虫苍白的耳垂多了一抹颜色。 楚倦推动轮椅的速度仍然缓慢,等待着背后膝行而来的雌奴,某一刻他停了下来,背对着雌奴道:“我累了,你过来推我吧。” 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要受人照顾的雄虫自尊心有多么强不言而喻,哪怕是当真累了也只会硬撑,他如何会承认自己累了,直到很多年以后阿莫斯才明白,他只是心疼雌奴跪着膝行,想要他站起来走的容易一些。 他永远温柔而宽容。 夕阳铺在地面,身后的瀑布在夕阳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雄虫微微靠在椅背上,椅背后就是雌虫坚毅结实的胸膛,远看仿佛是雄虫轻轻靠在雌虫怀里。 里斯一直记得那一幕,像刻刀一刀一刀刻进了胸膛,在那一刻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及时抓住。 那天晚上阿莫斯三十年的虫生当中第一次抚慰自己,想象着雄虫落在他背后狰狞伤口的指尖抚摸着他的身躯,最后想象着雄虫踩在他膝上苍白莹润的脚掌释/放出来。 雌虫咽喉当中发出沉闷的声音,将手臂咬出一片淋漓的齿痕,他的一只手掌压在腹部,在黑暗里望着黑漆漆的地板喘息。 那里,有雄虫的蛋。 他一直以为他对雄虫莫名的渴求是因为肚子里的虫蛋,是蛋在疯狂汲取想要雄父的灌溉,但当他在最后一刻想起雄虫赤/裸的脚踝时,他想,也许并不只是蛋的缘故。 是他,卑劣的渴求着雄虫的宠爱。 他从黑暗中爬出栖身的房间最终跪在雄虫的房门前,汲取一丁点微弱的雄虫的气息。 他知道他不能有怨言不能有渴求,他是雄虫所有梦魇的起源,雄虫不愿意碰他是理所当然,可还是难免的感受到痛苦。 求而不得的痛苦。 清晨时雄虫却将他唤入房间,桌子上放着不再是平日里雄虫吃的早餐,还有大份精致昂贵的兽肉。 雄虫优雅的用刀切割着肉块,切好后放在他的餐盘当中,轻声道:“抱歉,我忘了雌虫的饭量会更大一些。” 故意报复才让你跟着我吃了那么久剩下的食物。 “不,雄主的食物已经很好了。”阿莫斯低垂着头颅,那一瞬的失落恍若未曾出现。 他情愿和雄住共用一个餐盘,至少那会有雄虫残留下来的气息。 雄虫将一杯兽奶放在餐盘旁,视线扫过阿莫斯平坦结实的腹部,又不自在的微微偏过头去:“可孕虫需要摄入更多营养。” 孕虫,阿莫斯一度以为雄虫会厌恶这个蛋至极,甚至想要拿掉这个蛋,可在那一刻他以为雄虫是真心同他一样期待过那颗蛋的诞生。 属于他们两只虫的蛋。 楚倦待他很好,珍惜的兽肉兽奶营养品络绎不绝的送至庄园,名义上都是为了虫蛋,阿莫斯是平民雌虫,很多东西都不会享用,他笨手笨脚的跪在一旁时雄虫就会无奈的叹息,为他将兽肉分割好,将吃食搭配好,甚至有一次或许是顺手,他喂给了阿莫斯一勺酸奶。 喂完雄虫也愣住了,阿莫斯低头请罪自己的逾越,雄虫却只是笑一笑,问他喜欢吗? 雌虫并不喜欢小雄虫喜爱的甜蜜味道,可那一刻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张口说了喜欢。 雄虫就再喂给他一口,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莫南山脉产的珍惜奶制品,一年只产不到两百千克,价格是天价,哪怕皇室雄虫也鲜少享用。 是专门用来给雄虫调养身体的,也是雄虫平素难得喜欢的东西,可他说喜欢,那一盒珍惜的奶制品雄虫一口都没吃到。 这样的雄虫怎么能不心动不爱他呢?他是雌虫不是草木。 也许是营养太好的缘故,虫蛋在阿莫斯腹中飞快长大,一个月没有收到雄父滋养的虫蛋已经开始叫嚣着渴求雄父。 欲/望铺天盖地而来,叫嚣着吞噬所有的理智,阿莫斯只能忍,拼命的隐忍,在深夜一遍遍想象着雄虫的手掌抚慰自己,甚至在深夜把自己的手臂咬到鲜血淋漓。 感谢雄虫的恩赐让他能够穿上一件白袍,从而遮蔽住那些刺目的痕迹。 他一直拼命忍耐自己,忍耐着对雄虫的渴求,虫族的天性让他始终徘徊在理智崩溃的边缘。 他一直忍耐,直到再也忍耐不住。 深秋的午后阳光和煦,楚倦看书看累了在亭子里小憩,察觉到不对劲睁开眼时雌虫已经跪在他的身下,用嘴颤抖着解开了他的长袍。 阿莫斯深邃锋利的眉头微微皱着,一双灰绿色的眼有着前所未有的光亮,他跪的笔直板正,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直延伸在午后朦胧的阳光里,他哑声道:“虫蛋也需要营养。” “——需要您的滋养。” 需要雄虫的也许不止虫蛋。 他收缩起充满力量的肌理,顺驯的跪在雄虫面前,炽热的唇舌落在了雄虫脆弱的部位。 “别.......”雄虫的眼帘剧烈的颤抖,低哑的声音却根本推不开雌虫的靠近。 帝国的雌虫背过各种守则和如何讨好雄虫的课程,阿莫斯是少见的天才,无论任何课程都是a+,可那一天他努力了很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雄虫清冽的气息包围着他。 直到雄虫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用**的脚掌踹开了阿莫斯的胸膛。 雄虫衣衫不整的躺倒在轮椅上,软金色的长发颓然的落在削瘦的身躯上,快要支撑不住的捂住心口,脆弱的即将破碎,却又一点一点支撑着站起来,最终却只是哑声道:“抱歉.......” 他在为什么而道歉,阿莫斯不知道,他眼睁睁的看着雄虫踉踉跄跄的离开他的视线,他走的那样踉跄,却仿佛生怕他追上一样受不住也要离开。 他不知道楚倦在离开他的视线以后是怎样靠在树干上痛恨自己的无能,又是怎样按住了剧烈颤抖的心脏,顺着树干一点一点绝望的滑倒在地。 阿莫斯像一尊石雕一样在原地跪了很久,心口被雄虫踹开的地方撕裂一般的剧痛。 以s级雌虫徒手对抗军舰的凶悍战力,哪怕被抑制环限制住力量,想要钳制住雄虫不过轻而易举,如果他不愿意雄虫根本不可能踹开他。 可同样的,如果雄虫不愿意,不在进阶期他也毫无办法。 雄虫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冒犯惩罚阿莫斯,可他们的关系再次转冰,楚倦自那一次以后总是若有似无的避开他,与此同时庄园里来了很多亚雌医生,一向喜静的雄虫挨个接见他们,家虫们窃窃私语说也许雄虫最近的口味是衣冠楚楚的医虫。 阿莫斯只是缄默,他只是一只雌奴没有任何质疑的权力,只有在深夜无虫知晓时才能肆意的在心中喊那个名字,渴求雄虫的每一声安抚,渴望雄虫每一寸肌肤。 他不知道自尊心强烈如楚倦为他尝试过多少种方法,为他吃过多少种伤害身体的药,为了他,多少次把不能说出口的隐痛展示在虫前。 骄傲如楚倦,也曾为了他放下过自己所有的尊严。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医虫摇摇头,怜悯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尊贵俊美的雄虫身上,不免有些哀伤。 雄虫疲倦的微微闭目,用手揉了揉额心,医虫是位心软的亚雌医生,有些不忍心,将一侧的毛毯轻轻盖在雄虫膝上,最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您要注意身体。” 他们靠的那样近,落在门外的雌奴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他深切的知道雄虫都会有无数雌虫亚雌,有雌君尚且无法置喙,又何况是他这样一只雌奴,可内心里却依然升腾起难以遏制的苦痛。 太久没有得到滋养虫蛋叫嚣着靠近那个渴求的虫,在那个深秋的深夜里终于重演了当初的噩梦。 得不到滋养的虫蛋只能拼命汲取雌父的营养,缺失太多力量以后雌虫的理智终于被不断渴求的欲/望打败,他推开雄虫的房门时瞳孔已经深邃成无机质的漆黑。 理智之弦崩碎的那天深夜被燥热惊醒的楚倦睁开眼时双手已经被死死绑在头顶,有什么绑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明。 唯有耳朵传来深重的喘息,暧昧湿热的喘息使虫战栗不堪,炽热的唇舌咬住他的耳垂,滚烫的双手牢牢按住他的腰胯,像是一团滚烫的火将他按在身下。 “雄主,看不见是我,就可以了吗?” 声音一开始是痛苦的挣扎,很快变得毫无起伏,像是宇宙中最冰冷的机械。 然而发出这样冰冷声音的唇舌,却滚烫到快要烫伤心脏的地步。 第129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上一次阿莫斯之所以能够成功冒犯雄虫是因为成年礼宴会虫多眼杂, 而这一次是在赫尔卡星楚倦的庄园里,雌虫虫化的气息开始扩散的那一刻里斯和雄虫配备的军雌护卫就已经飞速抵达。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阿莫斯并没有勾起雄虫的兴趣,完成虫蛋渴求的灌溉, 里斯已经破门而入,被生物本能控制的雌虫占有欲抵达巅峰, 在听见破门声的那一刻就已经将雄虫整个按压在自己身下。 ——是牢牢保护猎物的凶悍姿势。 然而再凶悍的雌奴也抵不过脖颈上的抑制环, 高强度的电击直接从脖颈处释放, 电核从脖颈到藏匿鞘翅的缝隙闪过,阿莫斯全身痉挛, 咽喉里发出一声兽类的嘶吼, 立刻被冲上来的军雌按倒在地。 里斯五指部分虫化,立刻就要斩杀这只雌奴的时候,雄虫颤抖的撑起身躯制止住他:“住手......” 楚倦身上昂贵的丝质衣袍已经被撕裂,露出苍白的脖颈和肩膀,凌乱的软金色长发被汗水打湿散在身前,他一只手捂住心口一只手撑在床榻上,脸色已然惨白如纸。 “殿下——” 里斯心感不妙,立刻按响通讯器通知医虫马上赶来, 同时快速往前两步企图扶住雄虫。 楚倦却推开了他, 他说话已然很艰难, 嘴唇泛起青紫, 声音低弱却依然坚持:“刀......” 里斯虽不明所以却立刻将手里的刀递到雄虫手中, 楚倦拿刀的手颤抖的厉害,而后在里斯震惊的目光里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殿下,您在做什么?!” 雄虫的身体有多虚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为什么?里斯眉头紧皱立刻就要靠近查看伤口进行包扎, 楚倦却避开了他, 撑起手臂将手腕送到了失去理智的雌奴嘴边。 已经兽化的雌奴终于嗅到让他血液沸腾的气息,依靠本能抬头含住鲜血淋漓的伤口大口吮吸起来。 雌虫孕体和虫蛋都太过渴望雄虫的灌溉,几乎是贪婪到疯狂的汲取,快速失血让雄虫面色愈发苍白,额头冒出来细密的冷汗将后背浸湿,连唇角的颜色都在快速失色。 里斯额头青筋跳了跳,医虫匆忙赶来站在床边忍不住出声:“殿下,不能再继续了。” 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 俊美的雄虫湛蓝的眼眸近乎温柔的凝视着跪在床榻边吸食他血液的雌虫,颤抖的手指擦拭过雌虫汗湿的额角,扯了扯嘴角,近乎纵容的笑了一下:“无碍。” 雌虫满足时楚倦已经摇摇欲坠,苍白的指尖还落在阿莫斯额角,眼眸却已疲倦到极致慢慢闭上。 里斯吩咐家虫将阿莫斯带下去,回过头时雄虫已经靠在枕上晕厥,伸出的手臂能够清晰看见血管的踪迹,被刀划开的伤口里却已经流不出一滴鲜血。 在那一刻里斯近乎荒谬的觉得那只雌虫是在吸食雄虫的生命,他会像水蛭一样吸尽雄虫的血液,直至雄虫死亡。 他曾以为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后来才发现那是冥冥之中的预感。 阿莫斯像是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锋利的骨翅展开挣脱桎梏令他飞出深渊,终于见到深渊之上的雄虫,他怀着最原始的渴望颤抖低头吻上雄虫的眼帘却在下一刻被雄虫拒绝再一次坠入深渊。 他不停的坠落,腹部绞痛,终于在某一刻他快要死去之时一只手抓住了他,雄虫微凉的手指抚过他鬓角,一股精纯的雄虫气息涌入他的躯体。 他以为终于等到了雄虫的心软,剧烈的疼痛却打断了雌虫的梦境,短暂的爱意像是泡沫一样一触即碎,阿莫斯骤然睁开双眼。 “不......” 抑制环释放的恐怖的电击,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哪怕是s级雌虫的强大体质都在疯狂的发抖。 阿莫斯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映入沉重的眼帘的是昏暗血腥的惩戒室,他的四肢都捆绑着沉重的镣铐,不远处的光晕里一头金色长发的俊美中年雄虫冷冷开口。 “压抑不住本性残暴丑陋的军雌也敢留在身边,楚倦不会教训这些贱奴,你来替他来教训。” 中年雄虫眼底流露出深切的嫌恶,这种没驯好的贱雌也敢在收在身边,楚倦果然太过心慈手软,竟然会被戴着抑制环的雌奴所伤,真是难堪大用。 年长的雄虫嫌恶而冷漠的看了一眼即将受到酷刑的雌奴,转身离去,威严冷酷的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去帝星请最好的医虫过来,这只罪雌怀有虫蛋留下性命,另外去卡伊星系把楚辞接过来。” 一旁的雌虫似乎很是震惊:“家主,您是准备?可上将还在战场上......” 年长雄虫冷哼了一声:“这样孱弱的身体怎么能接过科赫家族的重任,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真是废物。 雄虫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下一刻身后的通道内传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高贵的雄虫置若罔闻,依然冷酷的朝外走去,靴底是斑斑血迹。 惩戒室的门被恭敬的打开,大片大片的阳光洒了进来,庄园里是来来往往的医虫,捧着无数珍贵的药物进出别墅,别墅里的雄虫眼眸紧闭,只有一丝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存活于世。 那呼吸那样微弱,好似下一刻就会消散在初秋的阳光里。 在惩戒室的那十天是阿莫斯虫生当中最可怖的回忆,没有虫知道他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只知道从那以后无论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他从未出过声。 ——这世上最重的惩罚来自于帝国高高在上冷漠残暴的雄虫。 第十天命悬一线的雄虫终于从鬼门关挣扎着回头,重返人间的第一时间他喊的是阿莫斯的名字,但当他打开惩戒室的大门时地狱般的景象出现在他面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无数的器具上都沾染着雌虫的鲜血,受尽折磨的雌虫依然被吊在半空四肢痉挛,残破的翼翅几乎要被粉碎,**的身躯上鲜血淋漓,防御的锋利骨刺折裂过半,鲜血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黑色的血滩。 楚倦落在轮椅上的手掌不自觉的收紧颤抖。 正在行刑的雌虫站起身来,愕然的喊道:“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他们的问话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雄虫推动轮椅。 雌虫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殿下,家主吩咐我们惩治这个雌奴,如果您想亲自处罚也请让我们将他清理干净之后再——” “把他放下。”雄虫虚弱的声音第一次带着冷硬。 行刑的雌虫并不愿意:“这是家主的命令。” “我说,”雄虫精神力在狭小的地下室猛地释放开来,哪怕只是b级雄虫的精神力就已经足够压迫一众雌虫,行刑的雌虫是家主的一个得宠雌侍,在雄虫精神力的逼迫下猝然跪倒,而后听见一向温柔的雄虫首次冰冷的声音,“把他放下。” 哪怕再不甘心也不得违抗雄子,雌侍只能低头:“是,雄子。” 已经被烂成一团血肉模糊的雌虫被从高高吊起的刑具上放下,钢铁般精悍的身躯皮肉翻卷,满是贯穿身躯的可怖伤痕,甚至能够看见其上森森白骨。 s级雌虫身上繁复的虫纹焕发出明亮的即将熄灭的璀璨光芒,他的生命险些走到尽头。 楚倦被推动着轮椅进入恶臭肮脏的惩戒室,他踉跄着俯身将自己的雌虫抱入怀中,苍白的手指却不敢触摸他身上任何一处伤口,最终只是嘶声呢喃。 “阿莫斯......” 雄虫温热的呼吸落在伤痕累累的雌奴颈边,像是抱着什么小心翼翼的珍宝。 在那一刻楚倦的心脏前所未有的绞痛,他突然明白他并不能给阿莫斯最好的保护。 阿莫斯身上被恩赐穿上的白袍早已变成碎布,雄虫将自己的外袍取下轻轻盖在阿莫斯身上,而后将满身伤痕重伤昏迷的军雌抱在怀中离开了那个人间炼狱。 那是阿莫斯那一生最后一次进入惩戒室。 知道雄子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过去将重伤他的罪雌放出来,楚倦的雄父勃然大怒,怒斥楚倦不堪大用。 “雌奴就是用来管教的,你如此纵容一只罪雌所以才助长了他的气焰,就连你也胆敢袭击,如果不是他肚子里还有虫蛋,他的这条命是绝不可能保住的。” 高高在上的雄虫冷哼一声,“等他将虫蛋生下就扔去雌教所好好管教管教,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主人。” 楚倦依然不卑不亢,却在听见雌教所时手掌微紧:“这是我的雌虫就不劳雄父关心了。” 楚倦的雄父眼神一厉:“怎么?这是不要我帮忙管教了?别忘了我可是你的雄父,你还是我的雄子。” “赫尔卡星是雌父送给我的附属星球,这只雌虫肚子里是我的第一个虫蛋,我不希望再出任何事,这一次只是一个意外,并非他有意冒犯,也希望雄父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小雄虫声音不急不缓,然而话语里的坚定不容置疑。 年长的雄虫站起身来,犀利的目光巡视过面前苍白孱弱的小雄虫,半晌,挑起嘴角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等到雄虫离开楚倦一直绷紧的身躯才得以放松,颓然的靠在身后的轮椅上,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 里斯将止痛药喂过来一片,眼底是收不住的疼惜:“殿下,您又何必.......” 楚倦疲倦的闭眼打断了里斯剩下的话语,他沉默着推动轮椅帮疲惫的雄虫推开房门,里面的军雌躺在最高等级的修复舱里,修复液飞快的愈合着身体上那些狰狞的疤痕。 雄虫削瘦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修复舱上,隔着玻璃的修复舱门描摹着雌虫的眉眼,而后释放出精神力触角缓缓伸入修复舱内。 精神力触手轻轻抚摸着雌虫的腹部,那颗生长艰难的虫蛋首次察觉到雄父的靠近,拼命的释放存在感以求得雄父的喜爱,休眠当中的雌虫和虫蛋一起贪婪的汲取着雄虫的精神力,直到雄虫无力再释放为止。 阿莫斯醒来时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雄虫温柔的守在一旁,见到他醒来轻声致歉:“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受罪了。” 短短两个字的受罪,就揭过了他那生不如死的地狱。 他想,是不是所有雄虫本质上都是一样呢?一样的视凌虐雌虫为稀松平常,一样的残暴冷酷。 那时的阿莫斯看着面前完美到让虫心悸的雄虫,哪怕心如刀割依然摇头:“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楚倦看着他,冰蓝的眸子凝着叹息的温柔,只是那一刻的阿莫斯并不明白那到底是为什么。 许久,他只是温柔的道:“把衣袍脱下来吧,我为你上药。” 雄虫手中拿着的是帝星上送来最好的药剂,能使筋骨得到最快的愈合。 阿莫斯的心却如针扎一般的刺痛,他想起那一夜雄虫对他触碰的抗拒和无动于衷,最终逾越的拒绝:“谢雄主赏赐,不用了,罪雌自己来就好。” 那是阿莫斯第一次拒绝楚倦,他沉默了一下,却并没有勉强,只是将药剂放在一旁,微微点头应允而后推动轮椅离开。 在退出房间的那一刻年轻的雄虫心脏开始泛起剧痛,他不想承认那是因为雌虫而起的痛苦,只能麻木的欺骗自己大约是旧病又开始复发。 那一年深秋的季节里有一只雄虫过来拜访楚倦,不同于楚倦苍白病弱的俊美,那只雄虫宛如太阳一样肆意妄为的魅力令更多雌虫心折。 庄园里的家虫纷纷打听,最终得到消息,据说那是楚倦雄父一个雌侍生下的雄子,一直生活在偏远星系,这一次因为楚倦雄子病重而被家主命令带来帝星。 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也不言而喻。 那只雄虫名叫楚辞。 楚辞在庄园居住了三日,例行拜访的时间里无数雌虫亚雌向他献身,临走时同楚倦讨要一个雌虫。 楚倦向来洁身自好,庄园里的雌虫除了阿莫斯之外从未碰过任何一只雌虫,闻言并没有太多波动。 他已不能也不打算要任何雌虫,这些雌虫留在他身边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如果能跟其他雄虫离开当然是再好不过。 但他没有想到楚辞看上的偏偏是阿莫斯。 “一个雌奴而已,兄长不会这样小气吧?”楚辞懒懒靠在沙发上,一双和楚倦相似的眼略过跪在一旁的阿莫斯,而后迈开长腿走过去,笑着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一刻楚倦几乎有些窒息,漫长的等待里心口抽搐般的疼痛,他等待着阿莫斯的回答。 听见那一句不愿意的时候他仿佛才从地狱深处重回人间,楚辞似乎有些讶异,还想再说些什么,楚倦已经冷声下了逐客令。 雌虫依然恭敬的跪在一旁,楚倦等待着心跳重回平静,才轻声开口问:“为什么不愿意?明明......我对你那么不好。” 也许因为难以开口,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无端的颤抖。 他不敢看阿莫斯,只能看向别墅外婆娑的树影,他护不住他的雌虫,甚至不能给雌虫片刻的欢愉。 雌虫低着头,沉声回答:“不,您待我很好,没有虫比您待我更好。” 有一股热流流经雄虫心口,烫的他失去了平缓的呼吸,阿莫斯敏锐的察觉到不对,膝行而来紧张的靠近时他将下颌轻靠在雌虫肩上,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雌虫的耳际。 像一个一触即逝的亲吻。 那是他们之间有过最亲昵的接触。 第二天凌晨的阳光还未唤醒整个别墅,阿莫斯膝行上楼时发觉楚倦已经支撑着墙壁开始一遍又一遍的走过了二楼的楼梯。 孱弱的雄虫靠着墙壁艰难的挪动步伐,金色的碎发黏在苍白光洁的额头上,无数细碎的阳光落在雄虫的眼角和发梢,疲惫时眼帘颤动微微靠在墙角喘息,让雌虫骤然生出想将他护进怀里的冲动。 楚倦先天不足,年少时曾经在贵族暗害中伤了膝盖,后来虽然能短暂行走身体却始终孱弱,走不过太久就会酸疼受不住。 听见声音的雄虫微微睁开眼,看见是他露出一个震撼心魄的笑容,哑声道:“阿莫斯,过来。” 阿莫斯低声应是,他一步一步的靠近雄虫,雄虫也靠着墙壁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见雄虫始终颤抖的双腿,最终在离雄虫只有两步的地方看着雄虫撑不住的弯腰,痛苦的捂住心脏,沿着楼梯的扶手一点一点滑倒跪在他面前。 等到阿莫斯再抬起眼时楚倦眼底已经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明明他们之间只差了最后一步,楚倦却最终没有走过那一步。 那只病弱温柔的雄虫,也曾用尽力气想要走到他身边,却最终功亏一篑。 那天夜里楚倦因为强行行走再次发病,高烧不止,等到退烧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他的雌奴守在他身边却已经因为困倦沉睡过去。 虚弱的雄虫甚至抬不起一根手指,只能费力的伸出精神触手抚摸过雌奴坚毅的眉眼。 他只能在深夜这样温柔的凝视阿莫斯,他不能保护阿莫斯,甚至不能站起来走到阿莫斯身边。 而阿莫斯的能力不该被埋没,他是s级雌虫,是战场上大放异彩的军雌,他不应该一生都被困在自己身边,做一个没有尊严的雌奴。 照顾自己这样一个,废虫。 那是他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阿莫斯......” 雄虫的声音蕴含着无止境的温柔和深情,浅金色的精神触手轻轻印在雌奴颈后的抑制环上,咔哒一声,那象征着楚倦所有物的抑制环悄然碎裂。 “我不应该困住你,我应该,给你自由。” 轻柔的吻将要落在雌虫眉眼的前一刻顿住,最终只是轻轻在雌虫鬓角。 第130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放阿莫斯离开是楚倦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也是他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 曾经侵犯雄虫的罪雌重新回到军部难如登天,楚倦拖了无数关系替阿莫斯打通关节,最终将一套幽蓝色的军装交到阿莫斯手中。 “雄主......”震惊在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扩散开来,楚倦坐在瑟瑟长风里,闻言只是淡淡抬起眼眸,眼底有细微的倦怠。 他说:“走吧。” 阿莫斯,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狱,走到更为广阔的天地里去。 没有达到少将军衔的军雌能够回到战场已经是雄主恩赐,但不应该是现在,在他怀着虫蛋,最需要雄主灌溉的时刻。 但这些事,他从来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只是一个卑贱的雌奴,任由雄虫处置,交换凌虐或者扔掉都在雄虫一念之间。 复职军部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只能深深低头,跟无数天性驯服的雌虫一样顺从雄虫的一切安排。 阿莫斯去军部报道那一天是赫尔卡星凌晨四点,幽蓝色的军装完美贴合着军雌流畅的身体线条,衬的雌虫愈发笔挺坚毅,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最后一次深深凝望这座庄园,而后决然的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那一夜楚倦一夜未眠,他就坐在别墅的二楼,静静看着阿莫斯离去的背影,肋骨下方的心脏痛的快要阻断呼吸,他却一只手按住心脏,仍旧连眨眼都舍不得的望着窗外。 很久很久,直到阿莫斯的飞行器彻底消失在星空尽头,他仍然抬着头,嘴角始终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只有他身侧的里斯看见雄虫眼底细碎的泪光。 阿莫斯再也没有回到过赫尔卡星,那些短暂的温柔缱绻就如同一场幻影,只是病弱雄虫生命里一点再平常不过的波纹。 他常年在外作战,短暂回到帝星的时间也有各种军部事宜,根本没有时间抵达赫尔卡星,而楚倦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到后来甚至到了不能出门的地步,只能一日日温养在赫尔卡星续着一条命。 楚倦还是阿莫斯名义上的雄主,却只是在每一个重要的节日收到通讯器里阿莫斯恭敬疏离问候,即使只是那样一个问候就足够楚倦撑过一天又一天痛苦的治疗。 在阿莫斯刚刚回到军部的时间里楚倦也曾关心过他的虫蛋,但在不久后就收到了虫蛋不幸在战事中出事的消息。 阿莫斯在一场战役当中受伤,那颗虫蛋终究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见到他的雄父。 楚倦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抽血,他没有办法给虫蛋灌溉,医虫建议大量的雄父血液也可以弥补虫蛋的需求。 苍白削瘦的手臂上已经满上针孔,血管依然源源不断的抽取着他的血液,一只手臂抽不出来就换另一只,直至将他整个身体掏空为止。 他会定期将“补品”送至阿莫斯身边,这是最后一次抽取血液,再过一个星期他的虫蛋就会落地,他和阿莫斯的虫蛋。 他们之间,薄弱又亲密的联系。 虫蛋出事楚倦的雄父大怒,要将那个连蛋都保不住的雌奴抓回来狠狠教训,楚倦只能若无其事牵起嘴角,淡淡道不过一个虫蛋而已。 却在雄父走后连呼吸都艰难到咳嗽,最终呕出一口又一口血沫,里斯匆忙过去搀扶住雄虫,却被雄子紧紧攥住衣袖。 “阿莫斯.......伤的怎么样......” 可那只雌虫伤的再重也不会比此刻的雄虫伤的更重。 阿莫斯是战场上的启明星,本身就是军部冉冉升起的将星,其间因为短暂的差错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但挫折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才能。 重新回到战场的阿莫斯无往不利,第一年就成功晋升少将,晋升少将的仪式在帝星举办,由科赫家族的a级雄子楚辞为他举行。 楚倦躺在庄园的病床上静静看着星网上大放异彩的雌虫,高大挺拔的雌虫,严丝合缝的少将军礼服很衬他,他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轻声问身旁的雌虫。 “我还有多长时间?” 里斯毕恭毕敬的眉目里牵扯起一丝痛苦:“殿下,您再坚持一段时间,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雄子却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似乎是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疼的眼前一片模糊,却仍然微笑着:“嗯,他还没有成为上将,我会努力再多活一段时间的......” “我会为他努力多活一些时间......” 哪怕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生不如死的剧痛,虚弱的声音终于逐渐落入寒风里。 在帝国少将只是拥有少许职权,只有升至上将才能和雄虫平起平坐,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还不能死,他死以后阿莫斯将被贬为雌奴,被其他雄虫欺负,他暂时还不能死。 到底是有多温柔的雄虫,才能放他的雌奴走向更广阔的天空,哪怕割舍之时自己心如刀绞。 里斯再没有见过比楚倦更温柔美好的雄虫,可阿莫斯似乎永远不知珍惜。 楚倦的身体每况日下,他的雄父也开始逐渐培养楚辞,楚辞是第一个胆敢进入军部的雄虫,他和雌虫并肩作战,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和阿莫斯配合默契,而且是难得尊重雌虫不高高在上的雄子,这让楚辞在科赫家族的地位水涨船高,也让他直接一跃成为了星网无数雌虫的梦中情虫。 楚倦一直密切的关注着阿莫斯的所有事迹,那些和楚辞共事的痕迹也被分毫不差的传至楚倦手中,里斯曾经难以忍受建议让阿莫斯回赫尔卡星一趟,楚倦微微愣神以后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微笑着开口:“他能遇见比我更好的虫,我也为他高兴,毕竟,我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能遇见一个可以共度一生,尊重爱护不在乎他的从前的雄虫,这已经很好了。 至于他的痛苦―― 再痛苦又能如何呢?短短的几年时光,他再忍一忍就好了。 他如此风轻云淡,捏着通讯器的手却疼的微微发抖。 一开始楚倦还能自己看阿莫斯的消息,后来他病的太重需要里斯为他念出那些消息,里斯不忍看他难过总会把楚辞的消息略过。 楚倦知道这一点却假装不知道,假装阿莫斯心里依然有他,身旁依然没有其他的雄虫。 可是阿莫斯和楚辞的消息太多关联在一起,除去楚辞的消息就只剩下短短片刻的事迹。 那一刻楚倦突然明白,对于他这样一个长久不在身边的雄主,楚辞如今才是阿莫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虫。 他想再听一点关于阿莫斯的消息,哪怕是他和楚辞的相依,哪怕心如刀割也不愿放弃。 第三年的春天阿莫斯获得上将功勋,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整个帝国为他沸腾,无数雌虫将他视作疯狂崇拜的目标。 而令他获得这次荣耀的战争里他和楚辞生死不离传为佳话,楚辞也因为这一次的意外获得了第四次进阶的机会,点开星网都是铺天盖地的信息风暴。 楚倦在某一天清晨艰难的披起衣袍坐在窗边,手中的羽毛笔持了很久却终究未曾落下。 他应该识趣的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和阿莫斯解除关系,退出他耀眼的生命,可是...... “咳咳,里斯,我是不是,很自私?”他终究还是放下了笔,微微笑着却忍不住按住胸膛咳嗽起来,他已经坐不稳需要里斯的搀扶,可即便如此虚弱,如此时日无多,他依然舍不得斩断这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联系。 又或许,他是在期待着阿莫斯同他提离婚时会回到赫尔卡星,让他死前再见他一面。 只是这样卑微的请求,或许可以被允许。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再见阿莫斯一眼。 在那一年的冬天科赫家族爆发出一桩震惊帝国的丑闻,有雌虫在星网上开了一个猎奇直播,视频里的雄虫全身赤/裸只有一头金发散落身前,明显被下了烈性的药,身体却毫无反应,甚至面对发热期的雌虫也根本无法勃/起。 帝国享受了一切最好待遇的雄虫竟然有生殖障碍,星网哗然,很快就有虫认出那竟然是科赫家族的贵族雄子,而后更劲爆的消息传来。 那个养胃的雄虫竟然是阿莫斯上将的雄主,甚至这样骄奢淫逸的雄虫只给了阿莫斯上将一个雌奴的身份。 无数雌虫愤怒不已,雌奴这样低贱的身份怎么能够配得上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阿莫斯上将,而后他们查出阿莫斯上将竟然因为强行侵犯雄虫而落得雌奴的下场。 可那个雄虫根本就不能勃/起,怎么可能有强行侵犯的可能,一时之间帝国雌虫群情激奋,一致认为是这个身体有障碍内心阴暗的雄虫陷害了阿莫斯上将。 很快又有虫扒出这个雄虫竟然就是帝国无数雌虫梦中情虫楚辞的哥哥,曾经楚辞雄子向他讨要阿莫斯上将还惨遭拒绝,就是因为这个雄虫的阻碍楚辞雄子才一直未能真正成为科赫家族的继承虫。 阿莫斯骁勇善战在雌虫中声望达到顶点,已经是雌虫的标志,而楚辞更是因为尊重雌虫推行新法等等举动地位崇高,这样的压力铺天盖地,而失去了生育能力的雄虫几乎立刻就被整个帝国所抛弃。 科赫家族连夜和楚倦撇清关系,雄虫保护协会也将楚倦除名,迫于压力帝国甚至成立了调查组将楚倦暂时关押。 一时之间楚倦成为了整个世界的弃子,雌虫因为生育问题受到压迫多年,而没有生育能力的雄虫多年享受帝国资源成功点燃了所有的怒火,楚倦所有的一切都被搜集曝光受虫鞭挞。 久病多年是浪费帝国资源,对雌虫宽宥是仗着雄虫身份为非作歹,为阿莫斯在背后打点关系是以权谋私,所有罪名恨不得在瞬间压垮他。 趁着这件事的东风,楚辞提出了提高雌虫地位的呼吁。 在这场搅动整个帝国的风暴里楚倦被关押进潮湿阴暗的帝国第一监狱,冰冷的寒潮和身体的极速衰败侵袭着他,在帝国给他罗织的罪名判决下来以前他见到楚辞。 那位如日中天的雄虫用嫌恶和打量的目光扫过他蜷缩在地的身体,将一纸离婚协议放在他的眼前。 “希望兄长能够识趣。” 毕竟不识趣的代价他已经尝过一次,上一次他对楚倦施压之时这个废物竟然胆敢拒绝,真是可笑。 那是与阿莫斯的离婚协议,那张协议上已经有了阿莫斯的签名。 奄奄一息的雄虫睁开眼维持住最后一份体面,支撑着墙壁站起来,苍白枯瘦的手指颤抖的落在那个签名上,那是他和阿莫斯一生最后的一点交集,如今也终要断裂。 他拿着羽毛笔,在这样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他依然偏爱纸笔带来的缱绻温柔,死掉就死掉吧,反正,他也已经不要我了,那么活着和死掉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他的阿莫斯终于触摸到了更为广阔的天空,可以保护他自己。 他终于能安心的死去。 在楚倦被所有虫抛弃以后楚倦的雌父去求见楚辞,那时候的楚辞地位已然高高在上,听见这个请求时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说:“你陪我睡一觉我就放过他。” 那是楚倦的雌父,是楚倦雄父的雌君,也是楚辞名义上的雌父,可为了楚倦,他的雌父阿麦德斯不得不咬牙答应。 可当阿麦德斯答应以后脱下军服时大门被打开,楚倦的雄父出现在门外,楚辞饶有兴趣的笑道:“雄父,您看,这就是您的雌君。” 楚倦在过去的三年努力的活下来,在后来的时光里他在努力的死去,可有时候死亡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 他的雌父因为他的缘故受到最严酷的处罚,过往所有为帝国征战的功绩尽数被抹去,里斯也因包庇罪被带走,而他,在被剥夺雄虫身份以后流放荒星,在流放途中被倒卖进宇宙黑市。 那是他噩梦的开始,在黑市当中几经辗转,一开始因为雄虫的身份被当做高级宠奴拍卖,很快就被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残缺品,一个生有殖障碍的雄虫。 由此被当成奴隶在黑市当中转手**,被流浪的星盗雌虫买去羞辱践踏折磨,当作商品展示凌虐的效果,最终经历最漫长的折磨以后死亡,被当做垃圾一起扔掉。 最后随着垃圾处理器被倾倒在垃圾星,化作浩瀚宇宙中渺小的尘埃。 而彼时在遥远的星际尽头,阿莫斯作为帝国最耀眼将星终于迎来真正属于他的时代。 第131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这个世界的攻楚辞是穿越人士,作为一个深刻唾弃雌雄压迫制度的正义人士他来到虫族以后就开始改变原主倒霉不受待见的一生。 原主楚辞对雌虫恶劣残暴,他就温柔体贴;原主等级低下他就努力进阶,等终于在小星球上闯出一席之地以后被他雄父接回帝星,打开新地图以后发现他还是个庶子。 头上还有一个温文尔雅身份尊贵的兄长,而他的雌父曾经是楚倦雌父的下属,身份地位都远远不如,就连跟随他的雌虫质量都差了一大截。 对此穿越人士楚辞摩挲下巴表示:有趣,就喜欢这样有挑战性的局面。 原主攻楚辞为了更快爬上高位并没有推行一生一世一双虫,他的理念是推行雄雌平等,但生育率的压力下仍然可以一雄多雌,但要尊重抚慰雌虫。 哪怕是这样的理念在一群社会渣滓雄虫当中都是独树一帜的清流雄虫,很快得到了一众拥护(爬床)的雌虫。 而天命之子阿莫斯是总攻命中注定的正宫。 阿莫斯平民雌虫,没有雄父和雌父,出生开始就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依靠自己的努力进入帝国大学而后参军,在军部拼杀数年终于成为上校,却在成为少将的前夕遭虫陷害跌入泥潭。 由此遇见了第一任雄主楚倦。 炮灰雄虫楚倦因为第一次进阶失败,以为是阿莫斯费尽心机想要雄虫故意设计有了一只蛋,所以对阿莫斯冷漠以待,各种挑剔折磨,后来不知不觉当中爱上阿莫斯,却内心自卑觉得没有生殖能力的自己配不上阿莫斯,最终将阿莫斯送离自己身边。 是一只教科书般的隐忍温柔深情雄虫,可惜病弱的他并没有敌过有勇有谋彬彬有礼的雄虫楚辞。 阿莫斯和楚辞相遇以后楚辞曾数次提出让阿莫斯提出离婚,阿莫斯出于对雄虫的尊敬并没有答应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 而楚倦也对阿莫斯抱有最后一丝不舍不愿率先提出离婚协议,最终楚辞忍无可忍将楚倦当小炮灰给直接处理了,直播爆出他的养胃和累累罪状,申请帝国判决最后导致楚倦被卖入黑市,可谓庶子逆袭的典范,为老婆报仇的楷模。 而彼时的阿莫斯在遥远星际的深处刚刚经历完一场凶险的战争,虫族天性嗜战残酷,雄虫对雌虫如此,雌虫对外如此,无尽的扩张让宇宙中所有种族都畏惧他们的存在,而帝国的镰刀依然随时虎视眈眈的对准一切外来之敌。 一场风暴一样的争夺结束,蕴含着无数资源的星球成为帝国的囊中之物,任何抵挡的声音都被绝对的力量所粉碎,星尘爆裂的风暴里帝国的统帅进入舱室。 帝国军雌的房间冰冷而严肃,而推开隐藏的房门里面却亮着一盏温馨的小灯。 一只幼年的虫捧着睡前读物坐在床头,他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如瓷般苍白,眼眸却是不同于他雌父的苍蓝深邃。 他看起来单薄又孱弱,若是一只雄虫恐怕会让无数虫心动不已,可惜他身上隐约的虫纹昭示着他是雌虫的身份。 小雌虫抬起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软糯的问:“雌父,是这一次战争过后我们就可以回去见到雄父了吗?” 无数飞船的残骸在星空中燃烧,一身戎装的军雌灰绿色的眼眸下隐藏着勃勃野心,却在低头看向小雌虫时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 “是的,艾克斯,很快我们就能回去见到你的雄父了.......” 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孱弱的小雌虫发顶,小雌虫下意识的蹭蹭他的掌心,喊了一声雌父。 雌父好像永远会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雌父是在借此思念雄父,可是为什么雌父始终不愿意回到帝星呢? 在那些惨烈的战争和重伤的厮杀过后,他每一次都能看见雌父用几近凶狠的目光注视着星网上模糊的投影,那位笑着看起来很温柔的雄虫,跟他一样有着温柔的金发和深邃的蓝眸。 年幼的小雌虫在雌父怀中享受难得的安宁时光,突然外间响起笃笃的敲门声,阿莫斯眉峰微皱,艾克斯已经习惯了雌父突如其来的军务,乖巧的凑上前去贴了贴雌父面颊,轻声道:“雌父晚安。” 阿莫斯抱了抱小雌虫,起身离开。 会有什么事在此刻来打扰他?这一次的战事已经结束,未来至少五个月年内不会再起战争,帝星那里出了什么变故,或是楚辞推行新政出现了压力? 军雌灰绿色的眼眸中闪过无数计较,推开门时他的副官尤瑟夫带给他的消息却让他一瞬凝窒。 “你说什么?” s级雌虫优越到变态的听力不可能没有听见说了什么,尤瑟夫却依然重复了一遍。 “楚倦雄子被帝国法院判处流放罪,在流放卡塞荒星的路上被星际海盗截走,倒卖入黑市,目前传来的消息是.......已经死在偏远星系当中。” 阿莫斯下意识的回头,房间里的小雌虫已经闭上眼安静等待着睡梦降临,期待着回到帝星与雄父团聚,软金色的长发肖似那只温柔病弱的雄虫。 而那只在赫尔卡星高高在上的贵族雄子此刻却已经死在未知的荒漠星域。 军舰之外星球的爆炸声仍在宇宙中回响,整个世界却仿佛失真,寂静长久到令虫心惊,尤瑟夫不由得抬头观察上将的表情。 帝国最强势的军雌在这一刻依然冰冷且坚硬,精悍的身体如同钢铁,身后无数碎裂的星际尘埃在宇宙中失去光泽,那双永远野心勃勃又沉稳锐利的双眼却仿佛有一瞬间的失真。 “调转军舰尽全力,赶往*864星系。”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听见上将的声音,艰涩到似乎带着血腥气。 那是尤瑟夫跟在阿莫斯上将身边第一次听见他情绪波动的声音,为着那一个传说中喜怒无常病弱废物的软弱雄子。 他曾以为那是上将一瞬的不忍,后来才发现那原来是波涛汹涌的漩涡表面最平静的一刻。 故事原本的结局是阿莫斯有一瞬的怅然,或许聪慧如阿莫斯也曾发觉在雄虫喜怒无常和自卑敏感的背后对他的关心和爱护,也许只是因为那是他虫蛋的雄父,他会在战争结束以后抵达*864星系,将流亡惨死的雄虫带回赫尔卡星安葬。 星网会盛赞他的有情有义以德报怨,并获得传统雌虫的一部分拥护,楚倦也终于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彻底消失在阿莫斯的生命里。 阿莫斯会成为楚辞殿下的雌君,会为更多的雌虫争取利益,会牢牢把控军部与帝国腐朽的高层贵族对抗,并最终取得胜利,带给虫族一个更为光明的未来。 而楚倦,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曾经昙花一现的过客罢了。 ―― 系统空间。 当说起原本两个字的时候楚倦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他无语的看着系统空间的003。 “原本的结局,所以现在的结局呢?” 003:心虚对手指。 ―― 那只死于垃圾星的雄虫已经跟记忆里高贵俊美的雄子相去甚远,他肮脏瘦弱满身伤痕,再也不是那个随手一道命令就能将他送离身边的尊贵雄子。 那些他曾经甚至不敢伸手触碰褪下衣衫多看一眼的身体,如今赤/裸的横陈在垃圾堆里任由肆意的植物将他包围。 阿莫斯将军服盖在那只雄虫身上,单膝下跪骤然将早已冰冷的尸体抱起,巨大锋利的骨翅在宇宙当中展开,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没有虫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也没有虫知道当他抱起那只已死的雄虫时帝国的时代已经走向了倒计时。 帝国给予阿莫斯的嘉奖史无前例,获封元帅,甚至允许建立专属于自己的舰队。 这份前所未有的殊荣让整个帝国沸腾不已,所以当阿莫斯直接驾驶第一战舰直接进行空间跨越时并没有虫发觉不对。 直到那艘庞大的战舰并没有在帝星防护罩停下,而是直接以凶悍之姿撞上了帝星核心。 耀眼的光芒在整个宇宙响彻,疯狂的爆炸,破碎的星核碎片在毁灭周遭所有星系,在巨大爆炸的星云和恐怖的高温吞噬一切的前一刻,那个做下万古难以原谅的雌虫第一次逾越的将颤抖的吻落在雄虫尸体苍白的唇上。 “晚安,雄主。” 本应带领虫族走向新的辉煌时代的天命之子,最终却选择了带着整个文明跟着炮灰殉葬,完全与世界线背道而驰。 听完整个故事的楚倦:“......” 主角受,真的丧心病狂且神经病。 “所以,现在的时间线是?” 003迅速翻过世界线:“现在刚好是宿主你死在荒星的时候,刚刚断气,体温还热,还没被塞进飞行器倒去垃圾星,阿莫斯上将很快就到!” 这真的医学奇迹,刚死就活?楚倦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 003:“如果这一次没有成功阻止阿莫斯灭世,宿主我们就要跟着世界一起崩溃被绞成数据流――” 楚倦:“......” 我觉得我还能活。 那口没缓上来的气缓上来了,已经死去多时的雄子坚强的睁开已经冰冷僵硬的眼帘,那苍白失去血色的手指也艰难的发出一丝微弱的颤动,那痛不欲生的感知再次涌向已经僵冷的躯体。 明亮的微光在瞳孔当中散开,是宇宙最温柔的星辰在身旁飞逝。 第132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有稍微设定改动) *864星系。 作为宇宙中的荒星,流放者和星际海盗的天堂,这里并不如帝星辉煌灿烂,下水道里流出肮脏的废水,老鼠腐烂在乞丐的身旁,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腐朽的味道。 生着铁锈的笼子挨个在肮脏的地面上一字排开,等待着送上廉价的拍卖台。 笼子里装着一只又一只的拍卖物,有从息兰海抓来的鲛人,从空座星系抢劫而来的兽蛋,也有虫族帝国贬黜的奴隶。 货物尽头的笼子里,一只浑身赤/裸的雄虫悄然动了动手指,嘴唇无意识的张开艰难呼吸,苍白的眼帘睁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眸。 第一口进入咽喉的空气带着令虫作呕的血腥气,不知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紧紧相邻的其他笼子。 ――他被星际海盗劫掠,然后倒卖在了荒星拍卖行里。 全身赤/裸,毫无尊严可言。 有东西一直插在他的下面的生殖器官里,电流刺激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他全身已无一丝力气,颊边金发一丝一丝的紧贴在额头。 “呃――” 电流刺激着最为薄弱不能触碰的器官,冷汗在醒过来的刹那流满了脊背,雄虫宛如一只煮熟的虾一般蜷缩起身体,蝴蝶骨不停颤动。 本来他应该在此刻死去,结果世界崩溃,他竟然现在还活着。 正在巡视的虫听到动静快步走来,看见蜷缩的雄虫眉头紧皱,直接一脚就踹了上去。 “没用的东西。” 本应凄厉的惨叫声虚弱的只剩下一声闷哼,雄虫声音嘶哑,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胸口连动着骨骼虚弱的喘着气。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应该是另一个雌虫走了过来:“小心点,别弄死了,怎么着也值几个钱。” “哼,连生殖能力都没有的雄虫真不知道留着还有什么用,要是这一次没虫要就只能拉去斗兽场喂星兽。” 刚来的雌虫用靴子粗暴的碾了碾雄虫的腰背,果不其然被碾的地方很快生出一片绯红,引的他颇为遗憾的啧了一声:“皮相倒是好看,要不是没那个能力还真想骑上去享受享受。” “得了吧,要是没出事这种货色还能沦落到咱们这儿来?不过一只虫核破裂还没生殖能力的雄虫还有什么好拍卖的?哪个脑子不好的蠢货会买?” 要是还有那个能力,别说大人物愿意买回去养着,就是只是抓来提取抑制剂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那可不一定,看这脸也是好货色,”雌虫暗示性的瞟了雄虫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哼笑了一声,“买回去还能玩个刺激。” 另一只雌虫看出了那只雌虫长久停留在这里的企图,虚起眼冷笑了一声:“卡林,你不会对这么一只废物雄虫有想法吧?拍卖品不能沾手这可是规矩。” 被戳穿的虫脸色一青,恨恨的踹了一脚在雄虫腹部:“哼,加罗尔肯这么便宜就把他卖给拍卖行肯定是早就玩过了发现用不了,或者是已经废了吧,我倒要看看有没有哪个蠢货买他,要是流拍送去斗兽场前不是任我摆弄?” “那也得等拍卖完以后,你实在这么饥渴就去荒格林找找乐子去,快走吧。” “那些玩意儿怎么比得上这张脸......”雌虫计较的目光在雄虫青白相间的身上扫过,“下一个卖品是哪个?反正是没用的东西,先拍卖他吧。” 最好是能流拍,落到他手里。 这种荒星上的地下拍卖场简陋随意,这种小事当然没什么关系,另一只雌虫没什么意见,直接略过前面的数个笼子直接将面前的笼子拎到了最前。 推上拍卖台上前一只雌虫拉起锁链将一段缠绕在牢笼顶端,没有一丝力气的雄虫被迫被吊在半空当中,仅甚膝盖艰难跪地。 这个姿势能够清晰的展示商品的所有面,以便能有吸引到愿意花钱的客人。 双手被吊在头顶,黑色的奴隶镣铐紧锁在脖颈拉紧收缩使楚倦不得不抬高头颅,这下他终于确定呼吸间的血腥气确实来自自己的喉咙了。 “003――” 咬牙切齿的声音都因为气力不足变的虚弱。 “宿主我在!”透明的身体围绕在楚倦周围,看着面前惨不忍睹的宿主留下了鳄鱼的眼泪,连忙给楚倦开了个痛觉减弱,“宿主你再坚持一下,阿莫斯上将还有半星时就到了!” 这不是坚持不坚持的问题,是马上就要落到变态手里的问题。 拍卖场只不过是在荒星简陋的搭了一个场地,为了使买家看清头顶骤然打开三盏极亮的白炽灯,楚倦闭上眼,被高温和灯光灼烧的痛苦如影随形,无数或贪婪或鄙夷的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 这样恍若粘板上待宰的羔羊,破碎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阿莫斯抵达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这样的情景。 雄虫削瘦的手臂被吊在头顶,凌乱的长发被汗湿散乱地贴在修长的脖颈和单薄的脊背,原本苍穹一般湛蓝深邃的眼眸几近溃散,**的身体上满是遭受凌虐的青紫伤痕和巨大伤口。 就那样被吊挂着跪在冰冷的拍卖台上,一动不动。 这是那位喜净到衣袍一尘不染的尊贵雄虫,是室内温度稍不稳定便可能受寒的病弱雄子,也是那个自尊心强到哪怕忍着剧痛也不愿示弱的雄虫。 “若是没有贵客再出价他可就要归这位大人所有了。” 虽然是个快死的废物雄虫,但好在确实生了一张俊美的脸,竟然还真能吸引到瞎眼的蠢货拍下他,只不过价格嘛,哼,这种没用的东西能卖出去就已经是不容易了。 拍卖师正准备一锤定音,简陋的卖场骤然响起一个声音:“30万星币。” 这声音低沉铿锵,宛如带着金铁之声,给出的价格更是直接在原本的价格上直接翻了十倍不止,拍卖师眼里骤然一亮,连忙转过头去想看看这荒星哪里来了这么一位财大气粗的大人。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笼子里闭眼等待着结局的雄虫鸦羽般的长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忍耐着头顶几乎要将人眼眸刺瞎的强光勉力睁开眼。 来人披着一身昂贵的斗篷隔绝住旁人对他的窥探,肩宽腰窄,线条笔挺匀称,露出的下颌锋利若凿,哪怕只是宽松的衣袍都能隐隐察觉到其战力之强悍。 站在那明亮的光晕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宇宙和变换的星尘都在此刻停驻,唯有雄虫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的蝴蝶骨隐秘的昭示着什么。 星际当中有这种压迫力的人或者虫并不多,但钱谁也不会嫌多,这个价格立刻震住了在场所有人,拍卖师喜笑颜开一锤定音。 只见那人迈步朝台上走来,每一步都好似量尺测量一般严苛精准,拍卖师稍微一愣便立刻从一旁牵过那条锁链走上前去。 这种黑市里的拍卖会并不同正规拍卖一样规矩繁多,拍下了付钱了就是在台上立刻想带走也悉听尊便,拍卖师热情的将黑色的锁链双手捧住。 然而一直温顺的拍卖品在交付给面前之人的前一刻骤然拼命挣扎起来,哪怕忍耐着奴隶镣铐的电击也依然不肯随着拍卖师的拉拽爬过来。 他近乎疯狂的往相反的方向挣扎,膝盖在地面摩擦出一道又一道血痕,然而虚弱的雄虫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依然有限,拍卖师嘴角带着谄媚的笑强行将链子送至那位大人手中。 “恭喜大人拍得此物。” 奴隶挣扎的太厉害,竟然不肯到主人手中,这就是拍卖行的失误,守在一旁的卡林一脸凶狠的胯上台,对着这只发了疯的雄虫心口就是一脚。 正常挨打的虫都知道躲避,这一下顶多也就是踹断几根骨头,可这一次这个奴隶仿佛一心求死,竟丝毫未躲,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甚至有一丝复杂的释然,那一脚只差分毫就要踹上已经收不回来。 卡林眼中一片惊恐,价值三十万星币的奴隶,他根本赔偿不起。 惊恐是烙印在他眼里的最后情绪,磅礴的力量直接碾压过头顶,生命的气息在瞬间趋于凋零,强悍的骨翅直接穿透过他的心脏。 ――是一只甚至超越了s级的恐怖军雌。 与此同时代表着束缚的奴隶镣铐和牢笼应声而碎,失去力量撕扯的雄虫在那一刻终于放弃了所有力气往后倒去,像一只无限坠落的飞鸟,投向一片无声的死寂。 他却没有落到冰冷的实处,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军装被取下盖在他赤/裸的身躯,漆黑坚硬如同钢铁般的骨翅在强大健壮的雌虫背后展开,遮天蔽日,其上锋利骨刺甚至能够割开军舰,此刻那杀戮的利器牢牢将雄虫荫蔽其中。 遮住他的衣不蔽体,遮住他牲畜不如的卑微惨烈。 军雌腿骨弯曲恭敬顺服的他身侧单膝下跪,凛冽的硝烟战火气息混合着杀戮的血腥味将雄虫包裹,不再是旧时的卑微顺从。 “殿下――” 他的声音却依旧沙哑低微。 当初卑微臣服的雌奴,如今高居帝国之巅的上将,即将晋升元帅的帝国之星。 一滴眼泪从雄虫眼角滑落,沿着削瘦的脸颊滑落进黑色的披风里,消失无踪,无人知晓。 杀戮无声,恐慌的惨叫甚至不到一刻钟就已消失殆尽,曾经见证这场拍卖的无论是举办者还是参与者无一生还,所有曾经见到过楚倦最狼狈最不堪模样的人或虫都死在这场**里。 阿莫斯不曾假手任何人,拍卖会简陋的大门已经被彻底关闭,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快速且凶狠,他甚至只用了虫化的骨翅,双手依然怀抱着伤痕累累的雄虫。 尤瑟夫守在拍卖场脏乱的门口,这片晃星已经被清除干净,帝国最强势的军队不过瞬息就将这罪恶的黑市屠戮一空,很快这片星系也会化无乌有。 原来冷硬如教科书一般的上将也会有如此疯狂失控的时候。 尤瑟夫抬起头,大门在此刻轰然打开,冲天而起的血腥味在风中散开,高大健硕的军雌眉眼深邃锋刻,背后庞大展开的杀人利器令虫头皮发麻。 尤瑟夫来不及看了一眼上将怀中的雄子便立刻低头。 那位传说中骄奢淫逸病弱无能的雄子,上将无数次独自凝望的雄虫被严严实实抱在怀中,唯有一头快要失去色泽的长发凌乱的落在军装外。 不是帝国鲜少的报道里柔软的金色长发,而是一片快要褪尽金色的苍白,已经扩散到外现的生命流逝迹象。 昭示着这只雄虫的虫核破碎,已将不久于人世。 “清除干净。” 阿莫斯停顿片刻,森冷的目光在背后这片脏乱之地掠过,冰冷的声音随之落下,这整片星系都会在不久后泯灭成星际垃圾。 尤瑟夫沉声应是,目送着那巨大狰狞的骨翅腾空而起,在耀眼的星河之中宛如流星飞速升起。 阿莫斯的速度发挥到极致,在天空当中已经只剩下一片虚影,然而在距离舰队不到一刻时怀中雄虫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在他怀中蜷曲发抖。 “殿下,很快就到军舰了。” 军舰上有星际之中最好的修复舱和最好的医疗器械,必然能够治疗伤痕累累的雄虫。 “不......” 嘶哑干裂的声音几乎不像记忆里的雄虫,惨白的手指用力的攥紧盖在身上的军服,阿莫斯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调转方向即刻落在一处荒凉的星球之上。 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雄虫在落地那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他怀里滚落在地,军服在挣扎间滑落,露出那一身青紫凌虐过后的身体。 雄虫枯瘦而血肉模糊的手掌死死按住腹部,却又在某一刻死灰一般松开了手。 淡黄色的尿液和血水掺杂着在雄子苍白的身下一滴一滴的晕开,滴在垫在身下的幽兰色的军服纽扣上,奴隶的电击镣铐已经被解除,可插在肮脏器官里的东西却一直存在。 星河流转,宇宙无声而辽阔,无尽的时间和岁月都被吞噬,只剩下心如死灰般的死寂。 他终于在那只雌虫面前露出了所有的、肮脏的、不堪入目的一切,那双原本深邃幽兰的眼眸已接近涣散,一滴泪水从中缓缓滑落。 他闭着眼睛,仿若魂魄都已在失去尊严的瞬间离体,半晌,才能张开干枯的嘴唇,沙哑着张合。 “你走吧......” 第133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为什么要在他这一生最不堪的时候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让最不想看见的人看见自己的所有的狼狈、挣扎、甚至连排泄都没办法控制。 滚烫的泪水从苍白的脸颊滑落,那双幽兰的眼眸里是涣散的死寂。 他把伤痕累累的手臂横在自己眼上,不敢去看记忆里那只虫的神情,是嫌弃恶心或是震惊,一眼都不敢去看。 因为里面插着东西,甚至不是瞬间的失/禁,而是一滴一滴哆哆嗦嗦的往外滴落,痛苦和耻辱的延长是一场不见血光的酷刑,堪比凌迟。 他没有衣袍遮蔽,就那样在阿莫斯,他曾经的雌奴,他喜爱而不敢出口的雌虫面前,赤/裸着身体一点一点的失/禁。 而后等到了温热的口腔。 雌虫温热的口腔笨拙却轻柔的裹住雄虫伤痕累累的部位,不敢吮吸只敢含住,片刻后才敢细细的舔舐上面几近凝固的血液。 “……” 那温度几乎烫的楚倦发自灵魂的战栗,一片死寂的眼眸被迫重新聚焦,蔚蓝深邃的星河倒映在他眼底,身体忍耐不住的弓起,咽喉里发出颤抖的闷哼。 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军雌笔直端正的跪姿依然顺服,低头的模样只能看见线条流畅的脊背微微弓起。 以及他那一身肮脏不堪的痕迹。 “滚......”雄虫开始执拗的挣扎,嘴唇张合着吐不出完整的字句,下意识抬起虚弱的双腿就准备踹开跪地的雌虫,然而他实在太虚弱,用力也只是踹在雌虫坚实的胸膛上而后被雌虫牢牢握住膝盖。 “你走......” 这样的无能为力,这样的任人宰割。 那根禁锢他多时依然在流窜着电流的玻璃容器砰的一声掉落在地,雄虫痛苦更甚,冷汗岑岑,血液混合着其他液体不受控制的流淌,双腿之间一片狼藉。 雄虫近乎惊恐的想要踹开跪在身/下的雌虫,然而他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流淌过干涸的黑红的血渍,和青紫斑驳的肌肤,又被温热的唇舌一点一点吻净。 雄虫孱弱的手臂已然失了力气,双腿为雌虫钳制,只能仰头面对星河,泪水无声而汹涌。 一直到清理干净,军雌冷硬的脖颈才僵硬的抬起,他一寸一寸的抬起头,注视着自己面前孱弱不堪的雄虫。 那些记忆里的温润和俊美已荡然无存,面前的雄虫虽然依然可见美貌,但瘦的叫虫心惊,遍布凌虐痕迹青紫斑驳的身体,包裹在薄薄一层血肉下的削瘦骨骼,还有那一头原本一般温柔灿金的长发,如今透着濒死的苍白凌乱的落在肩头。 那薄薄一层的胸膛微微颤动着,是生命存在的最后一点证明。 阿莫斯半跪起身,将瘦削的雄虫小心抱进怀里,挡住荒星上时不时吹来的寒风,用了莫大的力气,低沉宛如誓言。 “殿下,我永远不会离开您。” 这句话,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说给心爱的雄虫听,因为离不离开从不由他选择,而如今他终于能笃定的开口许诺。 他跪的一如既往的笔直,强壮健硕的身躯就在雄虫身旁,跟帝国无数沉默坚毅的军雌一样,无时无刻都等待着雄虫的所有决定。 他低下头似乎想亲吻雄虫不断落泪失去光彩的眼帘,却又想起自己刚刚舔/舐过什么,而雄虫一向爱洁,最终只是克制着落在雄虫发顶。 而刚刚受过过分刺激的雄虫已然闭上眼陷入漫长的昏迷,阿莫斯再不停留展开巨大的骨翅带他离开这片噩梦般的地狱。 尤瑟夫眼见上将离开荒星不再留手,很快身后荒星响起连环的爆炸声,无数星球在这一刻彻底化为齑粉,这些隐藏于地下的黑市帝国无数虫暗中消遣交易的地下城彻底毁于一旦。 而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一切都不过沧海一粟。 楚倦的这一次昏迷漫长的有些可怕,他太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总是刚刚睡去就被残酷的折磨清醒,雌虫的怀抱天然带着可以依靠的安全感,在不被任何虫打扰的情况下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 中途也曾因噩梦短暂清醒,醒来时房间一片昏暗,雌虫尽量温和的信息素萦绕在周围,他实在太过疲倦被雌虫渡过一些清水很快就再次沉沉睡去。 睡醒纯粹是因为饥饿和疲惫,他刚刚睁开眼阿莫斯就已察觉,在发现他没有再继续合上眼以后将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他眼上,而后才打开卧室里的灯光。 原来此刻并不是黑夜,而是利用故意将所有星光遮蔽才造就了他两夜好眠,挡住星光的手掌给了他短暂的缓冲,让他不至于被光刺到眼帘。 面前是帝国军舰的核心,饥饿和疲惫双重席卷着楚倦,他一句话也不想开口。 “殿下饿了吗?”阿莫斯的嗓音低沉,伸手拿过一旁早就放好的蛋奶,用了特殊的保温措施,哪怕放了再久都是温热的。 楚倦不言不语,空洞的目光仿佛依然接受不了温和的星光,慢慢合上眼。 阿莫斯的手一顿,微微收紧。 “殿下,您已经两天未曾进食了,舰队医虫前来看过,您的胃部受到伤害太大,暂时不能进食营养液,身体太虚弱也接受不了修复舱的治疗,只能慢慢修养,这是附近生产的蛋奶,您吃一点,等回到帝星会有更好的......” 更好的一切,如今的阿莫斯想要任何东西都是手到擒来,再也不是当初想要取悦雄虫都无能为力的雌奴。 楚倦仍是一动不动,若不是清浅的呼吸几乎要以为他再次昏睡过去,可阿莫斯清楚的知道,他清醒着。 虫族是宇宙中天生强悍的种族,雌虫受再重的伤只要虫核不碎就能复原,雄虫虽然孱弱,但骨子里的雄虫基因在不受到重伤的情况下也会缓慢痊愈。 虫核没有自行愈合,甚至不能接受修复舱的治疗都只能说明一件事。 ――虫核已经彻底碎裂。 虫核是所有虫族的核心,虫核碎裂昭示着生命彻底走向尽头,一旦开始无法逆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命消逝,绕是虫族如此发达的科技也至今未曾研制出延缓寿命的方法。 然而他依然双眼紧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慌。 阿莫斯的心脏骤然紧缩,一股刺痛席卷了他,他放下食物,手掌几度攥紧方才调整好呼吸。 “殿下既然不想吃东西,那我带殿下先去洗漱。” 军舰上将的卧室一切配备齐全,虽然不算奢华但该有的一切都有,阿莫斯不敢打扰楚倦昏睡,因此一直未曾给他清理。 浴室的温度刚好,但对于浑身是伤的虫来说温度仍然太高,进去的一瞬间雄虫额头便浮现冷汗,阿莫斯立刻调整温度,半跪在浴缸当中半揽住雄虫使他不至于因为失力跌落进水底。 雄虫手臂和脚腕上的镣铐已经被解开,然而磨损的伤处皮肉都已翻卷,阿莫斯抬起雄虫的脚踝放在膝上,用湿巾擦过那些干涸的血迹和凝固的瘢痕。 当做奴隶的时光他在地上跪了太久,膝盖一片青紫,皮肤下是青黑的淤血,湿巾只是擦过雄虫便是一声闷哼,搭在椅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 阿莫斯有稍许停顿:“殿下,疼可以出声。” “这里不是奴隶市场,也不是黑市拍卖会,喊疼并不会被鞭打怒斥,只会被......” 他的声音稍稍一顿,最终还是将剩下的两个字说完:“心疼。” 雄虫手指微僵,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指尖微微颤抖。 擦净四肢以后雄虫额头已一片冷汗,依然仍不肯睁眼,只是抿紧唇。 阿莫斯不敢给他用麻醉或止疼剂,他现在的身体脆弱的像一块碎成了千万片的玻璃,仅靠着最后一点维系。 任何一点不当的操作都有可能让这块玻璃顷刻间碎成千千万万片。 清理那些伤口耗时长久,清理干净时浴缸的水都换了不下三次,阿莫斯将雄虫抱回床上,换上轻柔的衣衫,除开最开始疼痛难忍呼吸急促外雄虫再无其他动静,平静的好像一具尸体,没有任何感知。 “殿下,吃一点东西好吗?” 兽奶的保质期只有短短几个小时,新换来的食物依然是流食,雄虫并不睁眼也不说话,阿莫斯没有办法,只能将东西放在一旁。 星光亘古苍凉,怀里的人体温却一片冰冷,再不吃东西恐怕真的受不了,如果真的不愿意吃只能为他打营养针注射营养物质。 或许是他也太久太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阿莫斯守在雄虫的身侧闭上眼,原本只是以为小憩片刻,睁开眼时却已是深夜。 带着血腥味的清冽气息在房间内弥漫,若有若无的笼罩住他,激发出雌虫骨子里对雄虫的渴望,阿莫斯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雄虫的信息素。 怎么会―― 他蓦地低头,立刻切断了房间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将权限全部关闭,即便医虫也无法靠近。 那股清冽甜蜜的味道愈发馥郁,几乎要诱导着虫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床上的雄虫终于睁开了眼,苍白的双手死死攥紧床幔,额头冷汗涔涔,那双幽蓝的眼睛却在黑暗里带着空洞绝望的亮色,朦着一层水光。 被黑市拍卖的奴隶为了能够卖出一个好价格服侍雌虫,给他打过无数的催发提前发/情/期的针剂,可是那些对他有什么用呢? 他根本没有办法,而黑市只觉得是剂量不够,于是一次又一次的加大剂量,只为能够卖上一个好价钱。 疯狂的热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来回冲撞却找不到发泄口,又一轮折磨开始。 直到雌虫带着硝烟血气的信息素覆盖上他的额头,极尽克制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雄主,我会让您舒服的。” 第134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虫族雄虫稀少珍贵,信息素跟随等级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程度的浓烈之分,阿莫斯只嗅到过一次楚倦的信息素。 馥郁清冽的蜜罗香气,从雄虫瓷白脆弱的肌肤里弥漫出来,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让他忍不住合拢双腿,结实有力的臂膀不自觉的撑在雄虫病床的两侧。 楚倦往昔总是温柔尊贵而又矜持,哪怕是安抚他也只是少许露出一点信息素或是精神力,只是那么一点就有烧灼般的欲/望涌起,更何况此刻完全沉浸在雄虫的信息素里。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楚倦仍不愿意出声,牙齿死死咬住单薄的嘴唇,把苍白的唇色咬到快要出血,阿莫斯伸出一只手以几乎强硬的姿态伸进雄虫口中。 声音不自觉的低哑:“雄主,咬我,别咬伤自己。” 雄虫的虫核已经破碎,没办法自行愈合,免疫系统被破坏,每一处的伤口都可能带来感染的危险。 雄虫冰冷的身体唯有口中是暖热的,牙齿咬在阿莫斯的手指上,依稀可以察觉到细微的战栗。 雄虫身上单薄的白色长袍很快就被解开,阿莫斯近乎虔诚的揽住楚倦腰肢,在雄虫额心印上轻轻一吻。 无尽星海在此刻沉寂,远天只剩下幽远的星光明明灭灭。 .......(见评论) 垫在雄虫身下的长袍被汗水浸透,阿莫斯直接把床幔掀倒在地。 解开自己的军装盖在雄虫蜷缩的身体上,单膝跪地亲吻雄虫仍在不停颤抖的指尖和青紫的膝盖。 室内的温度恒定,雄虫却仿佛忍受着侵袭的寒流一般唇色惨白,双眸紧闭。 阿莫斯以超乎寻常的耐力将雄虫抱进怀中,克制着抚过楚倦单薄的脊背,哑声道:“雄主,没事了。” 他几乎全身心都被雄虫高强度甜蜜清冽的信息素笼罩,加之刚刚的亲近触碰。 那些疯狂叫嚣的渴求叫他忍耐着自身身体上痛苦的同时,也饱受心理上的煎熬。 他用干净的手掌一丝一缕拨开雄虫汗湿的额发,目光在触及雄虫湿润的眼角时不由得呼吸一顿:“雄主,怎么了?” 是哪里又开始疼了? 他很想低头细密的吻去雄虫的泪水,又自觉未曾漱口的自己不配碰到雄虫,只能用指腹摩挲雄虫的眼角,半抱雄虫的姿势让他的反应避无可避触碰到雄虫的衣裳。 “别碰我......” 然而被触碰的雄虫无端颤抖起来,嘴唇再次变得苍白,犹如惊弓之鸟用孱弱的双手猛地掀开靠近的雌虫,阿莫斯灰绿色的眼眸一瞬漆黑,却又强行压抑住自己。 雄虫仿佛回忆起什么难以想象的痛苦,眉眼间都浸透了一层湿意,他死死攥紧手里的衣裳,一手捂住心脏。 阿莫斯屈膝跪在床榻前,用前倾的膝盖遮掩住自己的反应,朝前伸出一只手掌。 “殿下,我是阿莫斯。” 瘦削苍白的手指深陷进心口的衣袍里,疼痛压的他弯下脊背,柔软的长发跟随着雄虫的动作披散下来,像是笼着一层银色的月华,清冷矜贵又脆弱的让任何虫都要为之心疼。 阿莫斯的手掌不自觉的收紧,呼吸被强行压制着不露出痕迹。 “别怕,没有虫能够再伤害您。” 雄虫捂住已然痛的无法坐稳,却始终未曾握住阿莫斯伸过去的手,就那样任由自己因为虚弱倒在床榻上,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支撑起来,茫然的瘫倒在床榻上,那双幽蓝深邃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翳,最终化成一片死寂的湖底。 阿莫斯等了很久很久,才听见楚倦的声音,破碎喑哑:“为什么,要救我。” 这样狼狈不堪,肮脏破碎的我,还有什么值得挽救的呢?为什么不让他就死在荒星之上,至少不用把这样丑陋的一面展现在阿莫斯眼前。 雄虫在帝国的地位来自于数量稀少,能够给予雌虫躁动期的抚慰以及繁衍子嗣的重任,他的虫核破碎不能给予任何精神力的安抚,更无法承担繁衍子嗣的任务,雄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救下他有什么意义呢? 阿莫斯张了张口,无数理由在他脑海中盘旋,到最后却只剩下沙哑的一句:“因为......” “您永远是我的雄主。” 只是着短短的一句话,百转千回,曾经多少次堵在咽喉却不敢宣之于口,到了此刻,他把虔诚的爱意和真心放在雄虫手上。 楚倦会永远是他的雄主,是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赴汤蹈火的雄虫。 阿莫斯的外套并不能完全遮住雄虫的身体,大片裸露在外的瓷白肌肤上是青紫的痕迹,楚倦仿佛听见什么荒谬的事,嘶声笑了起来。 “一只,硬不起来,只能给你......那种东西的雄主?” 他把血淋淋的伤口撕开在阿莫斯眼前,眼底是对自己疯狂的自厌和失望,甚至是讽刺。 这是一把诛心的刀,刺向楚倦的同时千倍万倍的反刺向雌虫的心脏。 “殿下,不要这么说自己。” 雌虫锋利的眉不自觉的皱起,双手紧攥成拳,他很想上前把此刻脆弱的快要碎掉的雄虫抱进怀里,却又生怕他再受任何刺激。 雄虫在抵触任何雌虫靠近他,在黑市里的日日夜夜,那些垃圾雌虫到底给雄虫带来了什么? 楚倦没有反驳他,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他空茫的闭上眼,积蓄了片刻的力气想要爬起来,却在动身的那一刻往床榻下滚下去。 没有落在冰冷的地面,军雌的手臂稳健又有力,支撑住骨瘦如柴的雄虫。 阿莫斯像是早已洞悉他的想法,沉默着抱起雄虫瘦弱的骨骼,低声道:“让我抱您过去吧。” 因为他已无法自行走过去。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体上带来的热度让雄虫不自觉的沉入水底,温热的水流包裹住那具冰冷肮脏的躯体,快要窒息的刹那雌虫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水底捞起来,额头紧紧靠在雄虫的冰冷的发上,哪怕再是克制,依然抵挡不住声音的喑哑。 “殿下,别这样。” 会把他本来冷硬的心肠刺的千疮百孔。 这一夜对于阿莫斯无比煎熬,他守在楚倦身边一夜,坐在他的床头,感受着雄虫冰凉的体温,却甚至不敢太过于靠近。 雄虫也许是受过深入骨髓的折磨,对于任何雌虫的亲近都带着下意识的瑟缩和退避,哪怕在睡梦中都是如此。 伸过去的手掌在即将接近的刹那收了回来,在身侧紧握成拳,雄虫已经熟睡,阿莫斯再忍耐不住从房间里退出来,把自己关在门外。 脊背抵在门上冷汗已悄然浸湿了一层衣料,攥住门把手的手臂肌肉每一寸都在不可抑制的发着抖。 “抑制剂。” 声音极端简短冷硬,却依然能听出其中的急躁和热度,时刻守在门外的尤瑟夫立刻递了一支上去。 雄虫这一次的信息素的扩散浓郁而紧急,在上将关闭所有权限之前就已经泄露出来一缕,守在外面的军雌不少腿都开始发软,险些直接因为雄虫的信息素失控,幸好及时打了抑制剂才勉强稳住。 他们只在门外就受到了这样的冲击,难以想象近距离接触楚倦雄子的上将是怎么熬过这半夜还没有失控的。 这种失控扩散的信息素对于雄虫没有任何好处,他的虫核破碎已经无法再产生任何能量,任何一次的信息素都是在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 冰冷刺痛的针剂直接打入手臂流进血管,终于短暂的让阿莫斯感到一丝清明。 “去准备全套的地毯,必须要古兰星的绒毛材质,将帝星周围适合的宜居星布置好,然后带艾克斯过来。” 楚倦的膝盖跪过太久淤血未清,帝国军舰并没有配备让雄虫居住的房间,他房间的设施对于雄虫来说远远不够,刚刚险些让雄主跪在地上。 艾克斯年纪太小身体也太过虚弱,不能穿过星际虫洞进行跨越,所以将他留在了后面的军舰里,此刻大概已经快要抵达帝星。 他的声音还是冷静的,话到末时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在他前面的三十年里,除却那一次意外和楚倦结合之外再没有接受过任何雄虫的抚慰,s级雌虫的精神力暴动非比寻常,他依靠了太多年抑制剂,反噬来的格外凶猛,更何况,那是楚倦。 他的雄主。 每一寸触碰过的肌肤都在叫嚣着接近亲吻交合,近乎疯狂的渴求着雄虫,那股灼烧的火烧的他四肢百骸都在痛,而他却确实服侍了雄虫。 雄虫的**里包含的浓郁信息素不能带来抚慰,只能带来更为激烈的渴求,抑制剂没办法完全压制下这股火气。 阿莫斯进入浴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雄主......” ....... 然而直到汗水流淌过满脸,无聊他怎样努力依然无法得到解决,军雌紧绷的双臂撑在浴缸上,将脸颊埋进冰冷的冷水里,良久才骤然抬起头。 镜子里的雌虫高大矫健,轮廓分明骨骼锋锐的脸上流淌过一滴滴水渍,那双灰绿色的眼眸边缘升起一丝漆黑的轮廓。 不,不能失控。 他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拳头鲜血淋漓,又被s级军雌强大的治愈力缓慢治愈。 除了楚倦,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他得到抚慰,然而越靠近雄主,对他的渴望和不得满足就会让沸腾的痛苦更加剧烈,灼/热的**快要将他整只虫烧成灰烬。 这是一个无解的迷题。 第135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森冷的巨舰在宇宙中游弋, 犹如一只巨大的掠食者穿行在无数行星之中,锋锐的翅翼之上仍然残存着来自战场的硝烟余烬,杀戮的气息凛冽逼近。 帝国给予了阿莫斯的舰队最高礼遇, 楚辞今日特地穿了一身优雅的白色缎面礼服,长发被剪成利落的碎金,站在战舰登录的基地偶尔低声同身侧的其他雌虫交谈。 眼底是笃定的野心和蓬勃的期望。 星网上爆发了一阵舔屏的声音, 相比于其他恶劣残暴的雄虫, 楚辞这种有野心但对雌虫彬彬有礼的款简直是戳中心脏。 “说起来阿莫斯上将婚约已经解除,这一次回到帝星就该和楚辞雄子登记结婚了吧?” “楚辞雄子名下虽然有克里斯丁少将, 还有卡佩家族的西奥多雌子作为雌侍, 但确实一直空缺雌君的位置,应该就是为了阿莫斯上将留下的。” “哼,之前那个废物雄虫耽误了阿莫斯上将那么多年, 真是帝国的蛀虫,该死。” 阿莫斯作为帝国近年来最强之星,带领帝国军雌赢下无数场领域之战, 战功卓著崇拜者至多难以想象,现在晋升元帅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基本上全权掌控军部, 雌君这个位置当然是他的。 眼看银色的巨舰就要落下,楚辞不再和身侧的雌虫交谈, 伸手整理了一下繁复华丽的领口, 嘴角勾勒出最温柔的微笑,等待着舱门开启。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嘴角的弧度也上扬的刚好, 星网会抓拍到最新的照片上传, 他也会趁这股东风向阿莫斯求婚。 呵。 从来都是帝国军雌跪着求着雄虫标记安抚, 愿意献出一切祈求雄虫娶他们,他恐怕是第一位主动向雌虫求婚的雄虫,而且还是一个离过婚的军雌。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星网掀起的震动和对他的崇拜,阿莫斯,大概也会对他感恩戴德,毕竟上一个雄虫是那样的废物。 然而一切在舱门开启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温柔的微笑诡异的凝固在嘴角。 庞然大物的银色巨舰轰然落地,片刻后舱门悄然开启,尤瑟夫恭敬的站在一侧,星网千千万万虫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道身影上。 阿莫斯依然如从前一般穿着裁剪贴身的军装,幽蓝的宝石纽扣扣的一丝不苟,块垒分明的肌肉隐藏在军装之下,一双眼灰绿色的眼眸带着天生的锐利和强悍。 这样无坚不摧的帝国杀器怀里却小心翼翼的抱着一只虫。 被他抱在怀中的雄虫只露出半张瘦削的侧脸,软金色的长发散落在强大雌虫的臂弯里,一身素朴的白色长袍,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闭合着,似乎在承受着什么难以想象的痛苦。 帝国星网实时转播,连同现场的氛围瞬间凝固。 “这、这是?”短暂的震惊过后星网瞬间炸开了锅。 “阿莫斯上将在战场上捡回来的病弱雄虫吗?这个侧脸,屏幕有点脏,让我靠近点看,以及,转播怎么回事??都没有上方镜头切一个的吗?” “这位雄虫殿下好瘦弱,这不@一个雄虫保护协会?真的会让雄虫病成这样吗?” “好奇怪,侧脸识别过了,雄虫保护协会信息库里没有这位殿下的资料。” 阿莫斯并没有理会在场所有虫的目光,脚步稳健的走出舱门,目光锐利而淡漠,没有将其他任何虫放在眼里。 眼看阿莫斯就要直接略过他,楚辞下意识的喊出声:“阿莫斯!” 楚辞的脸色极端难看,其他虫眼力见不好不认识楚倦就罢了,他跟楚倦怎么说都是一个雄父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楚倦,他都已经让楚倦身败名裂卖进星盗奴隶市场了,阿莫斯竟然还将这种废物捡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阿莫斯上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只罪虫已经被流放出帝国,现在应该在荒星服刑,没有帝国的允许不得踏入帝国领土一步,怎么,你这是要违抗帝国法律将他带回来吗?” 帝国判决至高无上,就算是军部元帅也不能违抗。 这话一出星网更躁动了。 “不是吧,竟然是那只养胃雄虫??” “前段时间流出来的视频的主角虫?当时那是什么画质,竟然没看出来这只雄虫竟然这么好看,等等我我去星网对比一下。” 手快的雌虫已经找完回来了。 “楼上说什么对比了,我都懒得拆穿,别找了找不到了,前段时间都传疯的视频突然一下子就没了,我哪里都没找到,直接禁了,哪只虫有记得发我。” “怪不得雄虫保护协会没有他的资料,前段时间已经把他除名了,以及,哪只虫有请发我。” 楼下一堆跟排的,排了一串才有一只虫气急败坏:“你们都没发现楚辞殿下被阿莫斯上将直接忽视了吗?” 被忽视的楚辞直接拦在了阿莫斯面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这种对待了,他一直都是被雌虫犹如天神一般尊敬,阿莫斯的态度触及他的逆鳞。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怀里的雄虫似乎有一丝痛苦涌现出来,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呼吸也更为急促,阿莫斯的心脏紧缩,对面前拦路的雄虫面色更冷。 “我的雄主身体不适,请楚辞阁下让开。” 雄主两个字一出来楚辞脸色再次变换,冷冷嗤笑一声:“别忘了,你早已和这个废物离婚了。” 离婚,阿莫斯的目光骤然冷锐,如利箭一般刺向面前尊贵的雄虫:“楚辞阁下陷害我的雄主一事我会追究到底,希望您不要再多加纠缠。” 说完径直绕过楚辞朝前走去,丝毫不管一句话让星网上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阿莫斯上将刚刚说什么?楚辞雄子陷害他的雄主??” “我看过婚姻登记所,阿莫斯上将确实已经和那只雄虫离婚了,怎么会还叫他雄主?” “楚辞阁下怎么会做那种事?视频你们也看过,那只雄虫不就是有问题?” 这话一出瞬间引得无数军雌炸了:“怎么?难道你们怀疑阿莫斯上将撒谎?阿莫斯上将在外为帝国征战,帝国就是这样诋毁他的吗?真是令虫寒心!” “唉唉,楼上可别这么说,这么说不然是楚辞阁下撒谎吗?楚辞阁下也为帝国做出过无数贡献。” 虫族本身就是战斗力彪悍的种族,在星际之中厮杀的军雌战斗力强横,在帝国维持各类运转的亚雌和雄虫战斗力也普遍不弱,只是短暂交锋星网上就已打的水深火热,楚辞想借阿莫斯的影响力吸收军雌支持自己的计划瞬间破裂。 楚辞还要再开口,突然不远处一位少校军衔的雌虫牵着一只小雌虫走了过来。 “雌父!”艾克斯快步走上前来,先是恭敬的喊了一声雌父,而后才将目光转向雌父怀中奄奄一息的雄虫身上。 跟他一样有着金色的长发,艾克斯鼓足勇气,轻轻喊了一声:“雄父。” 今天收到的刺激太多,帝国星网上的激烈争吵声也因为软糯的小雌虫平息下来。 虫族无比注重生育繁衍重任,在帝国对待任何幼崽都是宽容柔和的氛围,是这个残暴好战的种族藏在骨子里的一点温柔。 而且这只小雌虫确实太好看了些,帝国的雌虫长的很快,三岁的孩子就已经有一米多高了,穿着合身的白色长袍,金色的柔软长发披在身后,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又圆又澄净,声音也软软糯糯。 “这是......阿莫斯上将的小雌子吗?这也太可爱了吧,好乖好听话,如果不是身上的虫纹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一只小雄子了。” “等等,你们都没发现一个问题吗?小雌虫在叫雄父啊?他在叫那只病弱雄虫雄父,你们真的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楼上这一提醒我想起来了,那只雄虫不是养胃吗?怎么会有虫蛋??” “对啊,别说怀上虫蛋需要标记结合,就是虫蛋生长也需要雄父经常灌溉,他如果真的养胃小雌虫怎么出生的?” “但应该确实是那只雄虫的虫蛋吧,遗传了雄虫的长发基因,容貌也是,长的这么好看,就算没有看见那只雄虫的正脸也能想象长的有多好看了。” 乱成一锅粥里雄虫似乎被这一声雄父惊动,僵硬一瞬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眸,那一双湛蓝的眼眸没有小雌虫那样透亮,却像雨后清晨一般清明,微微偏过头来,流光在他眼底潋滟生辉。 星网瞬间安静下来。 艾克斯看了一眼雌父,又贴近了一些,悄悄牵起雄父冰冷的手,手掌小而温暖,声音又甜又软:“雄父,我们回家吧。” 时间有一瞬间的静默,阿莫斯的心也跟着揪紧,雄虫不愿意让任何雌虫靠近,身体又孱弱到坐轮椅都可能滑落的程度,他隔着长袍的拥抱已经让雄虫难受,不知道艾克斯的触碰雄主能否接受。 很久,似乎为了不让小雌虫失望,那只手掌轻轻回握住小雌虫的掌心,小雌虫立刻展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紧紧牵住自家雄父的手。 “我承认我刚才声音大了一点,其实也不一定要楚辞殿下那种身居高位的雄虫,我还是挺愿意照顾一位病弱的雄虫殿下的。” “也不是想和阿莫斯上将抢虫,主要是想拥有一只那么可爱的小虫崽,就算是小雌虫崽也没关系。” “你们别忘了那只雄虫养胃。” “事实大于雄辩,都有小虫崽了怎么还能有造谣的,不会是哪个雄虫嫉妒这位殿下有阿莫斯上将还有一只漂亮小虫崽吧?” 星网上的舆论风向瞬息万变,楚辞被威胁警告外加忽视彻底,本来一场他的大型作秀现场化为泡影,风头都被抢光,脸色已经完全黑成了猪肝。 而阿莫斯快步将楚倦转移到飞行器,艾克斯作为雌虫小虫崽拒绝了尤瑟夫抱他上飞行器的举动,自己坚强的两只小爪扒拉着爬上飞行器,软乎乎的坐在了雌父旁边。 “尤瑟夫叔叔不要抱我,我可是小雌虫,我长大以后可是要保护雄父的。” 尤瑟夫扶额,又有些好笑,帝国的雌虫天生就比雄虫强大太多,所以哪怕小时候在学校里也是雌虫照顾雄虫多一些,但艾克斯因为在虫蛋的时候营养不足所以一直很是孱弱,没想到还挺有志向的。 阿莫斯将雄虫抱的更紧了一些,从舱门到飞行器的短短一段路不得已吹了一些风,雄虫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手掌都已冰冷。 只怪楚辞那只雄虫非要挡在那里耽误了时间,阿莫斯伸出宽大的手掌想要包裹住雄虫冰冷的掌心,楚倦似是一顿,微微挣了一下,阿莫斯神色黯然,却依然松开了手。 过去的经历已经为温柔的雄虫蒙上了一层无法褪去的阴翳。 艾克斯刚好在这个时候在阿莫斯身旁坐好,懵懂的靠近自家雄父,讨好的伸出两只小胖手:“雄父手冷吗?艾克斯给雄父暖暖!” 帝国雌多雄少,在家庭里雌虫幼崽数量太多经常会被雄父忽略,雌虫幼崽仿佛天生会依赖和讨好雄父以求得更多关注。 这一次雄虫的手臂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大概因为不想伤了小幼崽的心而没有挣开。 雄父的手实在太冷了,艾克斯鼓起脸捧起雄父的手掌贴在软软的脸颊上,轻轻哈气,轻声问。 “雄父你的手好冷,你是不是很疼啊?” 他曾跟随着雌父抵达过帝国的边境,常年风雪不断的星球,在那里雌虫作战中他无意间离开军舰掉落星球,仅仅只是一刻钟,他的体温急速下降,当冷过了十五分钟以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疼痛,雌父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疼到啜泣,埋在雌父怀里不肯出来了。 所以一直这么冷的雄父肯定很痛。 楚倦鸦羽般的长睫往下低垂,仿佛被触动,小雌虫仍然在努力的给他哈气暖手,他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微笑,虽然淡的快要融化开来。 他轻声说:“雄父不疼的。” 所以不要担心。 可怎么会不疼呢?明明疼的受不住,却还是这样温柔,生怕小虫崽担心。 雄主好像永远这样温柔,哪怕忍受着所有难言的痛苦,阿莫斯的心脏被密密麻麻的酸涩填满,让他说不出话来。 阿莫斯的别墅是帝国军方为他配备的,在帝星正中央,安保和医疗都是帝国最高级别,能够在周围住下的也只有几位军部的最高级别。 走下飞行器时周围有其他别墅的雌虫往这里看来,楚倦下意识的别过脸,清浅的呼吸都有短暂凝滞。 他在惧怕虫群和目光。 阿莫斯侧身挡住所有好奇的视线,温声开口:“这里平时没有什么虫出现,帝星的医疗配备是最好的,我们暂时在帝星住一段时间,等雄主身体好一些就搬到附近的宜居星去居住。” 他这些年拼命打拼出一切,名下财产无数,足以让雄虫过上跟从前一样高枕无忧的生活。 一边冷冷朝外看了一眼,尤瑟夫领命朝一旁走去,其实周围早已清理过一遍,但看来还是不太干净,等一下和军部其他长官商量一下,看来只能暂时委屈他们去其他地方暂住了。 军雌为他们打开别墅的大门,哪怕长年无虫居住这里依然被修剪保护的很好,花木生机盎然,艾克斯小跑着抢在军雌前面为他们打开别墅正门,湛蓝色的眼眸犹如碎金。 “欢迎雄父回家!” 第136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阿莫斯将新家努力布置的像从前一样,院子里种满了楚倦喜欢的雪楹,那是遥远星际春天里才有的花朵,纯白如雪,一丛一丛宛如瀑布一般流泻,从前楚倦最爱在树下看书。 别墅后虽没有赫尔卡星那般飞流直下的瀑布,却有一条蜿蜒的小溪,两侧遍布花木,流水潺潺。 阿莫斯进去时雄虫倚靠在枕头上,软金色的长发垂落在腰际,即使是白天房间里的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不见一丝光亮。 那些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雄虫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第一次进入这宽敞明亮的别墅时雄虫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艰难到战栗。 “把灯关上......” 这样明亮刺眼的灯光,亮的仿佛他依旧身在炽热的白炽灯下,赤/裸着身体接受货主对货物的挑剔和审视,没有尊严,没有自我。 阿莫斯的心脏升起难言的晦涩情绪,他轻吻在雄虫的发顶,而后用胸膛挡住刺眼的阳光,抱着雄虫进入卧室,从此以后这偌大的别墅再未见过阳光。 开门声惊动了虚弱的雄虫,他的脊背僵直了一瞬,阿莫斯将门带上,手里端着托盘走到床边。 刚回帝星,所有事物能推的他都一律推掉,然而作为将领述职报告避无可避,他不得不在今早去军部一趟。 在出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都感到格外难熬,明明在外独自征战三年都可以忍耐,到了现在却仿佛离开雄主一秒都如此艰难。 回来时在门口遇见踌躇焦急的亚雌医生。 雄虫没有安全感,阿莫斯给了他别墅最高权限,没有雄虫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卧室,为了防止雄虫伤害自己,改动程序只给了他和艾克斯两个名额。 现下他不在家里,艾克斯被送去军校,雄虫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物和清水。 雄虫的身体机能已经完全被破坏,根本无法自主排泄,需要借助外界辅助,医虫的建议是安插排泄仪器。 雄虫的自尊心那样强烈,再者阿莫斯根本不忍让雄虫再受到任何伤害,那种东西,大约会疼,对于雄虫来说无疑是二次伤害。 所以这几天以来一直都是他亲自服侍雄虫。 他不在家,雄虫连水也不愿意喝,或者说他本身就不愿意进食,一直都是依靠艾克斯的央求才肯吃一点。 阿莫斯神色微黯,半跪在床边将托盘放在柜子上,额头轻轻抵在雄虫的手腕一侧,轻声道:“雄主,今天军部述职,我以旧伤未愈为理由向军部请假一个月,未来一个月我都会陪在您身边。” 他会如同一个雌奴一般每天给雄虫事无巨细的报备自己的行踪,以求雄虫能稍微多一点安全感。 雄虫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未进水米的嘴唇显得有些干燥,那双透亮湛蓝的眼眸宛如破碎的星辰,一片死寂。 阿莫斯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心如擂鼓,又硬生生忍住。 雄虫削瘦的手指落在床幔上,声音落在空旷至极的空间里显得毫无生气:“我们已经签署离婚协议,我已经不再是你的雄主。” 从离婚协议签署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已像骤然断裂。 阿莫斯微窒,灰绿色的眼底闪过一丝幽邃的微芒,声音沙哑涩然:“那时楚辞殿下将离婚协议寄给我,说是雄主想跟我解除婚姻,我以为是您不愿意再要奴......” “毕竟,雌奴没有过问雄主意愿的权利。” 他用了最低贱的自称,卑微低下头,却依恋又虔诚的捧住雄虫冰冷的手掌,珍惜的印在额头,沉声许诺:“在奴心中,您永远是我的雄主。” 雌虫的体温比雄虫高太多,温暖的体温从相触的肌肤渗透,雄虫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想要往后撤离。 “奴愿意为您去做任何事。” 楚倦冰封一样的眼眸终于在这一句出口时露出一点波动的迹象,良久,雄虫几近涣散的目光才将将落在他身上,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真的吗?” 他的声音破碎而缥缈,低弱的恍如只是错觉。 阿莫斯抬起头,灰绿色的眼眸仿佛燃烧起火焰,他执住雄虫的手掌微微收拢在掌心:“雄主想要什么?” 那双本已死寂的幽蓝的眼眸终于潋滟开一丝涟漪,冰冷的手指放松任由阿莫斯握住,犹如恩赐:“帮我去找到雌父和里斯,可以吗?” 他被流放荒星,帝国子民的身份被褫夺,通讯器被摘除,彻底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再后来就是在宇宙当中被倒卖流浪,其间只零星听见过雌父和里斯的消息。 阿莫斯的心脏稍微放松,楚倦的状态让他感到害怕,一直不言不语,似乎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包括生命和治疗,只偶尔在艾克斯的撒娇下会吃一点食物。 这是抵达帝星这么久以来雄虫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至少还要牵挂的事就好,哪怕牵挂的并不是他。 “雄主放心,奴会做好的。” 收到肯定的答复,雄虫慢慢收回手掌,阿莫斯没有多言,只是端过一旁的白瓷托盘,恳求道:“雄主一天都没进食了,喝一点水好吗?” 阿莫斯在雄虫背后加了两个枕头,将虚弱的雄虫扶在怀里,先用湿巾沾湿雄虫苍白干燥的嘴唇,而后用瓷勺一点一点喂进去。 雄虫的咽喉也有伤,水是兑好的温水,他小口的啜饮,喉结小幅度滚动,软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流泻落在阿莫斯指间,带起一阵细微凉意的温度。 阿莫斯眼眸微黯。 楚倦喝了一点以后就摇摇头不想再喝,他的咽喉只能进流食,长时间饥饿的胃部已经收缩到极致,只能在水中加入一些营养液或者打针维持营养的摄入。 喝完水阿莫斯将餐具放下,温热的手掌落在雄虫的脖颈处,想要替他揉过微微发疼的咽喉,雄虫仿佛受惊一般骤然僵硬,湛蓝的瞳孔微缩。 “别碰我。” 阿莫斯的心脏宛如被一根根尖锐的针尖碾压而过,却依然顺从的低下头。 “是。” 卧室重回寂静,只有窗外传来树被风吹乱的簌簌声。 003在阿莫斯走后才悄悄出现,端详着面前俊美虚弱的楚倦:“宿主,你是在愧疚吗?” 楚倦微微一顿,没出声。 他向来是不愿意连累其他人的,对于阿莫斯,他想的其实是默默无闻无私奉献,而后在阿莫斯晋升上将以后功成身退,被楚辞当小炮灰打脸就打了,剧情符合设定就行,原本他也并不知道他雌父和里斯的结局,可这一次他知道了,就不能无动于衷。 阿莫斯在他第一天回到帝星时就将他的通讯器放在他的枕边,当做是他回来的礼物。 他深居简出又不跟其他雄虫一样热爱骄奢淫逸玩弄雌虫,是以并没有什么朋友,他出事以后除了西尔和多伊格外也并没有其他虫关心过他怎么样。 只有他的雌父在一开始焦急的发过无数讯息询问他的情况,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完全被切断与外界通讯。 他的雌父阿麦德斯的消息在星网上很容易查到,几乎只要稍微搜索就有痕迹,在他出事以后惹怒雄父被直接强制要求退出军部。 哪怕是雌君也要完全尊重雄主的意愿,所以他的雌父被迫卸掉军职,很快就被雄父以教导雄子不力的罪名降为最低等雌奴。 不久之后雄父就将楚辞的雌父晋为雌君,而楚辞也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科赫家族的继承人。 而里斯则因为包庇罪被关押进帝国监狱,最终被送进奴隶市场。 白皙冰凉的手指在通讯器上滑过,俊美虚弱的雄虫指尖微顿,略微扯起嘴角。 其实只是一个很拙劣的伎俩,坏就坏在他的雌父关心则乱,而楚辞又当真是如传说中那样关心尊重雌虫吗? 他的雌父一生为帝国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如果按照楚辞的理论是最该受到尊重的,不过是顺他者有尊严,逆他者就施展雄虫权力镇压罢了。 楚倦将星网关闭,微微垂下眼,眼睑下方垂落一片阴翳,003莫名嗅到一点不妙的气息:“宿主在想什么?” 雄虫依然低眉注视着星网,眉眼轮廓温柔,语气却凉凉:“在想楚辞该受多少年折磨死才好。” 反正主角攻只要不死世界就不会崩塌,也是,活着生受折磨不比死了更好吗? 他看起来那样认真仔细思量,像是在心底一件一件挑出罪人的过错进行审判,003莫名觉得骨子里升起一阵恶寒,宿主果然不认真的时候最温和,认真起来好可怕。 通讯器的光芒黯淡下去,楚倦微微闭目,室内安静的可怕,003不习惯这样死寂的氛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一团荧光落在楚倦肩头:“宿主不好奇主角受在做什么吗?” 楚倦觑它一眼。 谢谢,并不感兴趣。 憋不住的003:“.......主角受在门外数秒。” 雄虫有一瞬怔愣,那双深蓝的眼眸微微偏过去落在黑暗中的门扉上,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雌奴在他门边永远恭敬顺驯的等待。 等待着他的任何驱遣,肝脑涂地。 一墙之隔的地方阿莫斯将脊背抵靠在门背上,手臂抬起一分一秒数着时间过去,他刚刚到动作让雄主抗拒,现在进去也许会让雄主感到反感。 他却无法忍受离开雄虫一时一刻,再次失去他的恐惧会随时淹没他,让他忠实的守候着自己的雄虫,寸步不离。 还有十五分钟艾克斯就会回来,他等待着和艾克斯一起进入雄主的房间。 艾克斯,是雄虫会稍稍软化的对象。 帝国有专门的读秒训练,精准严苛的s级雌虫从来门门课程满分,却要在此刻借助机器读秒,每一秒的时间过去都仿若度日如年,心脏却抑制不住愈发快速的跳动。 在那漫长又短暂的时光里,他蓦地想起曾为艾克斯买过遥远星球的故事书,书上的某一段话: 你下午四点钟来, 那么从三点钟起, 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时间越临近, 我就越感到幸福。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 我就会坐立不安; 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注] 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 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准备好我的心情。 等待着每一次靠近你的时机,每一秒的逝去都是对幸福的靠近,就连坐立难安都是幸福的代价。 在那一刻帝国最强悍坚毅的将星,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满腔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同他的雄主诉说,只想把心都剖开放到他眼前。 第137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楚倦的雄父楚崢是只残暴无情的雄虫,楚倦被爆出阳痿以后自觉大失颜面,又有后面楚辞设计,暴怒的雄虫直接将阿麦德斯狠狠虐打折磨了一顿后贬为雌奴,并下达命令无论是哪只虫都不能将他带走。 科赫家族盘踞帝星多年,是这一代虫皇的坚定拥护者,树大根深,阿莫斯虽然是百年难遇的新星之将,但根基多在军部和战场,在帝星还是缺少了势力。 但所有的阻碍都在雄虫半夜梦魇时喊出雌父时蓦地迎刃而解。 深夜梦魇的雄虫蜷缩在被褥当中,金色的长发被汗水濡湿,鸦羽似的长睫剧烈的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张合吐出温热的呼吸,连呼喊的声音都在战栗。 他一手情不自禁握住雄虫冰冷沁着冷汗的手掌,一手轻轻拍在雄虫震颤的脊背,温声许诺:“殿下,睡吧,没事的,明天我就会带着您的雌父来到您身边,我保证。” 雄虫仿佛在梦中听见他的许诺,终于停止了梦魇。 阿莫斯伸手抚平雄虫微皱的眉宇,心脏仿佛被某种鼓胀的情绪填满,在那一刻他想,只有能让雄虫好受一些,无论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于是第二天楚倦就在星网的元帅受封典礼上看见阿莫斯拒绝了虫皇其他封赏,单单请求释放楚倦的雌父阿麦德斯。 此话一出楚辞的眼睛便虚眯起来,却并没有开口呛声,毕竟他现在是一个尊重雌虫的新平权主义救世主,所以他选择让他的雄父站出去反驳。 “阿莫斯元帅,我敬仰你为帝国所做的贡献,但阿麦德斯是我的雌君,我可以任意处置他,就是打死他也是我的个人财产,还用不着你来插手。” 楚倦的雄父这些年纵欲过度,怎么看都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盛气凌人又视虫命如草芥的模样实在倒虫胃口之极。 阿麦德斯的名字不少军雌并不陌生,以前也听说过这位雌虫上将嫁给了一位雄虫殿下,并成功诞下一枚雄虫蛋,后来阿麦德斯消失也只是以为他自己隐退或者退回家庭。 直到此刻才知道阿麦德斯竟然被直接贬为雌奴,多亏了楚辞这些时间的鼓舞和平权理论,以前只会无脑责怪雌虫的雌虫们也鼓起勇气发出一些疑问。 当然也有依然无脑站雄虫的发言:那也得看看雄虫阁下怎么说,阿麦德斯是雌君,能够拥有一些权力,既然能让雄虫阁下忍无可忍贬为雌奴,那么肯定是犯了大罪。 阿莫斯神色不变:“他是我雄主的雌父。” 他不提楚倦还好,一提起楚倦楚崢眉目间的憎恶更深,愤怒开口道:“他养出那样一只废物养胃的雄虫,我没有直接打死他已经是我仁慈!” 那只养胃雄虫让他科赫家族丢尽了颜面! 阿莫斯灰绿色的眼眸冷光一闪,刚从战场尸山血海下来的军雌眼里仿佛仍然带着凛然的杀意和森冷,看的楚崢竟然有一瞬腿软,但很快就被熊熊怒火所掩盖。 真是该死,现在竟然有军雌可以坐到这样的位置,胆敢这样跟他说话!都是楚辞推行的该死的平权主义。 “请阁下慎言。” 阿莫斯灰绿色的眼眸冷萃如冰,隐隐含着威慑力:“前段时间外界流传过我的雄主一些流言,我那时一直在外星域作战,没有及时澄清,我的雄主绝没有外界传言的疾病。” 他这些话不单单是对着楚崢说的,此刻受封礼全帝国的虫都拭目以待,他是在对着全帝国所有虫澄清这件事。 这纯粹就是颠倒黑白,楚辞朝一旁的西奥多皱了皱眉眉,西奥多作为雄虫的雌侍立刻反驳道:“那阿莫斯元帅如何解释星网上流传的视频?那可是切实的证据,不然就凭您一句话就可以推翻帝国法庭的判决吗?” “证据就是我跟雄主有一只小雌虫,可以随时进行基因检测,至于视频——” 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所过之处犹如寒冰过境,刺的人骨头里都渗透出一股寒意。 “我也很好奇到底是谁在雄虫病重虚弱的时候强行对帝国雄虫强行挟持虐待,并拍下误导性视频陷害雄虫殿下,这件事我会请帝国法院彻查到底。” 星网上一片哗然,那个视频竟然是雄虫病重的时候拍的,故意折磨陷害病重的雄虫,恶意之深简直令虫胆寒。 阿莫斯战神的威望在帝国已经达到了顶峰,但质疑声依然存在。 “虽然虫崽的存在应该可以证明那位雄虫阁下没有养胃,可陷害挟持什么的阿莫斯元帅也是一面之词,并没有证据佐证。” “是的,虽然很相信阿莫斯元帅,但帝国法院的判决应该不会出错。” 阿莫斯继续沉声道:“关于我的雄主被冤枉之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另外,我还查到雄主在流放途中被星盗劫持并非意外,帝国之中有虫和星盗勾结,故意将雄虫流放的坐标透露给星盗。” 一石激起千层浪,星网瞬间炸开。 “什么??竟然会有虫和星盗有勾结?!” “哪只虫疯了竟然跟星盗那群丧心病狂的虫有来往,按帝国法律这可是叛国罪!” “真是用心险恶,就算再恨那只雄虫也不至于陷害以后再让他落入星盗手里,这对雄虫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星盗作为宇宙当中的流浪者,也是无恶不作的代名词,经常劫掠正常出行的飞行器和虫族普通居民,但凡落入星盗手中无论雄雌都会遭受非虫的折磨,最后被拉去黑市进行拍卖。 星盗是宇宙中所有种族得而诛之的通缉犯,也是帝国除星兽外第二死敌,帝国恨星盗入骨。 这话一出现场包括星网都炸开了锅,没有虫意识到一旁的楚辞脸色微变。 除了在别墅里悠闲看戏的楚倦。 感谢星网超清直播投影,他才能看见他那个纵欲过度的雄父和楚辞黑成猪肝的脸色,坐看鹬蚌相争真是一件人生乐事。 003悄悄问:“宿主开心一点了吗?” 最近感觉因为阿麦德斯和里斯被连累的事情宿主都有点不开心了。 楚倦淡淡道:“还行。” 不用自己动手看主角攻受自相残杀还挺省事。 艾克斯今天假期,趁着雌父不在乖乖和雄父待在一起,小虫崽长了三四岁第一次见到雄父,总是忍不住偷看自家雄父。 俊美如铸的侧脸被垂落的金发微微遮住,鸦羽一般的长睫低垂遮住了湛蓝如星河的眼睛,只在眼帘下投下一片淡淡阴影,明明只是一身简约白袍,小虫崽却总觉得自家雄父俊美尊贵的不成样子。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投影,嗯,他的同学们喜欢楚辞阁下都是因为没有见过他的雄父,他的雄父比楚辞大人好看多了! 由于一直注视着自家雄父,所以雄父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察觉到了,小虫崽悄悄挨过去握住雄父的掌心,仰起头紧张的轻声问:“雄父,怎么了?” 星网上在播放雌父受封典礼,雌父在为雄父说话了,是不是那些虫的话伤到雄父了? 那双温柔的眼睛落在身边的小雌虫身上,雄虫静静看着投影,又低头摸了摸小虫崽金色的发尾,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丝无力落寞的微笑,轻的快要消失不见。 “雄父只是觉得没有保护好我的雌父而已。” 那双温柔的眼睛好像落满了哀伤,艾克斯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连忙笨拙又轻柔的半抱住自己的雄父,用稚气的声音安慰。 “才不是雄父的错,是害雄父的虫做错了,雄父不要伤心,现在有雌父保护雄父和祖父了!” “嗯,”艾克斯想了想,认真许诺,“就算没有雌父,艾克斯也会保护雄父和祖父的!” 所有惹雄父难过伤心的虫都是坏虫,就算是一直送各种礼物给他的楚辞大人也是一样。 此时的楚辞并没有意识到,他长达三年对艾克斯的示好此刻已经在楚倦的三言两语下就轻易碎成了渣渣,他企图通过艾克斯树立的温柔接盘爱虫崽人设的计划也彻底宣告破裂。 不过此刻的他根本也没心思关心这些事,而是悄然对身旁的雌侍克里斯丁对视一眼。 受封典礼是庄严肃穆的大事,克里斯丁本不应该中途退场,这是对军部以及虫皇的极大蔑视,但现在他必须立刻出去替雄主处理掉那些事,不得不硬着头皮离开。 离开前他听见阿莫斯的声音继续道:“阁下将阿麦德斯上将贬为雌奴是因为教养雄子不力,但我的雄主明显是被陷害所致,阿麦德斯上将为帝国征战多年,立下无数战功,恳请阁下宽恕阿麦德斯上将。” 在最后,他沉声加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愿,也是军部的恳求。” 阿莫斯如今已经完全掌控军部,后面这句话加重了分量,同时,也是他开始在帝国权力舞台争权的开始。 星网上已经有阿莫斯和阿麦德斯的粉丝开始细数阿麦德斯的赫赫战功,数到最后无数军雌都开始情绪低落。 为帝国做出这样多贡献的军雌,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被剥夺一切荣誉贬为雌奴,受尽一切罪责,还要被雄虫高高在上的蔑视。 幸好,楚辞殿下为他们打开了思路!感谢楚辞殿下推行的新法和观点,让他们有了争取的方向! 楚崢快要气急败坏,刚要厉声说话就被一旁脸色阴沉的楚辞紧紧拉住手臂。 他清楚他的这个雄父要说什么,他要把那天阿麦德斯求他然后被他威胁的事捅出来,可他绝不允许楚崢在外破坏他的形象。 楚崢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到极致,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的盯住楚辞,都是他做的好事!推行的狗屁平权让这些雌虫都有胆子爬到他的头上来了! 楚辞走到楚崢前面,挡住了他那位残暴愚蠢的雄父暴怒的眼,脸上微微带着笑:“可我记得,阿莫斯元帅似乎已经跟那位雄虫签订了离婚协议。” 阿莫斯眼底依然古井无波:“是的,所以我现在恳求彻查帝国法院虐待雄虫,迫使雄虫签订离婚协议的非法行为。” 楚辞:“......” 很好,他几乎快要被气笑了,阿莫斯竟然翻脸不认虫,他们俩联手干的事这么快就敢全推在他身上。 楚辞深吸一口气,尽量露出真诚温柔的笑容面对在场和星网上的所有雌虫。 “阿莫斯元帅说的非常对,我一直支持雌虫能够拥有自己的权利和尊严,科赫家族也一直非常尊重为帝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军雌,既然已经有证据证明阿麦德斯上将被处罚属于误会,那么很快就会将阿麦德斯上将释放,同时我也代表科赫家族真挚的向所有虫表达歉意。” 他摇摇欲坠的笑意到底维持住了他的形象,星网雌虫纷纷表示他们相信楚辞殿下的为人,坚决将他和平白无故暴虐无道的雄虫楚崢分开。 楚崢险些当场发飙,直接转身就走,完全没给楚辞和阿莫斯任何面子,惹的虫皇都面露不悦。 楚辞让他处罚阿麦德斯,如今又让他丢尽脸面,如果不是楚辞现在是他唯一的雄子,又是帝国声望正盛的雄虫,他恨不得当场抽死这个混蛋。 —— 夜色深重,帝星一处庄园,两道身影在灯光下重重交叠,高大的雌虫撑在雄虫头顶,汗水沿着起伏的线条滑落:“楚辞殿下已经很久没来找过我,今天也是有事才来找我。” 楚辞努力深情款款:“最近太忙了所以才没能及时来找你,你放心,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去登记,让你做我的雌侍。” 帝国规定雌君只能有一位,雌侍只能有三位,他如今已经有两个雌侍,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奈何他桃花债多不胜数最后一个位置根本不敢给任何虫。 只能留下来当一个虚幻的饵。 一场纠缠完毕,来自帝国最高法院雌虫餍足的起身离去,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句。 “我等着殿下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楚辞确实不合规矩的进入过帝国监狱,也确实折磨威逼过楚倦,这些痕迹当初因为觉得无虫在意所以没有清理,现在突然抹去自然要费些力气,所以拿这些跟楚辞阁下讨要什么完全合乎情理。 一直到雌虫离开以后楚辞才勉强撑起身体,腿根都在发抖。 今天按照惯例已经宠幸过克里斯丁,刚刚又满足了帝国法院的a级雌虫,但现在他还不能休息。 拍摄视频绑架楚倦的虫克里斯丁已经为他解决掉了,但当初为了不被阿麦德斯追踪发现端倪,为他流出视频发散整个星网并引导舆论的雌虫是一个脾气怪异谨慎至极的是一个天才黑客。 这位黑客曾侵入过帝国金库满载而归,至今仍被帝国通缉,如果不是为他的魅力所折服根本不会冒险留在帝星。 而这位黑客甚至能够准确查到他的行踪,所以不是他亲自单独出门,根本不会出来相见。 想到这里,楚辞不得不咬紧牙关,穿戴好衣袍颤颤巍巍的独自走出别墅。 长风萧瑟,帝星郊外的一处废弃的昏暗巷子里雌虫正情动上下起伏之时,一把携带着精神力的匕首准确无误的刺入了他的后心。 雌虫因为兴奋亮起的虫纹逐渐黯淡,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下的雄虫,随后那双不甘的眼睛缓缓寂灭。 随着尸体滑落楚辞一阵眩晕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通讯器在此时不合时宜的亮了起来,他根本不想接通,可那个号码让他不得不咬牙接通。 废弃的巷子里出现一道真实投影,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痞气雌虫看见雄虫身边的尸体眼里闪过一道凶光,随即撑起身子露出一个有些饶有兴味的笑意。 “原来尊重雌虫的楚辞阁下也会杀虫,真是让我意外啊。”雌虫凶戾的眼里闪过兴奋之色,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我已经将劫掠那艘流放舰的虫都替你除掉了,那么楚辞阁下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利息?比如,对着这具尸体,让我好好看看大人是怎么动情的——” 无聊让003开上帝视角的楚倦:“......” 嘴角抽了抽,一边觉得辣眼睛的切掉画面,一边无语的按上额头,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所以,他到底是总攻还是卖肾?” 一直认真偷看雄父的艾克斯立刻站起来,迈着小短腿搬来了凳子。 “雄父头疼吗?艾克斯帮雄父按按!” 第138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帝国的夜横亘漫长, 阿莫斯今天回来的稍晚一些,艾克斯很听话,在通讯器收到雌父会晚回来的消息以后就乖乖自己洗漱好,夜晚时却忍不住偷偷跑进雄父的房间。 金色短发的小虫崽站在门口, 紧紧抱着怀里的小枕头, 软软的问:“雄父, 艾克斯可以陪雄父一起睡吗?” 很多小雌虫是不受雄父喜爱的, 只有小雄虫能够得到雄父的偏爱,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忐忑。 —— 阿莫斯回来时夜色已经深了, 打开房门时房间里久违的点了一盏灯, 金发的小雌虫乖乖的躺在雄父的身边, 雄虫还没睡下, 手里是一本微皱的书籍。 阿莫斯钢铁包裹的心脏被柔软的情绪冲击的只剩下一片温柔爱意。 他走过去小心将缠虫的小雌虫轻轻从雄虫身边抱起走到隔壁房间放下,盖好被子后才回到房间钻进柔软的被窝里。 这一次没有跟从前一样顺利, 雄虫在他的服侍下微微发出闷哼, 金色的长发在肩头散落,却始终没能解脱, 许久, 才有一只颤抖的手隔着被子轻轻落在他发上。 雄虫厌恶光明, 房间里的灯在小虫崽离开以后就已经熄灭, s级雌虫强悍的听力让阿莫斯能够听清雄虫每一声压抑的低吟,甚至是手指每一次骤然的收拢,发丝从肩胛滑落的响动。 最终在书脊砰的一声坠地的声响中结束。 阿莫斯在雄虫舒服以后为他清理干净,听着雄虫缓缓平静的呼吸才退出被窝。 雄虫苍白的指尖压在被子上,得益于s级军雌在黑暗中依然卓越的视力, 阿莫斯看见苍白的指尖终于沾染一丝潮湿的洇红。 他下意识的想要握住好像脱力的指尖, 犹如蛊惑, 又犹如对自己汹涌欲/望的少许一点安慰。 却终究没有握到,雄虫手指骤然收紧,然后撤离了他掌心,只在边缘划过一丝飞快流逝的温度。 总是这样。 阿莫斯沉沉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渴望,哪怕刚刚经历过再亲密的接触,雄虫依然抵触他的任何触碰,那些渣滓到底对楚倦做了什么。 他不能再有任何伤害雄主的行为,阿莫斯死死攥紧掌心,转身借漱口的时机按耐住汹涌的情绪,隔着被子轻轻覆盖在雄虫的腹部。 “雄主,还难受吗?” “艾克斯太胡来了。” 小家伙偷偷藏了最喜欢的兽奶留给雄父,温柔的雄虫不想让小虫崽伤心,然而最新鲜的兽奶来自刚刚诞生幼崽的星兽,里面微量的激素对于现在的雄虫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为了卖出一个养胃的奴隶,黑市给他喂下了太多催发发/情期的药剂,他无法释放,药剂沉淀在身体里,已经完全破坏了雄虫的身体,他随时可能陷入无望的发情/期。 汗湿的金发贴在额角随着起伏的呼吸散落,温热的手掌为孱弱的雄虫按揉着腹部。 只是稍微好受一些后雄虫便克制的退开一些,无声摇头。 阿莫斯眸色晦暗,为雄虫细心掖好被子,在黑暗里躺在了房间的地上。 雄虫抗拒任何雌虫的接近,然而他的身体又太过虚弱,连短暂下地行走都不能,阿莫斯不愿意让他反感又实在不放心他一只虫睡,于是在床榻下面打了地铺,也便于随时照顾楚倦。 开始的一段时间雄虫夜里总是睡不着的,疼痛和噩梦几乎随时会席卷住他,在睡梦当中把自己逼到绝路,阿莫斯不忍他伤到自己,在他每一次失控的时候将虫按在自己怀里。 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能够徒手撕裂小型军舰,如果他不愿意哪怕雄虫的牙齿尽数粉碎也无法伤到他一根汗毛,但他只是强忍着,任由雄虫的牙齿穿过肌肉,留下一片淋漓的伤口。 精疲力尽的雄虫倒在他的怀里,阿莫斯会在黑暗里替雄虫收拾一片狼藉的床铺,用湿热的毛巾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汗水,擦去他眼角因为生理性的疼痛溢出的泪水,将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按揉至温热柔软的温度。 为他擦净身上每一处缝隙里的水渍,换上干净的长袍,整理凌乱的长发,将那个他曾经根本无法拥抱的高高在上的雄子抱在怀里。 虽然孱弱的一触即碎,却在此刻完完全全属于他阿莫斯。 哪怕濒临破碎至少属于他。 他享受这种完全的掌控,脆弱的雄虫完全依赖着他。 双腿失力不能行走,无论去哪里都需要他的怀抱和代步;食管脆弱心理性厌食,需要他用最精贵的事物哄着慢慢吃少许;身体药物积淀无法控制的发/情期,需要他在任何时候进行抚慰。 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一切都要假于他的手,等待他回来的时刻里稍微多喝一口兽奶,都会因为鼓胀的腹部而感到难受。 黑暗里雌虫灰绿色的眼眸愈发深邃,也许是因为夜色太深,让他的眼眸几近漆黑,只有在这样无尽的黑暗里他才能这样专注不加伪装的看着面前的雄虫。 那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到贪婪甚至疯狂的程度。 现在的雄虫能够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稍微安睡一段时间,但很快就会再次从噩梦当中惊醒,在急促的呼吸里,在每一次不能喘息快要休克的情况下,甚至需要他辅助雄虫呼吸。 强悍的力量几乎要在房间苏醒,阿莫斯慢慢弯下腰揭开被子,镇定剂让雄虫短暂失去了警觉,他将暖热的手掌放在雄虫腹部再次为他揉按。 雄虫总是倔强又强撑,明明还在难受,却只愿意接受一丁点的好意,他的动作轻柔,直到冰凉的皮肤慢慢涌上温度才停止。 因为他的动作雄虫的睡袍松垮的挂在身上,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高大强悍的雌虫撑在雄虫上方,眼里是汹涌而上的火焰。 雌虫虔诚的低下头,隔着薄薄一层睡袍亲吻雄虫的腹部,却在即将触及雄虫肌肤的那一刻猛地惊醒,撑在雄虫两旁的手臂骤然收紧,很久,才克制着在雄虫鬓角落下一吻。 “雄主,晚安。” 炽热的呼吸落在脖颈,沙哑的声音里压抑着不能言说的渴望和爱/欲。 浴室的门被轻声打开而后关上,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于是也无虫得知黑暗里的雄虫是何时睁开的眼。 睡袍已经被重新拢好,放在被子下的手被恢复到了从前的姿势,这里是帝国军部别墅区,哪怕是帝星的喧哗也渗透不了半分,空旷的安静里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包括窗外轻柔的风声,自然也包括浴室里雌虫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隐隐带着一丝痛苦。 每天不停的靠近,甚至是吞食雄虫的信息素,却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对于帝国的军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的酷刑,也会让他一步一步更接近于崩溃。 靠近爱上一个养胃的雄虫,对于虫族这个种族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自虐和自杀。 陷在柔软被窝里的雄虫静静听着窗外的风声,厚重的窗帘也在夜风下被掀起一角,清冷的人造星光透过缝隙落在雄虫发梢,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碎银星光。 他弯起苍白的嘴角,在刚刚被服侍完以后显出少见的慵懒和倦怠:“他能坚持多久呢?” 这句话并没有听众,在某些时候迫不得已关在系统空间的003也没有听见。 和虫族本能对抗,自知结局却犹如吸/食/毒/品一般走向毁灭的结局。 阿莫斯元帅,帝国最杀伐果断的将星,会做出何种抉择呢? —— 里斯被变卖到遥远星际,哪怕从星际虫洞过来也需要时间。 楚倦的雌父阿麦德斯则一直被扔在赫尔卡星遭受惩罚,楚辞于今晨发来讯息,楚崢虽然不肯签署离婚协议,但已同意放阿麦德斯出来,请阿莫斯代表军部到赫尔卡星接收阿麦德斯。 赫尔卡星曾经是阿麦德斯上将送给楚倦的成人礼,属于楚倦手中财产无数星系中的其中一个,后来阿麦德斯被贬为雌奴,楚倦被流放,赫尔卡星被划为楚崢所有,楚崢又将它转手送给了楚辞。 所以现在这座星球隶属楚辞。 楚倦执意要第一时间见到雌父,军部医生的建议是暂时不要离开帝星。 闻言雄虫沉默了许久垂下眼帘,那双湛蓝的眼里蒙上一层阴翳,似讽似笑,颓败中透着自嘲:“原来,还是哪里也去不了......” 跟在黑市做奴隶有什么不一样呢? 阿莫斯最终不顾医虫的反对将楚倦带上了飞行器,他将孱弱的雄虫抱上飞行器,在他耳边低声许诺:“没有任何虫可以阻拦您,以后无论您想去哪里,奴都会陪伴您去。” 他知道孱弱的雄虫有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在那些深夜雄虫独处的时光里他翻看一切关于宇宙的书籍,也在偶尔矜持的问他,阿莫斯,军舰外的宇宙美丽吗? 军舰外的宇宙是硝烟和战场,血腥和争夺,可在雄虫温柔澄澈的目光里,那是无限的自由和无拘无束。 曾经他只是一个雌奴,根本无法同雄主去任何地方,去或不去都由不得他,但此刻一切都已经不同。 他愿意带他的雄虫去任何地方,去或不去都可以由他满足。 楚辞在别墅外等候良久,白羽织就的华丽长袍下是叠起的双腿,他坐在庄园繁茂的枝叶下,嘴角含笑,手里是一杯摇晃的蓝色火焰酒,远看也当得上一句芝兰玉树。 身侧是跪倒在地的阿麦德斯,双手被镣铐锁住,沉重的金属奴隶锁紧紧束缚住军雌凶悍的能力,雌奴低头的跪姿展现出背后无数交叠的伤痕,血肉模糊。 坐在轮椅上的雄虫好似心脏都有一瞬紧缩,手掌不自觉的收紧盖在孱弱雄虫的膝上雪绒毛毯,金色的长发发尾泛起一丝些微的颤抖。 阿莫斯走上前去为衣不蔽体的阿麦德斯盖上军装。 代表雌奴的控制器被楚辞玩味的挂在掌心,在阿莫斯短暂离开楚倦身边的那一刻他站起身来,迈开修长的双腿走到楚倦身边。 他俯视打量着这个孱弱无能又毫无野心的雄虫,仔细寻找着阿莫斯会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除了一张脸外真是毫无优点,如今就连这张动虫心魄的脸都在病弱的缠绕下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楚辞薄削的嘴唇勾起一丝冷笑,好似难以理解的摇摇头,靠近楚倦耳侧冷冷道:“真是令虫费解啊,你和他做的时候,他能高。潮吗?你这个发/情期都硬不起来的废物。”帝国的夜横亘漫长, 阿莫斯今天回来的稍晚一些,艾克斯很听话,在通讯器收到雌父会晚回来的消息以后就乖乖自己洗漱好,夜晚时却忍不住偷偷跑进雄父的房间。 金色短发的小虫崽站在门口, 紧紧抱着怀里的小枕头, 软软的问:“雄父, 艾克斯可以陪雄父一起睡吗?” 很多小雌虫是不受雄父喜爱的, 只有小雄虫能够得到雄父的偏爱,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忐忑。 —— 阿莫斯回来时夜色已经深了, 打开房门时房间里久违的点了一盏灯, 金发的小雌虫乖乖的躺在雄父的身边, 雄虫还没睡下, 手里是一本微皱的书籍。 阿莫斯钢铁包裹的心脏被柔软的情绪冲击的只剩下一片温柔爱意。 他走过去小心将缠虫的小雌虫轻轻从雄虫身边抱起走到隔壁房间放下,盖好被子后才回到房间钻进柔软的被窝里。 这一次没有跟从前一样顺利, 雄虫在他的服侍下微微发出闷哼, 金色的长发在肩头散落,却始终没能解脱, 许久, 才有一只颤抖的手隔着被子轻轻落在他发上。 雄虫厌恶光明, 房间里的灯在小虫崽离开以后就已经熄灭, s级雌虫强悍的听力让阿莫斯能够听清雄虫每一声压抑的低吟,甚至是手指每一次骤然的收拢,发丝从肩胛滑落的响动。 最终在书脊砰的一声坠地的声响中结束。 阿莫斯在雄虫舒服以后为他清理干净,听着雄虫缓缓平静的呼吸才退出被窝。 雄虫苍白的指尖压在被子上,得益于s级军雌在黑暗中依然卓越的视力, 阿莫斯看见苍白的指尖终于沾染一丝潮湿的洇红。 他下意识的想要握住好像脱力的指尖, 犹如蛊惑, 又犹如对自己汹涌欲/望的少许一点安慰。 却终究没有握到,雄虫手指骤然收紧,然后撤离了他掌心,只在边缘划过一丝飞快流逝的温度。 总是这样。 阿莫斯沉沉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渴望,哪怕刚刚经历过再亲密的接触,雄虫依然抵触他的任何触碰,那些渣滓到底对楚倦做了什么。 他不能再有任何伤害雄主的行为,阿莫斯死死攥紧掌心,转身借漱口的时机按耐住汹涌的情绪,隔着被子轻轻覆盖在雄虫的腹部。 “雄主,还难受吗?” “艾克斯太胡来了。” 小家伙偷偷藏了最喜欢的兽奶留给雄父,温柔的雄虫不想让小虫崽伤心,然而最新鲜的兽奶来自刚刚诞生幼崽的星兽,里面微量的激素对于现在的雄虫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为了卖出一个养胃的奴隶,黑市给他喂下了太多催发发/情期的药剂,他无法释放,药剂沉淀在身体里,已经完全破坏了雄虫的身体,他随时可能陷入无望的发情/期。 汗湿的金发贴在额角随着起伏的呼吸散落,温热的手掌为孱弱的雄虫按揉着腹部。 只是稍微好受一些后雄虫便克制的退开一些,无声摇头。 阿莫斯眸色晦暗,为雄虫细心掖好被子,在黑暗里躺在了房间的地上。 雄虫抗拒任何雌虫的接近,然而他的身体又太过虚弱,连短暂下地行走都不能,阿莫斯不愿意让他反感又实在不放心他一只虫睡,于是在床榻下面打了地铺,也便于随时照顾楚倦。 开始的一段时间雄虫夜里总是睡不着的,疼痛和噩梦几乎随时会席卷住他,在睡梦当中把自己逼到绝路,阿莫斯不忍他伤到自己,在他每一次失控的时候将虫按在自己怀里。 s级雌虫的身体素质能够徒手撕裂小型军舰,如果他不愿意哪怕雄虫的牙齿尽数粉碎也无法伤到他一根汗毛,但他只是强忍着,任由雄虫的牙齿穿过肌肉,留下一片淋漓的伤口。 精疲力尽的雄虫倒在他的怀里,阿莫斯会在黑暗里替雄虫收拾一片狼藉的床铺,用湿热的毛巾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汗水,擦去他眼角因为生理性的疼痛溢出的泪水,将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按揉至温热柔软的温度。 为他擦净身上每一处缝隙里的水渍,换上干净的长袍,整理凌乱的长发,将那个他曾经根本无法拥抱的高高在上的雄子抱在怀里。 虽然孱弱的一触即碎,却在此刻完完全全属于他阿莫斯。 哪怕濒临破碎至少属于他。 他享受这种完全的掌控,脆弱的雄虫完全依赖着他。 双腿失力不能行走,无论去哪里都需要他的怀抱和代步;食管脆弱心理性厌食,需要他用最精贵的事物哄着慢慢吃少许;身体药物积淀无法控制的发/情期,需要他在任何时候进行抚慰。 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一切都要假于他的手,等待他回来的时刻里稍微多喝一口兽奶,都会因为鼓胀的腹部而感到难受。 黑暗里雌虫灰绿色的眼眸愈发深邃,也许是因为夜色太深,让他的眼眸几近漆黑,只有在这样无尽的黑暗里他才能这样专注不加伪装的看着面前的雄虫。 那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到贪婪甚至疯狂的程度。 现在的雄虫能够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稍微安睡一段时间,但很快就会再次从噩梦当中惊醒,在急促的呼吸里,在每一次不能喘息快要休克的情况下,甚至需要他辅助雄虫呼吸。 强悍的力量几乎要在房间苏醒,阿莫斯慢慢弯下腰揭开被子,镇定剂让雄虫短暂失去了警觉,他将暖热的手掌放在雄虫腹部再次为他揉按。 雄虫总是倔强又强撑,明明还在难受,却只愿意接受一丁点的好意,他的动作轻柔,直到冰凉的皮肤慢慢涌上温度才停止。 因为他的动作雄虫的睡袍松垮的挂在身上,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高大强悍的雌虫撑在雄虫上方,眼里是汹涌而上的火焰。 雌虫虔诚的低下头,隔着薄薄一层睡袍亲吻雄虫的腹部,却在即将触及雄虫肌肤的那一刻猛地惊醒,撑在雄虫两旁的手臂骤然收紧,很久,才克制着在雄虫鬓角落下一吻。 “雄主,晚安。” 炽热的呼吸落在脖颈,沙哑的声音里压抑着不能言说的渴望和爱/欲。 浴室的门被轻声打开而后关上,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于是也无虫得知黑暗里的雄虫是何时睁开的眼。 睡袍已经被重新拢好,放在被子下的手被恢复到了从前的姿势,这里是帝国军部别墅区,哪怕是帝星的喧哗也渗透不了半分,空旷的安静里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包括窗外轻柔的风声,自然也包括浴室里雌虫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隐隐带着一丝痛苦。 每天不停的靠近,甚至是吞食雄虫的信息素,却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对于帝国的军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的酷刑,也会让他一步一步更接近于崩溃。 靠近爱上一个养胃的雄虫,对于虫族这个种族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自虐和自杀。 陷在柔软被窝里的雄虫静静听着窗外的风声,厚重的窗帘也在夜风下被掀起一角,清冷的人造星光透过缝隙落在雄虫发梢,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碎银星光。 他弯起苍白的嘴角,在刚刚被服侍完以后显出少见的慵懒和倦怠:“他能坚持多久呢?” 这句话并没有听众,在某些时候迫不得已关在系统空间的003也没有听见。 和虫族本能对抗,自知结局却犹如吸/食/毒/品一般走向毁灭的结局。 阿莫斯元帅,帝国最杀伐果断的将星,会做出何种抉择呢? —— 里斯被变卖到遥远星际,哪怕从星际虫洞过来也需要时间。 楚倦的雌父阿麦德斯则一直被扔在赫尔卡星遭受惩罚,楚辞于今晨发来讯息,楚崢虽然不肯签署离婚协议,但已同意放阿麦德斯出来,请阿莫斯代表军部到赫尔卡星接收阿麦德斯。 赫尔卡星曾经是阿麦德斯上将送给楚倦的成人礼,属于楚倦手中财产无数星系中的其中一个,后来阿麦德斯被贬为雌奴,楚倦被流放,赫尔卡星被划为楚崢所有,楚崢又将它转手送给了楚辞。 所以现在这座星球隶属楚辞。 楚倦执意要第一时间见到雌父,军部医生的建议是暂时不要离开帝星。 闻言雄虫沉默了许久垂下眼帘,那双湛蓝的眼里蒙上一层阴翳,似讽似笑,颓败中透着自嘲:“原来,还是哪里也去不了......” 跟在黑市做奴隶有什么不一样呢? 阿莫斯最终不顾医虫的反对将楚倦带上了飞行器,他将孱弱的雄虫抱上飞行器,在他耳边低声许诺:“没有任何虫可以阻拦您,以后无论您想去哪里,奴都会陪伴您去。” 他知道孱弱的雄虫有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在那些深夜雄虫独处的时光里他翻看一切关于宇宙的书籍,也在偶尔矜持的问他,阿莫斯,军舰外的宇宙美丽吗? 军舰外的宇宙是硝烟和战场,血腥和争夺,可在雄虫温柔澄澈的目光里,那是无限的自由和无拘无束。 曾经他只是一个雌奴,根本无法同雄主去任何地方,去或不去都由不得他,但此刻一切都已经不同。 他愿意带他的雄虫去任何地方,去或不去都可以由他满足。 楚辞在别墅外等候良久,白羽织就的华丽长袍下是叠起的双腿,他坐在庄园繁茂的枝叶下,嘴角含笑,手里是一杯摇晃的蓝色火焰酒,远看也当得上一句芝兰玉树。 身侧是跪倒在地的阿麦德斯,双手被镣铐锁住,沉重的金属奴隶锁紧紧束缚住军雌凶悍的能力,雌奴低头的跪姿展现出背后无数交叠的伤痕,血肉模糊。 坐在轮椅上的雄虫好似心脏都有一瞬紧缩,手掌不自觉的收紧盖在孱弱雄虫的膝上雪绒毛毯,金色的长发发尾泛起一丝些微的颤抖。 阿莫斯走上前去为衣不蔽体的阿麦德斯盖上军装。 代表雌奴的控制器被楚辞玩味的挂在掌心,在阿莫斯短暂离开楚倦身边的那一刻他站起身来,迈开修长的双腿走到楚倦身边。 他俯视打量着这个孱弱无能又毫无野心的雄虫,仔细寻找着阿莫斯会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除了一张脸外真是毫无优点,如今就连这张动虫心魄的脸都在病弱的缠绕下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楚辞薄削的嘴唇勾起一丝冷笑,好似难以理解的摇摇头,靠近楚倦耳侧冷冷道:“真是令虫费解啊,你和他做的时候,他能高。潮吗?你这个发/情期都硬不起来的废物。” 第139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这一刀插在楚倦心口上, 几乎是要把他的尊严扔到地上来踩,楚辞的眼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不想错过楚倦眼底一丁点的痛苦。 雄虫幽邃的眼眸第一次正眼看他, 而后慢慢挑起苍白的嘴角。 “可他宁愿要我这个废物,也看不上你。” 在虫族这样注重繁衍渴望雄虫的种族,他宁肯忍受精神力**的痛苦,也不愿意跟你有任何瓜葛。 楚辞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享受到了无数的性别便利和万人追捧的滋味, 在一堆垃圾雄虫里他脱颖而出, 几乎没有雌虫不折服在他的身/下。 唯独阿莫斯偏偏眼里只能看见这个废物养胃雄虫。 他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在虫族成为万人迷那么简单,他想要进入帝国的最高层,掌握帝国最高权力。 阿莫斯作为军部第一虫, 只要得到他的支持,那么未来楚辞的路将会好走太多,可惜有这个废物拦路。 同时阿莫斯也是他万虫迷生涯中的第一个滑铁卢,这让他无比的不甘心。 楚辞冷笑了一声,退开伸手理了理自己繁复精致的袖扣:“那么让我们拭目以待,看他能坚持多久。” 他将声音刻意压低, 压到只有楚倦能听到的程度:“——你会看见你的雌虫在我脚下跪地求饶的。” 阿莫斯的等级已经到了s级巅峰,必须要a级雄虫才能平复他的精神**,帝国现在的a级雄虫寥寥无几,剩下的那些雄虫无一不是残暴凶狠之虫,而且多数都已经有了雌君。 阿莫斯作为军部元帅,自然是不可能去做雄虫的雌侍的, 那对于军部无疑是侮辱, 现在帝国等级足够名声足以和阿莫斯相配的就只有他一个。 阿莫斯已别无选择。 楚辞微笑着退开,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自己的废物哥哥痛苦的表情。 “你喜欢阿莫斯的,对吧?”他忽然道。 他从第一次索要阿莫斯楚倦不肯开始就已经明白, 他这个口是心非的兄长一直喜欢阿莫斯。 正因为喜欢,阿莫斯匍匐在他身下的时候才更有趣不是吗? 阿莫斯在此刻走回到楚倦身边,恰好听见这句话,灰绿色的眼眸有一瞬凝滞,压抑在冰原下的火种在少许的跳跃后又静默下来。 楚辞却不欲再说,温柔的点头朝阿莫斯示意:“那么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今天太匆忙了没有来得及准备,下次会给艾克斯带礼物哦。” 艾克斯那个楚倦一直缺失陪伴的小雌虫崽,应该更向着陪伴他的自己,不是吗? 这一点上,他有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阿麦德斯依然跪在原地,长久的次奴生涯已经让他忘记了如何站立行走,那张和楚倦有三分相似的脸庞在雄虫夜以继日的折磨下显得愈发消瘦空荡。 楚倦推动着轮椅一点一点靠近,快要抵达阿麦德斯身畔时险些因为太急切摔倒,阿莫斯及时搀扶住他,他就依靠着阿莫斯的搀扶,在轮椅斜歪的情况下伸出苍白削瘦的手掌。 “雌父......” 那声音沙哑颤抖的叫人心疼,当年赫尔卡星战功赫赫的上将和温柔高贵的雄子,在此刻相见时显得这样的无力且悲哀。 温和的精神力仿佛潺潺的流水又或者冰域罕见的阳光轻柔的落在了阿麦德斯的身上。 那是楚倦的精神力。 “雄主!” 阿莫斯的声音骤然响起,下意识的握住楚剑的手掌,力气大的仿佛想要把他的手臂捏断,却又生怕他疼而不敢用任何的力气。 他在用精神力治愈阿麦德斯身上的伤口,可他本身就已经伤痕累累,虫核破损的雄虫每一次精神力的运用都是对生命的消耗,并且再也没有补充的可能。 阿莫斯能够强硬的阻止楚倦,却无法在此刻做出任何阻拦。 温柔的精神力像午后和煦的阳光落在遍体鳞伤的雌虫身躯,很快那些狰狞的伤口开始逐渐愈合,翻卷的皮肉开始收拢,伤口可以愈合疤痕和痛苦却会一直存在。 雄虫湛蓝的眼眸如同暗淡的星辰,他的手掌不自觉的捂住心脏,那里因为过度损耗精神力开始撕扯着疼痛起来,声音低微,还在低声道歉:“抱歉,雌父......” 很抱歉,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你和里斯。 道歉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那双黯淡的眼眸彻底闭上,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在某一刻彻底击垮他的意识。 视线的最后是阿麦德斯攥住他的手。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赫尔卡星的别墅里,相似的房间,相似的风景,相似的风声,在某一刻好像是时空交叠错乱,让他回到了多年前的深夜。 他的雌父阿麦德斯依然守在他的身边,当年健壮深沉的雌虫将领,此刻瘦到五官深陷,虽然不善言辞但依然疼爱他唯一的虫崽。 夜色静谧如水,又泛起隐隐的波澜。 “这不是你的错,你的雄父本来就是凶狠残暴的雄虫,我这些年小心翼翼,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不是在你之前就没有受到他的虐打,哪怕是雌君,也只是稍微保留颜面,不会被随意交换变卖而已。 他一直努力不让自己被虐打的时候让虫崽看见,他的虫崽身体不好,又是娇贵的雄虫,所以一直被保护的很好。 阿麦德斯轻轻低下头,将头颅触碰在虫崽的额头上,企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虚弱的雄虫:“我的虫崽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只是遇见了一个无比混账的雄父和卑劣无耻的臭虫兄弟。 正在此时门被轻声叩响,阿莫斯的副官尤瑟夫打开门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一条路。 里斯便出现在门外。 里斯因为没有雄主,哪怕被贬为奴隶也是直接被扔到奴隶市场,然后变卖到外星际,中间他曾几度逃跑最终成功逃脱,不服从帝国判决已经相当于叛国罪。 好在阿莫斯替他向帝国法院提起了抗议,暂时保留了他的帝国居民身份,让他能够再次回到赫尔卡星。 在外星际长时间的流浪使他显得更为锋利和削瘦,他一直作为逃犯在宇宙中游窜,直到阿莫斯以楚倦的名义寻找,他才冒着风险出现。 在看见楚倦的那一刻,他的警惕才暂时被放下,然后瞳孔骤缩,快步走到楚倦面前,却又在即将抵达时单膝跪地,低下头颅涩声开口。 “抱歉,殿下,我未能保护好您。” 他作为楚倦的近身亲卫曾经向阿麦德斯发誓会用生命守护楚倦,却最终让他落入其他雌虫手中,拍下那样的视频,导致他最后走向覆灭不堪的结局。 他在逃亡之后曾经数次想要前往楚倦流放的星球,他也确实抵达了卡塞星,但楚倦中途被星际海盗劫走,与他一再错过。 而一个叛出帝国没有身份的雌虫,在宇宙当中举步维艰,寻找之途漫漫无期,最终被阿莫斯抢先一步。 “我不怪你,是我连累了你。” 楚倦抽出与阿莫斯交握的手,放在了里斯的眼前,里斯近乎受宠若惊的抬起头,最终双手捧住那双瘦弱苍白的手掌。 他的肌肤太过冰冷,几乎感受不到正常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想握得更紧,最好能够放在发烫的心口。 站在一旁的阿莫斯没来由的感到焦躁,手指在袖子里微微摩挲。 他并不相信自己会如此的沉不住气,只是雄主的雌父和里斯短暂的握住雄主的手就忍受不了,可在这一刻他确实如此焦躁不安。 眸色暗涌如潮水,阿莫斯略微抬头向门外示意,尤瑟夫体会到他的意思带领医虫上楼,为楚倦做完简单的检查以后做出建议多加休息。 阿麦德斯和里斯不得不退出房间。 密闭的空间里终于只剩下楚倦和阿莫斯,阿莫斯曾经以为自己已足够坚硬,不会为任何尘埃所侵扰,可这一刻他才感到罕见的安心。 阿莫斯为楚倦除去衣袍换上睡衣,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雄虫身上裸露的肌肤,尤其细致的擦过里斯所捧住的那只手,擦过每一寸指尖,每一寸缝隙。 最后他跪在楚倦的身前,月色恰如其分的从细微的缝隙里落了下来,黑暗里那双湛蓝的眼睛宛如镶嵌在皇室王冠上最昂贵的千羽蓝宝石,有着夺人心魄的微光,又脆弱的好像一触即碎。 这样的脆弱让阿莫斯仿佛被什么击中,在那一刻,他想,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楚倦承受任何痛苦。 楚倦的双腿没有力气行走,他也不愿意外出走动,如果不经常活动腿部肌肉会萎缩僵硬。 阿莫斯将雄虫修长的双腿放进怀里,替他揉按穴位,温热的手掌将温度一寸一寸渡至僵硬的腿部肌肤。 膝盖上的足弓苍白瘦削,阿莫斯想,他唯一一次看见楚倦皮肤不这么苍白是什么时候呢? ——是他强/暴雄虫的那天夜里。 他猝然闭上双眼。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雌虫亲吻楚倦的脚背,轻声说:“因为您是无价之宝。” 因为在他作为平民雌虫那些年黯淡无光的人生里,温柔的雄虫曾经是他唯一的光,哪怕那一束温柔的光最终舍弃了他。 雄虫似乎陷入长久的沉默,阿莫斯并没有强求他回答什么,放在怀中的足终于被雌虫的体温暖的温热,他将雄虫放进暖和的被窝里,却在离开时被雄虫轻扯住衣袖。 “......谢谢。” 阿莫斯再次在雄虫床边跪下,执住雄虫的手,在他手背落下一吻,以微不可察的私心,想要覆盖里斯曾在雄主身上留下的任何痕迹。 “您不用对我说这些,您知道的,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我是,配不上你的寄生虫。”雄虫的声音低哑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没有财产没有地位,一切只能依靠他,就像一只寄生于他的寄生虫,甚至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雄虫好似受过什么刺激,他静静躺在柔软的绒被里,平静的几乎要听不出来声音里的发抖。 “楚辞说雌虫的财产仍然属于雌虫,说我是个......废物。” 短促的音节几乎带着痛苦的余韵。 阿莫斯的眉头紧皱,他只是离开片刻,那只混账虫竟然能对雄主说这些东西。 “您无需在意,他只不过胡言乱语。” “他说的是事实。” 阿莫斯第一次反驳雄虫,握紧楚倦冰冷的手掌:“不是,您永远都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宝物。” 雄虫却仿佛受惊一般骤然收回手去,这一次却没有成功,阿莫斯抓的很紧,不肯放他离开。 “是不是,很脏?”雄虫的声音愈发低微下去,低的恍如呢喃,不知是在问阿莫斯还是在喃喃自语问自己。 阿莫斯的心脏再次抽搐似的疼痛起来,“没有,您一直很干净。” 这一次楚倦并没有收回手,他陷落在柔软的绒被里,空茫的视线落在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焦距,直到温柔的亲吻落在他脖颈手掌乃至脚踝,雌虫亲吻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雄虫沉沉闭上眼,再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他的目光何时才能落在自己的身上呢?阿莫斯眸色渐深,他想他这一生也许都在追寻那道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只落在他一只虫身上。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他做任何事情都要依仗自己。 思及此处,阿莫斯紧缩的心脏终于有片刻缓释:“我说过了,我会为雄主做任何事。” “您要报复楚辞吗?”黑暗里只剩下微弱的声音。 雄虫的眼帘微微颤抖,讥讽犹如实质:“不然呢?难道我就这样冰释前嫌吗?” 阿莫斯蹲下身来替雄虫擦干净指尖,仿佛不忍他再染任何尘埃,“不用您动手,我会帮您。” 包括让他的雌父重获自由,包括他失去的一切名誉和地位,同样也包括让伤害他的人得到应该有的惩罚。 他得寸进尺的吻在了雄虫的指尖,这一次楚倦没有收回手去。 阿麦德斯的案子被阿莫斯以军部的名义向帝国法院提起抗议,按照虫族以往的规矩哪怕雌君没有犯错,只要雄主想依然可以肆意打骂惩罚。 就算阿麦德斯是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上将,也只是会在星网上被鸣几声不平,根本就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坏就坏在楚辞这段时间大力推行平权主义,大喊要为雌虫平权,为雌虫争取话语权。 虫族积弊已久,楚辞又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再加上他身为雄虫高等级殿下,根本没有虫愿意打压他,这就导致雌虫平权的声音越来越大。 在这种长久堆积的火气下,必须要有一个发泄口,曾经的楚倦是雌虫对于雄虫不满的发泄口,所以他遭到了无数的攻击和诋毁谩骂,而现在这个爆发点无疑是阿麦德斯事件。 帝国法律规定雌君是拥有一定的伴侣权力的,如果雌君也随意可以贬为雌奴,那岂不是有许多雄虫可以向军雌许诺雌君的位置,结婚得到财产以后再讲雌君变为雌奴? 不要低估帝国雄虫的底线,这种事他们真的做得出来。 星网上为这件事吵的一片火热。 “我去查询帝国星系署名,果然在阿麦德斯上将被贬为雌奴以后,他名下所有的心系财产都归楚崢阁下所有。” “既然这样,那楚崢阁下是不是可以再娶一位上将雌君,然后随便找个理由将雌君继续贬为雌奴继续得到财产?” “恕我直言,虽然我非常的尊敬帝国最高法院,但这个规定是不是不太严谨?” 发现了规定的不合理,自然要寻求解决方法,现在为雌虫争取平权话语权最大的人物是谁?无疑是楚辞阁下。 作为无数雌虫心中的梦中情雄,平权法案的提出者和最大支持者,在这种社会性质极端恶劣的案件争吵得如火如荼之势,无数雌虫冲到了楚辞的星网账号下,请求他发言。 但很快就有虫发现了问题。 “但是科赫家族好像是楚辞阁下的家族,楚崢阁下是楚辞阁下的雄父。” “在这种涉及雄父的情况下,让楚辞阁下出来表态是不是不太好?” 但这种言论很快就被雌虫一面压倒。 “楚辞阁下是难得一见的好雄虫,他也曾经为很多雌虫向帝国法院发声,如今怎么会包庇自己的雄父呢?” “楚辞阁下曾经说过,任何做出恶事的虫都会受到惩罚,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应该一律平等,我相信楚辞阁下不会是非不分的虫。” 沉默的时间太长,很快就有焦虑情绪发生,质疑楚辞为什么还没有出来说话,楚辞为自己树立的人设实在是太光伟正,很快,这件事热度的中心就到了楚辞身上。 楚辞的平权发言铺满了他的评论区。 总结下来就是全星网呼喊,老公,你快出来说句话啊! 这些言论简直是把楚辞放在火上烤,他要是不出来,他那些为雌虫平权的话简直就是啪啪打烂他自己的脸。 最终为了维持形象楚辞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在星网上发表了一通对残暴雄虫深恶痛绝的演讲。 残暴雄虫本虫·楚崢在他的演讲发表以后立刻强制性接通了他的通讯器。 “好样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臭虫,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滚出科赫家族——” 楚辞搞那些平权楚崢不反对不支持,以为只是树立一个人设吸引雌虫好感和支持度的,楚辞能够进入议会内阁当然是最好不过,能够为家族增添势力和影响力,如虎添翼。 但他现在的作为,显然已经完全与科赫家族作对,他个虫的影响力和名声确实达到了顶点,但科赫家族却声名狼藉,甚至在家族族徽上留下污点。 对于楚崢来说楚辞毕竟只是一个虫崽,虫崽竟然敢公然和雄父以及家族作对,简直是无法无天。 现在家族被钉在耻辱柱上,被无数雌虫攻击辱骂,甚至还可能在舆论压力下归还阿麦德斯的财产,楚崢完全听不进去如何解释,愤怒的吼叫。 “我倒要看看你失去家族庇护以后还能够走多远!” 任何危害家族的虫都能够被舍弃,哪怕是雄虫,哪怕是楚倦,甚至楚辞。 “雄父——” 楚辞焦头烂额,还想要继续解释楚崢已经愤怒的挂断了通讯器。 “这群没脑子的饭桶!废物雄虫!跟楚倦一样的废物雄虫!”楚辞愤怒的将桌案上的一切东西扫落在地,发出无数噼里啪啦的巨响。 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大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进退为难,只能看见眼前的渺小的利益,他愤恨的站起来一脚把桌子踹开。 楚倦,是那只废物虫,对他的报复!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克里斯丁的声音传过来:“雄主,怎么了?” 楚辞不得不压下心底的愤怒和焦躁,但愿楚崢那个废物雄虫说的只是一时气话,没有了科赫家族为他兜底和撑腰,他未来确实会艰难很多。 尤其是西奥多和克里斯丁,本来都能嫁给其他同级雄虫作雌君,一是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一是看中他未来继承科赫家族,代表家族进入议会的潜力。 楚辞不得不攥紧掌心,强行压下愤怒,把温柔的面具紧紧戴在脸上:“克里斯丁,进来吧,没事。” 一旦失去科赫家族的支持,以他本身的实力根本配不上克里斯丁和西奥多做他的雌侍,但雌虫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没什么自我。 想到这里,楚辞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轻蔑。 楚辞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袖,就算科赫家族放弃他,他还有克里斯丁和西奥多作他的支撑。 克里斯丁闻言推开房门进来,雄虫好似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温柔俊美,只是眉眼间多了份勉强,僵硬的不像是真实的温柔。 有点假。 真正的温柔是怎么样的?雄虫脸上会有真正的温柔吗?在那一刻克里斯丁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虫。 想起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泛起的浅浅笑意。 —— 阿麦德斯在经过这一系列事件和楚倦被放弃的事件以后,终于对楚崢彻底死心,在帝国最高法院哪怕面对楚崢发怒也再未低头。 雌虫的强大远远超过雄虫,他们的驯服是来源于血脉和甘愿,而一旦挣脱这种禁锢,眼前便是辽阔的天空。 楚崢最后不知是愤怒还是不想再丢颜面,愤然站起身来怒吼道:“阿麦德斯你现在跟我回去,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别忘了没有雄虫精神梳理你的精神**!” “阿麦德斯上将有什么过错!楚崢阁下真是狂妄至极!” “带回去虐打也是恩赐吗?!” 愤怒的雌虫隔空输出着,楚崢作为贵族雄虫简直是所有雄虫劣根性的集结,残暴凶狠色厉内荏又高高在上。 “真不知道这样的雄虫怎么能生出楚辞殿下那样的雄虫。” “+1,楚倦殿下虽然病弱但也跟他完全不一样。” 阿麦德斯在面对勃然大怒的雄虫时难得的平静:“我曾经因为渴望偷生而寻觅雄主,可后来在这些年的经历当中,我发现平静的等待死亡远比生不如死来的幸运太多。” “至少我能剥去一身的枷锁,自由主宰我的生命。” 他依然戴着受审判的枷锁,跟楚倦同样的金色长发狼狈垂落,然而脊背始终不曾弯曲,笔直的仿佛钢铁铸造。 星网在此刻反而平静下来。 有无数军雌有着和阿麦德斯相似的经历,或许更为惨痛,当跪在雄虫面前的那一刻生死已经不再由他们,战场上的硝烟滚滚已经留在遥远的记忆里,那么到底是自由的死在战场上,还是苟且偷生屈辱的死在暴虐的雄虫手中? 不是每一个雌虫都能拥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没有雄虫的安抚就意味着死亡,他们愤恨雄虫的同时却又渴望雄虫。 如此矛盾又如此不可分割。 在那一刻阿莫斯敏锐的发现身边的雄虫微微怅惘的目光,他温柔的目光带着疲倦和空茫。 “阿莫斯,你会选择什么呢?” 阿莫斯停顿片刻,凑在楚倦耳侧,温热的呼吸落雄虫在脖颈处,那双本应潜藏无边野心的灰绿眼眸恭敬又温驯:“奴一直是您的奴隶。” 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为您俘获,心甘情愿,从未远离。 帝国最高法院经过两个小时的激烈商讨,最终在舆论和军部的双重压力之下判决阿麦德斯回到战场终身服役,名下的财产都归一虫的虫崽所有,也就是楚倦所有。 雄虫保护协会坐在一旁罕见的没有出声反驳,因为楚辞在其中挂名高位,总不能在明面上打他的脸,楚崢名声在星际臭名昭著,而这一切本身就是楚辞引导的。 楚崢把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楚辞身上,在离开帝国最高法院之后,立刻宣布与楚辞断绝所有关系,将他逐出科赫家族。 楚辞心底滴血,他当然舍不得科赫家族这个靠山,但他的狂热支持者们一众欢呼,认为楚·平权主义者星际的救赎·辞,终于脱离了那个肮脏的家族。 对此楚辞只能强颜欢笑,笑到嘴角都抽搐。 另外有关楚倦的案子也在阿莫斯的施压下重启调查,但诡异的是最高法院曾经经手楚倦案的虫都意外身亡,而一开始绑架楚倦拍下视频的虫由军部一路追踪过去后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诡异的是那具尸体显然正处于发/情期,尸体依然保持着与雄虫交缠的姿势,浑身赤/裸应该是在交欢的时候被骤然杀死。 随后查出来那个雌虫竟然是星际逃亡的逃犯,在出来幽会前已经把周围所有监控全部破坏,没有留下任何凶手的踪迹。 事关雄虫总是格外引人注目,这一次更可能涉及一个陷害雄虫的阴谋,再加上科赫家族阿莫斯上将和离奇的死亡,直接将案件推向了高/潮。 虫族科技极端发达,然而或许是因为由虫进化而来,科技树都点在了战争方面,除了原始扩张的战意外其实享乐贫瘠,雄虫的新闻就是最好的茶余饭后谈资。 这是公然陷害污蔑雄虫殿下,雄虫保护协会坐不住了,联合帝国最高法院一同来拜访楚倦询问情况,最终在楚倦到底有没有生殖障碍上提出质疑。 “雄主现在的身体因为你们的失误受到创伤,现在极度虚弱,不能支撑身体体检。” “我以为艾克斯的存在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阿莫斯用最冷静的声音打断了质询,雄虫保护协会和帝国最高法院虽然傲慢,但对上完全收拢的军部还是心里发怵,最终在身体机能方面划上了勾。 雄虫保护协会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对外界彻底公开,曾经无数攻讦过楚倦的虫纷纷在星网上对他道歉,被诅咒恶意陷害楚倦的虫。 歉意如雪花一般纷至沓来,然而就如同愈合伤口仍然会留下疤痕,那些疼痛曾经承受也无法当做从未发生。 “我为我曾经的狭隘而向楚倦殿下道歉,还有阿莫斯元帅和小虫崽,所以帝国最高法院什么时候才能给出一个具体的交代?” “是啊,这里可是帝星,帝星连雄虫殿下最基本的虫身安全都无法保障吗?最高法院和流放的军雌都意外死亡,这也太蹊跷了。” 星网议论纷纷,帝国最高法院焦头烂额只能拼命承诺一定会给一个交代的。 这个交代让楚辞不得不硬着头皮戴着斗篷天天出入帝国最高法院。 阿麦德斯将启程前往前线。 他离开时楚倦第一次离开别墅向他送行,这位强悍的军雌低头看着他的虫崽,声音难得的温和。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阿倦,我甚至觉得是你让我放弃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曾经他也不是没有对楚倦的雄父存在过一丝留恋,因为他以为他们中间有一只珍贵的雄虫崽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婚姻,可当他们的虫崽出事楚崢毫不犹豫落井下石时他终于明白,雄虫是无法依靠的。 苟且偷生的活着,不如骄傲且坦然的走向属于自己的命运。 军雌骤然展开巨大的骨翅,锋利的骨刺宛如利刃,上面镌刻着无数伤痕,有与星兽博击的旧伤也有在雄虫手下受过的折磨。 他将楚倦孱弱的手指放在他锋利的骨刺上,隐隐的血腥气仿佛还带着战场的凌厉杀戮和疯狂,磅礴的力量就蕴含在这对骨翅之上。 他让他的虫崽感受的是无边无际的自由,当他离开束缚,留给他的是广阔无垠的宇宙。 他希望他的虫崽有朝一日也能够拥有这样的自由,哪怕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阿麦德斯跟随着军队离开赫尔卡星前往前线,去往他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楚倦长久在原地凝望着阿麦德斯离开的方向。 直到阿莫斯温暖的掌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雄主,我们回去吧。” 晨曦在这个宁静的星球苏醒,微光照亮潺潺的溪水和新抽出嫩芽的花蕾,阳光即将落在孱弱的雄虫身上。 孱弱的雄虫依然畏惧阳光,畏惧被虫触碰,畏惧外界的一切,却第一次拂开了阿莫斯的手。 他推着轮椅,用生不出力气的手缓慢转动轮椅,一点一点往来时路走去。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有种惊心动魄的羸弱,阿莫斯始终护在他左右,在遇见楼梯时终于挡在雄虫面前伏下身躯:“我来吧,雄主。” 雄虫鸦羽似的长睫闭合,用力撑起身躯,修长的双腿紧绷颤抖,却因为无力积蓄不起一丝力气,在即将脱离轮椅的那一刻轰然向后倒去。 像一只即将挣脱束缚的鸟却最终落入蛛网。 落在雌虫坚实的胸膛里,阿莫斯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像凶悍的兽类咬住了自己的猎物。 那些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力量和勇气再次分崩离析,如同多年以前他想要站起来走到阿莫斯身边,却终究差之毫厘。 这一生,他好像永远都差那么一步。 那一刻的固执让雄虫疲惫不堪,在回到房间后不久就昏睡了过去。 阿莫斯坐在他床边,静静凝视着床榻上的虫,他有心脏病,基因病,养胃,就连那一头软金色的长发都在慢慢变白,被当做奴隶虐待以后还有心理疾病。 他脆弱的就像一块支离破碎的玻璃,明明已经碎成了千千万万片,却不得已被小心粘连在一起。 他曾被虫群伤害所以逃避害怕,只有自己才是他的避风港,被心爱的虫全身心依靠的感觉太过美好却又如此短暂,雄虫的身体好一点起来就想离开他,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出这片天空。 雌虫专注的目光一如从前,他不允许。 “只属于我不好吗?”那声音低的仿佛呢喃叹息,透着说不尽的占有欲。 喜爱一只虫原来是舍不得他受任何委屈的,就连星网上任何一句攻讦他的言论都不愿意让他听见,所以替他洗干净一身冤屈,希望让他明亮鲜活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却又陷入苦恼,阳光下美丽的事物太多太多了,他却自私的只想要心爱的虫眼里只有自己。 容不下他眼里还有任何其他虫,军雌灼热的手指摩挲着雄虫的眼角,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一瞬暗沉。 他难以忍耐一般的离开雄虫拉紧窗帘,将外界企图探入的阳光死死拦在房间之外。 只属于他。 然而天光终究会亮,厚重的窗帘也抵挡不住阳光和时间的飞速逝去,里斯始终等在门外,像忠实的守卫者。 阿莫斯试图跟楚倦建议让里斯离开赫尔卡星,他会安排里斯进入军部任职,楚倦却没有同意。 “里斯已经因为我的原因受到了连累,我没有资格替他决定他以后的去向。” 他想去哪里,又想留在哪里,都该由他自己决定。 楚倦的温柔落在阿莫斯身上的时候是他生命里温柔的阳光,然而这种温柔落在其他虫身上的时候却只让他感到无边的嫉妒。 里斯的决定是依然留在楚倦身边。 里斯曾经是阿麦德斯的部下,因伤退役以后因报恩一直留在楚倦身边当近卫,而今阿麦德斯都已离开,他对楚倦的情感或许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主仆,然而他从不开口。 也许只有不开口才能留在这个注定不会属于他的虫身边。 艾克斯最近一直勤勤恳恳上学,偶尔在星网上跟质疑楚倦的虫大战三百回合。 小雌虫崽长的比雄虫快很多,不过几岁的小孩子都已经快要到楚倦腰际,白天在学校学星际通用语回来就数着手指头认字偷偷跟星网上的虫争辩。 他的雄父天下第一好,那些曾经的事情分明就是污蔑,只有不长脑子的虫才会相信那些谣言。 不认识没学过的字磕磕绊绊的看懂,回复的时候又很机智的用语音转换成星际语,竟然一直没有被发现。 艾克斯因为虫蛋灌溉不足,天生孱弱,有着跟楚倦一般无一的金色长发,却到底少了一些雌虫该有的好战,这是第一次他这样有斗志。 阿莫斯在发现以后莫名想起不久前的事,冷着脸斥责他以后不要给雄父喝医虫食谱外的任何东西。 小雌虫知道自己做错了,捧着绘本睁着一双幽邃的蓝色眼眸问雌父:“可是我听说那是雄父曾经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才悄悄留给雄父的,雄父连最喜欢的东西都不能吃吗?” 那样的人生何其悲哀呢? 喜欢吃的不能吃,喜欢看的不能接触,喜欢的虫不能在一起,如果是这样活着,那么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那雄父该有多难过啊。” 年幼的小雌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黯淡的眼眸也只是心疼雄父不能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阿莫斯却突兀陷入沉默。 在那一刻他想到很多,他想要楚倦独属于他一只虫,可是维系他生命的营养液都只能通过最原始的针管输液进入他的身体维系他的生命。 他无法品尝到任何味道,这浩瀚宇宙于他而言也并没有那样美丽,所以他任由生命流逝,不作挽留,甚至将薄弱的精神力用在阿麦德斯身上。 如果是无尽折磨的生命于他而言只是延长的痛苦。 阿莫斯想他好像只要想起楚倦就会心痛,心疼他的一切,却又悲伤,楚倦并没有因为他而想要留下。 他也许心底有对阿麦德斯对艾克斯甚至是对他的温柔爱意,却抵不过他想要死亡的心。 看着心爱的虫在身边逐渐流失生命无疑是一种酷刑,阿莫斯在那天晚上楚倦照例沉睡前将他带出赫尔卡星。 没有通知艾克斯也没有通知里斯,阿莫斯已经是帝国最强战力,双s的体质和元帅的身份让他在帝国畅通无阻。 无尽长风从身盼略过,宇宙星河就在眼前,阿莫斯怀抱着脆弱的雄虫,做出了他那一生唯一没有后悔的事。 他带楚倦离开了他生活了无数年的星球。 楚倦想要的自由对于孱弱的雄虫来说遥不可及,而对于天生生有骨翅的雌虫来说轻而易举。 虫神如此公平,给予了雄虫高贵的身份与地位,却也拿走了虫族本应有的体魄和骨翅;给予了雌虫无处不可去得的自由,却也给了他们永远受制于雄虫的精神力。 他让楚倦的手放在他的骨翅上,隔着薄薄一层筋膜感受冰冷的骨刺和流动的热血,带他将蔚蓝的赫尔卡星遥遥甩在身后,朝着目之所及的宇宙而去。 那时阿莫斯是整个帝国权力巅峰的元帅,楚倦是需要无数医虫和医疗器械维持生命的雄虫,他们不应该做出这样的行径。 可那时的阿莫斯只是想要他心爱的虫高兴一些,再高兴一些就好。 雄虫出行一般依赖于飞行器,高空的失温让雄虫嘴唇泛起青紫,心跳在转瞬间快要骤停,直到阿莫斯温暖的唇舌将氧气为他渡过来。 他渐渐睁开眼遥望整个宇宙,无数的星系星球组成整个庞大的帝国,不远处的大型军舰在暗夜中闪烁着冰蓝色的微芒,阿莫斯跟随他的心意而动,就仿佛他的骨翅生在他的脊侧一般。 巨大怦然的心动浩劫一般经过他的心脏,而身侧的雌虫宛如他的翅翼。 “雄主,您还想去哪里,我都陪着您去。” 这浩瀚的宇宙这样大,这样壮阔美丽,楚倦从年少时就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也许外面的世界能够让他想要活下去。 就算不是为了阿莫斯,不是为了艾克斯也不是为了阿麦德斯,只是为了他自己。 阿莫斯在此刻才发觉比起他那些卑劣的欲/望,原来在某一刻他是如此虔诚的希望着楚倦能够活下去,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阿莫斯不敢掉以轻心,为楚倦安排了最好的医疗设备和飞行器,他带着楚倦看过倒悬在天空的紫色海洋,看过星兽浑身透蓝如星的巨大身躯,也看过从飞行器旁擦身而过的流星,宇宙每时每刻的变化都如此巨大,千千万万年各有不同。 最后他们在靠近战场的的边缘星停留,楚倦的身体在最好的医疗资源下勉强能够稳住,他惧怕阳光阿莫斯也能为他制作完全遮光的飞行器。 停留的星球是一颗美丽的宜居星,虽然靠近战场,但战场的硝烟并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楚倦苍白的手指触碰飞行器的顶端,在最接近阳光的地方,有阿莫斯为他抵挡。 阿莫斯虔诚一如他的信徒,这是他最接近自由的地方。 他却低声问他:“你曾说会为我报复楚辞。” 在那个深夜,军雌曾跪在他身侧低声许诺。 阿莫斯沉默良久,在这段时间里楚倦鲜少跟他提及帝星和赫尔卡星的事,他以为那些过去的尘埃都快要在雄虫心底消散殆尽。 “抱歉,雄主,”阿莫斯在他身侧跪下,声音艰难,“但楚辞阁下对我有恩。” 他已经在能够做到的范围里让楚辞失去科赫家族的支持,让他所求功亏一篑,然而,做不到赶尽杀绝。 “什么恩情。”在最接近恒星光芒照耀的星尘下,甚至远远能看见战场升起的硝烟,楚倦的神情依然带着淡漠。 阿莫斯喉结滚动,许久才低声开口:“楚辞阁下,曾经在艾克斯还是虫蛋时候,以鲜血滋养他。” 所以才让艾克斯在没有您灌溉的情况下顺利降生。 雄虫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很久很久才慢慢弯下腰去,语气间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 “原来......原来是这样......” 那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低微的恍若隔世。 第140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他的声音低的恍若絮语, 蕴含着让人听不真切的悲凉和绝望。 很久之后,雄虫才仿佛从不可抑制的剧痛里找回自己的声音,苍白的嘴唇慢慢开合, 心脏仿佛被尖锐的刀挑开陈年的疤痕,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他说,“我累了,我想自己, 静一静。” 他的脸色太过惨白, 每一个字都仿佛勉强,阿莫斯下意识想要攥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雄虫冰凉的手指往后撤去躲开他的触碰, 指尖都带着颤意。 然后一点一点攥紧,攥到修剪得当的指甲没入掌心血肉。 阿莫斯眸色晦暗,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躬身离开。 特质的飞行器空间并不大,只有少数几个空间,阿莫斯离开的脚步声在舱室门落下的那一刻静止, 雄虫也在那一刻死死捂住心脏。 青白的指节用力到失色,将心口皎白的布料揪扯在一起,然后一点一点从轮椅上滑落下去,他滑落下去时一丝声音也无,连呼吸也轻的低不可闻。 仿佛只是呼吸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苍白的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他只能把所有即将泄露出来的痛苦都吞咽下去。 头顶即是最靠近恒星的灿烂光芒, 却依然照不亮雄虫眼底死灰般的寂寥。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可笑。 他倾力付出的一切只需要楚辞的一句话就变成了他的功劳,在阿莫斯心里楚辞对他恩重如山,而自己只是那个无用的、寡情的雄虫。 阿莫斯无疑是爱他的, 可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雄虫来说,还是依附于他的雄虫,他的爱轻的可怜,甚至重不过对楚辞的恩情。 “雄主?”阿莫斯的声音就舱门外响起来。 明明那样近,却又仿佛隔着万千星河。 楚倦说不出来任何话,也忽然心力交瘁,什么都不想再说。 应楚倦的要求,阿莫斯在当夜就带着楚倦回到了赫尔卡星,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堆积了如山的公务需要他处理,军部探测到星际海盗的位置坐标在逐渐靠近帝星,一切都需要他来判定。 阿莫斯将孱弱的雄虫放在柔软的床幔上,冬日的阳光疏落的落进寂静的房间,雄虫似乎很是困倦,鸦羽似的长睫微微低垂,任由昏暗的光影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绘出缱绻的剪影。 阿莫斯的心脏在此刻感受到了一股没来由的慌张,但在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回过头,将房间的窗帘拉紧,而后克制不住的在雄虫苍白冰冷的金发上落上温柔的吻。 他的双臂撑在雄虫两侧,结实的肌体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呼吸间胸膛起伏,强健如野兽,能够护住怀中这脆弱的一触即碎的珍贵雄虫。 “艾克斯还有半个星时就会回家,几天没见,他非常想念您,我会尽早回来的,雄主。” 楚倦并没有理会他,淡淡的疲倦仿佛笼罩了他。 阿莫斯轻声而珍惜的道:“日安,雄主。” 在轻声关上房门的前一刻,阿莫斯似有所感的回头,雄虫在黑暗里背对着他,哪怕被柔软的绒被包裹,依然能看出身形的削瘦,快要被黑暗淹没。 冥冥当中仿佛有什么预感一闪而过,然而那时的他并没能准确的抓住。 他离开的声响很轻,门被轻轻关上,不久后传来扭动声,里斯一身黑色的衣袍几乎要隐没入黑暗,微微低头行礼:“殿下,阿莫斯元帅已经离开了。” 黑暗里的雄虫从未闭上眼,那双湛蓝的眼睛始终凝视着没有一丝光亮的窗帘,仿佛窥入黑暗深处。 只听见啪嗒一声,他伸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沿着骤然亮起的灯光,能看见雄虫伸出的那只手臂,清瘦骨感,浅青色的血管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苍白皮肉,瘦的能看见骨骼。 骤然亮起的灯光并没有让雄虫的双眼闭上,也没能照亮他眼底的微芒。 楚倦是在跟艾克斯睡着以后离开的,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小虫崽安静又乖巧,会贴在他身边,小声喊雄父,也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雄父。 他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雌父留给他都留给了艾克斯。 然后安静的离开了赫尔卡星。 在飞行器里回头凝望,蔚蓝的星球仿若庞大帝星星系王冠上的璀璨蓝宝石,美的夺目却又哀伤,那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而今他终于要彻底离开。 里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阿莫斯元帅了?或者告诉艾克斯?” 不然真的要在以后,让殿下辛辛苦苦用自己的血培育长大的虫崽叫楚辞雄父吗? “如果他有心就不会......”他想勉强扯一下嘴角,然而最终没能弯起弧度,“既然没有,说再多恳求也只会让我显得更卑微而已。” “至于艾克斯......” 他已经缺席了小虫崽成长中的很多年,而以后的很多年,他也许依然无法陪在他身边,他是个注定活不长久的虫,陪伴越久感情越深,那么他的离开对于小虫崽的伤害也会更深。 让爱克斯亲眼目睹最爱的雄父死亡,不如让那个雄父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中,就算离开也无关紧要。 “况且,如果以后阿莫斯和楚辞能够在一起,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善待艾克斯。” 如果把一切说出来,让艾克斯心中留下了对楚辞的恨意,那么在以后的时间里,不是亲生的虫崽,还是一只小雌虫,不得继父喜爱的虫崽将会过得有多么艰难呢? 没有雄虫信息素的雌虫会因为精神暴/乱而亡,阿莫斯怎么会为他守身去死,他迟早会和楚辞联姻。 在虫族这种雄虫主宰的世界,那将会是艾克斯的恶梦。 修长骨感的手掌轻轻落在飞行器的透明玻璃上,遥望着那颗蔚蓝的星球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下宇宙中一颗光芒微弱的星辰。 所有的美梦与噩梦都将在此刻结束,被他丢在身后。 而广阔浩瀚的宇宙中有万千星辰,总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雄虫微微闭上双眼。 —— 阿莫斯在这一天莫名的心慌,他知道他的处理方式欠佳,他也愿意在以后给予雄主任何的补偿,失去了家族支撑的楚辞只是无翅之鸟,再难进入权力的中心。 然而楚辞毕竟对艾克斯有救命之恩,他无法彻底下达杀手。 他想,也许雄主会很难过。 但如果雄主再次恳求他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种决定。 他这样残忍冷酷的军雌,在面对孱弱的雄主时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甚至舍不得他眉头皱一下,想要他一切称心如意,自己能够永远护佑在他左右。 他害怕雄主再次开口,害怕自己会违背原则,所以在回来时就借口赶到军部,想要借此逃避。 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期待或者是在烦躁着什么,然而那一晚上通讯器都没有响起,光脑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在等待着他。 他终于在凌晨赶到家门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雄主会因为他生气吗?会将他拦在门外吗?会因此开口训斥他吗? 别墅里出奇的安静,他先去了艾克斯的房间,小雌虫乖乖的在自己的床上睡好,小虫崽今天很乖,没有非要跟赖在雄父身边要跟雄父一起睡。 他在门前站定,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想如果雄主不高兴,他会继续打压楚辞,只需要留下楚辞一条命就好,他会轻声同雄主道歉。 门把轻轻转动,旋开紧闭的房门,里面是无尽的黑暗,他所有的期待与不安都在这一刻轰然坠落。 ——房间里一无所有,那个孱弱的,俊美的,脆弱的雄虫,并不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害怕会打扰雄虫的安眠,楼梯走廊上的灯光并没有打开,只有皎洁的月光从走廊窗外落下,月色并没有将黑暗照亮,只有无尽的黑暗将雌虫包围。 那只雄虫走了。 那一堆维持他生命运转的器械依然冰冷的陈列在侧,抽取得却仿佛是阿莫斯的生命。 他送给雄虫的所有东西没有一件被带走,华丽的服饰、明亮的宝石、甚至于他的光脑都被安静放在桌面,就连轮椅都依然放在窗边。 他孑然一身,唯独只带走了里斯。 那一刻仿佛是阿莫斯的生命在抽离身体,带来难以承受的剧痛,他骤然攥紧门框, S级军雌强大的力量在片刻间就让门框四分五裂。 突然的声响吵醒了隔壁还在熟睡的小虫崽,艾克斯抱着他的小抱枕站在走廊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被困惑和茫然所占据。 他扬起头,金色的碎发从他耳际滑落,声音细弱而疑惑,他轻声问:“雌父,怎么了?” 那样相似的眼睛,那样相似的轮廓,却是从出生开始就被雄父抛弃的虫蛋。 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阿莫斯却突然无话可说,他要怎样告诉艾克斯,他的雄父不要他了,也不要他的雌父了。 就如同很多年前一样,雄虫毫不留情的把他和肚子里的虫蛋一起赶往战场,就这样抛弃了他们。 只不过那一次是他们被迫远离了雄虫,而这一次是雄虫主动离开。 然而一切有什么不同了?他不要他们了,从一开始到如今,都是如此。 又或者说,在楚倦眼里从来都没有想要过他,和艾克斯。 —— 阿什拉星系,利厄斯星。 这是一个落后偏远的星球,坐标在帝国疆域最北端,总面积不到一个中等星球的百分之一,星球上没有值得开采的矿物,也没有肥沃值得开发的土地,因为坐标在疆域边缘,四周环绕的都是垃圾处理星和无人星球,所以也缺少作为贸易交流星的条件。 一个自给自足,贫穷落后的星球,甚至只有少数的虫族拥有帝国身份证件。 住在利厄斯星的加雷思今天收到了一个向郊外配送药品的差事,本来这件事该由他的同事加文负责的,该死的,那个蠢虫今天竟然说拉肚子请假了。 不就是不想去郊外送药吗? 众所周知,利厄斯是一个贫瘠星,少数有身份的家境好一些的虫会在星球中心安居,而有更多贫穷的虫会在郊外居住。 又远又混乱的贫民窟,哪只虫愿意去呢?可恶的臭虫加文,下一次他可一定要给他使绊子。 加雷思暗暗想着,飞行器终于在一片绿灰色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贫民窟的楼一般都是以前废弃的大楼不再使用,被贫穷的虫盘踞居住的,因为没有专门的虫维护修理,这里已经显得摇摇欲坠,无数攀爬的绿植覆盖了整栋巨大的建筑,比起虫居住的房子,更像是蚊虫居住的房子。 诡异的是这里的是电梯竟然是完好的。 “有身份证明的虫竟然会蜗居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帝国医院也只会为有身份证明的虫派送药品。 加雷思一边嘟囔着,一边按照地址敲响房门,这个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绿色的攀爬植物已经悄然蔓延进来,在斑驳的墙面上开出白色的花朵。 “有身份证明还住在这里肯定是个好吃懒做的臭虫——” 年代久远的房门被打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双手,虽然苍白,但形状漂亮趋近于完美,而后是流淌的金色长发,像金色的阳光铺陈而下,只在末梢泛起点点碎金般的白。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像一弯透彻的湖水,静谧又深邃。 加雷思的声音骤然停止,好像虫神对他按下了暂停键。 这只虫身上竟然有雄虫的气息,坦白说,加雷思不是没有见过雄虫,每天来帝国医院就医的虫不计其数,其中也有雄虫,但是没有一个有这位殿下这样的容貌。 他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他几乎有些磕磕巴巴的开口:“殿下,您、您的药。”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冒犯的盯着雄虫殿下,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 “谢谢你这么远为我送过来。” 雄虫的声音透着虚弱,却温柔又干净,加雷思快要说不出话来,舌头打结一样艰难的开口:“能、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炽热的温度却悄然攀爬上耳朵和脸颊。 他想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温柔又美好的雄虫殿下,明明放下药就应该离开的,可他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并不想马上就走。 这位殿下的雌君和雌侍呢?竟然让雄虫殿下亲自来开门,这位雄虫殿下坐在轮椅上,明显身体不便,既然还不上心照顾吗? 不知怎么的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席卷了加雷思,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那台老电梯就发出令虫牙酸的吱呀声,脚步声随之而来。 是一个一身黑色便装的雌虫,肩宽腰窄,手里拿着许多营养物品,冷沉的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扫过他的身躯,而后微微欠身:“殿下,我回来迟了。” 这里没有管控交通的虫,大量的虫群流动,有时候拥堵的让人难以想象。 加雷思还想说些什么,那只虫已经将门轰然关上。 直到离开那位雄虫殿下的视线,加雷思终于恢复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竟然让一位身有残疾的雄虫住在这样肮脏的环境里,真是罪大恶极,这位殿下理应换一个更好的雌君才对,不对,那个军雌喊的似乎也是殿下,并不是雄主,难道不是那位殿下的雌虫? 加雷思突然想起来刚刚送过来的药似乎是路康定弥,那是,星际当中治疗心脏疾病的药剂和镇痛剂。 怪不得那位雄虫面色那样苍白,原来不仅身有残疾,还患有心脏疾病。 他的目光带有两分怜惜的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心里却在苦恼如何不着痕迹地跟加文换班。 里斯关上房门,将购买的物品放在厨房的置物架上,雄虫的身体越来越差,总是喝营养液会反胃呕吐,他只能寻找各种菜谱,尝试着为雄虫做饭。 “下一次您不要轻易打开门,等我回来就好。” “没关系。”楚倦自己推着轮椅滑到窗边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透过窗边茂盛的绿色植物照耀下来,落在他澄澈的眼眸里,在他眼睑下落下浅浅一层光影。 “这里没有虫认识我。” 这里落后又贫瘠,甚至光脑都没有在这里普及,那些遥远的帝星上发生的事件跟这里勤勤恳恳生活的虫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不知道他是一只养胃的雄虫,也不知道他那些肮脏不能回首的过去。 里斯张了张口,轻轻叹了口气:“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里毕竟是贫民窟,鱼龙混杂,无数没有身份的虫为了雄虫信息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何况是这样俊美又没有抵抗力的雄虫,刚刚那只虫看他的目光带着怎样的情绪,从他红透的耳朵和脸颊就可以看出来。 里斯欲言又止。 其实这样也很好,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过楚倦殿下如此放松的神色了。 这里虽然拥挤落后,却没有虫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雄虫,能够让他仓惶疲倦的灵魂得到短暂的喘息。 阿莫斯元帅能够给他的是延长生命的器械,却在损耗他虚弱不堪的灵魂。 里斯很想靠近那个笼罩在清晨曦光里的雄虫,很久,却只是在一旁静默守候。 也许没有任何虫应该打扰他。 里斯是军雌出身,又曾因叛国罪被流放逃脱,他精通军雌的搜索方式和躲避技能,在离开赫尔卡星时他们两只虫就已经彻底丢掉光脑,飞行器避开了需要身份的跳跃点,没有经过任何大型星球,抵达这里也只是因为楚倦的一句这里看起来很美。 是的,这颗贫瘠的星球因为大多数地域未曾被开发所以保留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森林和水域,在宇宙中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孔雀石。 雄虫想在哪里停留,里斯自然毫无异议。 虽然不知道他抹去痕迹能够带雄虫离开多久,但希望时间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可以让雄虫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过完这短暂的一生。 剩下的时间他可以任由阿莫斯元帅惩处。 “殿下等一下想吃些什么?我今天买到了一些新鲜兽奶,餐后可以为殿下做些甜点。” 这种小星球当然不可能有莫南山脉的兽奶,不过是附近盛产的奶制品,虽然不如莫南山脉的兽奶奶香浓郁,却胜在新鲜。 “好。”楚倦把窗帘固定在窗边的位置,几朵浅色的花在阳光里盛开着,他推着轮椅到厨房,在流理台放下一杯温水。 里斯刚刚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就进了厨房,他一个残疾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只不过是捣乱罢了,能做的不过只是这样。 里斯整理器具的手有一瞬轻颤,而后才端起那杯水,微微颔首:“多谢殿下。” 透明的玻璃杯上似乎还有雄虫指尖的温度,没有缘由的,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赫尔卡星的花园里,他亲眼看着楚倦殿下同阿莫斯元帅说话。 也是这样温柔安静,夕阳缀在他们身后,瀑布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红的宛如血色,那时还是雌奴的阿莫斯元帅呼吸近乎滞涩的模样。 里斯无声收拢手掌,他想,确实没有雌虫能够不爱楚倦殿下的。 这里的生活安静又平缓,岁月好像无声而过,很快就有无数雌虫和亚雌知道这狭小的楼里住进了一只身体不好的雄虫。 温柔又俊美,除了身体不好以外找不出来任何缺点。 加雷思再次从加文手里抢到送药的工作时送过来的是崭新的导尿管,雄虫依然无法自己控制这些事,但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虫的帮助。 楚倦其实做好了送来的雌虫会有嫌弃憎恶的表情,然而雌虫只是踌躇片刻,而后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剂。 “殿下可以用这个,这个比上次的止疼剂效果要好,而且对身体的副作用更少。” 面前的雄虫微微愣住,那双淡然湛蓝的眼眸露出少许的愕然,加雷思不自觉的站的更加笔挺,轻咳一声:“那么,请问可以得到殿下的光脑联系方式吗?下次殿下还需要其他服务尽可以直接找我。” 连续两次抢着来这个偏远的贫民窟,下一次加文肯定会警觉的。 闻言雄虫似乎稍微愣住,而后无奈笑道:“当然,但我因为一些事暂时失去了光脑,恐怕没有办法和你交换联系方式了。” 流光从他眼底流逝,让虫看不出来任何敷衍和轻慢,加雷思只觉得有一股热气冲上脸颊,让他不自觉的低下头,落在雄虫盖着毯子的膝盖上。 “那,我想您或许需要一个崭新的光脑,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明天为您送来可以吗?” “其实没......” 楚倦没有说完,加雷思已经抬起头来近乎仓惶的离开:“那我明天再来拜访。” 那句没必要淹没在电梯吱呀的声响里,雌虫甚至没有时间等电梯停下就匆忙闯入了老旧的楼梯。 楚倦无奈的回过头,里斯正在打理着桌面上一束洁白的花,那是清晨出去时这栋楼里的小虫崽送给他的。 第一次用翅翼的小雌虫飞上楼顶采摘到最新鲜的花束,送给这栋楼里最俊美的雄虫,也是第一只会温和教他飞行器构造的雄虫。 住在这栋楼里没有身份证明的虫,除了偶尔出生的雄虫和天赋格外出众的雌虫外都不算做帝国子民,需要经过繁琐的认证才能进入学校,而有更多的雌虫无法将虫崽送往星球中心的学校。 楚倦的时间在离开阿莫斯和艾克斯以后总是显得那样长,他会在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去楼下散步,所有虫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身上。 是并不带恶意的好奇打量和欣赏。 而胆子大一些小虫崽会从偷看转向向他靠近,虫崽总是惹虫喜爱的,楚倦的家里买了许多珍贵的书籍,偶尔也会教那些虫崽一些知识,里斯则会在闲暇的时间里教小雌虫崽们格斗技巧。 在远离一切争斗和噩梦的地方,没有虫会用轻视和语言伤害他,所有的虫都对雄虫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温和善意,其实就算他不是雄虫,凭借他的温柔和相貌也会得到无数虫的喜爱。 关上门的那一刻雄虫不自觉的捂住心口,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里斯放下花束立刻来到他身边,搀扶着他喝下了止疼剂,末了,又喂给他一些清水。 掌下颤抖的脊背良久才终于慢慢恢复平稳。 很多珍贵的药剂不仅价格高昂而且被军方禁止私自买卖,每笔交易必须使用帝国身份证明记录在册,一旦开始交易就会被阿莫斯元帅察觉,这里虽然美好却医疗资源落后,楚倦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 “殿下,我还是建议离开这里,去大型星球,哪怕有被发现到风险也好过在这里——” 那只苍白的手却制止了他接下来说的话语,雄虫温柔的目光沾染着窗外纷乱的光线,似乎连期待都有了具体的形状。 他缓缓的说:“这里很好,不是吗?” 没有虫知道他不堪的过去,没有虫会审判他的过往,能够拥有微弱的独自走遍这里的自由。 里斯刹那间顿住,突然觉得雄虫期望获得的实在太少,他本应拥有一切。 加雷思在第二天准时到来,这一次他精心打扮过自己,穿着一身得体隆重的礼服,长发梳在耳后,对于帝国的虫来说见两三面结婚是很正常的事,这位雄虫殿下实在太好,他总觉得再慢一点或许就会赶不上。 毕竟帝国雄虫只有一个雌君三位雌侍的位置。 这一次他在那栋快要腐朽的建筑下远远就看见了雄虫,巨大的绿色的树冠为他遮蔽阳光,洁白繁茂的花朵在他身边盛开,他一身简约的白色长袍坐在树下,夏日流溢的光彩就那样温柔的落在他的发梢。 雄虫周围围绕了三四个还没有一次进化的小雌虫,他似乎在为小雌虫们讲解些什么,那些小雌虫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 加雷思为自己打气,等到脸上过度的热气散开以后他才强装镇定款款走到雄虫身边将藏在背后的花放在身前,微微欠身的动作优雅到无可指摘。 “殿下,日安。” 声音温和有礼,如果忽略其中的些微颤栗的话会更好。 “很抱歉占用您的时间,但我们昨天约好今天拜访的事,我如约为您带来了最新款的光脑。” 这是一个常用机器人都是帝星落后二十年的星球,购买到一个最新款的光脑无论是价格还是渠道都非常艰难。 加雷思觉得喉咙有些干燥,胸膛激动的快要跳出来,他原本对于骄奢淫逸的雄虫并没有太大兴趣,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认真的向一位雄虫殿下求婚。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紧张的汗水让他语调不自觉的有些磕绊:“请恕我冒昧,已经将我的个人资料以及这些年的财产情况发到了您的个人账号。” 他不敢抬头,只能在雄虫来不及说话以前尽量展示自己的优势。 “您的双腿不便,看起来身体也不太好,又只有一个雌虫照顾,也许您需要一个,擅长照顾您的医虫,我的雌父曾担任帝国第九军团的医务官,我毕业于阿什拉学院的医疗专业,现任职于本星的帝国医院分院,我的意思是......”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脸颊蔓延上火烧一般的温度,双眸却熠熠生辉:“如果您愿意,或许,我可以留在您身边照顾您?” 面前的雄虫原本温柔的脸颊却在刹那间变得惨白,那双湛蓝如浅浅一弯星河的眼睛急速降温下去,加雷思的心脏瞬间凉了半截,但很快他就发觉不对。 面前的雄虫哪怕是拒绝大概也会是温柔的,他似有所觉惊讶的回过头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灿烂的阳光里驻足着一只高大矫健的军雌,锋利的五官似乎曾经在帝国无数报道中屡次出现,那双灰绿色的眼冷酷又无情,像是帝国最先进锋利的战争机器。 只是在他身边,温暖的阳光都仿佛被切割成无数冰冷的碎片。 无数碎片化的记忆在加雷思脑海中闪现,却始终无法正确的将面前的军雌联系上名字。 加雷思亲眼看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点一点从瞳孔边缘开始蔓延上漆黑的色泽,很快,那双眼眸已经尽数被漆黑所占据,就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分毫。 S级军雌强大的精神力宛如一张巨网席卷而来,加雷思作为差一点就达到A级的雌虫立刻展开自己的精神力企图保护身后的雄虫,然而一切只不过徒劳。 锋利的精神力巨网轻易撕开他的精神力屏障,千万把精神刀刃刺入他的头颅,只是瞬息就炸开生不如死的剧痛。 “不、能。” 那只雌虫展开身后庞大的双翅,冰冷的骨刺在阳光下依然泛着金属的寒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不能两个字是对他刚刚告白的最后答复。 加雷思在庞大的威压下猝然跪倒在地,意志力模糊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这到底是谁。 帝国的荣耀,军雌的象征,帝国最年轻的三军元帅,军部的实际领导者—— “阿、莫斯。” 他怎么会来这里,加雷思勉力想要支撑起来,然而阿莫斯不愧是帝国最强军雌,骤然爆发的精神力几乎要让他伏地不起。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银制的军靴一步一步走来,像是悬在心脏上的刀刃一寸一寸下落,而后在某一刻屠刀彻底斩下。 然而那双军靴却最终只是从他身边掠过。 他的身后、他的身后就是—— 雄虫殿下—— 加雷思瞳孔骤缩,在那一刻虫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全身上下从肌肉里生长出丑陋的骨刺,庞大的翼翅在至强的威压下依然艰难张开,整只虫骤然虫化,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别、别伤害他......” 阿莫斯似有所感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右手骤然抬起,再次落下时那只B级巅峰的雌虫已经吐着血撞在了一旁的树丛里。 等级的差距犹如天堑,无法逾越,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服输。 围绕在楚倦身侧的小雌虫们下意识就想要逃跑,然而想起身后这个不能逃走的雄虫,哪怕作为幼崽,守护雄虫也依然仿佛本能一样镌刻在基因。 小小的虫崽们战战兢兢的守护在雄虫的身前,用脆弱的手臂企图抵挡住帝国最强大的军雌。 阿莫斯在他们身前站定,那双漆黑色的眼眸里露出一直隐忍不发的戾气,只是稍微动用精神力就让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雌虫让开道路。 他单膝跪在雄虫面前,漆黑的兽瞳凝视着这张日思夜想恨不能吞吃入腹的面孔,声音却低沉的可怕:“雄主,为什么您一直,这么惹虫喜爱呢?” 真是,让他嫉妒啊。 在看见其他雌虫向雄虫求爱的刹那,妒火快要将他整只虫燃烧起来,在这一刻,在他一直努力隐藏的雄虫面前,露出真正的属于阿莫斯的刺眼锋芒。 他在楚倦的眼里一直都是坚实可靠的帝国军雌,他从未在孱弱的雄虫面前展露过他的铁血和强势,他对待雄虫百依百顺,温驯顺从,以至于会让虫忘记他是从怎样铁血的战争里走出来的虫。 经历过战争锤炼的军雌,从来不会是束手就擒的废物,他们只在心爱的雄虫面前雌伏,前提是那只雄虫属于他。 他的眼眸太过漆黑深邃,无法倒映出现在雄虫的模样,雄虫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长风从建筑的另一侧吹来,哗啦哗啦的书页声是此间唯一的声响。 在实力完全的碾压下,此处寂静的不似闹市。 阿莫斯低下头握住雄虫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唇下,炽热的亲吻落在雄虫苍白骨感的手背。 “殿下,我很想您。” 这句话压抑着怎样炽热的情感他无法赘述,这些天来他想雄虫快要疯狂,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他按住心脏时的恐慌和痛苦犹胜过去的三年。 至少那时他知道雄虫身在何处,而这一次他甚至失去了雄虫的踪迹。 时间缓慢的像凝固的沙漏,雄虫的一只手被阿莫斯温暖的手掌包裹,另一只手却颤抖的按在心口,寸寸收紧。 无声的刺痛令他喘不过气来,头顶灿烂的阳光也开始分崩离析,病症的爆发来势汹汹。 下一刻即陷入永恒的黑暗。 他的突然病发得益于加雷思的在场,他随身携带了楚倦需要的药品,并准确无误的为楚倦做了急救措施,在雄虫的心跳平稳下来的那一刻他伸手拦住了帝国最强的军雌。 “他已经不再适合奔波劳累。” 假若要将他带离利厄斯星,无疑是在消耗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如今之计只能在利厄斯最好的庄园暂时居住。 楚倦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利厄斯星的一处庄园里,里斯和加雷思都不在身边,深夜寂静漫长,他的身边只有阿莫斯。 代表虫化的漆黑眼眸已经褪去,此刻的军雌一双灰绿色的眼眸边缘却依然存在被漆黑侵蚀的痕迹,他的精神状况摇摇欲坠。 也许,这就是长期没有雄虫信息素抚慰所付出的代价。 他半跪在雄虫面前,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哀求:“雄主,别再这样消耗您的生命了,我会心疼......” “你说,心疼,”长期未曾进水的声音一字一顿,雄虫静静凝视着漆黑的深夜,“我成这样的时候你会心疼,我被流放、被整个帝国放弃、污蔑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一丝心疼?” 为什么会和所有虫一样,放弃我? 也许是处于极端不稳定精神状况让阿莫斯一反常态,他幽暗的双眸透露出无边际的痛苦:“您从前不也是一样吗?因为殿下曾经也那样放弃过我......” 雄虫眼底刚刚凝聚起一丝的光一点一点碎尽,一点点熄灭下去,在心脏骤停般的痛里喃喃自语:“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原来你是、这样想......” 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他将哭将笑,忽而从咽喉里泄露出来嘶哑的声音:“我是你掌心的玩物,就跟帝国无数雄虫一样,被圈养捧杀......” 不能离开雌虫,为雌虫任意左右,却要背负一切骂名。 他终于忍耐不住,从快要窒息的咽喉里发出声音。 “滚——” 第141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滚?” 这个字在唇齿间百转千回, 酝酿出无数苦涩的意味。 阿莫斯被骤然惹怒,锐利冰冷的灰绿色眼眸中像是有黑色的火焰跳动,精神力隐隐溢出,眼看有失控的迹象。 “雄主想让我滚去哪里?”声音低沉隐怒, 又仿佛隐藏着无数恨意, 他骤然擒住雄虫苍白的手腕,俯身压了下去。 炽热的呼吸猛而靠近, 喷在雄虫修长苍白的脖颈, 修长的咽喉似乎为这骤然的动作所挑动, 无措的绷紧, 突出的喉结下意识在皮肤下颤动。 阿莫斯下腹一紧,感觉身体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快要将他淹没。 “和里斯同居一个月就能忍受,和我在一起半星时都不行?” “就这么喜欢他, 厌恶我?” 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过于强大的精神力让整个房间里陷入过分的混沌,阿莫斯骤然下压,炽热的唇舌在楚倦来不及挣脱开前就已经压下。 阿莫斯的吻永远是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害怕伤害到脆弱的雄虫, 渴望得到雄虫的抚慰,他知道军雌天生强壮凶悍,无法像亚雌那般柔软, 所以尽量温柔的减少攻击力。 这是他第一次在楚倦面前展现属于军雌的强势。 阿莫斯的身体是炽热的, 热的仿佛有火焰从他躯体里燃烧, 跟因为虫核破碎虚弱失温的雄虫不同,炽热的快要让雄虫都跟随他一起被焚烧成灰烬。 强势,不可违逆的夺取呼吸, 炽热的唇舌碾压过来,几乎不废什么力气就深入雄虫口腔,雄虫还想抵挡,下颌就已经被有力的手掌擒住。 落在头顶的双手被迫跟阿莫斯十指交缠,被压进柔软的病床里,因为急速的充血,那双好像永远苍白如冷玉般的手掌被攥的涌上一抹血色。 反抗的力气犹如轻挠阿莫斯手掌,反而让阿莫斯愈发想要掌控他。 雄虫被扼住下颌,一直吻到口腔发麻,呼吸快要上不来的那一刻才被放开。 “雄主,呼吸。” 声音隐忍而克制。 那只捏住他下颌的时候移动到胸口和后背,一边帮助他呼吸,一边撕开那些繁琐的衣物。 夜风陡然侵袭而来,落在裸露的肌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雄虫生理性的想要蜷缩,却被雌虫高大的身躯直接拦住。 诡秘漂亮的虫纹已经在阿莫斯的身躯上若隐若现,越是高等级的雌虫虫纹越是繁复美丽,镶嵌在那具充满野性和爆发力的身躯上,犹如虫神最杰出的作品。 啪—— 阿莫斯早已驱逐了周围所有虫,寂静的甚至能听见心跳的声音,这一耳光在寂静的空间里无限循环。 阿莫斯被扇的微微偏过头去,许久,一动未动。 黑色的短发一缕一缕的落在眼上,似乎是被黑夜感染,他瞳孔里最后一丝灰绿也被冗长黑夜所替代。 帝国S级最强军雌,全盛状态之下可以徒手撕裂战舰,如果不是他默许脆弱单薄的雄虫根本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楚倦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打到他,就如同阿莫斯不曾想过楚倦竟然会真的打他。 帝国的雄虫都是一群残暴又骄奢淫逸的家伙,天生没有翅翼,没有强壮的体质,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厌恶,他们热衷于在雌虫身上发泄他们无止境的恶意。 动辄打骂,打伤打残,甚至打死都不足为奇,帝国法律总会无限偏向雄虫,雌虫不过是雄虫的私人财产。 阿莫斯以为楚倦一直是那个意外,他那样温柔的雄虫,从来不会对任何雌虫动手。 他尊重雌虫,也尊重阿莫斯,做过最过分的事,只是让他跪在门外。 冗长的夜色里那双漆黑的,没有光亮的眼睛,静静的落在楚倦的身上,没有其他余色的瞳孔里闪烁着野兽的光。 在某一瞬间,楚倦甚至觉得阿莫斯想杀了他,吞吃入腹。 那只落在阿莫斯脸上的手颓然的僵在半空里,带着不知名的情绪,微微颤抖。 阿莫斯握住了那只手腕,将那终于升上一丝温度的手掌贴合在自己脸上,磅礴的热度在此刻涌上雄虫的指尖。 “雄主还想打哪里?” “我都给你打,好不好?” 低沉的声音被黏稠的夜色拉长,蕴含着无尽的悲凉和炽热的守望。 黑暗里阿莫斯的喉结微微滚动着,而后将雄虫冰凉的手指贴在唇上,虔诚的吻住,而后张开嘴唇,纳入温热的口腔一根一根舔舐。 他看起来如此的温驯,然而暴/虐的精神力已经控制不住向四周疯狂溢出,哪怕楚倦虫核破碎依然能够感受得到强烈的压力。 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精神力,阿莫斯恐怕不止S级,甚至有可能是突破帝国历史的双S级甚至是三S级。 此刻任何低于S级的虫进来恐怕都会被瞬间碾压成齑粉。 “你走......” 雄虫仿佛徒劳的挣扎,手掌想要去触摸阿莫斯脸上被打的伤处,却最终只是微微偏过头去嘶声驱赶。 “雄主,您以为还是从前吗?”阿莫斯放开被舔舐的温热的手掌,危险靠近,“您以为我还是从前一样任您摆布吗?” 他用了最恭敬的称呼,然而却在做着最大逆不道的反叛。 昔日高高在上能够左右他人生的雄虫,此刻在他的身下喘息破碎,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所有物。 他遵从内心最原始的渴望,咬住了雄虫颤动的脖颈,咬到苍白的肌肤渗出血渍,腥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 微妙的抚平了他内心的愤怒和绝望,却又督促着他继续索求。 而他要索求的东西—— 雄虫的双手猝然攥紧床单,眼眶漫上不自然的潮湿,嘶哑的嘶吼:“你走!我不需要你做这种事——” 他的反抗如此薄弱,根本不能对雌虫造成任何的有利的反击。 “我不在的时候,里斯是不是也这样为您做过?” 在楚倦昏迷的时候,阿莫斯已经对他做了全身的详细检查,他的身体情况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任何转好的迹象反而更加的虚弱。 他身体的破败已经是不可逆的过程,身体各器官已经逐渐走向衰竭,排泄问题更是不可能痊愈。 雄虫无法自己做这些,那么就需要陪伴他身边的雌虫为他清理,是里斯还是那个爱慕他的医虫? 然而无论是谁他都无法控制内心的愤怒和嫉妒,帝星上的雄虫有雌君雌侍雌奴不计其数,雄虫本性如此,他早就知道。 只是或许是楚倦一直以来对他太好,才让他生出不切实际的期望。 当期望被打破的那一刻比他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都要更痛,像是由内而外被肢/解,打碎,痛的让他甚至来不及控制精神力外溢。 这一场混乱持续到凌晨,微弱的星光透过窗户落下,在地面铺成开静谧的落寞。 雄虫陷入柔软的病床里,露出的脖颈和肩膀上尽是细密的青紫痕迹,他像是倦极了,又像是不愿意再看见面前的雌虫,眼眸闭合,只有些微急促的呼吸,让他看起来还有一丝活气。 强大的雌虫坐在他的病床边,强大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面容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阿莫斯恍若疯了一般的索取,这对病弱雄虫的身体来说是极大的负荷。 宽大温暖的手掌落在腹部,温暖着雄虫抽搐疼痛的肠胃,但阿莫斯只会承受着比他更痛苦的反噬和折磨。 雄虫并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也无法抚慰他伤痕累累的精神力。 越是蓬勃迸发的爱意和欲/望,越是强大的等级,长期得不到雄虫梳理抚慰,越会招致痛苦的反噬自身,渴求雄虫的信息素却得不到真正的拯救,无异于饮鸩止渴。 阿莫斯忍耐着巨大的疼痛,声音恍惚低沉的听不真切。 “一年前发生那件事以后楚辞阁下告诉我,您想要离婚。” “星网上的视频是您找其他的雌虫......”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您不会,永远只有我一只雌虫。” “您可以随意的决定我的人生,将我打入惩戒室,亦或是从惩戒式抱回,或者是扔去战场,我永远只能温驯地承受您所有的决定。” 从来没有反抗的权利,也没有提出异议的权利,甚至连嫉妒和伤心都不被允许,这就是雌虫。 “楚辞阁下也说,您和其他雄虫,并无不同。” 他们一样专横跋扈,只把雌虫当作荣耀的附属品,也随时可以把雌虫从生命中剔除。 黑暗里雄虫湛蓝的眼睛终于睁开,他不知看向何方,只有星光的余光落在他的眼里,碎开星星点点的尘埃。 远看似乎是泪光,却又恍惚只是错觉。 “我年幼时厌恨所有的自甘下贱的雌虫,为了博取雄虫一点微弱的宠爱,甘愿把自己的性命放在悬挂的抑制环下。” 雌虫的声音低沉而艰涩,平静里带着深邃的绝望:“可原来,我跟他们并无不同。” 那些无法控制外溢的精神力,在此刻陷入难得的平静。 楚倦听见了宛如鸡蛋破壳的细微声响,阿莫斯展开了他的翅翼。 那是一对历经了战火洗礼的骨翅,每一块伤疤和残缺的骨刺都是荣誉的象征,它代表着危险、暴/力和无可匹敌的强大。 帝国的强大诞生于军雌的骨翅下,军雌的臣服来自于他的骨刺为你打开。 阿莫斯握住雄虫冰冷的右手,覆盖在自己的骨翅根部。 跟这对强势冰冷的骨翅不同,它镶嵌在军雌背部交接之处柔软而脆弱,无数细密的青紫血管在此处交接相连,甚至关联着胸膛下的心脏。 冰冷的指尖触摸着骨翅的根部,犹如触摸着雌虫的心脏。 “我知道自己卑微下贱,可哪怕被雄主虐打,我也希望那个受罚的人只有自己。” 而不是其他虫,任何虫,里斯或者那个医虫都不行。 您应当只属于我,所有温柔、宠溺,哪怕是暴/虐和残忍,都应独属于我。 楚倦就那样躺在病床上,抬着眼看他,看着他隐没入黑暗的眉眼,藏着怎样蓬勃的野心和占有欲,指尖却不无颤抖的触碰着他的翅根。 军雌身上少有这样脆弱有温暖的地方,那是雌虫的命脉。 “你觉得我会,打你?” 前面的声音是平静的,然而尾音却带出无可抑制的颤音。 阿莫斯不再开口,只是静默的看向雄虫。 他不可能放手,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雄虫跟其他虫脱离他的视线,他要将雄虫困在自己身边,除了离开自己,其他任何事他都将随雄虫所愿。 然而雄虫却问出了一个与此毫不相关的问题:“当年,你是,想留在赫尔卡星吗?” 离开赫尔卡星,离开雄虫身边,这是阿莫斯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 坚韧的表情里透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阿莫斯的手掌落在雄虫的额头,替他拨开一缕汗湿贴在脸颊的金发。 温暖的指腹来回摩擦着雄虫的眼角,眼里充斥着的不知是爱/欲或者是恨意。 “您知道吗,曾经您厌恶我所以硬不起来,驱赶我离开,不为我灌溉,所以导致艾克斯先天不足,从出生起就一直生病,并从未感受过雄父的关爱。” “那时我就知道,依赖任何人都是没有结果的,我想要左右您的人生。” “不能,永远只有我,一直受您摆布。” 疯狂发泻后的精神暴/乱在反噬着阿莫斯的理智和身体,他自知不应该再和雄虫待在一起,否则他无法确认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阿莫斯闭了闭眼,将复杂的情绪收回眼底,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衬衫,起身出去。 在即将关门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雄虫的声音。 低的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嘲讽,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我你想留在我身边,你根本不想离开我。 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掌蜷缩了一下,阿莫斯一颗颗扣好衬衫的纽扣,冰冷的接上了剩下的话:“那毫无意义。” 就算告诉了雄虫又能怎样呢?雌虫是没有反抗权的,他们只能被动接受雄虫的摆布,一旦有所异议,即是违抗雄虫,只会受到鞭斥和惩罚。 那道门将所有的目光和未尽的言语挡在其中。 “里斯呢?”阿莫斯整理着袖章,将衬衫的袖子卷至手肘。 尤瑟夫为他递过来一支抑制剂,冰冷的针尖扎入凸起的血管,将冰冷的液体推入体内。 “他对逃脱军队搜查有经验,暂时还未找到。” 阿莫斯沿途找到楚倦时就已经将周围封锁,彼时里斯刚好出去购买物品,回来发现封锁他自知无法在阿莫斯手下救出楚倦,于是立刻离开。 “继续找。”阿莫斯简短的下达命令,同时扔掉已经注射空的针管,朝尤瑟夫伸出手,“再来一管。” 尤瑟夫忍不住皱眉:“元帅,抑制剂是有副作用的,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您这个月打了太多抑制剂了。” 寻常雌虫依靠雄虫信息素维持平静,军雌如果没有雄虫,一年打一针抑制剂也足够,等级越高的雌虫需求就越大,而阿莫斯已经硬生生捱过四年。 熟知他身体状况的尤瑟夫比任何虫都清楚,阿莫斯已经处于精神力崩溃的边缘。 尤其是这两个月来不眠不休的搜寻楚倦殿下的踪迹,是真的快把阿莫斯逼到了绝境。 “雄主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移动,从帝星调遣最好的医疗专家过来,走军部特殊通道。” “需要把艾克斯一起接过来吗?” 阿莫斯顿了一下:“不必。” 他希望他的虫崽能够拥有雌父和雄父的爱,而不是看见雄父和雌父横眉冷对,剑拔弩张。 “对了,那只医虫一直在外面叫嚷着要见楚倦殿下,并扬言要将此事告知雄虫保护协会,控告您威胁雄虫殿下的生命安全。” 阿莫斯嗤了一声,第二管针剂到头,他呼出一口气:“雄主真是无论到哪里都有雌虫为他赴汤蹈火。” “不必理会他。” 阿莫斯闭了闭眼,眼下一片青黑虽然疲倦但依然强撑着去处理积压的军部公务。 他知道短时间内雄主或许是不想要再见到他的,但他想要见到雄主,于是把公务带到了病房处理。 未免打扰到楚倦休息特地开了噪音屏蔽功能。 长达两个月的失去让他心慌,只有亲自坐镇楚倦身边,才能感到一丝安心的成分。 军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帝国科技高度发达,任何资料和会议都能直接通过投影见面,宛如亲临,军部通讯最高加密,哪怕身在宇宙,在任何地方都不惧窃听。 这种高精度的加密让楚辞感到烦躁。 两个月前他就已经收到楚倦失踪的消息,他当然是恨不得这个废物雄虫能够在宇宙当中出意外死掉,但很遗憾,他根本就没有查到这个雄虫的任何踪迹。 就因为这个废物,他和科赫家族的关系破裂,但幸好他的雄父精子质量劣质,除了他和楚倦,生下来的虫都是亚雌和雌虫。 他前段时间低声下去的带着礼物拜访雄父,却被那个老东西阴阳怪气:“哦,我可不止你一只雄虫崽。” 在楚崢眼中,落井下石的楚辞和害他成为过街老鼠的阿麦德斯一样可恶。 但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一开始楚辞搞什么平权运动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就因为他的该死的平权运动,害他的名声和财产都受到了重大的损失,这样的虫崽还想继承家业,真是该死。 碰了一鼻子灰的楚辞还莫名被拍到发到了星网上,自然又引起了一番讨论。 楚辞想起这些事就难以抑制的生出恨意,砸光了家里无数的珍藏。 他光明灿烂的仕途就是因为楚倦这只废虫一再坎坷。 他的雌侍克里斯丁隶属于阿莫斯麾下,他一直高度关注着阿莫斯的搜寻,终于在不久前得到结果,阿莫斯应该是找到了楚倦。 怒火使他失去理智,他不再想要折磨楚倦,只盼望能够尽快的杀死他。 杀死他以后,阿莫斯只能选择自己,同样的科赫家族也只能选择自己。 让克里斯丁和西奥多杀死楚倦明显是不现实的事情,帝国军雌不会做出刺杀雄虫的行为,更何况他的两位雌侍身份高贵,就算再爱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家族去赌。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有些难言的愤怒,他教育雌虫自尊自爱拥有自我,却在需要的时候,希望雌虫一切以他为先,不惜性命和家族。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世上真的能够找到有自我、有实力,却甘心能够为他放弃一切的雌虫吗? 也许是有的,他下意识的想到阿莫斯。 但在得到阿莫斯的路上,遇见了绊脚石,他现在只能求助于星际海盗。 楚辞咬咬牙,在屏蔽完周遭所有信号以后,打开通讯器划到最后找到那个隐藏的联系方式。 星际海盗处于外星系,通讯器的连接时间较久,楚辞刚刚平复好心绪,电流扭曲之下就映照出一个狂放的雌虫身影。 那是个一头红发的健壮雌虫,裸露的上半身充斥着无数以命相搏的伤痕,肌肉交错,凶戾的目光仅仅只是透过屏幕落在楚辞身上都能让他感受到一阵寒意。 雌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久不见,楚辞阁下,不知这一次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楚辞双手撑在桌面上,隐藏不住眼底的愤恨:“为我杀掉楚倦,地址大概在阿拉什星系和科罗拉星系附近。” 阿莫斯做事隐秘,哪怕调动医务官和军队留下的痕迹也少之又少,他并不能确定准确的位置。 因为阿莫斯想尽快抵达楚倦身边,所以带的军队并不多,这是唯一的机会。 雌虫眼底晦暗的光晕流转,被金属覆盖的手指有力的敲在桌面上,带来莫名的压力:“军部阿莫斯元帅的雄主?您可真是对阿莫斯元帅念念不忘啊。” 楚辞想要说些什么,雌虫却打断了他:“您知道阿莫斯元帅是帝国最强战力,那么您想要我在他的手下杀死他的雄主,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您知道吗?” 代价将是巨大的。 作为残忍嗜杀逍遥法外的星际海盗首领,诺尔曼敢接任何的委托,前提是能够付出足够丰厚的代价。 这一次可不是杀死一些喽啰那么简单,所以所求的代价也绝不会只是要楚辞的一些身体报酬。 楚辞深吸一口气:“帝国今年军部研发的最新武器和帝国军需的两成,事成之后我会亲自前往星际把报酬交给你。” 闻言雌虫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猖狂的笑容,伸出猩红的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了点屏幕:“外加陪我一个月。” 高等级的雄虫真是好久没有上手了,能够流落在外的外星系雄虫大多都是些歪瓜裂枣,根本抚平不了他的精神力紊乱。 星际海盗的这些雌虫简直完全不知餍足,可楚辞别无他法,只能接受。 “成交。” 诺尔曼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随着他的动作全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那么,楚辞阁下静候佳音。” 楚辞望着屏幕长舒一口气,那些付出的代价几乎是他现在的全部身家,他心疼的快要扭曲,可是一想到能够杀死楚倦,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等楚倦死亡,阿莫斯改嫁,那么阿莫斯名下的所有的财产,包括楚倦现有的所有的财产都将属于他。 通讯结束,投影画面瞬间消失,诺尔曼敲击着桌沿,朝门外吹出一声口哨:“巴伦,进来。” 门外倚靠着一只高大修长的雌虫,面容坚毅冷漠,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罕见的弧度,细微的难以察觉。 如果此刻有人靠近他,就能在那一块狭小的通讯器上看见一个雄虫的背影,孱弱却温柔,阳光如碎金落在他的发梢。 听见诺尔曼的声音,雌虫很快抬起头来,与此同时手里的通讯器关闭那道身影消失。 “嚯,在看些什么?这么入神?”诺尔曼目光锐利的瞥了他一眼,“巴伦,这次是难得一见的大单子,你和巴顿还有凯伦一起跟我去。” 红发雌虫站在飞速前进的军舰玻璃窗前,战意盎然,绕有一丝兴味:“我也很久没跟帝国第一元帅交过手了。” 在阿莫斯手里杀了他最看重的雄主,这种耻辱将跟随阿莫斯一生,直到载入帝国史册,遗臭万年。 从门外走过来的巴伦脚步一顿,很快,他面色如常的走近,抬起手熟练的操控起军舰:“地点在哪里?” —— 利厄斯星球的夏天显得格外漫长,阿莫斯暂时征用了这里最好的府邸,室内恒温保持的犹如春天,却挡不住窗外灿烂的阳光一捧一捧的落下来。 金发的雄虫坐在轮椅上,接受着来自帝星最好医生的检查,无数的医疗器械管道固定在他的手掌上,为他源源不断的输入营养剂和各种药品。 ——他不愿意喝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灌入。 医务官为他做完检查弯腰行礼以后退出房间,阿莫斯刚刚处理完公务,也许是夏天的原因,让他的心情有些起伏,难得没有那样平静,正伸手解开袖口,让温凉空气进入衬衫。 “雄主怎么样?” 医务官简单的报告了楚倦的身体情况,总结来说就是身体仍在不断恶化。 阿莫斯因为军部那些混蛋纠缠不休的心情再次跌入新的低点,他推开门走进去。 温暖的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繁盛的树叶落下来,或许是阳光太过灿烂的缘故,雄虫身在那明亮光晕的笼罩里,像是很快就要融化的雪。 阿莫斯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加重脚步,故意引起雄虫的注意。 雄虫却无视了他,只是静静看向窗外。 很快,那灿烂的阳光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所挡住,阿莫斯弯下腰与雄虫视线平齐,宽大温暖的手掌覆盖上雄虫的腹部。 那永远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波动,楚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几缕金色的长发受不了的从额角滑落。 “嗯......” 低微的闷哼声响起。 低等星球落后的贫民窟没有配备完全的监控设施,但阿莫斯还是从楚倦居住的房间和购买的医疗设施找到蛛丝马迹。 里斯并没有亲手服侍雄虫,他只是购买了相关械由楚倦自己操作。 这让阿莫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受到了脱离控制的不安,好像楚倦不再需要他一般。 雄虫微微低着头,温暖的手掌覆盖在腹部本应是舒适的,然而此刻却只觉得刺痛。 “给我......” 温热的温度落在雄虫微微凸起的腹部,微微敞开的袖口下缀着的一颗幽蓝纽扣反衬着明灭的微光。 声音低沉而恭敬:“给您什么?” 雄虫的耳侧不知是为什么涌上一抹热度,却不得不顺应他的话艰涩的开口。 “......管道。” 高大的雌虫眼中划过一道微芒,声音依然低沉磁性:“不,您答错了。” 骨节分明的手掌覆盖在单薄的衣袍上,带着温暖热度的手指细致描绘着衣袍上繁复的花纹。 “殿下,那样的冰冷的器械不疼吗?” 雄虫这一下连脖颈都蔓延上薄薄绯色,金色的长发从肩侧纷纷滑落,遮住了雄虫抿紧的唇色。 阿莫斯转身拿了一杯兑了营养液的水放在雄虫面前:“我记得这是医虫配的营养剂,三个小时前就要求雄主喝下的。” 他妥帖的将水杯放在雄虫手边:“殿下真的不喝吗?” 楚倦微微偏过头,闭上眼,完全漠然的不想理会他。 “雄主虽然尊贵但是也不能不珍惜身体,不听医虫的嘱咐。”阿莫斯声音平缓而真挚,丝毫听不出来有任何私心,然而下一刻他就将整杯水喝下,猛地凑近吻住雄虫苍白的唇,用舌尖扣开紧抿的唇舌。 一只手掌按在雄虫脑后,陷入柔顺的长发,阻止雄虫离开,一只手依然稳稳覆在雄虫的腹部。 雄虫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扣开牙关,不得不被迫咽下整整一杯营养液。 冰凉的液体流经脖颈和胃部进入身体,涨腹感越来越重,阿莫斯覆盖在雄虫腹部的手温柔的轻轻按揉着,平时舒适的动作此刻却有别样的难耐感。 “雄主,”阿莫斯松开他的唇舌,转而啄吻起雄虫白皙的耳垂,低沉磁性的声音敲击着耳膜,一下又一下,“我不比那些死物好用吗?” 循循善诱。 他吻过雄虫额角渗出的细密汗水,看着雄虫颤动的眼睫,眸色愈发晦暗。 “求我——” 第142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黑暗是掩盖情绪最好的幕布, 而在灿烂的阳光下一切都将暴露无形。 楚倦短促的呼吸呵斥着阿莫斯滚出去的声音下隐藏着颤抖,阿莫斯看了他很久,目光贪婪的描摹着雄虫俊美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最后是被牙齿咬紧的嘴唇。 最后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看着您受苦。” 那声音仿佛是妥协, 是无奈, 是宠溺和温柔构筑的牢笼。 “雄主不想看我,那就把眼睛闭上吧。”雌虫嘴角勾勒出苦涩的意味, 伸出一只手遮住楚倦的眼眸, 俯身跪下, 用牙齿做出熟练的动作。 水流声在室内羞耻的响起来, 雄虫紧绷的身体终于脱力一般放松,阿莫斯为雄虫清理干净穿好衣衫以后才去浴室漱口和整理, 出来时雄虫靠在轮椅上,仍在轻微喘息。 也许连阳光都偏爱于他, 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温柔的金边,少许露出的手腕骨骼在阳光下白皙的仿若透明。 阿莫斯忍不住走近轻轻吻在雄虫的唇上,楚倦偏头避开,他追逐下去,声音犹带沙哑。 “漱过口了, 不脏。” 这一次雄虫主动了,然而欣喜还未开始,刺痛随之席卷, 雄虫咬住了他的嘴唇, 是发了狠的咬, 阿莫斯猝然收紧双手,想要退开,楚倦却死死按在他的肩头把他往前压下, 阻止他离开。 阿莫斯眸色愈深,再不管唇上传来的锥心的痛,疯狂的只知道劫掠。 一只虫在贪婪的索取,一只虫在疯狂的报复,这里面没有任何一丝的温柔缱绻。 这是第一次,他们这样激烈的交缠。 分开时两只虫都有些呼吸不畅,淋漓的鲜血从交缠的唇边流淌而下,都是阿莫斯的鲜血,雌虫的下唇和舌尖都被咬出一条半指长的伤口。 看得出来狠下心来咬的,依稀可以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看见咬烂的血肉。 雄虫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清冷温柔的眉眼弯起来,灿烂的阳光顺着侧脸的轮廓流淌而下。 “你就是这样心疼我的吗?”他的目光落在阿莫斯身上,却又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向久远记忆里的虫,“这样羞辱我,把我当成你的一个,玩意儿?”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在调侃自己,然而湛蓝的眼底没有温度,声音也没有温度,好像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冰壳里的人。 再温暖的阳光也落不进他的壳子里。 “雄主,”阿莫斯也看着他笑,笑着笑着那张仿佛亘古笼罩在脸上的面具裂开缝隙,“不是您逼我的吗?” 逼我走到无法回头的这一步。 楚倦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沉默,只有眼底的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他的目光终于透过了阿莫斯,望向了遥远的星际之外。 这一次,遥远的让人再也看不见尽头。 阿莫斯看着他的目光,心脏莫名刺痛,这不知名的痛苦让他恐慌,他下意识避开了雄虫的目光,去握雄虫的手:“还有半个月左右,医疗舱和和辅助器材会到位,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到赫尔卡星,艾克斯在等着我们。” “雄主,好吗?” 他总是想要回到从前,然而他从不明白,从前已经在他手里彻底被毁的支离破碎。 楚倦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好像把心也从他这里抽了出来。 他们没有来得及回到赫尔卡星,诺尔曼在第十二天抵达了阿什拉星系。 星际海盗的战舰有着不输于帝国军舰的强悍,能够在鱼龙混杂的外星系横行无忌,并且让帝国对他们束手无策,这就足够彰显出他们的实力。 庞大的舰队如同星云一般笼罩在利厄斯星的上空,给这座贫瘠又默默无闻的星球带来并不属于它的灾难。 利厄斯星远离战场,星球上并没有驻扎军队,只有少数警察部队的退役雌虫,此刻面对茫茫一片的星际海盗没有虫从不胆战心惊。 最领先的战舰率先放下屏蔽玻璃,露出其中一头张扬红发的健壮雌虫,一双野性难驯的眼睛带着天生的张狂和嗜杀。 无数足以毁灭家园的炮弹从战舰当中疯狂射出,鲜血和尖叫在这座静谧的星球上不断响起,杀戮让诺尔曼双眼赤红,天空中充斥着无数热烈和挑衅的欢呼。 星际当中流传星际海盗犹如蝗虫过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从来不是一个谎话。 敢于冲上去的利厄斯星军雌在他手里只是活靶子,很快就血肉横飞,在空中不断坠落。 尤瑟夫驾驶着军舰险险擦过诺尔曼的军舰,还没来得及回头,舰尾猛的摇晃起来,机甲遭遇攻击后失控飞快撞向一栋高楼。 帝国l86型最新军舰在高楼上撞毁燃起一片烈火,火焰之中尤瑟夫狼狈身影冲出,如果不是他速度够快反应迅速,现在只怕会和军舰一起化为飞灰。 “你不是他的对手。” 一艘银白的战舰直冲而来,带起一片绚丽的尾音,阿莫斯短暂的停留在他身边,低沉道:“去保护雄主。” 这里的军雌人数远远不足,如果他这种等级的军雌再走,局面将更加难以控制,尤瑟夫咬牙看了一眼,还是不敢违抗军令只得转身离开。 那是元帅的雄主,他清楚的知道那位殿下意味着什么。 诺尔曼终于收起戏谑的神色,脸上展露出兴味的笑容,不再把炮弹对准无辜受难的星球居民。 “阿莫斯元帅终于肯出来了?” “真是好久没跟你交手过了,你的精神力看起来很紊乱,怎么?你的雄主喂不饱你?” 放肆的声音伴随着激光炮的声音响彻夜空,话音刚落下一道攻击就险险擦过机甲的侧翼,火焰立刻顺着机翼燃烧起来。 诺尔曼直接抛弃手里那款价值昂贵的机甲,只身从驾驶舱里闯出来,庞大的骨翅在黑暗里彰显出强烈的存在感。 军雌的身体本身就是最强有力的武器。 阿莫斯操纵着机甲在诺尔曼的那台机甲坠落前将它拦截在半空,两台机甲轰然相撞在半空中碎成无数碎片。 绚烂的爆炸点亮了夜空,爆炸下是无数四散奔逃和瑟瑟发抖的雌虫。 两只雌虫幼崽瑟瑟发抖的躲在一块撞碎的铝合金钢板下,如果在刚才阿莫斯没有拦住那台机甲,那么现在的他们已经尸骨无存。 阿莫斯无比的想要留在楚倦的身边,然而诺尔曼的实力甚至超过S级,如果他不在正面战场,利厄斯星很快就会化为一片废墟。 时间根本来不及让雄主撤退,等诺尔曼屠杀过半他依然要正面面对诺尔曼。 现在唯一能解决这个困境的方法就是由他击杀诺尔曼,或者由他拖到援军赶到,除了他,没有任何虫能够抵挡诺尔曼。 阿莫斯在夜空中缓缓展开骨翅,锋利的骨刺倒竖,精神力风暴在他周身无声绞动,杀意凛然。 星球的另一面,战火也已经燃起,无数流弹在黑暗中落下,惨叫和哭声响彻寂静长夜,但凡有战斗力的雌虫都飞上天空与星际海盗对抗。 虫族本身就是好战的种族,这种毁灭家园的危机到来时,每一个成年雌虫都会站出来保卫雄虫和幼崽。 楚倦也从睡梦中醒来,他所居住的是星球上一处安保级别最高的庄园,战火似乎还没有燃烧到这里。 门被突然推开,守在他身边的雌虫声音焦急:“殿下,星际海盗来袭,请容我带您去地下暂时躲避。” 流弹不长眼万一伤害到这位尊贵的雄虫殿下,没有任何虫能够负责得起这个责任。 楚倦双腿没有力气站不起来,雌虫只能推着他的轮椅向前。 星际海盗好像并没有目的,只是在四处疯狂射击,雌虫带着楚倦刚刚下楼,一道炮弹就落在了楚倦休息的楼顶。 很快那座造价高昂的建筑就坍塌燃烧,雌虫心有余悸,以更快的速度带着雄虫转移,然而刚刚转过身,一道精神力就悄然而至穿过了他的心脏。 身侧保护雄虫的另外几个雌虫也在刹那间失去生息。 高大的雌虫身体歪倒下去,连带着楚倦的轮椅也向前倒去。 雨后的花园带着雨水冲刷过的草木清香味道,孱弱的雄虫栽倒在地,一只手撑在湿润的泥土里,微微仰起头来。 金色的长发在无数流弹的映照下显得温柔又脆弱,一双湛蓝的眼睛犹如雨后的苍穹,慌忙逃命中只穿了一身睡袍,此刻就连睡袍也微微凌乱。 让再是心狠手辣的雌虫,也难免有一瞬的呼吸微顿,眼眸中掠过一丝惊艳。 “阿莫斯元帅的雄虫果然够俊美。” 纵横星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好看的雄虫,温柔又毫无骄纵蛮横之气。 “运气也不错,还以为会在刚刚直接被炸死了。” 但再好看的雄虫,在那样滔天的悬赏下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两只雌虫从高空降落,收起锋利的骨翅,左侧的雌虫啧了一声:“这么好看的雄虫还真是有点不忍心。” 雌虫一步一步靠近,高大树木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映照出一丝令人惶恐的杀气。 “003?” 任务没做完,没有复活卡死在这个世界可就是真的死了。 003在宿主旁边蹲下,表示稍安勿躁,不要害怕。 雌虫骤然伸手捏住雄虫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目光来回在楚倦的脸上掠过:“如果不是有大人物重金悬赏你的性命,我可能真的会放您一次。” 但星际海盗本身就是心狠手辣之辈,他今天放过了这个雄虫,就是跟首领为敌,恐怕会落到死无全尸的境地。 “让你死的舒服点吧。”雌虫叹了口气,目光依然没从他的脸上挪开,手中已经打开一针针剂。 星际海盗特制的毒药,能够溶解基因序列,让虫在减少痛苦的情况下死去,本来是留给他们自己用的,现在他竟然有些舍不得看见痛苦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 针管离雄虫越来越近,就在即将注入他身体的刹那,花园再次响起动静,有虫拨开花树走来。 正要注射针剂的雌虫看了那只虫一眼,随口问道:“巴伦,你怎么过来了?外围的雌虫已经都清理干净了吗?帝国军雌看来是越来越废物了,这么快就......” 这句话没有说完,一道攻击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针剂擦着楚倦的皮肤险险掉落,在即将落地的刹那被雄虫握在手中。 垂死的星际海盗不可思议地看向同伴,雌虫快步走过来,撤去脸上的伪装,露出那张熟悉的容貌。 “抱歉,殿下,我来晚了。” 里斯脚步迅速,呼吸微微急促,差一点,只差一点那管剧毒的针剂就打入了雄虫的体内。 所有被帝国流放的军雌最后的结局都是加入星际海盗,因为在这个辽阔又充满了危机的宇宙里单打独斗只会更快陷入死亡。 里斯在第一次流亡以后就加入了星际海盗,化名巴伦并在海盗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利用星际海盗搜寻着楚倦的踪迹。 他回来是因为楚倦想要见他,他再一次沦为宇宙海盗,是因为阿莫斯全星际搜寻他,他无处可去只能暂时韬光养晦。 幸好,他在星际海盗中,幸好,他来得及救下他。 “殿下,我现在就带您走。”里斯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陷入泥泞的雄虫。 不过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雄虫好像又瘦了很多。 楚倦根本站不住,哪怕依靠着里斯也站不住,他一只手撑住旁边高大的树木,一只手拿着那只即将打入他身体的针剂。 楚倦微微摇了摇头,闻言呼吸艰涩:“没用的,去哪里都一样。” 援军很快就会抵达,到时候封锁住周围所有的边境线,找到他们只是易如反掌的事,只要阿莫斯想找就会找得到他,而现在里斯因为他背叛了星际海盗,就算流浪到星际也是四面受敌。 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害里斯跟他一同逃亡。 “殿下,您干什么?”里斯猝然出手,逾越的攥住雄虫的手腕,眼眸蓦地睁大。 雄虫竟然拿着那管针剂对准了自己的手臂。 “想要杀我的虫是楚辞,对吗?” 刚刚那只雌虫说有人下达了高额的悬赏,他从未得罪过任何虫,唯一有过节的就是楚辞,原来为了雌虫不断出头的温柔主角攻竟然也是这样心狠手辣穷凶极恶的虫。 “是。”里斯没有隐瞒他,反而急迫的开口,“您不必这样,我已经掌握了他叛国的证据,也已经找到了曾经销毁的病历,之后可以在星网直接曝光他,把他移交给帝国法院惩处。” “别伤害自己。” 为了那样的臭虫伤害自己根本不值得。 雄虫闻言只停顿了一下,很轻的摇了摇头,“不,只有这样阿莫斯才能狠心,”雄虫虚弱的弯起嘴角,声音低若喃语,“反正,我也不想活下去。” 也许是冥冥之中天意设定,阿莫斯对于楚辞好像永远有一丝的于心不忍。 只有当楚辞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时阿莫斯才会下定决心,也许,这才是他留下一条命最后的用途。 里斯手指僵直,还没反应过来尖锐的针管已经刺入了雄虫的手臂,冰冷的液体瞬间流淌进雄虫的血管。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微,却依然在安慰着里斯:“放心,我不会全打进去的。” 针剂刚刚注入一半,雄虫本就不堪负荷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倚靠着树干慢慢的往下滑落,与此同时远处的花园草丛里再次传来声响。 两道身影同时显现出来,是加雷思和刚刚杀戮完外面所有星际海盗的尤瑟夫。 “殿下——” 加雷思快步靠近,雌虫身后背负着紧急医疗器械能够在任何时候拯救一条性命,而雄虫已经慢慢闭上了双眼,眼眸中最后的景像是遥远处的天际。 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变得安静无比,世界也褪去了所有的浮光,远处阿莫斯的身影和诺尔曼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每一次都是血与命的悍然碰撞,结果也许很快就要来临。 楚倦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前所未有的长,他提前让003为他屏蔽了痛觉,不然光是毒药侵入身体就能把他疼得死去活来。 睡梦中有人始终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片刻也不曾离开。 睡梦之外里斯破开了医院的门。 支援的军队姗姗来迟,星际海盗残存的舰队狼狈撤离,整个利厄斯星哀鸿遍野,医疗队和医务官都在四处医治受伤的虫。 楚倦这里只有加雷思始终守在他身边,在这期间为了保住雄虫的命,向他身体里注射了无数的不同针剂中和毒药,就算最后能够用治疗舱驱除毒素,他的身体也将会陷入不可逆的毁坏。 病床上的雄虫孱弱的好似马上就会失去呼吸,心脏的起伏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那双湛蓝的温柔眼眸也许再也不会睁开,金色的长发也会腐朽落满尘埃。 里斯站在他身边,骤然将手里的所有病例轰然摔向静默的雌虫。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不让殿下伤害楚辞,却容忍他害死殿下?” “你以为是谁害得殿下养胃?你以为血缘相近的雄虫就可以代替雄父灌溉?”里斯双手撑在阿莫斯身体两侧,眼眸因为日夜奔波而显得赤红,“你真的以为你在军部一路走过来都是你运气使然吗?” 阿莫斯静默的宛如雕塑,指责铺天盖地的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病历落在了他的身上。 短短几句话将多年以来所有的认知顷刻打碎,那双锐利的灰绿色眼眸落在了里斯的身上。 想要看穿他,想要从他的话语中找出漏洞,然而没有,除了磅礴的愤怒和恨意之外,只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绝望。 “你说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像是从自己的咽喉中发出。 “当初割血给你的不是楚辞,是楚倦殿下,他病重的连站都站不起来,连水都喝不下去的时候还要一个星期为你放一次血,他一只手臂的血都抽光了,仪器都抽不出来,只能从另一只手臂上抽,从肋骨抽,快把一身的血都放完了,只是为了养你和那只虫蛋。” “你以为你的精神力暴/乱为什么能支撑这么久的时间?就算楚辞是虫蛋的亲叔父能够灌溉虫蛋,那你呢?除了楚倦殿下,谁能够梳理你的精神力?就算是亲弟弟他能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怀疑?从来不肯去看看他为你付出了多少? “你知道他最厌恶血腥,最厌恶兽肉,为了给你供血,他每天都强迫自己吃那些东西,你以为你为什么现在能身居高位?是因为你战功赫赫?是因为你无往不利?那在一开始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呢?为什么你每次都那么幸运?” 刚好能够得顶头上司的认可,刚好被派往最好立军功的战场,每一次受伤都有来自后方最好的医疗舱。 “是他,是他,在赫尔卡星为你疏通军部人脉,拜托阿麦德斯上将,为你打点军部,他知道你一无所有,他名下财产一半都为了你搭进去了,剩下的一半早就立好遗嘱留给你,你为什么......不肯信他,甚至不愿意试着查一查?” “他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不能挽回的地步,三年前开始就已经在吃禁断的药物勉强维持生命,但他一直支撑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莫斯看着手里是无数汇款和身体检测结果,大规模失血引起的衰败并发症,禁断药物服用的副作用,还有......生殖障碍的诊断书。 “为、为什么?”他跟随着里斯的疑问,轻而又轻的问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依然记得那时候他刚刚回到军部,怀着一只虫蛋,还没有晋升到少将军衔,因为虫蛋缺少灌溉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在战场上受了不轻的伤,回到后方修养,军务官告诉他如果再不接受灌溉他和虫蛋都将枯竭而死。 而那时他为雄主所抛弃,虫蛋也不受期待,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在这时楚辞阁下来了,他待所有虫都很温柔,教导雌虫也要爱惜自身,拥有自我,不要盲目的顺从雄虫。 与此同时医务官给了他一瓶药,带着淡淡熟悉的血腥气,在服药之后他的状况大大缓解,他其实心里有预感,可当他打开医务室的门时,他在里面看见了伸出手臂抽血的楚辞阁下。 看见他来,楚辞阁下收敛起抽血痛苦的皱眉,而后收回手臂,用衬衫遮住针口,用警告又无言的目光看了军医一眼。 军医含笑着说:“您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当他再次问起这件事时,楚辞阁下只是淡淡岔开了这个话题:“不必想太多,我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希望你和虫崽都能平安就好。” 从始至终楚辞阁下都没有向他索要过任何的报酬,所以才会让他格外愧疚,所以他才会觉得亏欠了楚辞。 可现在告诉他,那个一直在背后为他默默付出,不惜生命的虫,不是楚辞?而是雄主? 滚烫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诊断书上,阿莫斯以为是他在落泪,然而抬起眼却只看见里斯通红的眼眶,他甚至在里斯不加掩饰的眼睛里看见了嫉妒。 是的,嫉妒。 帝国大概没有任何一只雌虫不嫉妒他受到一只优秀的雄虫如此厚爱。 那只军雌嘶哑着声音:“因为他说,你还没有走到足以保护自己的位置,他死之后,你会沦落为雌奴,所以他要为你努力多活一些时间。” “所以哪怕每天注射数十种针剂,用数种仪器维系生命,他也为你撑了下来,可你呢?阿莫斯阁下、阿莫斯元帅,你是怎么对他的呢?在你终于登上军部最高的位置以后,是如何回报他的呢?” 阿莫斯想让他住嘴,想让他别说了,然而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诊断书上,久久久久没有出声阻止。 时光在他眼前不停的来回,恩怨纠葛在此刻仿若终于拨开迷雾,得见光明。 “你害得他失去生殖能力,却坐视他被星网诋毁,被所有虫谩骂,被楚辞陷害流放星际,当做奴隶一样羞辱变卖,受尽了所有的罪,哪怕到现在你都在纵容楚辞伤害他,阿莫斯元帅,这就是您的报恩吗?” 里斯每一句话都仿佛是把他拉在阳光下曝晒,那些腐烂的伤口再次被新的刀刃挑开,淋上滚烫的沸水。 阿莫斯在那一刻,疼的想要跪地蜷缩,那种从未感受过的剧痛像是海潮一般将他打落。 他却在想,那个时候的雄主该有多疼呢? 在自己和楚辞军部授勋并肩而立的时候,在他被流放自己无动于衷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疼? 亦或是比自己更疼百倍千倍。 第143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蔚蓝的宇宙广阔无垠, 在外星际的深处蕴藏着无数危险,恒星的光辉照耀不到这里,帝国的法律也无法执行至此。 一艘残破不堪的军舰摇摇晃晃的从黑洞之中穿行而过,漆黑的舰身上满是炮火的痕迹, 舰身侧翼残缺, 再没有几天前肆意毁坏一个星球的张狂。 驾驶舱里红发雌虫赤/裸着上半身,一道足以把他从头到脚横劈的伤口贯穿上下, 哪怕S级雌虫强悍到近乎变态的身体素质也没有完全愈合, 依然可以从伤口里看见快速蠕动的血肉。 诺尔曼躺在驾驶舱里, 狠狠的扫落手边的控制器, 胸膛剧烈起伏:“该死的,没杀了那只虫拿到酬劳就算了, 损失惨重还惹了一身腥,楚辞那个混蛋要是不给我个交代, 向虫神发誓,我诺尔曼绝不会放过他!” 还惹到那个疯子,阿莫斯跟疯了一样追捕他,这恐怕是他纵横星际这么多年最狼狈的一次。 诺尔曼猩红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侧驾驶着军舰的雌虫在跨过黑洞后终于瘫倒在座椅里。 “没有外星际坐标, 帝国舰队应该是不会追过来了。” 没有提前定好的坐标点,根本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星际跨越,就算帝国舰队跟过来了, 这里也危机四伏, 作为星际海盗的主场他们占有巨大的优势, 帝国军舰应该也不会冒险进入。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兴的太早,一直紧紧注视着跨越点的雌虫骤然站起身来:“首、首领.......” 连声音都带着来自灵魂的恐惧。 一艘庞大巍峨的银色军舰自深邃的黑洞中浮现,鲜血浇灌的铁血王座下是拱卫的冰冷长戟和代表着雄虫的瑰丽花纹。 阿莫斯确实不知道外星际的坐标点, 然而里斯知道。 追杀那些曾经伤害过雄虫的星际海盗,这恐怕是他们之间唯一能够达成的共识。 体量如同一座大型星球的军舰在外星际着陆,就如同骤然降临在利厄斯星的星际海盗,昭示着覆灭的到来。 死亡的恐惧在诺尔曼心中降临。 —— 楚辞在帝星被等待的焦虑所折磨,幸好,他的雌侍在军部的职位足够为他带来最新的消息。 军部驰援,诺尔曼重伤败走,而他最想要除掉的那只虫却仅仅只是性命垂危,仍然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暴怒的雄虫立刻向星际海盗发来了通讯。 “诺尔曼,我付出高昂的代价可不仅仅是让他重伤,我要你无论付出任何的代价都要——” 雄虫暴怒的神情在看见对面投影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星际海盗的驾驶室首次陷入这样的寂静,地面上仍有不少雌虫残缺的尸体,其中最显眼高大的那一只是诺尔曼。 原本瑰丽明亮的虫纹在尸体上逐渐黯淡,雌虫死不瞑目的睁着猩红的双眼,半虫化的身躯犹如钢铁所铸,唯有胸口巨大的窟窿里流出鲜红的血液,显示着原来臭名昭著的海盗首领他也不过只是血肉之躯。 不光胸口有着硕大的窟窿,四肢的骨骼都仿佛被一一碾碎,难以想象死前曾承受过怎样的痛苦。 这样惨烈的景象让娇生惯养的雄虫猝然跌坐在背后的椅子上。 星际投影的对面,是帝国元帅风暴凝聚的漆黑双眼。 “阿莫斯......” 楚辞下意识的攥紧椅子的扶手,背后冷汗直冒,就连声音也开始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曾有幸和阿莫斯共事三年,见过无数次这位帝国凶器虫化屠戮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作为他的敌人站在这个帝国最强之刃的对立面。 “阿莫斯,”仅仅只是念着这个名字,那些尸山血海的血腥味都已经快要把他淹没,“我确实心存嫉妒,但那嫉妒由何而来,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保持住理智:“我和你在赫尔卡星相遇,曾在你被他当作雌奴虐玩时伸出援手,你却并不愿意跟我离开,后来我们在帝国战场最南端再见,战场之上我也多次救你于危难之际,还有艾克斯......” 说起那些恩情,楚辞逐渐变得有底气,眼眸中也笼罩了一层哀伤的雾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比不过他,阿莫斯,我只是找不到其他能够让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方法......” 多么痴情又无奈的雄虫啊,这番言辞如果放到星网上大概也能欺骗到一堆雌虫的怜爱,然而投影对面的军雌无动于衷。 那双代表着杀戮和血腥的骨翅渐渐收拢,军雌眼底幽暗的波涛涌动,声音冷酷的让人惧怕。 “那么,设计让我闯入雄虫卧室,也是被迫的吗?” 他和雄主的第一次相见,奠定了他们一生悲剧开始的意外,原来并不只是一场意外,而是由面前的虫一手策划。 “艾克斯究竟是被谁的鲜血滋养长大,阁下难道不清楚吗?” 完了,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让楚辞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他的瞳孔骤缩:“不......” 雌虫漆黑无机质的双眼里突然展开一点近乎恐怖的笑意,他伸手慢条斯理的取下因为杀戮过重被浸透仍在滴血的手套,声音低沉如噩梦。 “好好享受接下来逃亡的时光吧,尊贵的雄虫阁下。” 那是死神降临的镰刀,甚至高于帝国法院的宣判。 “不——”楚辞猛然扑向已经彻底关闭的通讯影像,颤栗到疯狂的表情让那张原本俊美的脸被无边恐惧所笼罩。 然而一切已经太迟了。 阿莫斯取下浸透鲜血的手套,对面是尤瑟夫发过来的通讯,投影里的雄虫一头软金色的长发宛如透明,每一次孱弱的呼吸对于他来说都是巨大的损耗。 帝国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不顾一切运往利厄斯星,维系着雄虫岌岌可危的生命。 “雄主......”雌虫宽大修长的手掌隔着投影虚幻的落在雄虫苍白的脸颊上,垂下的眼帘下是晦暗涌动的波澜,声音嘶哑。 “任何伤害您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请您,一定要醒过来好吗?”哪怕隔着千万光年,那只沾满罪恶的手掌依然不敢真的触碰雄虫苍白的脸颊,只能落在虚虚落在雄虫泛着苍白的金发。 杀戮带来的短暂温度在刹那之后就已离开躯体,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洞和迷惘。 他亏欠雄主的又何止这些,又到底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磨平这一路对雄主的伤害。 他像是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醒来,在噩梦里将他最爱的人折磨的遍体鳞伤。 与此同时星网被投掷下一颗重磅炸弹。 #叛国·楚辞# 简单的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引爆了星网,作为推行平权主义,无数雌虫心中的梦中情雌,楚辞在帝国的影响力数一数二,这个词条一出来就受到了大批雌虫的谩骂攻击。 “这是哪里来的臭虫,竟敢污蔑楚辞阁下?!” “@雄虫保护协会,你们是怎么让这种谣言流传到星网上的?” “肯定是楚辞阁下的政敌放出来的假消息。” 在铺天盖地的愤怒攻击下也有理智的雌虫敏锐的发现了端倪。 “等等,发布者竟然是帝国军部??!” 然而愤怒的粉丝可不管这些,纷纷震怒发言。 “帝国军部怎么了??就算是军部诽谤雄虫阁下也是要追究责任的。” “我虽然崇拜阿莫斯元帅,但就算是军部文件也该给出证据才能下定论,没有看见确凿证据前我是不会相信的!” 确凿证据很快就被军部官方直接下达,首先公开的是一段视频,视频的主人公赫然正是楚辞和诺尔曼。 诺尔曼作为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曾经劫掠屠杀过无数虫族军舰,帝国雌虫都对之恨之入骨,很快就有虫将他认出来了,星网上愕然不已。 高贵优雅的楚辞阁下为什么会和残暴不仁的星际海盗有瓜葛?? 视频很快加载出来,正是诺尔曼和楚辞商议购买楚倦性命的录屏。 虽说当时楚辞所用的是信息加密渠道,然而这件事的报酬和风险一样高昂,诺尔曼多疑狡诈,做任何事之前都提前留了备份。 视频不长,看完之后不少雌虫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天呐,帝国军需的两成??和军部研发的最新武器??” 虫族热衷于征战,帝国给军部的开销是天文数字,军需不仅是财产还有各种补给都是帝国严禁售卖的违禁品,更何况还有帝国最新研发的武器,这样的罪名,哪怕是雄虫都会被判处死刑。 一些退役军雌看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怪不得星际海盗一直剿灭不了,原来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有内鬼一直往星际海盗输入补给,有多少无辜军雌就这样丧失了性命!” “就因为他的一己私心让利厄斯星无端陷入战火,多少雄虫和幼崽失去生命,真是恶毒至极!” 也还有雌虫不愿意相信楚辞竟然是这样的雄虫,哪怕帝国军部盖棺定论,也还在挣扎,要其他的证据。 诺尔曼留下的视频数不胜数,帝国军部大手一挥爽快的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向帝国公开包括他在诺尔曼身下婉转承欢,陷害污蔑帝国雄虫,和帝国逃犯勾结,贪污受贿倒卖军需,用身体贿赂帝国最高法院,私下动用私行等等一切恶行。 证据太多太锤,甚至连看完消化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星网难得的陷入了罕见的平静。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眼中的高岭之花、帝国最优雅高贵的雄虫因为利益出卖身体,贿赂星际海盗和帝国高官,甚至亲自动手杀虫以后对着尸体讨好星际海盗。 无数爱慕楚辞的雌虫仿佛直接陷入风暴,过往树立的人设完全坍塌,星网在哗然的同时充斥着痛苦愤怒的斥责。 然而除却那些跟风崇拜爱慕楚辞的雌虫,也有一些雌虫在军部亲眼见过他的雌虫仍然不甘心,在星网上为他说话。 “虽然有这么多的证据,然而我还是想说,楚辞阁下确实是我遇见的唯一与众不同的雄虫,对雌虫也彬彬有礼,从不随意呵斥打骂雌虫,在军部有陷入精神暴/乱的雌虫也会施以援手。” “是的,就算他做出了再多的错事,但是他是第一位为雌虫发言的雄虫,我的心情虽然很复杂,但依然记得楚辞阁下为雌虫仗义执言,哪怕得罪贵族也在所不惜。” “是楚辞阁下让我知道雌虫也有被尊重的权利。” 作为无数雌虫黑暗生命里曾亮起的第一束光,依然有雌虫执着的偏爱于他。 军部接着发出一段军部进入楚辞别墅的视频。 在阿莫斯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楚辞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求生本能让他立刻拿走了身边所有能带走的财产不顾一切逃离帝星,甚至连他的雌侍都来不及通知。 军部抵达的时候虽然没有抓到楚辞,但他留下的罪证却没有时间清理,其中就包括他的地下室。 雄虫楚辞来自于地球,是一位根正苗红的穿越人士,一开始他确实是带着人人平等的观念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荣华,也尽量做到了为雌虫发声。 原本顺遂的一切在楚倦那个该死的雄虫死而复生开始就进入了歧途,他开始频频受挫,失去了阿莫斯这个绝佳助力之后他的仕途也屡遭打击。 也许是结交了太多雄虫好友,帝国对于雄虫太过宽宥,见识了太多稀松平常的虐打,他逐渐失去了同理心,在心情躁郁难言的时候,他也开始逐渐把怒火向雌虫身上转移。 打开地下室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是伤痕累累的雌虫,无数带血的刑具依然悬挂在墙壁之上,被虐打到甚至连呻/吟都做不到。 星网在这一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提出雌虫保护法,雌虫应该跟雄虫享受一样的权利的雄虫,原来跟无数残暴凶狠的雄虫并无不同。 他只是更善于伪装,更善于欺骗,用一个巨大的谎言将无数雌虫骗得团团转。 那些在最后依然在帮楚辞说话的雌虫这一次齐齐沉默,其中一位雌虫在写下“也许雄虫都是这样的吧”后下了星网,头像彻底漆黑下去。 也许是这位雌虫的语气实在太过悲凉,让那些同样身处黑暗的雌虫都有些感同身受,不由得想要安慰些什么。 然而细数帝星上叫得出名字的高级雄虫,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拿出来举例的,最后突然有虫在军部公布的庞大资料里面瞥见了什么,连忙打字。 “别这么灰心,阿莫斯元帅的雄主就不错啊,哪怕被楚辞设计被阿莫斯元帅破坏进阶,也没有迁怒虐待阿莫斯元帅,还鼎力支持阿莫斯元帅回到军部,割血滋养虫蛋,这么多年以来也一直没有过任何雌侍。” 黑掉的头像没有再亮起,没有虫知道那位心灰意冷的雌虫有没有看见这条留言,但有第一个发现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无数雌虫就发现了这场风暴里唯一无辜的雄虫。 “这位雄虫殿下真的很好,我以前在赫尔卡星做过一段时间雄虫殿下的营养师,他对待阿莫斯元帅真的很温柔,对待其他雌虫也很有礼貌,但以前大家都对楚倦殿下敌意太大,我也不敢站出来说些什么。” 以前楚辞塑造的完美虫设和阿莫斯的战神人设曾经是帝国最让虫向往的一对,而楚倦又曾经被曝过养胃丑闻,所以对于这个碍事的雄主虫们一直很抵触。 “哪怕阿莫斯元帅一直因为最初的罪过只是一个雌奴,这位雄虫殿下这些年竟然也没有任何一位雌侍,如果不是楚辞从中作梗,他们将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 众所周知,就连一直宣扬雌虫自由权利的楚辞都有两位雌侍。 “这位殿下也太惨了,楚辞就是因为事事不如这位阁下,阿莫斯元帅又倾心于他所以才会因为嫉妒痛下杀手的吧?” “我以前还因为楚辞的误导辱骂过这位殿下,现在向这位殿下道歉还来得及吗?” “我也是,希望帝国法院能够尽快抓住楚辞严惩,也希望楚倦殿下能够早日苏醒,让我当着他的面向他道歉......” “当着面道歉??!有些虫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可是阿莫斯元帅的雄主?!” “别吵了,听说因为楚辞的缘故这位殿下现在依然性命垂危,希望虫神能够眷顾这位殿下,让他余生都不再遭受苦难。” 星网上无数雌虫在向曾经被他们辱骂诋毁的雄虫道歉忏悔,无数雌虫为他向虫神祈祷,也有技艺精湛的医虫自愿奔赴利厄斯星,希望能够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个曾经在帝国如日中天的雄虫阁下如今终于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者和伪君子,那个曾经被所有虫攻讦唾弃的雄虫却被无数虫捧上神坛。 而病房里的雄虫依然紧闭着眼,柔和并不刺眼的阳光温柔的落在他的眉眼,那一头长长的金发被细致的整理在一侧。 阿莫斯坐在他的病床前,静静握着雄虫苍白削瘦的手掌。 他已经不眠不休熬了整整三天三夜,前面四天只在绞杀星际海盗的间隙累到身体陷入短暂休眠,此刻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满是血丝,一动不动的落在雄虫脸颊。 尤瑟夫不敢打扰他,在他身侧恭敬的轻声道:“楚辞已经越过边境线,接下来就将进入外星际,已经在外星际跨越点做好了拦截。” 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元帅,帝国最高法院那边催的很紧......” 阿莫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雄虫的身上,不曾移开半分,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显得嘶哑的过分:“死太便宜他了。” 帝国法律对雄虫实在太过偏袒,哪怕是叛国罪也许也只是一管无痛死亡的针剂,那实在太便宜他了。 死是最轻松的解脱,生不如死才是长久痛苦的折磨,雄主受过所有的罪,楚辞都将百倍千倍的承受。 “我要等雄主醒过来,亲手把楚辞交到雄主手中。” 一切都由雄主来决定。 尤瑟夫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恭敬离开时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阿莫斯和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雄虫,他如此孱弱又如此美丽,呼吸轻如蝉翼,似乎随时会消失在风里。 脆弱,易碎,是雌虫藏在心底最珍贵的禁忌。 帝国最强之刃低下头,将额心抵在雄虫手背,轻轻闭上眼,用一切像虫神祈祷,声音甚至带着绝望的气息,轻声说。 “把我也交给您。” 伤害过您的不止楚辞,还有我。 “求您了,醒过来。” 透明的光晕将高大的雌虫笼罩其中,哀痛至心死的痛苦只是看一眼都能直入心脏,003透明的身影在阳光里悄悄转动,轻声问。 “所以,宿主还是不愿意见他吗?” 第144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等待是这个世上最为痛苦的煎熬, 时间被无限拉长,像是走入一条永不见底的深渊。 阿莫斯梦见了*864星系,那个孤独又荒芜的垃圾球, 炽热的高温, 腐烂的垃圾, 以及那个死去多时的雄虫。 赤/裸的身躯缠满了象征奴隶的锁链,赤红色的荆棘缠绕着尸体苍白的手足汲取营养, 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妖异的花。 在那无尽的苍穹下,雄虫的眼帘微微闭合着,浩瀚无垠的宇宙只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虚空, 将他最为重要的宝贵的东西缓缓吞噬。 “雄主......” 低哑的声音从噩梦中传来,他的手掌依然紧紧的握住雄虫苍白的掌心, 在睁开眼看见雄虫的那一瞬间, 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终于轻轻落地。 这是楚倦昏迷的第三十天, 生命的各项体征虽然已近衰竭, 却奇迹般的平稳在了可以苏醒的临界点,可他依然未曾醒来。 阿麦德斯曾经在他病床前呼唤过他, 艾克斯曾枕在他的病床前轻声喊过雄父,里斯和加雷思也曾长久在他身侧驻足,帝国无数雌虫也都在星网上为他真心祈祷, 阿莫斯更是寸步不离守在一旁。 帝国最先进的仪器上显示着雄虫微弱却平稳的心跳, 灿烂的阳光从他金色的长发上温柔的流泻, 远看美的宛如一副画卷。 帝国最有名望的医务官叹息着说:“殿下不是不能醒过来,也许,是不愿醒过来。” 一只虫核破碎的雄虫无法在昏迷的状态中保持太久,如果他再不醒来就只能在沉睡中陷入永眠。 阿莫斯开始频繁梦见楚倦死亡的片段,零零碎碎的记忆在他脑海中苏醒,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他在睡梦中无数次失去他,醒来时被无尽的恐惧所包围。 医务官说,他最多只能撑过一个月。 在期限的最后一天,阿莫斯将他带回了赫尔卡星。 赫尔卡星一如当年,宇宙亘古未变,时光能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阿莫斯仔细的将久睡的人从病床上扶起放在臂弯,为他温柔的梳理长发,擦洗身体,更换衣衫。 干净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过雄虫的脖颈手臂甚至指尖缝隙,没有力量的身体轻轻歪倒在他的怀里,相贴的地方只有淡淡的温度。 在手帕离开以后那双手又重回冰冷,阿莫斯将雄虫冰凉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哈气,又静静握在掌心。 轮椅上铺垫了最柔软的靠垫,阿莫斯将雄虫放在轮椅上又折回拿起一条毯子妥帖放在雄虫膝上,最后才推着他出门。 这座庄园安静的可怕,只有后花园飞流直下的瀑布依然数千年如一日的流淌,阿莫斯慢慢推着雄虫抵达最中间的长廊,最后跪在雄虫脚下,轻轻握住了雄虫的手掌。 “雄主,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们的初见不是那样,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声音很轻,在瀑布飞泻的声音里却难得坚定。 如果一开始不是那样惨烈的开局会怎样呢? “我大概会对您一见钟情,然后努力晋升达到少将的级别迫不及待的向您求婚,取得您的同意后成为您的雌君,或者,雌侍也好。” “只求能够留在您身边就好。”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回到军部,然后为了您一路拼命晋升至中将、上将,到达上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可以,晋升元帅需要的时间太长,我舍不得离开您太久,然后我会回到赫尔卡星,在您愿意的情况下为您孕育虫蛋。” “其实,一直没有来得及问您,是更喜欢小雌虫一些还是小雄虫一些,当初为艾克斯取名的时候也没有来不及征求您的意见,其实我是想要由您为他取名的。” 可艾克斯太过孱弱,作为一只雌虫无疑是不合格的,而他又只是一只雌奴,他太害怕雄主会不喜欢艾克斯,从而斩断他们之间微弱的联系。 他一边说,一边用锋利的刀刃割开了自己的血管,帝国军雌学习过各种知识,他能准确的割开自己短时间内并不致命的血管,控制伤口愈合,把死亡的过程慢慢延长。 鲜血流失也代表着生命的流逝,再强大的军雌生命也会走到尽头,他们虽然战斗力强大,然而也并不是不死不灭的怪物。 “您如果不喜欢科赫家族,我可以带着您去其他星球自立门户,我会积攒很多很多财产让您衣食无忧,我也会驾驶各种不同的飞行器,可以陪您去看索拉雅薄冰下的雪山,也可以陪您去看洛伊海岸边的奇迹般的雕石......” “另外,我在帝国学院进修的时候厨艺也非常不错,无论您想要吃什么我都可以很快学会,养育小虫崽的事情也不用您操心,艾克斯会很乖,我会教导他最爱您......” 然而那些梦想当中的事终究还是太远,鲜血已经将周遭一片都晕开一片猩红,血液顺着木质的台阶蜿蜒而下,落入潺潺的溪流里,像极了那一年夕阳西下。 阿莫斯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仿佛都逐渐昏暗起来,他轻轻依靠在雄虫的身边。 “雄主,我曾经做错了很多错事,不该那样晚才去带您回家,不该对您做出那样过分的事,不该因为楚辞伤您的心,最错的那件事莫过于当初没能留在您的身边......” 身为雌奴的自卑和对雄虫天然的畏惧和厌恶,让他错失了陪伴在他身边的机会。 他将快要失温的额头尽力靠在雄虫冰冷的指尖,嘶哑的声音快要消失不见。 他说:“雄主,我很抱歉......” 抱歉没能保护好您,抱歉没能及时回到您的身边,可如今至少能够陪伴您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夕阳和鲜血在这狭小的长廊里交汇,簇拥其中的是一身雪白的俊美雄虫,他苍白的面色不带一丝血气,就连本身的一头金发颜色都快要淡的看不见,如此脆弱,如此清冷,像是一捧即将融化的雪。 就在雌虫生命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弥留之际的雌虫却骤然尽力抬起头来。 夕阳碎金落在雄虫鸦羽般的长睫上,随着那细微的颤动,仿佛敲在雌虫跳动的心脏,而后在璀璨都夕阳下泄露出一丝微蓝。 在他将死的那一刻,雄虫最终慢慢睁开眼。 “雄主,您心中是有我的,是吗?” 他的声音嘶哑到艰涩的程度,每一个字都颤抖的不像话,这样的可能他等待了太久太久。 楚倦是他遥遥挂在心口,却从来不敢伸手触碰的月光,哪怕最好的梦境里也没有想过月光会奔他而来。 雄虫湛蓝色的眼睛微微垂下长久而静默的看着他,目光一如从前一般温柔纯粹,许久才牵扯起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唇,冰凉的指尖似乎想要伸过手去描摹军雌深邃锋利的五官,却最终只是轻轻落在长风里。 “怎么会不喜欢呢?”那声音轻的仿佛呢喃,却仿若石破天惊一般落在阿莫斯近乎荒芜的心脏。 他用这样轻的声音盖棺定论。 我是喜欢过你的。原来,那样尊贵高傲的雄虫殿下,也曾真的倾心于他。 那样坚韧不拔的军雌在这一刻也忍不住失声,战场上再重再深的伤口,都未曾让阿莫斯落下过一滴眼泪,在这一刻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雄虫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他,又仿佛是透过他看向遥远时光深处的自己。 “一开始确实是不喜欢的,甚至有些恨你打断了我的二次进阶,可是后来我查出一些端倪,又想,你又有什么错呢?我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 可他放过了阿莫斯,却害了自己。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又宽容,依稀是阿莫斯这一生最低谷的时光里唯一的光。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想继续活下去,你知道吗?为了维持生命,我每天要喝十六种药,吃永远没有变化的营养餐剂,每个星期要输入至少三种针剂,从我出生开始一直到成年,病痛就一直纠缠着我,甚至因为打过太多针,连手臂都常年青紫抬不起来。” “我从前活下去是为了我的雌父,我的雄父不是一只好雄虫,我的雌父这些年能够在军部好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是一只雄虫崽。” “可是活着真的太累了,永远走不出去的庄园,永远没有尽头的针剂,那时我的雌父已经快要晋升了,我想,等到我的雌父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我就安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阿莫斯,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将所有虫都调离,趁着里斯出去的时间打翻了药,在我静静等待死亡的世界里你爬了进来。” 也许是天光太温柔,身旁的瀑布又溅落了几滴水珠,雄虫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他哑着声音,轻声问:“阿莫斯?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如果没有救他,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现在会长眠于地下,雌父会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明明我待你并不好,明明我根本没有宠爱过你,明明,明明我离开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明明我为你安排好了退路。” 他是如此善良的人,怎么舍得因为他害死一个无辜的雌虫和肚子里的虫蛋。 阿莫斯肚子里怀着虫蛋,帝国以繁衍为重任,雄虫的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烂,抽取他尸体里剩下的血液,足够撑到虫蛋出生。 阿莫斯肚子里的虫蛋会继承他的一切财产,虫蛋的雌父也会照顾虫蛋而留下,血脉得到延续,就连他的雌父阿麦德斯也能继续留在军部。 这是多好的结局,然而阿莫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他。 当他从快要窒息的水里被雌虫搀扶出来,冰冷的身躯抵在雌虫温暖的脊背上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雌虫犹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那样紧张、那样无措,连带着心如死灰的雄虫那毫无波澜的心脏都跟着微微颤抖。 那时候的他想,如果他就这样死了,这只雌虫会不会为他难过呢? 曾经的阿莫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他跪在雄虫身边的那一刻,他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因为雄虫的声音太过虚弱,因为他冰蓝的眼睛太过迷惑人心,又或者是因为他在暗夜里微微喘息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软。 一直到时过经年,他才明白,原来那是未曾说出口的喜欢。 可他来不及开口,楚倦便看着他继续轻声道。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因为你放弃离开这个世界的愿望;怎么会哪怕在星际中流亡,饱受过一切痛苦和侮辱,还期望能够再见你一面;怎么会,仅仅因为只是看见你和他站在一起的画面,就疼到呼吸都难以为继。” 他曾经是这样热烈的,不顾一切的爱过他。 “可是阿莫斯,”病弱的雄虫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雌虫,一只手温柔的落在雌虫的脸侧,一只手捂在自己心口,好像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力,“我们之间,是不是总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在我想要和你好好走下去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最多只剩下三年的时间,我当时想,如果我能走到你面前,就让你留下来,那天夜里我一遍又一遍扶着墙壁艰难站起来,无数次摔倒了又自己爬起来,可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步。” 如果他能活下来,他可以庇护阿莫斯,他如果注定要死亡,那么阿莫斯在他死后将再无依靠。 在明知自己已经无法活下来以后,他已经不能那样自私,他们之间永远差那么一点缘分。 “就像我,终究没能走到你面前,”他想努力的笑一笑,然而最终却无法弯起嘴角,“就像当初我让你走的时候,其实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我就会让你留下来。” 他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虫神将阿莫斯带到了他的身边,可当他想要留在阿莫斯身边的时候,却甚至没有力气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他们之间永远差了那么一步,那样犹如天堑一样难以跨越的一步。 阿莫斯不敢告诉他,他不愿意走,他不敢告诉阿莫斯,他想要他留。 是阴差阳错,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刀一样刺进了阿莫斯的心脏,他愿意代替他的雄主承受一切一切的痛苦,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他紧紧的握住雄虫冰冷的手掌,虔诚的放在自己的心口,那颗已经在历经战场上千锤百炼的心脏此刻激烈的撞击着胸腔,让他每一个字都虔诚到颤栗。 那把磨到坚韧的帝国之刃用满是祈求的哽咽声音说:“雄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以前、以前没有缘分,不代表以后没有缘分。” “您不需要走,您就在这里,无论有再长的路,我都会走到您面前,好不好?” 他已经是帝国军部的实际掌权人,再也不是当年无能为力的罪雌,他不需要他的雄主再为他受任何的委屈,再向他走任何一步。 千万星河他都能走到他身旁。 雄虫冰冷的手掌贴在他炽热的胸膛,却仿佛是一块永远无法捂热的寒冰,再也无法为他生出任何暖意。 阿莫斯却固执的不肯松手。 他抬起头,那双灰绿色的眼被咸涩的液体所占据,他用了最高规格的礼数,不再是单膝而是双膝跪地,一如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雌奴。 “雄主,我对不起您,可您是否愿意让我用余生来偿还我所犯下的罪孽?” “赫尔卡星还在,艾克斯和我都在,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 景依旧,人还在。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让我用余生侍奉您,陪伴您,照顾您,直到陪着您一同回到虫神的怀抱。” 楚倦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虫核破碎,基因毁坏,就是再用心呵护也长不过几年。 阿莫斯愿意与他同归虫神怀抱,这是同生共死的誓言。 虫族生命漫长,普遍可以达到两百岁到三百岁的寿命,阿莫斯正处于黄金年龄,不仅是年龄甚至事业也是如此,假以时日,他会真正在星际当中开创出属于他的时代。 但一切跟楚倦相比起来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我会为您寻找一切活下去的方法,也会始终陪伴在您的身边,如果您一定要陷入永恒沉眠,我也绝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他是如此的虔诚而热烈,几乎要把前半生所有积攒的爱意都在这一刻展现出来,只为了祈求雄虫一刹那的垂怜。 楚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剖白,看着他吐露出曾经那些不可企及的誓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阿莫斯,无论你信或不信,以前我都从未想过将你扔下。” 无论是让你离开赫尔卡星亦或是逃避一般前往利厄斯星,他都从没有想过彻底将他的雌虫扔下。 “我信的、我信的......” 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虫族种族的天堑让他充满了对雄虫的不信任,让他不敢生出攀折月亮的心,可到了如今他才知道,他到底在不经意中失去了多少。 “可是阿莫斯。”楚倦轻声喊他的名字,将那双已经捂得温热的手重新收了回来,这山间的风太冷了,好像只是瞬息那温热的温度就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彻骨的冰了。 他张了张口声音那样轻,阿莫斯却听得那样清,他说:“我们回不去了。” 不是任何事都能从头再来,也不是任何伤害都能一笑抿恩仇。 那只收回的手,颤抖着在虚空里按下了某个按钮。 一道早已录好的视频投影在半空中播放,楚辞原本俊美的脸庞因为狰狞而变得面目可憎,扭曲和疯狂在他眼底疯狂涌动着,像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走向毁灭的深渊。 “阿莫斯你以为让我身败名裂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吗?你以为你能把一切掩饰过去吗?别做梦了,不可能的——” 像是早已料到在揭开真相时阿莫斯必定会在现场,他疯狂的声音带着恶毒的恨意和再不掩饰的快慰。 “楚倦你这只可怜虫,你以为他对你很好吗?你以为当初你得到那样的下场,他没有出手吗?他真的跟他说的那样一无所知吗?我告诉你,他有!帝国上将,甚至还有推波助澜!” “是他疯狂的想把你拉入泥沼,是他想要把你拉下神坛,是他想让你永远爬不起来!” “是他阿莫斯想要你跌进泥潭,永远做他的奴隶——” 充满恶意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是楚辞逃亡的最后时刻,被军部逮捕的前夕,用尽了最后的一丝能源,动用家族加密通道发送到楚倦的通信器,会在楚倦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投影到他的大脑,只为在这一刻重创阿莫斯。 既然他没办法活得好,那么所有人都也别想活得好。 他没办法得到他最想要的,那么阿莫斯和楚倦,也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获得一刻安宁。 世界在此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雄虫眼底再无一丝光亮,很久,阿莫斯才听见楚倦的声音,轻的快要淹没于风里。 他说:“如果他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永远这样,犹如救世主一样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骗我一辈子?” 在奴隶市场救他于水火,不嫌弃他肮脏破烂,治愈他一身顽疾。 “你其实知道帝国对我的迫害,你只是想要让我沦为你的奴隶,你跟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145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你和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呢?一样的卑劣、残酷又冷漠。 说这话的时候雄虫的掌心静静的放在轮椅的一侧, 那双湛蓝的眼睛,在短暂的闭合过后又睁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阿莫斯, ”他轻声喊他的名字,用平生最陌生的语气, 极缓慢的摇了摇头,疲惫和倦怠从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流泻而出,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我也......” 雄虫稍微停顿, 声音低缓如静水流深, 每一个字都显得如此沉重:“我也, 不想要再见到你。” 这是那个他在战场上三年, 就在赫尔卡星上守候着他那一点可怜的消息三年的雄虫,也是那个在星际流亡中过着最绝望的生活, 却依然想要再见他一面的雄虫。 现在说,不想要再见到他。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 甚至不带有一丝的愤怒和质问,他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就如此平静的给他宣判了死刑。 刚刚苏醒的雄虫是孱弱的, 然而他依然固执的转动轮椅, 机械转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如此的清晰可闻。 在走下木质楼梯时轮椅有片刻的晃动, 雄虫有一刻身体失衡, 险些要栽倒在地, 阿莫斯伸手扶住了他,那双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握在雄虫瘦弱的手臂。 片刻后,楚倦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了阿莫斯的手掌上。 他的掌心如此冰冷,好像永远不会再为任何人染上温度。 阿莫斯近乎祈求的抬起头, 那双灰绿色的眼里满是希冀。 “雄主......” 远处夕阳已经坠落,人造恒星的清冷微光如水一般泻下,静静流泻在雄虫的眼角眉梢,为原本温柔俊美的雄虫渡上了一层霜华似的寒意。 那只覆盖在阿莫斯手掌的手轻轻拂开了他的纠缠,一根一根仔细而认真的将手指掰开,就像只是拂过生命长河中一颗细小的尘埃,又像是把前半生所有的纠葛恩怨都自此了结。 “雄主——” 坚毅如阿莫斯在这一刻到来时眼眶也是通红的,他跪在原地,用低哑的声音说:“您甚至,连一句是不是真的都没有问过我。” 他们中间隔着太多的误会和错过,也隔着虫族雌雄天堑一般的差异。 就像在楚辞欺骗他时,他没有相信自己的雄主一样,在这一刻到来时,他的雄主也不愿意相信他。 也许这就是报应。 雄虫微微侧过脸颊,垂下的金发遮住了雄虫最后的表情,侧脸俊美又瘦弱。 “可伤害已经造成了。” 他的声音一如旧年温柔澄澈,可其中再也没有对阿莫斯的任何不同,就仿佛只是温柔的对待任何一只萍水相逢的雌虫。 “我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伤害过雌父和里斯的人。” 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该涉及其他,阿莫斯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不该牵连无辜旁人。 雌父累积多年的功勋一朝丧尽,遭受无尽的虐待鞭笞,里斯也被剥夺帝国身份和财产,甚至于流亡星际,苟且偷生。 他们做错了什么?又有谁来弥补他们呢? 轮椅在湿润的草地上滑行,别墅虽然还是旧年的模样,可这座庄园已经太久没有主人,雌虫疏于对花园的打理,昔年干净平整的幽径缝隙里也生出及膝深的杂草,铺陈平整的石子被植物的根茎掀起,让轮椅的推动都显得格外艰难。 景虽相似,却再也不同了。 连景都是如此,又何况人呢? 他缓慢而坚定地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了这个纠缠了漫长时光的雌虫,再也不曾回头。 阿莫斯始终跪在原地,静静注视着那只雄虫的背影,他期待着楚倦能够回头,然而一直没能等到。 他不敢再上前,不敢再轻易触碰那道曾被他亲手摔碎的月光。 月落西沉,周围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冬日的夜如此之冷,瀑布流泻的水珠落在似乎永远一往无前的军雌身上,直到阳光划破这漫长的寒夜,从天边升起第一缕曦光。 他一直跪在原地,一动未动。 那个温柔的会心疼他的雄虫,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军雌仿佛是钢铁所焊成的脊背终于在这一刻慢慢地慢慢地弯了下来,阿莫斯的五指按在胸口,在这一刻漫长的心悸穿透了肋骨,痛的他不能呼吸。 那永远笔直挺立的脊骨像是被一节一节敲得粉碎,再也不能支撑这痛苦的重量将他压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因为动作未及愈合的伤口流淌出滚烫的鲜血是此间唯一的温度。 那道清冷却温柔的月亮曾经努力的奔他而来,是他自己,没有抓住。 他错过了他。 —— 注入楚倦身体的药剂,终究还是损害了他的身体根基,他在醒过来的第一天再次陷入昏迷,并且从此之后开始断断续续的陷入昏迷。 每天清醒的时间在两个小时和六个小时不等,清醒的时间大部分都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疼到无法陷入昏迷,只能用药物勉强镇定。 他只短暂的用过一次镇定剂以后便平静的拒绝了。 里斯守在他身边难掩震惊的问他为什么。 雄虫痛的蜷缩在苍白的病床上背对着他,额角的鬓发被冷汗浸湿,就连唇角也因为剧痛被咬的惨白,然而他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 “我只是不想在最后的时间,也过的浑浑噩噩。” 至少想要清醒的度过最后一段时间。 病痛没有间断的侵袭着他,不过短短的一周那一头金色的长发已经被衰竭的苍白所替代,显现出霜雪一般的冷意。 艾克斯也仿佛能够预感到雄父生命的流逝,开始一刻也不间断的守在楚倦的身边,用软乎乎的小手握住楚倦冰冷的掌心,企图能够温暖他的手掌。 却总是徒劳无功。 阿莫斯每一天都会找借口来无数次,但楚倦从未让他进去过。 他总是很温柔的让里斯替他回绝,并不说多的话,只是摇头说不愿意见他。 按照阿莫斯如今的权力和武力,如果想要硬闯帝国之内没有任何虫可以拦住他,可他从来没有违背过楚倦的意愿。 他只是默默的站在庄园外,犹如一座雕塑。 艾克斯偶尔会为他的雌父说话,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将甜品喂到雄父的嘴边,声音也软软糯糯:“这是雌父今天做的甜品,艾克斯也有乖乖的给雌父打下手哦,雄父喜欢吗?” 小虫崽继承于他雄父的一双眼睛湛蓝又温柔,足以让任何虫为他心软。 甜点的味道很好,楚倦并不嗜甜,就算是以前也只是喜欢清甜的味道,而今因为虫核的破碎他的味觉也渐渐退化,变得不再灵敏。 阿莫斯应该是详细研读了他的身体检查报告,以及多次实验过,把甜度把握得很好,能够让他逐渐失觉的味觉尝到曾经喜欢的味道。 这样的甜度对于嗜甜的幼崽来说也可以接受,楚倦伸出手摸了摸艾克斯的发梢,只是这样些微的动作,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很吃力了。 “艾克斯想雌父的话可以先跟雌父回去,明天再来看雄父。” 他知道艾克斯的意思是想让阿莫斯进来,他并没有直接拒绝小虫崽,只是用这样温和的方式给出他的答案。 艾克斯蓝色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而后摇了摇头,软软的说:“艾克斯想陪着雄父。” 这是他自己的愿望,也是雌父的愿望。 阿莫斯其实把他教的很好,温柔黏人聪明也明是非知善恶,无论他自己心里怎么想,在教导艾克斯时,他永远教他要爱自己的雄父,哪怕楚辞对他再好都无法替代。 楚倦的目光落在透明的玻璃窗上,他知道阿莫斯就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这扇永远紧闭的窗,就像他曾隔着授勋典礼的投影看着他和楚辞。 哪怕伸出手,也永远无法触碰。 雄虫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他会感受到自己所受过的每一分痛苦的。 阿莫斯还是每天都会过来,在门口就会被拦下,送很多东西,找很多借口,借着艾克斯的面子东西可以送进来,人却始终不能进去。 他一天来七八次,但凡有时间就守在门口,被问起时他会很平静地回答:“让我离他近一点就好。” 很偶尔的时候会看见在天气好的时候里斯会推着楚倦出门晒晒太阳,他总是很虚弱,连出门的时间也只是少许,阿莫斯只能远远的看着。 他好像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孱弱,每看一眼心里的就会禁不住刺痛。 想要靠近他,治好他,陪伴在他身边,然而他毫无资格。 他看着里斯弯腰侧耳聆听雄虫说话,看着雄虫微微弯起的嘴角,隔得太远,他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讨论谢什么,但里斯放在轮椅一侧的手从来没有被楚倦掰开过。 阿莫斯唯一询问过楚倦的事是楚辞的处置问题。 他于暗中逮捕了楚辞,却并没有上交给帝国最高法院,帝国对于雄虫的刑罚太过宽宥,而楚辞所做出来事应该受到更重的刑罚。 也许只是一个想要见到雄虫的理由,而这一次雄虫见了他,虽然只是通过短暂的通信投影。 他日思夜想的人静静靠在病床上,苍白,清瘦,几乎快要被病床所吞噬,那些连接维持他生命的医疗器械他已经不再愿意再使用。 阿莫斯想起医务官曾对他说。 “雄虫阁下既然已存死志,再多的医疗器械也只是徒劳无功。” 医学可以挽回一条濒死的生命,却无法挽救一颗濒死的心脏。 阿莫斯的心脏在那刹那间像是被荆棘缠绕,一根一根的倒刺彻夜不停的收紧刮蹭着他的胸腔,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楚倦并没有回避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并无特殊的雌虫,淡然的朝他点头示意。 “雄主。”阿莫斯的手掌松开又攥紧,只是看见他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楚辞现在仍然在外星际,对帝国的交代是落入了星际海盗的手中,需要将他带回,由您亲自处理吗?” 他希望楚倦能够允许他将楚辞带回,这样他就能再多见他一次,如今的他竟然只剩下这样卑微的祈求。 “不必了,按照你的想法处理吧。”他的容色始终是淡淡的,不见任何上心,好像只是完成了生命中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他已经坐不起来,只能靠在病床上半支撑着身体,说完这句话后,他浅浅闭上双眼,眼睑下落下一片淡淡阴影。 楚辞只是他给雌父与里斯的一个必要的交代,在那一刻阿莫斯突然敏锐的生出一股锥心的惶恐。 也许等他处理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就会安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他想起楚倦同他说过的那些话,早在四年之前,他就已经存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心,阿莫斯曾是他坠落途中遇见的一阵风,却最终没能阻止他坠入深渊。 他和楚辞甚至那些流言和诋毁,都加速了雄虫的自毁。 在通讯投影关闭的一刹那,阿莫斯骤然往前,似乎想要透过虚幻的屏幕触摸到那个虚弱的身影,“求您了,不要一心求死,就算不为了我,也为了虫崽和你的雌父,好吗?” 雄虫苍白的长发如同霜雪落入同样冰冷的病床,像是要与之融为一体,他似乎有些累了,开始咳嗽起来,并不剧烈,却已经引得他蜷缩身体。 在通讯投影彻底关闭以前,他轻声开口提醒:“阿莫斯,以后不要再叫我雄主。” 阿莫斯是他的雌奴,是帝国作为低等的奴隶,可以随意由雄主交易,而在一天之前他已经还了阿莫斯自由。 他已经不再是他的雄主,哪怕阿莫斯并不同意。 —— 在没有战争燃起的时候,帝国的星网总是那样枯燥乏味,楚倦交还阿莫斯元帅自由的事在星网上掀起了一阵波澜。 那些曾经诋毁谩骂过楚倦的雌虫都在星网上道歉,然而楚倦没有开通任何公开的通讯方式,里斯偶尔把这些事讲给他听,也不过换来他淡淡的点头。 像是一切对于他都已无关紧要,他只是在温柔的等待着一个必然要降临的时间。 平静的星网很快被一则爆炸性的直播所引爆,视频的主人公正是前不久失踪的楚辞。 被关一个奴隶市场一般的地下室,四周漆黑而冰冷,昔日尊贵高傲的雄虫阁下被迫戴上手铐和脚镣,浑身赤/裸跪在地上接受鞭笞。 白皙的身躯上满是青紫的疤痕,看得出来接受了漫长的凌/虐,视频很长,在最开始展示了楚辞的惨状之后就一个又一个高大健壮的军雌进入地下室,镜头全程直播。 或是一个一个或是几个一起,逼迫着曾经高贵的雄虫说出肮脏自贬的话语。 “楚倦、阿莫斯我迟早会杀了你们——” 嘶哑的声音刚刚传出就被一只雌虫狠狠揪住头发,用行动让那张嘴再也吐不出任何话语,很快就被折磨的只剩下崩溃求饶。 “我是您的狗、我是您的狗......” “饶了我、饶了我......” 为了活下去他完全丧失骄傲和自尊,被当做奴隶一般虐玩,吐出各种污言秽语,只为短暂的偷取片刻的喘息。 星网陷入一片火爆,雄虫,尤其是这种高等雄虫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可如今的楚辞已经声名狼藉,身负叛国等多种罪名,星网上也只是连声叫好。 “这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与星际海盗合作,最后落到他们手中,也算是报应了。” “就该让他尝尝那些被他虐打的雌虫的感受,应该让那些雄虫都出来看。” 也有激烈的雌虫表示不屑:“雄虫不是不屑于碰雌虫吗?永远那样高高在上吗?原来也有这样供雌虫取乐的时候。” 楚辞当初树立的人设太高,但做的事又实在是太过恶毒,如今被反噬,星网上竟然没有一只虫替他说话,纷纷唾弃并将之当成一个笑话。 唯一的一点不满大概就是星际海盗如此猖狂,分明就是挑衅帝国,挑衅阿莫斯元帅。 尤瑟夫对此只想说,想多了。 这就是阿莫斯元帅允许的呀! 当初帝国舰队在外星系剿灭了诺尔曼和的大部分星际海盗,剩下的一部分留下了一条命留在外星系为阿莫斯元帅所用。 总有一些事情不好让军部直接出面,例如这种在帝国最高法院的眼皮子底下抢人并打脸的事儿。 尤瑟夫将外星系的所有事情整理好,统一交到阿莫斯手中:“元帅,这样的视频已经录了几百个可以慢慢往星网上传,接下来楚辞该如何处理?” 他甚至没有说,外星际的那些家伙都已经把他玩腻了。 “在黑市中找外星系最为顶尖的科研专家,如果实在找不到,可以由军部提供名单,让他们劫持科研专家。” 作为一个听话的下属,尤瑟夫从来不会质疑上司的决定:“元帅想要什么方面的科研专家?” “虫核及雄虫身体方面的。” 尤瑟夫动笔的手微微一顿,这才从无尽的资料当中当中抬眼正视看向阿莫斯。 他正在往手臂里打第一针抑制剂,他是帝国千年一遇的天才,精神力等级不断提高的同时,危险系数也在不断提高,将近三年没有过任何雄虫信息素的抚慰,濒临崩溃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阳光在他垂下的眼帘下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痛苦的闷哼声。 他缓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我记得楚辞曾经有过,第三次进阶。” 雄虫一生中一般有两次进阶,分别在十岁和十八岁成年礼,这是觉醒等级最关键的机遇。 他查阅了资料楚辞原先在偏远星球上时只是一个D级废物雄虫,然而在五年前开始他的等级一路暴涨至A级,期间他娶了西奥多和克里斯汀两位雌侍,都是因为进阶梳理所娶。 所以在原先的两次进阶之上,他至少有过第三次进阶。 楚倦,确实是强弩之末了,然而,他却期望他能够再多活一段时间,至少多看看这个世界也好。 “抽取他的血液骨髓用于研究,甚至可以破坏他的虫核,我只要结果。” 帝国雄虫地位尊崇,想要研究这方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有雄虫因为高额的补贴而参加实验,也只不过是最低等雄虫,然而楚辞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A级雄虫,这对于很多科研狂人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得到他进阶的秘密。” 尤瑟夫知道事情轻重,立刻起身离开,在他离开之后,阿莫斯平静的朝自己的手臂开始注射第三只抑制剂。 抑制剂的效果对他已经越来越弱,他知道自己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有什么办法呢? “雄主,等等我。” 黑暗里的雌虫在痛苦的间隙哑声呢喃。 他想要把楚倦留下来,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年。 再等一等他,他总会为他找到办法的,在第三针抑制剂住进身体的时间里,几乎要把整个身体撕裂开的剧痛涌向四肢百骸。 然而缺少雄虫信息素,这种剧痛将伴随他直至死亡最终降临。 实验进行的还算顺利,帝国最强的科研团队都愿意秘密加入这场实验,最终从楚辞的骨髓和血液中提取了某种能够增加成年雄虫再次进阶可能的药物。 楚辞确实得天独厚,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骨髓和血液,才有可能让雄虫再次进阶,已经有无数的高官显贵甚至帝国皇室都愿意付出高昂的价格只为得到这种药剂。 他将在以后的无数年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一个培养药剂的试验品存在,不断的被取血取髓,生生不息。 实验成功时科研雌虫向阿莫斯发来了通讯,赤/裸着身体躺在实验室里被无数医疗器械剖开的楚辞在听见阿莫斯声音的那一刻爆发出尖刻而恶毒的笑声,拼尽全力从实验台上撑起上半身,疯狂而狰狞的看着阿莫斯。 “你想救他?你想救他是不是?我告诉你进阶要雌虫引导,他硬得起来吗?你救不了他——” “你永远救不了他,永远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自己已经生不如死,但能看到仇人痛苦的表情,至少会让他接下来生不如死的时光好过一些。 楚辞没有撒谎,进阶确实需要一位高等级雌虫作为进阶引导者,而楚倦—— 精通这方面的雌虫却在短暂迟疑之后斟酌开口:“阿莫斯元帅,经过我们对楚倦殿下身体的各项检测,我们认为,楚倦殿下的生殖功能并没有障碍。” 为保准确,雌虫再次开口:“或者曾经有过生殖障碍,但如今应该已经痊愈。” 阿莫斯骤然攥紧手掌,抑制剂在他手中爆裂开来,无数碎裂的玻璃渣刺入他的掌心,血肉模糊。 第146章 生殖障碍的雄虫 阿莫斯和楚倦相处过漫长的时光, 从赫尔卡星到后来黑/市再遇,在那漫长的时光里楚倦对他确实是硬不起来。 一开始他误以为是雄虫厌恶他,所以不愿意触碰他, 到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因为生殖障碍。 世上从没有完美的种族,强大如雌虫如果没有雄虫精神力的安抚也会最终走向精神暴/乱直至死亡。 这些年,楚倦深受折磨,阿莫斯也从来不曾好受。 精神力反噬的痛苦曾经有雌虫形容是千万只星兽钻进血管,从内而外的啃食血肉, 直到折磨至雌虫精神崩溃彻底发狂耗尽生命。 阿莫斯这一生, 只得到过楚倦一次, 那唯一一次支撑了他整整四年。 如果说雄虫没有生殖障碍却对他无法起反应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楚倦是真的对他, 无法勃/起。 帝国最强势的上将用最后的理智关闭了通讯器, 已经是半夜,办公室彻底昏暗下来, 唯一一丝冰冷的月光落入室内。 雌虫长久静默着,冰冷一如雕塑, 很久很久才抬起一只手按住心口,五指收紧, 几乎想要把心脏从胸口掏出,那里泛起无法遏制的刺痛,搅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的生不如死。 疼得他快要坐不下去,另一只手艰难的扶住椅背, 只听见咔嚓一声,椅背就已化为齑粉,无法控制的精神力四处逸散,冲击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雄主......” 疼到只能喊这两个字, 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百转千回。 —— 药剂虽然已经提取,但用量和副作用都需要长期的试验和观察,然而身体孱弱的雄虫却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结果。 楚倦的身体已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就连艾克斯能够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都愈发减少,短暂的清醒时疼的冷汗涔涔,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只能依靠营养剂输入。 不愿意被束缚的雄虫不得不再次启用医疗器械,无数医疗管道连接他的身体,将源源不断的能量注入他体内。 被无数机械包裹的雄虫像是困在虫茧的蝴蝶,内里早已腐朽,只待那些医疗器械撤去,便会崩塌成一片灰烬,重回虫神的怀抱。 楚倦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从睡梦中醒来时看见阿莫斯的。 年轻的雌虫元帅穿了最为隆重的军礼服,衣衫整洁没有一丝褶皱,胸前的勋章宛如星河倒悬,彰显着帝国之刃的赫赫威名和无双战绩。 他单膝跪在他的病床前,左手牵着雄虫骨瘦如柴的手掌恭敬的低头在雄虫缠满针管的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殿下,这是我名下所有固定财产,包括两千万功勋点和十六颗星球以及两个小型星域,请问,您愿意成为我的雄主吗?” 微哑的声音倾注着款款深情,灰绿色的眼眸里仿佛倒映着漫天星河。 他没有办法拒绝楚倦的任何要求,既然楚倦已经向他提出离婚,那么他就再向他求婚一次。 “殿下,我们中间缺了太多,追求告白和婚礼,在往后的日子里我都想一一补偿给您。” 他的掌心托着一枚维克利亚钻石,湛蓝的碎光像是无尽宇宙的尽头,又仿佛是雄虫微微睁开的眼眸。 他想要伸手为楚倦戴上的那一刻,温柔的雄虫却曲起了手指,避开了他的动作。 雄虫的手已经瘦的不成样子,青筋从薄薄的皮肤下鼓起,修长的骨节宛如一根根枯枝,似乎只要力气稍微大一些就会让那段枯枝折断。 雄虫张口苍白的嘴唇,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都显得微弱,只是平静的问他:“为什么?” “殿下,帝国已经研发出来能够让雄虫三次觉醒的药剂,您需要一个进阶引导者。” 雌虫宽大的手掌将雄虫枯瘦如柴的指节轻轻握住,因为干瘦所凸起的棱角刺的阿莫斯心脏发疼。 他珍惜而虔诚的将吻印在雄虫指尖,哑声祈求:“让我为您引导,好吗?” 语气卑微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帝国元帅阿莫斯能够开口说出的语气。 他的眼眶不知为何显得通红,在雄虫说话以前轻声说:“医务官说,您的生殖障碍已经,没有问题了。” 他早已痊愈,却在与雌虫的朝夕相处里没有透露过分毫。 那双湛蓝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动,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阿莫斯不堪重负的心脏。 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只等着最后的判决。 最终,楚倦费力的摇了摇头,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从他手中轻轻挣开,像是从此挣开命运的枷锁破茧而出的蝴蝶,轻巧却无可挽回。 他轻声说:“对不起,阿莫斯,我的心理障碍是你。” 我的心理障碍是你,所以只有你不可以,除了你不可以,其他人都可以。 命运像是从一开始就早已注定,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走上了悲剧的轨迹,无论他在以后如何努力都不能破除最初的错误。 地面冰冷,温度通过军礼服传至膝盖,而后蔓延全身,冷的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然而雄虫那双温柔的眼眸,却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应。 他最终面临着那个抉择,不选其他雌虫楚倦会死,而选了其他雌虫,阿莫斯想,他会疼死。 哪怕只是想象一下,都能疼的手指蜷缩,宛如无尽的潮汐封住口鼻,将他淹没。 没有人给他继续犹豫的时间,楚倦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虫核已经到了即将粉碎的边缘,甚至如果没有医疗器械的支撑,他的器官都快要腐坏。 短暂清醒的时候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艾克斯经常通红的眼眶轻轻握住雄虫的手,连一分力气都不敢用上。 小虫崽问他:“雄父疼吗?疼要告诉艾克斯,艾克斯去找医生。” 然而帝国最好的医生和止疼药在他身上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死亡能给他最终的解脱。 雄虫哪怕到了此刻依然是温柔的,轻轻摇着头说:“雄父不疼,艾克斯不要哭。” 冰冷又枯瘦的手指轻轻擦过虫崽幼嫩的脸颊,滚烫的眼泪顷刻间落了雄虫满手,艾克斯呜咽着轻轻抱住雄父的手臂。 可怎么会不疼呢?明明只是看着他疼,阿莫斯的心脏都疼的快要窒息。 他没有办法看着楚倦受苦,没有办法看着他走向无可避免的死亡,哪怕那个决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下达那个命令之前,他在楚倦病床前矗立良久,楚倦依然昏迷着,呼吸清浅,长睫微颤,苍白的面颊犹如冷玉,像是古老童话里一睡不醒的睡美人。 如果他真的一睡不醒呢?阿莫斯清楚自己是这样占有欲重又疯狂的虫,如果是楚倦提出来想要雌侍,他甚至会想要和他的雄主一起走向死亡,而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楚倦哪怕在知道那件事以后,都从未提出过这个要求。 他是真的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只想要平静的走向虫神的怀抱。 可他还没有在健康的时候见识过宇宙的瑰丽奇妙,也没有来得及陪伴心爱的虫崽。 阿莫斯想他是自私的,却没有办法做到一直这样自私。 “雄主......” 阿莫斯微微低下头,带着颤抖的嘴唇印在了雄虫苍白的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雄虫的脸颊,泛出咸涩绝望的苦味。 这是最后一次了,很快这个独属于他的雄虫,就将属于旁人。 他离开了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病床上的雄虫睁开那双湛蓝色的双眼,温柔的灯光落在他眼帘,投下一片复杂的阴影。 门外,阿莫斯背对着里斯,声音再没有任何温度:“你要照顾好雄主。” 天性使然,面对雄虫信息素雌虫容易丧失理智,进阶途中,雌虫伤害雄虫的事情也时有发生,除了里斯,他不敢信任任何雌虫,任何雌虫都有可能伤害到楚倦。 里斯复杂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很快,微一点头,抬手拧开房门。 只剩下阿莫斯始终如一座雕塑,矗立在门外,尤瑟夫跟在他身旁不置一词。 “我好像突然理解了雄主在赫尔卡星看着楚辞和我并肩而立的心情。” 看着至爱之人一步一步走向他人的怀抱,是怎样剜心彻骨的剧痛。 他像是在同尤瑟夫说话,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那双灰绿色的眼眸被无尽的漆黑所笼罩,嫉妒,愤怒,绝望,痛苦激发了他骨子里原始的兽性,他的精神暴/乱更需要雄虫抚平。 可他只能压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雄虫和其他人—— 他低下头,闭上眼,嘶声道:“原来这么疼。” 疼的难以忍受,可楚倦忍受了长达三年,是不是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夜都这样疼? 这样煎熬,这样生不如死。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除了深受同样痛苦没有人能说的出来。 尤瑟夫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理解:“元帅,要不要换掉里斯,强行......” 如果雄虫不知道,那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雄虫只是心理上有障碍。 静默是长久的,然而阿莫斯最终否决了这个提议。 “我不能真的像楚辞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要得到他,而不顾他的意愿,他愿意尊重他的意愿,克制住自己的痛苦和占有欲。 也许比起爱自己,阿莫斯更爱楚倦。 —— 楚倦完成了第三次进阶,生命得到了短暂的停留,然而并不长久,他是注定要落下的流星,哪怕怎样做尽努力,最后都无法阻止他彻底化为灰烬。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他的生命延长了三年,在那短短的三年里,艾克斯成长为了一名小小的少年,雌虫的生长速度很快,不过七岁的小雌虫就已经完成第一次进阶。 也许是继承自雄父与雌父的血脉,艾克斯虽然一开始出生就孱弱无比,但第一次进化就成功进阶A级,不出意料,在雌虫第二次进阶时就能成功进阶为S级,成为和他雌父一样优秀的雌虫。 艾克斯有继承自他雄父的美貌,温润而泽,湛蓝的眼眸和一头温柔的金发,就连性格也酷似楚倦。 温柔又聪明,他并不向往雌父手中掌控战场的权力,却能将雌父名下的财产打理的井井有条。 阿麦德斯投身于战场以后很快就再次拥有了功勋,会在每一年重要的节日回来陪伴他唯一的虫崽,也会将各种礼物送至楚倦庄园。 不善表达感情的军雌只是想努力为他的虫崽创造更好的环境。 里斯依然跟随在楚倦身边,是他身边唯一留下的雌虫,阿莫斯依然作为雌奴记在他名下,然而他已经是帝国元帅,没有人会把这件事当真。 星际海盗虽然还留存小部分在外星际流窜,但大部分已经被军部抓捕,有胆大的雌虫前往外星际探索,期间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楚辞的传闻。 高高在上的雄虫沦落为奴隶,甚至可以花上几星币就能玩弄,这件事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有不少的雌虫都蠢蠢欲动。 当年光鲜无比的楚辞阁下,如今也只是星网一闪而逝的笑料。 阿莫斯还是会每一天都到庄园外等待,刮风下雨,未曾缺过一日,楚倦只是不见,不理,却也温柔的没有驱赶过他。 他能隔着蔷薇盛开的栅栏和斑驳陆离的树影看见偶尔出门散步的雄虫,里斯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他,去看后山的瀑布,也偶尔离开赫尔卡星去看难得一见的极光。 就跟曾经的他们一样。 阿莫斯想,只要看着楚倦过的好,他就能心安。 然而不是的,看着他很好,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自己,依然还是会疼,疼到心脏都好像被凌迟,被一层一层刮去血肉。 可他舍不得不看他,他贪恋楚倦的笑容和温度,虽然明知哪一切都不再属于他。 就如同当年的楚倦搜寻他的消息,只有他和楚辞共同出现的影像,看着会疼,可却舍不得不看。 一报还一报,原来是这样。 数年如一日,阿莫斯每一天都会在庄园外等待着楚倦,即使他从未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甘之如饴。 第三年的春天,阿莫斯没有准时来到楚倦的庄园外,一丛又一丛的风信子在修剪得当的草坪上盛开,楚倦想,或许是他已经放下。 却没想到在那天的星网上看见阿莫斯精神力反噬的消息。 手里的书卷被春风吹开,哗啦哗啦的随风翻卷,停留在书卷上的手指如玉一般微凉。 从他遇见阿莫斯算起,这是阿莫斯独自克制精神力暴/乱的第七年。 精神力暴/乱的痛苦是漩涡搅碎身体和精神,没有任何雌虫能够在这种时时刻刻发生的酷刑里坚持如此之久,星网一片哗然,然而军部很快封锁了消息。 阿莫斯很能忍,可终究也有忍不下去的时候,死亡已经不断朝他逼近。 那天深夜,阿莫斯第一次进入阔别已久的庄园,温润的雄虫依然俊美,岁月也偏爱于他,从未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说,“你能做到哪一步呢?一直一直付出,永远没有回应。” 阿莫斯通过艾克斯给了他一切想要的,包括自由和平静的生活,甚至是生活当中不甚在意的细节。 例如春天里庄园里他喜欢的花香,例如入口时清甜的甜品,例如每一年准时送至的莫南山脉的兽奶。 雄虫一如旧日温柔,只有眉眼里潜藏着些微的倦怠:“雌虫没有精神力梳理会爆体而亡,阿莫斯——” 他温柔的声音像是月光从阿莫斯心脏上流淌而过,很快化为冰冷的利刃。 他说,“去找其他雄虫吧。” 阿莫斯渴望楚倦成为他的救赎,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永远不可能。 雄虫终于开口驱赶他离开。 阿莫斯的嘴唇颤动了很久,那双即将要走向毁灭的漆黑的眼眸蕴含着无尽的痛苦,却只是恭敬的哑声开口:“我只会有您一位雄主。” 是哪怕宁愿走向死亡也不愿更改的誓言。 那眼里因为将死而显露的浓重深情会烫到人心口,楚倦背过身去,微微闭上眼。 “你走吧。”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相见。 —— 楚倦在第三年的夏天平静的离开,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那是一个平静的夏日午后,艾克斯推开花园的栅栏。 雄虫膝盖上平铺着一本翻开的书,白色的长袍温柔又俊逸,柔软的长发落进风里,眉眼微阖,仿佛只是陷入短暂的休憩。 却再也没有醒来。 在睡梦中离世,走的并不痛苦。 在他离开以前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财产分割为三部分,阿麦德斯里斯和艾克斯各得一份,庄园和赫尔卡星留给艾克斯,但其他人若是想长留于此不得阻拦。 阿麦德斯和艾克斯可以相互扶持,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仅存的亲人,而里斯—— 里斯在参加完楚倦的葬礼后独自离开赫尔卡星,离开前他去见了阿莫斯一面,昏暗的灯光将雌虫的面目映照的更加瘦削。 “阿麦德斯上将曾在战场上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曾发誓会一生照顾楚倦殿下,后来殿下出事我深感愧疚。” “殿下亦对我心存愧疚,三年前我在进入病房时殿下其实是醒着的,他同我说抱歉并拒绝了我的......服侍。” 说出这句话时他对面的雌虫骤然睁大双眼,瞳孔沉入漆黑墨色,浓的化不开,唯有掌心紧攥,脊背挺直,僵硬的几不敢相信。 “是的,我并没有引导殿下进阶,殿下也并没有想要活下去。”里斯垂下眼帘,雄虫的愿望是坠入深渊,没有任何人能抓住他的衣角,而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尊重。 他在服用了药剂以后身体转好,进阶成功,但缺少引导者梳理的进阶最终不会长久。 “我深知此事,却没有阻止,就像你愿意放手一样,我也希望殿下能够自由。” 希望那个永远禁锢于茧中的雄虫能够破茧走向他所希望的自由。 “然而我也是自私的,殿下因为愧疚询问我想要什么补偿时,我提出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用雄虫对他的愧疚换得了留在他身边陪伴。 所以他一直陪伴着他,直到那个雄虫离开这个世界,并温柔的在遗言里祝福他,希望他能在以后的时光里遇见真正两心相许的雄虫。 宇宙这样大,总能遇见更好的人。 可他却莫名觉得,也许他再也遇不见更好的人了。 故事结束时里斯起身离开,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挂碍,从此也再无他的音讯,宇宙这样浩瀚,也许他终究找到了那个更好的雄虫,也许没有,谁也不会知道。 雨幕重重,雾气升腾间模糊了阿莫斯的双眼,帝国最强大的雌虫挺直脊背坐在窗前。 阿莫斯无端记起,自他离开赫尔卡星前往军部和楚倦流放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一天,从重逢至楚倦离世,正好一千一百二十一天。 一天不差,一分不少。 像是正好完完整整的报复他每一日所受的痛苦,阿莫斯站起身来捂住了心脏,雄虫的尸体在鲜花的围绕中依然栩栩如生,苍白病弱却俊美。 他单膝下跪,捧起雄虫冰冷的手指,哑声开口:“雄主,日安。” 一千一百二十一天,所有的痛苦全部如数奉还,在接下来也许可以重新开始的时间里,雄虫选择了离开。 楚倦生时阿莫斯陪着他生,他走时阿莫斯也随着他离去。 星历3605年,帝国之刃阿莫斯因为精神力暴/乱走完传奇的一生,尸身由他们唯一的雌子送往无尽宇宙,瑰丽奇诡的星光将他们一同吞噬,流落向不知名的宇宙,化为灿烂却温柔的星河。 他们的雌子艾克斯将带领虫族走向新的时代。 第147章 金主追夫(非小明星) 楚倦是18岁的时候遇见陆衍的, 那时候他刚上大学,家里因为母亲生病致贫, 所以周六周日偶尔出去兼职。 他第一次看见陆衍是在兼职的酒吧, 陆衍喝醉了酒歪在沙发上,三十出头的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唯有眉眼依稀能瞧见些端倪, 他被指使着扶陆衍出去,外头下着大雨, 陆衍歪在他身上呼吸很轻,上车时揉着额角看了他一眼, 笑着在他口袋里塞了一张名片, 说了一句谢谢。 楚倦进去后跟他一起兼职的同事跟他说起陆衍, 是个相当有钱的富二代, 自己开了公司, 早几年玩的很开,几百万点一个钟都是常事, 这两年沉寂下来,只是过来喝酒谈事情,很少给里面的人名片了。 楚倦没搭话, 摩挲着手里的名片沉默了。 陆衍后来每次都点楚倦去送酒,认识半个月以后就把楚倦带到了床上, 楚倦家里有病人图钱, 陆衍图他年轻, 在床上看着他的时候笑着说楚倦能让他看见年轻的气息。 楚倦问他, 如果有一天他年纪也大了该怎么办? 陆衍就笑,那种不怎么在乎的笑意,说, 换一个就是。 楚倦当时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现在知道是真的了,速度实在是快,他花五天去取了个戒指,回来陆衍身边已经有了新欢。 楚倦摩挲着手里的戒指盒,说了一声抱歉,一个人走进了雨里,新欢给陆衍打开车门,陆衍远远的看着楚倦,让手底下的人去给楚倦送伞,楚倦当着他的面把伞扔进了垃圾桶里。 一起扔进去的还有那个戒指盒,几乎花光了他这几年所有积蓄的东西。 楚倦一个人走雨里走,摸了摸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 现在23岁都已经算老了吗?他跟了陆衍五年,刚刚大学毕业,原来现在小白脸更新换代的速度已经这么快了。 小白脸的竞争也这么激烈了吗。 不过祸福相依,他看着自己手机里那个刚刚发过来的照片,残垣断壁里他家那个红色拆字格外显眼。 楚倦觉得自己伤透了心,幸好一夜脱贫,他要去考研追求梦想。 楚倦这一走就杳无音信,陆衍有时候会去他学校门口等着,期盼着能再见见他 ,但是一次都没等到。 新欢就在旁边看着陆衍不停的抽烟,想劝一句少抽烟对身体不好,陆衍就沉沉的看着他,吓得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新欢跟了陆衍两个月,别说床了,就连家门都没进去过,离开时拿着钱问陆衍为什么找他,陆衍不说话,陆衍的秘书一边腹诽一边在新欢走了以后问陆衍。 老板你是觉得他不像楚倦吗?秘书愁眉苦脸,他已经是我找的最像的那一个了。 陆衍抽着烟等在楚倦的学校门口,摇摇头没说话。 他潇洒了这些年,早些年也疯过狂过闹过,轰轰烈烈也不是没有,被人坑的多了就老实下来了,准备当个木得感情的老板,后来他在酒吧看见楚倦。 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他当时喝醉了被楚倦看了一眼就清醒了个差不多,歪在他肩上看着楚倦的侧脸,觉得这年轻人让他觉得少见的安宁。 后来打听到楚倦缺钱,楚倦的父亲胃癌晚期,光是吊着命就压得一个家庭喘不过气,所以楚倦才去乱成那样的酒吧兼职,他生的好看,肩宽腿长的年轻人,想点他的人多了去了,他只是从来不应。 后来楚倦来送酒,陆衍是个卑鄙小人,他朋友都是些富二代混球,轻而易举的让楚倦摔了一瓶价值几十万的酒,叫嚣着让楚倦赔钱赔不起就喝到他们满意,他装的好一手儒雅随和,过来帮楚倦挡下了。 这种缺钱又单纯的小年轻真的是太好上手了。 陆衍几乎有些心疼他,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亲吻他说不必怕,楚倦冷清的眼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陆衍猝然抓住楚倦的手臂,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陆衍:“……” —— 陆衍三十出头事业有成,家里有兄长支撑又没有生儿育女的压力,觉得楚倦只是个年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就这么过了五年。 五年前他三十刚满,现在三十有五,年纪是真的不比年轻人了,当初五十万买断了楚倦五年,这些年林林总总给楚倦家里花的钱起码也花了几百万进去。 但是人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虽然他保养得宜,也还是能看见眼角细微的皱纹。 好在楚倦说他想继续读研,那就是没有收入的,他心里稍稍有些安慰,拟了一份优厚的合同给楚倦看,他很有些贪心,这一次还是五年。 上一次没有合同,只是口头约定,好在楚倦守信,他当时觉得无所谓,楚倦走了也未必伤心,但现在不同了,他投进去的心力越来越多,又深感青春不在,恐无法留住楚倦的心,于是觉得需要一份合约才能安心 。 那份过分优厚的合同楚倦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拒绝了,像是迫不及待要离开他,一丝留恋都无,陆衍大受打击,却还是没丢掉尊严,楚倦送他上车,他想拉住楚倦,但楚倦走得匆忙。 楚倦走的第一天他在等楚倦回来,在客厅等了一夜,第二天他喝的酩酊大醉,第三天他发疯想去找楚倦,第四天他的发小领了一个长的像楚倦的年轻人来,说他颓废个屁,都奔四的人了,爱情算哪根葱,让他振作起来。 因为发小和他还有一个上亿的项目,他要死不活万一项目出事发小能打死他。 第五天下了大雨,他想以前楚倦会来接他下班,出门新人殷勤的给他撑伞,刚出去就看见穿着格子大衣的楚倦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 看见了就走,他原本安排楚倦毕业了先进公司做事,分了以后楚倦辞了工作,现在大概是过来收拾东西 ,或许还是准备考研或者不准备考了,但这些楚倦再也不会和他商量。 陆衍舍不得他淋雨,让秘书给楚倦送伞过去,楚倦当着他的面扔了伞。 陆衍看着玻璃上映出来自己眼角的细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现在是两年后了,陆衍知道楚倦去了另一个城市,于是连去那个城市出差都不敢。 陆衍偶尔发呆想念楚倦,楚倦走了两年他还是放不下,他就知道自己栽了。 陆衍的发小进门,看见他放空就知道他又开始想念楚倦那个混球了,不禁抬手敲他桌子。 “陆总风流不减当年啊。” 陆衍:“?” 发小拿出一份文件朝他笑:“我最近收购的一个小牌子,说是一辈子只能做一枚戒指,还是自己亲自动手的,喏,你的桃花债?” 陆衍低下头,果然看见有自己的名字。 每一枚戒指都不尽相同,他那枚是个铂金刻字的。 陆衍皱眉,他这几年清心寡欲:“会不会是同名?” “啧,同名难道连生日都一样吗?” 陆衍连忙仔细看定制那枚戒指的时间,然后一瞬僵直了。 发小见他神色不对也凑过来看,很快也笑不出来。 那个日期太扎眼了,就是楚倦和陆衍分手的日子,那么近的日子实在想不出来是其他人,陆衍于是哆哆嗦嗦的去翻后台付款的账户,确定就是楚倦的户头。 陆衍一下子跌坐在座椅里。 他清楚记得楚倦后来找过他一次的,那天下着大雨,楚倦穿着灰格子呢绒的大衣,等在门口他出去的时候楚倦往前走了两步,很快脸上便什么血色也无。 白的扎眼,他的心钝钝的疼,张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叫秘书去送伞,楚倦当着他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仔细回想一下,似乎跟着扔进去的还有一个什么东西,他想调出监控认真的再看一次,然而这两年公司连地址都换了,更别说什么监控。 他的手颤抖着抚摸文件上自己的名字,心疼的发抖。 原来楚倦是过来跟他求婚的,当时楚倦该有多难受,他那五年里对楚倦极好,什么事都没伤过他,原来是最后—— 怪不得楚倦要远走他乡再不回来。 发小不敢吱声了,他帮陆衍义愤填膺的骂了楚倦两年,却没想过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陆衍连夜买了机票,放下手里的工作去那个自己想去又不敢去的城市。 陆衍的发小调侃他,说他以前也是潇洒浪子,看的比谁都开,陆少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都奔四的人了怎么突然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陆衍踹了他一脚,揉了揉自己眼角细纹,轻轻叹了一口气。 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楚倦请了长假回老家了,陆衍这才知道楚倦竟然已经回去了。 他又坐着飞机回去,然后走进自己和楚倦同居的屋子把楚倦的东西都翻出来,以前他连看一眼都不敢,只敢喝醉了以后到这儿来,枕着楚倦的衣裳发疯砸东西跟个困兽一样,想疯了就喊着楚倦的名字自/慰,那个时候他才能抛弃儒雅不在意的外壳,显露出年轻时候的疯狂来。 然而清醒的时候却是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连门都不敢进。 然后他发现半年前他给楚倦用的一张卡里打进来了五十万。 他懵了一下,让人去查才知道楚倦家拆迁了,现在楚倦不差钱了。 而他想的却是楚倦家的房子他以前还去做过客,楚倦的母亲在外面收拾桌子,他们在厨房接吻,在老房子的阁楼偷/情,在铺满月色的阳台上做/爱,而楚倦的母亲一无所知。 那栋旧房子没了,想必楚倦肯定很难过。 他闭上眼想着楚倦不自觉的心头发热,恰巧秘书发信息过来告诉他,楚倦的母亲身体不好回了乡下,楚倦现在回去一边在村里暂时支教一边照顾母亲。 附赠照片一张,是楚倦在讲台上的样子,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白色衬衫,修长笔直的长腿包裹在黑色的长裤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曾经在他身上肆虐留下痕迹,也进入过最深入的地方,现在坦然捧着书,指尖落在书脊。 ——是一张QQ空间截图,配的字是,啊啊啊学校新来的老师,好帅好帅,老娘要追到他!!! 陆衍的脸一瞬黑了。 陆衍这次没有那么着急,他先将自己公司里的事大致交代了一下才去找楚倦。 楚倦当初答应跟陆衍在一起的时候家里两个老人都生着病,后来楚倦的父亲靠着陆衍的钱也只支撑了一年就撒手人寰,楚倦只剩下母亲。 两个月前楚倦的母亲被查出来肿瘤,虽然只需要切除,到底还是个手术,再加楚倦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楚倦才请了长假回去照顾母亲。 母亲人老了想回乡下住,楚倦也顺着她,正好乡下空气清新有利于恢复。 楚倦现在手里不太差钱了,在乡下买了一个小院子给母亲养病,自己在学校支教,正好也有事可做。 乡下的小学和初中混合在一起,他教五年级,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可能是因为年纪轻,他很陆衍小孩子的喜欢。 某一天校长找楚倦说,楚老师啊,我们学校有人想投资建一栋寝室楼,这个是城市里来的老板,我们学校里都是些老老师,你看看你有没有时间去帮着做做陪? 肯留在乡下教书的年轻老师不多了,楚倦学历高人又俊看着也会说话,正是最好的人选。 而且学校的寝室楼确实年久失修经常漏雨,还有孩子晚上摔了的,楚倦想了一会儿答应了。 说好是星期五到的,却没想到他们提前了两天,星期三楚倦在给学生们教等边三角形的面积,外面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似乎有车开了进来,孩子们好奇的往外张望。 楚倦皱着眉头看向外面,正好看见老校长和几位主任簇拥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阳光很好,照在那张年轻时风流不羁的脸上,年纪到了又有一种成熟的味道。 ——被他艹熟了的味道。 算起来他今年也三十有五了,看起来也就刚刚三十的样子,保养的倒是不错。 说起年龄,楚倦又想起来他自己今年二十五 ,两年前他二十有三,陆衍就觉得他老了要换一个小白脸。 楚倦的脸色垮下来,虽然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脸色。 楚倦冷冷瞥了陆衍一眼,拿竹枝敲了敲讲台,让坐在窗边的学生哗啦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过了一会儿窗帘又被校长在外面拉开了,老校长不遗余力的跟陆衍夸着楚倦,说哎呀,这是我们学校的小楚老师,年轻有为在X大读研究生了,最近因为家里的事过来在学校代课,您不知道他多招人喜欢…… 楚倦留了一只耳朵听着,心里不无嘲讽的想,老校长嘴里这个学校里最出色的学生,当初是靠陆少包养走出来的。 楚倦坦坦荡荡的上完一节课,始终能感陆衍到窗外那道近乎灼热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 老校长以为陆衍是对上课有兴趣,极力邀请陆衍进教室听课,陆衍摇摇头,把手指停在嘴唇上,示意襟声不要打扰到楚倦上课。 楚倦无意间瞥到陆衍放在嘴唇上的手指不由微微顿了顿。 ——他想起来陆衍以前在床上含着他的手指舔舐,风流浪荡的陆少,儒雅随和的陆总,到今天都成了从前。 楚倦上完课老校长开始热情的介绍,楚倦和陆衍不可避免的握手,秋天了,楚倦在教室待久了手很有些冷,陆衍想给他暖暖,但到底还是放开了。 老校长发现对任何人都算温和的楚老师对这位陆老板很有些冷淡,但是陆老板似乎对楚老师很有些关心。 ——比如陆老板旁敲侧击的打听楚老师是不是住在学校寝室。 —— 本来说好应该星期五来的,可两年都熬过来了,两天却等不及,非要早早去看见他心里才能安稳。 陆衍进去就开始找楚倦,学校不大,他知道是五年级很轻松就找到了楚倦的教室,两年没见,第一眼看见楚倦他就有些移不动步子。 楚倦跟以前似乎差不多,只是神色更冷淡一些,头发也长了一些,戴着一副边框眼镜,陆衍知道他视力很有些不好,便顿住了步子任他看清楚。 然后楚倦把窗帘拉上了。 他就想楚倦果然是不愿意见他的,心里不由有几分难受,好在老校长给他把教室的窗帘拉开了,让他得以继续去看楚倦。 楚倦瞥了他一眼,他看见了,大风大浪都见过的人还是没什么出息,被楚倦瞥到那一眼他就觉得有些腿软,握手的时候他克制着自己去抱住楚倦撕咬的欲望,装的稀松平常。 幸好知道楚倦不住学校寝室,一般都是在自己回家。 学校是真的老破小,老校长又笑,说,小楚老师认真,偶尔改作业晚上加班也会在学校睡的。 陆衍放下杯子,心里想着钱不是问题,工程还是要快点的,最好是马上就能拉工程队来是最好。 他舍不得楚倦受苦,倒真的有些为了佳人一掷千金的味道。 陆衍揉了揉额角,苦笑。 晚上陆衍在酒店里处理完公事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楚倦,想他过去的样子,想他现在的样子,想他这两年的变化,想他有没有吃过什么苦。 最后想到有点躁动,楚倦走后他的欲/望就堪称淡薄,无论对谁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总是兴致缺缺,这一晚上仅仅只是想想楚倦抬眼看他那一眼他就忍不住心跳加快。 陆衍贪图那点熟悉的感觉却总也达不到,弄到大半夜精疲力尽却还是失眠。 最后闭着眼睛瘫倒在床上,手指蜷曲着,有些受不住这种近在咫尺又不能碰触的煎熬。 陆衍第二天跟楚倦单独见面,在学校里,楚倦在办公室备课,陆衍走进去坐在他对面,对楚倦说好久不见。 办公室没有人,显得空旷又寂寥。 楚倦连头也没抬就嗯了一声,陆衍决定慢慢来,于是拿出那张银行卡问楚倦:“这是什么意思?” 楚倦握笔的手顿了顿,说:“我从你这儿借的,还给你而已。” 签的合同是五十万楚倦父亲的手术费,虽然后来花费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但楚倦还是希望他们的关系刨开钱希望还能剩下些别的,其他的东西。 却又不肯彻底还清了,总还要留那么一些余额藕断丝连。 陆衍慢慢欺近楚倦,古龙水的味道欺近带着些许暧昧的滋味压下来,从怀里拿出戒指的图纸放到楚倦的面前。 “那这个了?” 楚倦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食指,戒指上的字是他亲手刻的,外行人手生,到现在食指上仍留有一道疤痕,楚倦沉默了一下嘲讽的笑了,说:“这是什么?” 陆衍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楚倦收拾东西拿了课本出门,头也不回,陆衍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楚倦的背影,跟两年前楚倦看着他离开一样,眼睛莫名就有些湿润了。 陆衍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细纹,自嘲的笑了笑。 楚倦冷着脸进了教室,学生们惊奇的看着他,半晌,悄悄跟他说 。 “楚老师,这节课不是数学课。” 楚倦:“……” 我知道。 现在进退维谷,楚倦自己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眼看着教英语的老师来了才假装自己刚刚只是过来催促作业的让学生们早点交作业。 回去的时候陆衍已经走了,楚倦呵了一声,啪一下把课本合上。 ——生气。 楚倦一整天心情都不大好,陆衍竟然没来学校,他应该高兴的,但是心情却越来越差。 晚上楚倦母亲突然打电话跟他说让他回去带一束花,已经定好了,让他去小镇上新开的一家花店去拿。 他母亲年轻时当过老师有些文艺爱好,所以他才去支教,花店是新开的,开店的是一对老夫妻,还在剪裁花材的是个姑娘。 楚倦就知道他母亲打什么主意了,他说了一声抱歉,出去跟他母亲打电话,他母亲在电话里唠叨他多大年纪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好意思天天在家里呆着碍眼的。 楚倦:“……” 多大年纪,他忍不住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想起某个糟心的人——二十五岁难道真的就很老了? 楚倦进门,听见里面的女孩跟夫妻讨论他,老夫妻忧心忡忡的说,一过来就跟妈打电话是不是妈宝男呀?女孩说,应该不是吧?不是说在外地读研究生今年回来照顾家里人吗?我听介绍的张老师说他脾性很好。 楚倦心情越来越不好,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进去拿了花准备走,女孩送了他一段路,分别时别了一下头发说:“李老师,我是二年级教语文的陈老师。” 楚倦到这个学校不太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女孩说完他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他礼貌性的点头说再见,转头就看见陆衍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的看着他。 那双眼睛沉静又阴桀,让楚倦想到关于陆衍以前的某些传闻—— 当初他还是酒吧里的服务生,在那间酒吧待的时间长的人告诉他,陆少虽然英俊多金,但是别看现在温和,以前也是疯过的,别提多能造孽了,也就是后来遇见不少事才消停下来。 楚倦想到那瓶贵的离谱的红酒。 他在那间酒吧待了时间也不少,早就知道这种套路,陆衍就是故意为之,他早就知道,更何况后来他跟陆衍在一起以后也知道那间酒吧陆衍也有不少股份。 黑心肝的陆混蛋,倒还装的人模狗样的。 楚倦在心里冷笑道。 黑心肝的陆少忍着锥心的疼过来问他要不要他送他回去,楚倦看了陆衍一眼,看得出来是认真收拾过了的,三十来岁的人了穿淡色西装已经能看得出来年纪,眉眼间成熟之余也有了些细细的纹路。 以前楚倦喜欢亲吻他的眼角的细纹,手搭在腰间说话,像是情人间呢喃呓语。 陆衍这两年还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了许多。 “我们去车上谈谈吧。”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陆衍的声音带着些许疲倦。 楚倦看了他一眼,没理,直接往前走去,楚倦走了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倒是一直有一道沉沉的视线追逐着他直到上车。 陆衍看着楚倦往前走眼睛一瞬也不移,克制着自己走上去拉住楚倦的想法,克制到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楚倦怀里捧着一束花,不知是旁人送的还是借个由头去店里找人。 陆衍的心钝钝的疼,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敲打着,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衍受不了了,加快步伐追上楚倦,一把拉住了楚倦的胳膊,陆衍几乎有些颤抖,说:“小倦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陆少哪怕在京城里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凭借着自身的能力显赫的家世几乎无往不利,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向来都是旁人求着他,断没有他哀求旁人的时候。 他说话间几乎有了些哀求的意思,声音都要发抖,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纠缠这一个年轻人,陆衍自觉丢人现眼,但是因为楚倦,他没有一丝迟疑。 楚倦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放手。” 楚倦走出陆衍的视线,忍不住稍稍闭目,他想起来两年前那场大雨,他在公司外看着陆衍新人在侧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嗤了一声。 两天后就是教师节,一群老师放学后聚餐,老校长不知道怎么的知道楚倦和女老师的事硬要楚倦送人回家,女老师没喝酒也没拒绝只是笑了笑。 楚倦走出酒楼就看见街边那辆有些年头的宾利,顿住步子过来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是陆衍,倚靠在车窗上半隐在黑暗里看着楚倦,见楚倦过来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楚倦的衣袖。 就那么看着他,一脸倦容。 一股子酒气。 楚倦挣了挣,陆衍抓的愈紧,眼神沉沉,最后到底却还是放开了,陆衍闭上了眼睛。 楚倦回去跟女老师解释了一句,女老师开玩笑说非亲非故的,楚倦叹了口气说,学校里几栋楼还得指望着这位老板了。 女老师于是深有同感的表示赞同,并表示如果有需要她随时可以提供赞助 。 楚倦自嘲的想七年前他跟陆衍是因为钱,没想到到现在依然是。 陆衍闭着眼睛,想着自己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然后就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看见楚倦站在车窗外,背后是昏黄的灯光,影子被拉的萧索却修长。 楚倦扫视这辆明显半旧的宾利,不是新款了,但是看得出来保养得很用心。 跟陆少奢侈又换东西极快的习惯明显不同。 “你竟然还没换了他,”楚倦的语气意味不明,“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陆少爱车,从来一个季度一换,没有例外。 这辆是楚倦陪着陆衍去挑的,准确的说是楚倦挑的。 陆衍那时候的心思是五年之期到了,他想给楚倦更好的乃至于最好的,最好要楚倦离不开他,那辆宾利他一眼就知道楚倦喜欢,本来是准备和那五年续约合同一起作为礼物送给楚倦的。 他那时还想要和楚倦在这辆车里做,座椅可调节的舒服,刚好够楚倦把他按住身体交叠在一起。 陆衍遥遥的望着楚倦,很想凑上去吻一吻青年的眉心,却到底克制住了,他有些醉,说:“我这个人一向很念旧。” 楚倦:“……” 呵呵。 陆少念旧不念人,不过五年就厌倦了他。 楚倦坐在了驾驶座上,陆衍自觉的去了副驾驶,不知是不是醉的很厉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楚倦看。 楚倦的驾驶证还是陆衍让他去学的,陆衍偶尔喜欢在车里做,有司机在难免不方便,楚倦在学校时经常去接陆衍下班,陆衍一开始是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做的,从不顾及楚倦的想法,后来在意了又很在意这些事,好在楚倦有被包养的基本素养,五年来就没让陆衍怎么素过。 当然,此时陆衍已经旷了好几年。 楚倦刚刚发动车子便有人凑了上来,先是扑到他脖颈处咬了一口他的喉结,而后速度极快的转战阵地,一寸一寸往下,灼热的呼吸喷在肌肤上有种无法言说的暧昧。 夏天的薄衬衫被晕湿紧贴在腹部,勾勒出明显的线条来,陆衍已经不再满足于此,他环抱住楚倦腰的手抽出一只,把楚倦的衬衫慢慢从皮带里扯了出来。 车里开了空调,楚倦还是觉得身上一阵热气,陆衍的动作越来越放肆,楚倦不得不按了刹车,猛地把手按在陆衍头上,咬紧牙关,警告的喊陆衍的名字。 “陆衍——” 刹车的动作太大,陆衍没绑安全带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去,咬着衬衫边角的唇往下一磕,正好碰住了某个位置。 楚倦闷哼一声,手撑在方向盘上,脊背紧绷,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艹死陆衍算了,陆衍仍然在不知死活的撩拨,隔着一层布料吻他,间隙里喊着他的名字。 小镇只有一条街道,都是认识的人,他的车在大晚上猛地一停险些撞上护栏,连忙有人走过来,楚倦想拉陆衍起来自然没有成功,人影已经越来越近,楚倦深吸一口气生怕被人发现了陆衍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探出头去,又怕陆衍发出声音来,只能一只手按住陆衍的头又将自己的外套整个盖在陆衍身上。 过来的果然是熟人,算得上是楚倦的一个亲戚,楚倦解释说是车有些意外明天就去修,那人问他:“小楚老师啊,脸这么红可不是喝酒了吧?这可不能开车啊。” 楚倦摇摇头说怎么会,脸上越发烫的厉害,陆衍在外套遮盖下越来越放肆了。 “差点忘了今天教师节,小楚你跟那个小陈老师怎么样?昨天还听你妈说有戏了。”亲戚左右似乎格外关心年轻人的婚事,楚倦正准备说些什么,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陆衍蹭了他一下,像是有些委屈不满,皮带被整个抽了出来掉在了车上。 楚倦抓住盖在陆衍身上的衣裳的手一瞬骤缩,敷衍的和熟人说了两句话,连忙回到车里,想将陆衍扶起来几次三番未果,片刻后,楚倦将手放在陆衍发上,哑着嗓子说。 “陆衍,我不想做。” 以前陆衍都是想要就要的,楚倦自认拿了钱低陆衍一分,无论是不是想,身体舒不舒服都跟着金主的想法来,后来,他跟陆衍的第三年,陆衍出差回来楚倦去接他,那时楚倦参加学校的一个比赛刚刚下场,累到极致,陆衍小别胜新婚想要着车上亲热,楚倦累到睁不开眼依然顺着陆衍的,只在最后一瞬迷迷糊糊的喊了陆衍的名字,说,陆衍,我不想做。 没想到陆衍忍着欲/望竟当真停了下来,那天他在陆衍怀里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落在陆衍微有细纹的眼睛,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柔。 他们还是在车里亲了起来,而后一直滚到别墅里在阳台玄关和浴室留下痕迹。 那以后基本上这句话就是禁/欲词,虽然楚倦几乎没有说过,但但凡他开口陆衍就不会强人所难。 两年过去了,楚倦并不知道这句话是否管用。 他说完以后就撤开了手,很久,陆衍留恋的埋了片刻还是艰难的退开了,灯光在车厢里留下大片阴影,楚倦看着他泛红的眼睛,一时之间不敢确定他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清醒着。 车停了一会儿开走了,顿了一下,熟人看着扬长而去的豪车,发出了震惊的声音,他明明记得小楚老师没有车!!! 第148章 金主追夫 楚倦不知道陆衍暂住在哪里的酒店, 只能先腾出手去给校长发了条消息询问,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应。 他刚走的时候校长已经喝高了,现在大概自己家搁哪儿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怎么大着舌头还殷殷切切的嘱咐他一定要把女老师送回家的。 楚倦把手机撂下, 瞥了一眼陆衍。 陆衍看起来是真喝多了, 问他住哪儿也不说话,就直愣愣的看着他,可能因为喝了酒,目光看着比谁都深情。 深情个屁, 他走第四天就换了个年轻貌美的小白脸。 想到这里刚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的楚倦立刻冷脸,把衣裳搁臂弯里迈开一双长腿就准备下车了事,至于陆衍今晚住哪儿,这明显不该他来操心。 楚倦家盖的二层小平房,乡下路上没什么车, 一听见熄火声楚母赶忙蹭地一下站起来, 气势汹汹准备出去拧着楚倦的耳朵唠叨唠叨。 结果开门就看见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横她家门口, 她立刻整理仪容,挂上微笑:“哎呀, 小倦啊,你这......” 话还没说完那辆跑车门被打开, 一个醉醺醺的人影已经踉踉跄跄的扶住了车门, 肩宽腿长, 身形挺拔,明显不是女孩。 难得醉成这样了还能第一时间挂上风度翩翩的微笑,跟她问好。 楚母当场傻眼, 还没反应过来,楚倦已经搭着衣服走到了门口,开门让她进去, 楚母很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能不理你陆哥说话了。” 楚倦疑惑:“刚才有人说话吗?” 刚刚明明只有隔壁一只狗在叫。 陆衍:“......” 陆衍到底还是住了进来,前些年陆衍包养楚倦的时候几乎天天在一块儿,楚倦还有爸妈要照顾,钱的来源也要说明,楚倦总不能跟爸妈说我去卖身了。 只好说和学长合伙干事业,他出技术学长出钱,楚母心里特感激这位雪中送炭的学长,时不时让楚倦叫人家回来吃饭。 他吃的哪儿是饭啊,吃的明明是她儿子。 陆衍会做人,对老人家又好,哄的楚母眉开眼笑,现在都过两年了,还能一眼认出来人模狗样的陆衍。 陆衍终于住进了楚倦家里,这里靠北,深秋已经冷的不行,暖气早早就开了,但楚倦家里没什么人来,就他和他妈房间里通了暖气。 楚倦思考了一下把陆衍扔客房冻死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看见他妈抱了厚厚两床被褥过来了,嘴里还在说委屈你跟小倦挤一晚上,你要住不习惯就让他在打个地铺搁地上睡。 楚倦冷冷的看着他妈把两床刚晒过的新被子放在他床上,又抱过来一个新枕头,最后还热了杯牛奶说是给陆衍解酒。 等他妈走远了楚倦就锁了房门,慢悠悠把牛奶喝了,被子踢了,拽了给陆衍的新枕头当靠垫睡觉去了。 至于陆衍,他的死活与他何干? 这一觉睡醒就是第二天黎明,深秋的北方清晨雾蒙蒙的,老人家觉少一大早就起来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楚倦被吵醒刚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感觉到被窝底下有什么不对劲。 楚倦推了一把没推开,修长手指倒是被染上了一丝热意,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误以为还是他大四在校外租房和陆衍同居的时候,也就没再拒绝。 ——别说,还挺舒服。 完事以后楚倦还想再睡,头上被子就被人拉开了,那声音笑着说:“别憋坏了,出来喘口气。” 外面的院子里不知道是鸡还是鹅嘎嘎嘎的乱叫,楚倦心头火起,刚把眉头皱起来一双手就捂住了他的耳朵。 噪音好歹小了点,那点起床气也就顺势没了,楚倦稍微满意,他困的厉害,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陆衍还捂着他的耳朵,没忍住亲了一下楚倦的眉头。 外面的鹅又开始嘎嘎乱叫,楚倦在睡梦中不自觉的皱眉,陆衍往外头瞟了一眼,想把这只不知死活的鹅拔毛炖了煨汤。 楚倦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洗漱完出门就看见陆衍蹲在青石板上杀鹅。 那双惯常操控股市的手此刻拿着一把菜刀在剁鹅骨架,他妈在旁边择配料,时不时跟陆衍唠两句,看见他出来又忍不住唠叨,看看你陆哥,一大早上就起来逮鹅杀鹅还给你做早饭,看看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陆衍笑着夸他教书辛苦,星期六星期天多休息休息是应该的,然后温和的回过头告诉他,给他留了早饭在锅里。 楚倦冷冷瞥了陆衍一眼,才来半天,怎么就跟他自己家一样了,还给他留饭。 不过他确实饿了,揭开木锅盖里面还真有早饭,下面用热水温着,放着一碗青菜粥一个鸡蛋还有用瓷碗盛出来的甜豆浆。 鸡蛋还是剥了壳的。 楚倦挑了挑眉,拿起来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午饭吃的是家里那只大摇大摆的鹅,是他妈心肝宝贝,每天楚倦早上都得被那鹅提前吵醒半小时,给他妈抗议了好几次都无效,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犯天条被端上了桌。 红烧鹅肉,老鹅汤,另外还炒了几个青菜,楚倦回完学生家长的消息回过头隔着菜园子看见隔壁厨房里卷起袖子炒菜的陆衍。 穿着价值不菲的真丝衬衫活像要跟人去谈价值上亿的大项目,窝在厨房里怎么看怎么不搭,他想着这货就是故意装醉,现在酒醒了等会儿就把人赶走。 结果得知陆衍竟然要在他家借住。 楚倦:“你不是住酒店?” 陆衍给楚倦盛了一碗汤,把汤面上的浮沫和葱花都撇进了自己碗里,闻言微笑着解释:“省钱。” 楚母在得知陆衍决定资助当地小学以后对他大加赞赏,听闻此言更是频频点头,什么叫该省省该花花,这就是人家能赚钱的秘诀啊,顺便让楚倦多学着点。 楚倦:“......” 冷笑一声,万恶的黑心资/本家,跑前男友家里蹭吃蹭喝这种丧良心的事儿也干得出来。 下午应楚倦母亲的要求,楚倦开车去带陆衍去收拾酒店的行李,刚一下车楚倦就把长腿一伸拦住了陆衍,眉头一皱,不让他出来。 “你想干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润儒雅的陆少:“想被你干。” 楚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亏他说的出来,还脸不红心不跳,楚倦嗤了一声抬脚踢向车门,就要把人直接关车里头,被一双手拦住了。 夹在车门的手指蔓延上青紫色,陆衍却顾不得疼,叹了口气说:“我想追你。” “哪种追?”楚倦不慌不忙的垂眼看他,语气凉凉,“故意手滑让我赔几十万一瓶的酒那种?” 陆衍:“......” 当初作过的孽都是今日要咽下去的玻璃渣,但玻璃渣虽然不好走,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的。 陆衍借着监督学校施工和实地勘察的理由留在了乡下,工程队开过来的时候老校长涕泗横流,抓着陆衍的手激动的都说不了话。 这种穷乡僻壤山沟沟里学生都没几个,难得有人愿意出钱做实事,还亲自监督,真是百年难遇的大好人。 大好人笑的非常和善,提出不仅孩子要过的好,跟班的老师也不能忘,要把职工宿舍也整修一遍,老师午休不四面漏风,就是有点为难整修的时候老师们得暂时回家住段时间。 冤大头愿意砸钱再好不过,校长还没拍板施工队先激动的一拍大腿,表示我们可以打折。 要回家就意味着要开车来回,楚倦家离学校开车十分钟的路程,陆衍天天接他回家,美其名曰他上一天班辛苦了。 很快就到冬天,北方的冬天太冷,地面结冰以后怕出意外,家长们都会来接孩子回家,天黑的早,上完课五点多天就已经擦黑,孩子们冲出去嗷嗷叫着,隐约听见有孩子喊下雪了。 楚倦默默整理着教具,手指冻的有点发青。 他刚刚在黑板上讲了几道题,孩子们太皮前门被弄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他站讲台上冷风呼呼的正对着他吹。 正准备擦黑板的时候一瓶热水塞到了他手里,上面还贴心的包着防止烫伤的毛巾,陆衍往他冻的发青的手掌哈了两口气,又把自己的围巾围到了楚倦脖子上,仔细把绒毛翻出来挡住他的耳朵。 然后开始利落的擦黑板收东西,最后关好门窗检查了一下,到门口的时候握住了楚倦的手。 “外面天黑路滑,你眼睛不好,我牵着你。” 楚倦本来想拒绝的,但室内外的温度差让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面前白茫茫一片,地上是溜滑的冰,他明智的没有在这个时候挣扎。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雪,北方的雪跟南方不同,不是那种细细密密的小雪,而是暴雪倾盆,像是顷刻间就能把一切笼罩。 可能是热水瓶太暖和,让他隐约觉得陆衍好像也挺暖和。 冬天对于很多老人来说都很难熬,楚母的姑姑也在这个冬天病重,楚倦母亲不得不过去赶过去照顾一段时间,家里只剩下楚倦和陆衍两人。 楚倦脱了羽绒服坐在沙发上,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腰身劲韧有力,一双眼睛漆黑深沉的厉害。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说了个冷字。 陆衍弯腰勾住他的手,亲了亲毛衣边缘而后跪在了铺了地暖的地上,楚倦的手理所当然的压进他的发根。 胡闹完了以后楚倦踢了踢陆衍的膝盖,示意他站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陆衍问:“我们这算什么?” 算情/人,算炮/友,还是算什么? 天天住一块,年轻气盛性向相合的两个男人没点冲动才是真不正常,陆衍一直很主动,楚倦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滚一块儿顺理成章。 “我说了,我在追你,”陆衍替楚倦整理好衣服,这才转头倒了杯水润了润微哑的嗓子,可能因为使用过度,那声音也带着点哑意,“从前是我错了,但我提想续约不是对你没感情,而是......” 楚倦静静看着他。 陆衍就苦笑了一下,心跳不自觉的快了点,犹豫了会儿才叹气:“我怕留不住你。” “毕竟我比你大一轮,我才是怕你心里对我没感情,我思来想去我手里有什么筹码,不过一些钱,所以就想用钱叫你多留一些时间,结果......” 结果弄巧成拙,伤了楚倦的心,吃了两年苦果。 楚倦看着他不说话,陆衍也任他看着,眼底被窗外雪光一照,是澄澈的一片深情。 楚倦冷着脸:“还有呢?” 陆衍:“嗯?” 犹豫一下:“不该一开始拿酒诓你?” 楚倦冷笑一声,把浴室门摔的砰一声响。 陆衍吃了闭门羹,问楚倦还有什么错他都愿意改,楚倦让他自己想,他把自己半辈子干的缺德事细数了一遍,完了半夜给发小发消息,问他是不是应该金盆洗手,弃恶从善,不再参与商场上尔虞我诈。 发小:我恨网络不能一线牵。 陆衍:? 发小:那样我就能过来一巴掌扇死你。 末了感慨:风流了半辈子的陆少原来也有这么为爱痴狂的时候,还金盆洗手弃恶从善,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简直狗屁不通。 因为暴雪学校下了通知不上课,早上楚倦起不来,陆衍就给他把衣裳都放暖气片上烘暖和了放在床边上,这才起床去做早餐。 下了一碗汤面,上面卧着两个鸡蛋和几片青菜,楚倦急匆匆的走出来,眉头一皱:“我出去一趟。” 说完就关了门闯进了雪地里,陆衍在家里处理公务,处理完已经是下午,楚倦依然没有回来,陆衍觉得心神不宁,于是开车顺着楚倦离开的方向找过去。 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开着车在公路上兜圈,好在乡下车不多,他很快发现楚倦的车最后停在了花店门口。 陆衍握住方向盘的手猝然用力,攥的手掌心摩擦的疼。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那位女老师,穿一件白色兔子帽羽绒服,跟楚倦正在说些什么,说了很久,最后楚倦温和的朝她点了点头。 陆衍太熟悉楚倦了,哪怕隔这么远,没有真的看见陆衍也知道楚倦此刻的表情肯定难得柔和。 陆衍的心密密匝匝的疼,车内明明开了空调,却还是跟呼吸着窗外凛冽寒风一样,疼的陆衍不了,玻璃窗映照出陆衍隐有岁月痕迹的眼睑。 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却还是在回去时谎称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东西,都是楚倦爱吃的菜,楚倦只是掀起眼睑瞥了一眼他的左手,没理他。 于是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战。 那场大雪很快就过去了,学校恢复了正常上课,楚倦母亲在世上的亲人不多,姑姑走了要在表姐家住一段时间,宽慰伤心欲绝的表姐,家里就显得格外空荡。 陆衍还是每天都去接楚倦上下班,班上的孩子都已经熟悉他了,见到他来就闹哄哄的喊陆叔叔,喊老师,陆叔叔来看你了。 楚倦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眸光清清淡淡看不出来什么痕迹。 陆衍就穿了件呢绒大衣站在窗外静静看着他,隔着被雾气模糊的玻璃窗,眼睛里是看一眼少一眼的珍惜。 楚倦被看的时候多了,神态自若的跟身边的陈老师说着话,倒是陈老师摇摇头表示这地儿我实在呆不住,先走一步。 楚倦继续批他的作业,丝毫不把那道目光放在眼里。 死鸭子嘴硬,他倒要看看陆衍能撑到什么时候。 陆衍没撑太久,在冬天里跟远道而来的发小喝多了,灌的心肝脾肺肾都疼以后喊楚倦的名字,发小拿他手机指纹解锁以后给楚倦打了个电话,打通了就放他手边。 楚倦听着听筒里微微起伏的呼吸声,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名字,说他错了。 耳朵有点发麻,楚倦把电话挂了,看见手机上发过来一个地址,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捞起衣裳,请了半天假。 到的时候陆衍已经醉倒在卡座里,衣冠整齐,他发小搂着一个女孩坐的离他远远的,显然不想无端陷入这种破事,只有眼神时不时往这里偷瞄。 楚倦抬起食指敲了敲桌子,陆衍睁开眼看见是他,一直皱着的眉头才散开,轻喊他名字,温柔的不得了。 发小在旁边表示没眼看,就这点出息。 跟楚倦回去的路上一直还在道歉说他错了,楚倦随口问他哪里错了,他就表示他哪里都错了,哪里都愿意改。 情话颠三倒四的在他耳边说了一路,可能是车里空调温度太高,楚倦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吹散了脸上的热气。 回去以后楚倦就把醉鬼扔沙发上,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见醉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 楚倦靠在门口看他。 吹了一路冷风陆衍的神智已经清明许多,微哑的声音也恰到好处:“我以前总想用钱留住你,如今才明白如果你想走我其实留不住的,我知道我可能来晚了.......” 你或许已经遇到了其他想停留的人,但—— 也许是酒气上头,陆衍闭了闭眼,轻声说:“我年纪大些,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但......” 他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脸都烧起来了,还是开口说:“会疼人......” 还是不甘心把他让给旁人,就是丢弃自尊,也要再争取一次。 楚倦看着他良久,突然勾了下嘴角。 “小白脸?23岁年纪大了?换一个就是?嗯?” 陆衍:“......” 陆衍指天发誓真的没有,都是他发小那个混蛋,他真没想再包一个,是他发小自作主张他不要还安排进了公司指望他移情别恋,但他真的没有。 楚倦听完嗯了一声,很久才说,他和陈老师只是交接工作。 他和陈老师早就说开了,没那方面意思,楚倦明年开学就要回学校继续学业,小学老师什么都会教一点,陈老师手里就带一个班比较宽松,学校安排她暂代楚倦的学科,楚倦要在走之前跟她交代完学生的情况而已。 那天下雪他是得知姑姥姥去世前去接母亲回家,但母亲不肯回来,他在半路遇见抛锚的陈老师,顺带了一程而已。 哪怕是误会,楚倦有过的心酸陆衍也都受过了。 夜深时楚倦在陆衍耳边低语:“你曾说只是贪恋我身上的年轻朝气,待我年纪大了就换一个就是。” “不是,”陆衍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反驳,“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一如往昔。” 曾经未上心时漫不经心,而今动心便是处处在意。 陆衍艰难伸出手从床边拿过来一个盒子,楚倦似有所感,伸出一只手去揭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精巧的男式戒指。 当然不是扔进垃圾桶里找不回来的那一个,而是陆衍心心念念为他重做的另一个,沿用了当年他的设计,与当初另一个一般无二。 楚倦指尖微顿,忽而一笑:“好巧,我也有另一个。” 当年他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铸造的戒指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本是想彻底断掉这段感情,清扫街道的阿姨却追过来硬是把盒子交给了他。 他那时想感情不值一文,打造它用的真金白银至少值钱,就没再扔,却也忘了丢在哪里,直到这段时间搬家时才意外找出来。 很难不说是天意。 第149章 现实世界 楚倦x谢聿 星历3568年, 莫卡星,蔚岚海。 这是一艘隐藏在礁石间的银色战舰,通体银白如雪, 哪怕任凭海水拍打巍然不动, 犹如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正伺机蛰伏。 舱体内一位研究员正在面前的透明屏幕上刷刷记录着什么,偶尔瞥见一旁的屏幕上原本平稳的波纹泛起波动,瞳孔骤缩,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正准备转身去报告给侍卫官大人, 一旁的一座营养舱透明的雾金属玻璃已缓缓降落,露出其中那双深邃如海的湛蓝眼眸。 冰冷沉静,几无杂质。 研究员的心脏在刹那间几乎停跳。 太子殿下忠诚的侍卫官楚远赶到时心脏激动的有些不受控制,但当他打开舱门看见坐在窗边的太子殿下时,那颗焦躁不安的心脏又缓缓落地。 这位殿下大胆的将舱门打开, 微醺的海风徐徐的吹进来, 灿烂的阳光落进那双堪比帝国王冠上那颗最耀眼蓝宝石的眼睛里, 就连外间连绵不绝的蓝海都逊色两分。 这位殿下总有能让人信服平静的魅力。 楚远微微躬身行礼,将左手放在心口, 恭敬道:“殿下。” 楚倦微微颔首,慢条斯理的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一只冰丝所织的白色手套:“我昏迷了多久?” 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掌宛如上天雕琢而成, 有一种独特而奇异的美丽, 在阳光照耀下宛如透明, 却并不让人觉得虚弱,反而好似蕴含着无尽奥义。 “距您陷入沉眠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们按照您的命令, 一直开启743号屏蔽模式停留在蔚岚海,一切如常,未曾被搜寻到。” 帝国最新研发的战舰通体覆新金属, 可以屏蔽一切搜寻信号,但持续时间最多只有四个月,幸好,他在约定的时间内苏醒,不然...... 楚倦冰凉的目光顿了顿,掠至一旁另一座营养舱,通体透明的营养舱哪怕历经三个月依然光洁如新,可以清晰的看见里躺着一个的沉睡当中的青年。 青年一头银色长发,面容清雅俊美,双眸微微闭合,一直检测着青年状况的机器运行平缓,只是不见丝毫醒来的迹象。 楚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开口:“谢聿阁下的状况一直也很平稳,按照我们的预测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楚倦抬起那双湛蓝的眼眸,扫过了那张在营养舱里显得格外苍白的容颜,微微停顿,不深不浅的嗯了一声。 他会醒过来的。 —— 星历3500年,帝国结束了星际长达一千年的乱斗,在已知星域建立了属于人类自己的王朝,划分星域,与无尽宇宙中的其他种族分庭抗礼。 在长期内乱倾轧里人类中的极少一部分人发生基因变异,觉醒了天赋异能,按古地球的话来说,就是拥有了超能力。 有能够控制水源的,能够控制金属的,可以让身体变成流沙的,也有无限视力和无限精准的异能。 这种觉醒无迹可寻,也许一出生就自带异能,也许在青年的时候觉醒,也许直到生命尽头突然觉醒,没有人能参破其中的奥妙和规律。 帝国太子楚倦也有异能,但皇室对其异能一直秘而不宣,只知是有关大脑和精神力方面的异能。 楚倦是在3558年巡视坤64星时遇见谢聿的,彼时谢聿还是一个流浪星际的无名孤儿,因为混有一丝鲛人的血脉,所以不被认为是人类,所以能被肆意践踏和欺负。 那年的坤64星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帝国太子刺杀案,太子殿下在混乱过后消失无踪,整个坤64星惧怕即将降临的皇室震怒,发疯一样发动所有人全力寻找太子殿下。 整个星球都陷入动乱当中。 然而鱼龙混杂的窟窿城因为一直混乱所以并不被关注,窟窿城之所以被称为窟窿城就是因为这里的人没有身份证,属于黑户不能落户成家,所以在这里把山体打成窟窿居住。 那些寻找他的人,有多少人是希望他能够活下来,又有多少人是期望着能够早日找到他并灭口,楚倦不难想象出来。 他一路逃至窟窿城才敢陷入昏迷,醒来时察觉嘴角有冰凉的温度,他睁开那双湛蓝犹如星河一般的眼睛,看见了身旁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沉沉星光映照下,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瘦的巴掌大的脸颊,因为怀有鲛人血脉,脸色苍白的不正常,好似一汪海水一般透明,随时可能会消失无形。 他正用破口的灰色瓷碗给他喂水,那是楚倦第一次见到谢聿,少年落魄,眸色纯净,宛如湖泊。 但楚倦在醒来后只是给了他一些钱便独自离开,他遮掩住自己标志性的蓝眸,扔下常年佩戴的冰丝手套,将风衣领口竖至脖颈,在长风凛冽狭隘肮脏的巷子里快速穿行。 无视掉身后那道艰难跟随在他背后的身影。 他在前面行走,那道身影就像影子一样跟随在他身后,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直到他再次停留下来。 前方是竖起围栏的检查通道。 负责检查来往人员的官员粗声粗气的驱赶着过往的人群,目光虚眯盯着不远处站立不动的身姿挺拔的青年,手里的警棍上下敲着手掌。 “喂,你小子干嘛呢?” 青年抬起那双遮掩下平平无奇的黑色眼眸,莫名有点冷光,伸出一只隐藏在风衣下修长的手指,言简意赅:“等人。” 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身后昏暗的巷子里终于跌跌撞撞的闯出来一个少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膝盖不知道摔过多少次,满是鲜血,却固执又小心的牵起那双修长的手。 双手相触的那一瞬间,楚倦有一刻怔愣。 只有极少人知道他觉醒的天赋异能是读心,他的手掌接触的任何人都能被他读破心声,这种异能会让任何知晓的人感到惧怕,所以他常年佩戴手套,保持着足够的社交距离。 任何人都不会毫无缘由的追随着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抱有自己的目的,包括他的父皇和母后都是一样,在双手交触的那一刻,他甚至感到释然和平静。 这个孤独的乞儿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是不是把他想要的给他就能摆脱? 庞大的信息如海一样涌入他的脑海,他在刹那间几乎想要松开少年的手,可他攥的那样紧,甚至不容许他退开半分。 楚倦眸色渐深,浩瀚如海的信息他无法读懂,只读懂了两个字。 喜欢。 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那个长风贯彻心脏的深夜里,帝国的太子殿下甚至察觉到了荒谬,但最终他没有松开少年的手掌,他带着少年回到母星,并给少年做了全身检查。 不出所料,少年也是一个异能力者,但因为身体营养不良所以一直没有彻底完成天赋觉醒,帝国给了他足够的能量,支撑着他走完这一程。 那是一场痛苦的觉醒,是任何异能者都要经历的过程,有很多异能者没有挺过这一关,失败者或死亡或永远陷入昏迷或成痴傻,都有可能。 在那场几乎夺去性命的觉醒里,少年始终紧紧抓住楚倦的手臂。 后来帝国多了一位超能力领袖,他的名字叫做谢聿,超能力是精神系最强S级。 他的大脑进化并开发达到百分之七十,人脑相当于一个超级计算器,甚至超过了帝国现存最强主脑天璇,达到了人类智力的顶端。 帝国将之命名为天枢。 但每个超能力都有副作用也就是弱点,就像极限视力的拥有者是个聋子,钢铁化躯体的拥有者丧失触觉,谢聿的极致智脑带来了情感缺失,极端偏执的性格。 于是又被称之为帝国疯狗,拥有随时可以掌控整个星际智脑的能力,军队的信息的第一顾问,却毫无同理心和人欲,宛如一把雕刻完美的冰刃。 但事实上这位疯狗有着温柔清雅的俊美外表,银色的长发犹如流动的星河,据说以前也是一头黑发,但智力觉醒的那一天长发一夜尽白,是因为承受不了过量的智力所导致。 但帝国一直流传着一个八卦谣言,这位情感缺失的异能领袖喜欢太子殿下,并为之不懈追求了整整十年。 如果谢聿愿意,他的意识可以随时潜入星际网络将所有谣言永久删除并禁止讨论,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于是这更加成为了八卦谣言的佐证。 楚倦对他的态度意味不明,也许是隐有好感,也许是并不想彻底开罪一位异能领袖,所以谣言谢聿一直处于追求的状态。 作为帝国疯狗唯有楚倦能够栓住他。 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帝国的异能者也出现了分歧,大部分异能者或自由行事,或效忠于帝国,但也有一部分异能者享受强悍力量带来的快感叛出帝国。 这群叛出帝国的异能者逐渐形成一个组织,以地狱之主“撒旦”为名,公开挑衅帝国。 撒旦认为异能者作为超级进化者应该拥有远高于正常人类的权力,地位应当高于普通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帝国的掌权者应该全部由异能者替换,不该将权力授予普通人。 这群丧心病狂的疯子尝到了力量的滋味以后开始肆无忌惮,并吸纳了一部分异能者猖狂作孽。 星历3568年,星际网络突然遭受入侵,有至少五位来自撒旦的精神系异能者参与了这场入侵,破坏了智能主脑天璇的一部分功能,使帝国陷入混乱。 哪怕在古地球网络对于人们来说也是重中之重,在星际时代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普通民众陷入难以遏制的恐惧。 在这危难之际,谢聿用自己的大脑替代了整个星际主脑,暂时稳住了帝国。 也在帝国短暂恢复的庞大信息量里收到太子的紧急通讯,撒旦在帝国陷入瘫痪的短暂时间里对帝国高层进行了刺杀,其中多位高官受伤或殒命,而太子楚倦则被一位瞬移异能者挟持到莫卡星。 关心则乱,谢聿在确认楚倦智脑呼唤位置以后当即动身莫卡星,却陷入了数位异能者的围攻当中。 以他的能力逃脱不是难事,坏就坏在他的异能天枢现在所有精力都投身帝国,作为主脑在天璇修复以前擅自撤出帝国无疑会陷入巨大危险当中。 他由此被迫陷入长达数小时的伏击,等到楚倦赶到时他的精神力已经消耗殆尽,宛如一只折翅之鸟轰然坠落进蔚蓝海中。 海水在水系异能者的操控下反重力竖起一根根冰刺,只待谢聿落下即刻就会被穿透身躯,变成一团碎肉。 最终他落在了楚倦的怀里。 见到楚倦的那一刻,他终于放心闭眼,精神力陷入长久休眠,就在他平生最为虚弱之时,撒旦利用已经损坏的天璇向他脑子送入了一种病毒。 病毒名为“比象之梦”。 异能其实就是人类的某一器官的超级进化,谢聿的异能器官是大脑,那么他最为脆弱的其实也是大脑,在病毒进入以后他的大脑以后他昏迷七天没有醒来。 越是脆弱的地方越是护卫严密,帝国尝试过无数种唤醒谢聿的方法却都无疾而终,甚至智能意识一旦进入他的大脑顷刻间就会被彻底绞杀。 所有人里,他唯独不排斥楚倦的精神力。 最终楚倦决定亲自进入他的大脑将他唤醒,这个决议换来了帝国一致反对的声音,现在正是“比象之梦”和谢聿意识争夺天枢控制权的时候,外界根本不知道里面情形,一旦进入凶险无比。 但楚倦无动于衷,他只是伸出手触碰了谢聿的额心。 他的异能赋予了他看透任何人的能力,任何肮脏卑劣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他唯一读不懂的是谢聿。 读取谢聿无异于窃取整个帝国庞大的信息库,巨量的信息会让任何人的脑子陷入混乱,但他无论何时读取谢聿,这些年来只读出过一件事。 喜欢,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那个意识对他毫无恶意,也永远不会生出杀意。 但谢聿对他毫无恶意,“比象之梦”对他的恶意简直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将所有世界比喻成一个梦境,由“比象之梦”病毒所创造,谢聿作为智脑主人,天枢的掌控者,拥有绝对天意加持。 “比象之梦”不能强行掠夺控制权,只能创造主角攻让谢聿爱上并分走他的气运,也就是世界主导权,楚倦的进入让谢聿被“比象之梦”绑架的精神力逐渐觉醒,脱离了一开始设定好的剧情。 因为楚倦是外来意识强行侵入,企图帮助谢聿苏醒,“比象之梦”给他的设定完全是恶意的集合,各种惨无人道的刑罚,各种痛不欲生的人生,各种生不如死的结局。 但最终当楚倦破坏剧情,主角攻逐渐边缘化,没有分到一丝世界控制权以后,“比象之梦”又不得不咬着牙引导他回到世界,要让谢聿对他完全死心。 当谢聿死心,意识也将慢慢陷入休眠,直到最后被“比象之梦”彻底侵入控制。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楚倦薄冷的嘴唇微挑,冰蓝的眸子神色淡淡,室内却无端泛起一丝寒意。 楚远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撒旦是造了什么孽,惹谁不好惹这位阎王,恐怕离覆灭之期不远了。 正在此时,那座一直毫无动静的营养舱发出轻微的响动,透明的玻璃护罩缓缓落下,里面的前年眼帘微微颤动,许久苍白的眼睑猝然睁开,露出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 一股精神力强大到极致的气息在舱室里猝然苏醒,让楚远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谢聿的眼眸通常都是琥珀色的,温润清雅,深邃淡漠,从中几乎找不到一丝感情波动,只在极偶尔的时候眼眸会变成漆黑如墨的颜色。 那代表着他的异能,天枢开始运转。 整个舱室乃至整个战舰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窗边坐着的楚倦。 被冰丝手套包裹的手掌指节修长根根分明,无论是做任何事都带着难以掩盖的矜贵优雅。 楚倦眼眸微深,声音冷静又暗含威压:“过来。” 刚刚从沉眠当中苏醒的青年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微芒,从营养舱中起身来到楚倦身边,单膝跪下,银色的长发宛如一场倾落的毫无感情的雪,落在楚倦膝边。 声音带着长久不曾开口的沙哑。 “殿下......” 修长的指节扼住青年的下颌,缓缓收紧,肆意掌控着手下青年的性命,冰蓝色的眼眸如海深邃。 谢聿张开冰冷而柔软的嘴唇,牙齿衔住了帝国王储银色的冰丝手套。 第150章 现实世界(完) 帝国异能领袖用牙齿一点一点衔开那双银色的冰丝手套, 锋利的足够择人而噬的猛兽也会为心爱的人低下头颅。 精致的冰丝手套一点一点被鲜红的唇舌剥落,露出其中那双宛如上天精心雕琢至完美的手掌,太子殿下手掌修长, 指节微曲虚捏住谢聿下颌,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楚远却莫名觉得有点...... 说不出来的色气。 这真的是他能看的吗?为什么殿下脸不红,心不跳, 他倒是先脸红了,悲催的侍卫官大人想立刻离开这里。 又忍不住悄悄想,谢聿大人追求王储多年,终于要守得云开了吗? 还没想出结果, 就听见太子殿下的声音, 冷的像冰泉流淌,却自有一股优雅矜贵。 “谢沉鹿代表着偏执, 殷今朝代表没有安全感,薄长烬代表你智脑的神性,宋青枫代表着天才的孤傲, 阿莫斯代表战力和忠诚, 那么温暮归呢?是不是代表你疯狗的后一个字?嗯?” 小狗? 是疯狗的单纯形容,还是说另有玄机, 毕竟温暮归确实当了殿下很久的小狗,谢聿眸色愈深,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冰丝手套彻底褪下,那只包裹着雕刻臻至完美的手掌终于露了出来, 楚倦放开捏住谢聿下颌的手掌,漫不经心的落在那银色的长发里,指尖触及青年发根, 掌下的人竭力隐忍着战栗。 “让我来看看,我的小疯狗在想些什么?” 冷冽声音响在耳边,却让谢聿心如擂鼓,他闭了闭眼,左手按在心脏之上,声音低哑战栗:“幸不辱命。” 异能所在之地即是最为脆弱的弱点,谢聿的大脑开发到极致,又被称为水晶头骨,犹如水晶一般脆弱,没有任何异能者会把自己的命脉交到其他人手中。 例如楚倦的冰丝手套就是一件3S级的新金属,硬度乃是整个帝国之最,用以保护他那双能够任意读取任何人大脑的手掌。 楚倦感受他的战栗不休,手掌缓缓用力,声音依然不见丝毫波澜,唯有嘴角微微勾起:“害怕?” 所有人都害怕他,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谁不惶恐自己的想法被人无时无刻的洞悉了? 谢聿没有开口,只是闭上眼,将他的大脑完全打开,一瞬间,恐怖的信息量涌入脑海。 楚倦能够读懂任何人,谢聿是唯一他不能读尽的人,因为他的脑子里是一整个帝国庞大的主脑,包罗万象,名为天枢。 但当所有人都惧怕他的读取的时候,这个唯一不怕他异能的人,却心甘情愿将他的一切虔诚为他奉上。 “不是害怕,是激动。” 激动到战栗。 那个大脑如此告诉他。 帝国王储嘴角轻挑。 —— 莫卡星,西部。 广阔无边的海一望无际,唯有中心某处有一处岛屿,倒扣的半碗形护罩将整个海岛覆盖其中,海水侵袭岩壁将之雕琢的宛如鬼城,坚硬岩石上诡谲的有着几座石屋,被可以操控土系异能的超能力者雕琢成庄园。 一个金色短发的瘦弱男人为飞行器打开一个弧形入口,他身边还有另一个目光凶戾手持武器的男人,被他紧紧抓在身侧。 “我的异能是能让任何对视的人石化一秒,亚德的异能是无限精准,他手里所持的x64激光射程炮弹想必阁下应该很清楚拥有什么样的威力。” 足够把一个小型的城池轰成飞灰,石化阻碍逃跑外加无限精准射击,虽然没有强大的力量型异能者,但是绝对可以短时间内封锁所有生路。 警告的话说完瘦高男人伸出那双过分瘦的手掌,做出引路的姿势:“那么,请吧,谢聿阁下。” 他不仅瘦而且动作迟缓,拥有能让人石化一秒的异能者本身患有渐冻症,不知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上天的惩罚。 谢聿冰冷的目光掠过站立在旁边的两人,从身后的战舰里扶出水晶雕刻而出的棺材。 帝国太子俊美的面容哪怕在水晶里依然夺人心魄,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双传说中如同帝国最闪耀蓝宝石的眼眸此刻微微闭合。 “希望你们‘老板’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瘦高男人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一行人在海岛中前进,来到一座巨大的石门前,瘦高男人枯枝一样的手在石门前输入密码。 谢聿瞟了一眼,并不高深的密码,虽然每分钟之内密码就会变换一次,但对于他高精度的大脑来说随时可以破解。 石门过后是另一道门,需要一个特定的钥匙才可打开,穿过石门后是一条潮湿的通道,通道的尽头需要瘦高男人和无限精准的瞳孔数据。 最后一道门打开,门后的世界与狭隘的通道截然不同,堪称富丽堂皇,明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来,无数奇珍异宝在墙壁上堆积,宛如一个精美的地下宫殿。 最里面的密室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水晶玻璃桌后。 那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人,面容是年轻且完美的,找不到任何一点瑕疵的面容美的甚至有些失真,黑色的眼睛里有着历经世事的阅历和睿智,穿着一丝不苟的灰色西装,袖口佩戴着透明的琉璃纽扣。 “请坐,谢聿阁下。” 他用欣赏的目光看待谢聿,就像是看待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而后将目光转向水晶棺内,目光顷刻间爆发出叹息的微光。 “两位堪称完美的精神系异能,帝国真正的双子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谢聿的手搭在水晶棺材上,锐利的目光没有感情,饱含警告的觑了一眼老板:“比象之梦病毒由你创造,你说能够将殿下从睡梦当中带回,那么你的诚意呢?” 老板叹息一声,带着惋惜的神色:“果然任何异能都不可能没有副作用,就像无限精准的异能者失去方向感,这位拥有强大的读心能力的殿下,身体却脆如琉璃,一触即碎。” 是的,这就是楚倦异能所带来的副作用。 “比象之梦让他的意识逗留于幻象当中,你却不敢用任何刺激性的举动触碰他的身体是吗?”老板的声音始终是温和儒雅的,甚至带着让人亲切的柔和。 谢聿眼眸微微一动,琥珀一样的眼眸流转着微光。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追随我吗?因为异能者本身就是缺陷,而我的能力是剥夺,我答应他们在成功以后为他们夺取正常人的器官替换,让他们能够拥有完美的躯体。” 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关上一扇窗,超能力的背后存在着缺陷,而他许诺让那扇关上的窗,再次开启。 越得不到,越想要得到,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老板站起身来,修长的身体宛如最精密的仪器分割而成,比例堪称完美,他走到水晶棺旁边,温和的声音一转。 “但谢聿阁下,你知道的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我为您唤醒他,您能给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谢聿眉头紧锁。 “那么就要看他在你心里,值得什么样的价格。” 老板朝他伸出手,温和的眼睛里有堪称慈悲的微笑:“他在你心中是最为珍贵的吗?” “是。” “那么你就要付出你最为重要的东西,用来证明他的珍贵。” 他的眼眸恍若星光流转,在刹那间流露出勃勃野心,温暖的手掌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谢聿的肩膀。 “把你的大脑给我,我帮你唤醒他,你愿意吗?” “若你拒绝这个交易,他将永远沉睡于幻梦,永远不会醒来。” 这句话说出,他成功在谢聿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真是奇妙啊,拥有情感缺陷的人竟然也会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 老板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声音却越发低柔温和:“我让他醒来,并让他永远属于你,好吗?” 然而正是这种浓重的情感,佐以他内心的偏执,引诱着谢聿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就像在那些幻境里,让他永永远远完完全全的属于你,难道不好吗?” 掌控三界六道的天命之子,也完全掌控着病弱失意的天界太子,执掌生杀的虫族元帅,甚至能够掌控心上人的欲/望,这难道不好吗? 疯狂的占有欲将得到满足,对楚倦的渴望将成为现实,那个高高在上无法企及的月亮啊,终将会被他揽入怀中,独属于他。 内心的欲/念被千万倍的放大,是人终有恶念,他其实忧虑过,拥有天枢异能情感缺失的谢聿会不会不被影响。 事实证明他不仅有,而且因为偏执比其他人来得更为猛烈。 谢聿的眼前几乎浮现出那样的景象,王储修长的双腿微微交叠,伸手为他褪下银色冰丝手套,那双犹如上天雕琢完美的修长手指一颗一颗解开尊贵禁欲的金属纽扣,露出有力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那双湛蓝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只是一眼就让他浑身犹如烈火焚烧,几乎快要把他从骨骼开始烧成灰烬。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晕开一丝水迹,不知是痛苦还是悸动的眼睫剧烈的颤抖。 精神系异能,引诱幻梦,勾引出内心最为深沉的渴望,会无限放大人的欲望,令之短暂失智。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弱点,只要拿捏住他们的弱点,就能拿捏住他们的一切。 老板嘴角的微笑愈发扩大,从温和仁慈变得疯狂邪异,那只搭在谢聿肩膀上的手缓缓上移,赞叹一般停留在他银色的长发上。 足以匹敌帝国智能主脑般的大脑,无限趋近于完美的水晶头骨。 老板离他越来越近,因为越近能够施展的能力越强,就在他触及谢聿大脑的那一刻宛如实质一般的精神力暴涌而出,那双本应混沌不堪的眼眸骤然睁开,眼底漆黑如寒夜,却仿佛有无尽的波涛涌动。 修长的手指闪电般扼住了老板的脖颈,掌控住他的命脉。 老板的脸色微变,却依然保持着温柔:“怎么了?这样的条件难道不让你心动吗?” “可是幻境里最后殿下死去了,”谢聿的手指缓缓收紧,声音波澜不惊,没有丝毫被控制的迹象,“如果我的爱是禁锢,我宁愿放殿下自由。” 那些痛彻心扉的小世界并没有加重他的偏执,反而让他明白,禁锢和一意孤行并不能打动人心,只会给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带来无尽的伤害。 也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殿下的爱早已超越了自身的偏执。 老板面色微变,终于在这一刻露出愕然,真的能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吗? 谢聿却已经不待他回答,苍劲有力的手指骤然收紧,人体脆弱的骨骼刹那间被捏碎。 然而响起的声音却并不是濒死的惨叫,而是恍若琉璃被捏碎的破碎声,面前传来咔嚓的电流声,老板完美的身躯慢慢破碎变成一地金属玻璃。 这并不是真正的老板。 意识到的这一刻谢聿陡然转身,长腿迅速跨过水晶玻璃桌后,一侧一只伸长到五米左右的古铜色手臂像古神话里的妖魔一般诡谲的朝他袭击而来。 门口发现不对的瘦高男人和拥有无限精准的亚德随之赶到,瘦高男人的眼睛陷入全白,最新科技的x64射程激光炮弹被男人架在手臂上。 无限精准,已经瞄准了他的头颅。 在那道全白的目光直视他前,谢聿毫不犹豫想要闭上眼。 “不要闭眼。”冷冽的声音骤然传来,谢聿没有犹豫,哪怕是关乎性命的瞬间也依然完全服从这道声音。 与那道全白眼睛对视的刹那,谢聿感受到身体失去所有知觉,瞬间变成一具石人。 与此同时老板的声音传来:“避开水晶头骨!” 无限精准立刻瞄准他的心脏,巨大的破风声传来,古铜色的手臂已经准备好掳掠他的尸体,他迟缓的身体不能动弹,心脏却跳动的格外平静。 一秒。 石化解除,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谢聿砸向水晶玻璃桌后的墙壁,与此同时古铜色手臂计算落点失误,再次伸长,背后却已经传来怦然的落地声。 瘦高男人的眼睛流下一行刺目的鲜血,一旁的亚德无限精准的眼睛同样血流如注,原本躺在水晶棺里宛如睡美人一样俊美的男人从满地破碎玻璃里快步走来,手里是那把x64激光射程炮弹。 射程之内,即是真理。 砰的一声,整个地面墙壁四散飞落,巨大的轰鸣声让人耳膜发麻,冲天的火浪里在没有任何能力能够施展。 而在海岛外传来更大的轰鸣声,帝国军舰已经开始洗劫这里,要掌控整个庞大帝国的命脉和对付无数心怀不轨的老家伙已经很累了,却总有反派想毁灭世界,那就直接让帝国舰队炮火覆盖。 让他昏迷三个月,毁坏帝国智脑造成无数损失和烂摊子要他收拾,炮火猛烈的程度完美代表着他的心情。 老板天性谨慎,他所在的地方经过最高等级的加固,能够承受帝国炮火的炮轰,又因为谨慎,他留在身边的两个异能者都是依靠眼睛展现能力,老板只是放出一个假身,没有看见真人不能进行锁定和石化,所以这两个人对老板任何没有威胁。 而能够进来的三道石门刚好能够阻拦想来支援的其他异能者,只留两个异能者在身边,可见老板对自己异能的自信。 可惜,射程之内的真理无人可破。 楚倦湛蓝色的眼眸冷冽如寒冰,激光炮弹直接把背后的墙壁打穿,里面的密道已经被炸成一个黝黑的窟窿,那两只古铜色的手臂也被炸成了碎肉。 “你瞧不起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然而这些威力巨大甚至能够轻易杀死异能者的武器都出自于他们手中。” 楚倦伸出手,谢聿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刚才他吸引了老板和和石化无限精准的全部火力,利用精确计算石化一秒硬抗住激光炮弹,但炮弹剩余的冲击力依然让他嘴角带血。 楚倦拉起他后就放开手,目光冷漠的盯着硝烟散开后的窟窿。 掏空的密室里出现的人能够让任何人感到震惊。 他并没有琉璃假人所展示的那样完美的面容和精雕细刻的身体比例,正相反,他是一个侏儒。 不,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侏儒,而是一个怪物。 像橡皮人一样可以无限伸长的手臂已经被炸碎,他的双腿明显也不属于他本身,甚至连躯干都有着组合的痕迹。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这是一个缝合侏儒。 此刻侏儒那团宛如烂肉一般的身体里,眼睛却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咳咳咳,你、你竟然能突破异能缺陷?!” 每个异能都带有一定副作用,得到一个超乎寻常的异能身体的另一个器官就会出现问题,老板身体各个器官很明显都是从其他人那里剥夺而来,反噬造成了身体各器官互相厮杀,已经成了一团侏儒。 楚倦的异能是读取人心,带来的副作用是身体比常人孱弱数倍,几乎到了一触即碎的地步,进入“比象之梦”三个月他的身体应该完全承受不了。 然而他不仅能在进入“比象之梦”后成功逃出,甚至还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拥有无限精准的亚德和拥有石化能力的雅伦。 这需要怎样的身体素质,不言而喻。 “副作用并非不能克制,是你们从来没想过克制。” 他用言简意赅的话语将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淡淡揭过,他确实身体孱弱不似常人,所以曾经因为刺杀流落贫民窟,然而数十年如一日的强压改变体质,他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终于使身体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远超常人的水平。 听到他淡漠的声音,老板的面容更加狰狞,侏儒似的身体在地上不停的扭动,愤怒至极:“你凭什么说我没有努力试过?剥夺的异能本身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帝国甚至只想要我替他们做器官移植,增加成功率,可我自己呢?因为剥夺这个异能,我的器官一直在衰竭!” “还有无数异能者觊觎我的异能,威胁我让我替他们更换器官,我被威胁,我不过是帮他们换了一些蝼蚁一样普通人的器官,帝国就下令通缉我,我有什么错?!” “帝国有自愿捐献遗/体的志愿者,你既然可以更换器官就可以向帝国申请,终止你的器官衰竭。”楚倦的声音平静而冷冽。 其实并不是没有方法,只是他并不愿意。 “可那有什么用?更换器官以后继续和那些蝼蚁般的普通人为伍,为他们服务吗?我已经更换了身体的各部分,拥有了四种异能,我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不能得到权力?!现在只需要最后一种——” 侏儒眼底的怨毒一闪而逝,电光火石之间空气里凝结出无数冰晶,像一根根尖刺一般骤然袭击向谢聿。 时至如今,他只差最后一样器官就可以完整,拥有谢聿的水晶头骨,也许可以找到令所有器官平衡的方法。 谢聿不闪不躲,被炮弹轰出来的缝隙泄露出几缕微弱的月光,落在他银色的长发上,显出怜悯的悲凉:“如果大脑都是我的,那你还是你吗?” 侏儒怨毒的神色永远凝固在脸上。 冰晶被高热度的炮弹直接轰碎成水珠,沿着斑驳的墙壁缓缓而下,用精神力一样可以碾压他,然而不妙的心情已经让他懒得大费周章。 楚倦扔下硝烟弥漫的激光炮,俊美的眉眼微微皱起,慢条斯理的解开自己银色的冰丝手套,露出那双臻至完美的手掌。 侏儒缝合的身躯已经被炸成无数段,那些曾经死在他手里的人终于能得到安宁,然而帝国结案需要的东西太多,其中也包括如何修复天璇和彻底清除病毒。 楚倦弯腰握住那双被炸毁的古铜色手臂,曾经能够瞬间杀人无形的利器如今软软垂落,关于老板的无数秘密尽数涌入脑海。 他的能力就像是炽热的阳光,所有的阴谋和诡计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那些肮脏的思想比任何东西都要令人感到厌烦,然而哪怕他再洁癖也不得不被迫接受这些。 接受完庞大的信息,楚倦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眼前是银色的长发流泻,谢聿在仔细的擦拭他的手掌。 他刚刚握住了老板的手,确实很脏。 “还是脏。”楚倦冷静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嫌恶。 虽然大多数人的思想都不怎么干净,然而邪恶到这种程度的人确实很少见。 谢聿单膝跪下,将那双修长完美的手掌纳入口中,沿着指尖一点一点为他舔舐干净每一寸肌肤。 楚倦眉头微皱,突然伸长手指在那柔软的口腔肆虐,谢聿始终毫无任何反抗,那双能够感知任何人思想的手掌毫无顾忌的触碰着面前的人,没有感受到一丝恶意和令人疲倦的算计。 也许应该感谢谢聿无限智力的副作用,情感缺失让他丧失了大部分的情感和欲/望,剩下的渴/望偏执又单一。 是只要触及就能感受到的疯狂爱意。 一直到楚倦心头莫名的倦怠和火气消散,他才撤回手,任由谢聿用干净的手帕为他擦拭。 因为刚刚的举动谢聿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低沉:“殿下说的不错,那些人物代表着我的一部分,那么,那些主角是不是也代表着殿下的一部分呢?” 楚倦微微一顿,湛蓝的眼眸垂落一丝眸光。 谢聿依然执之楚倦的手:“比如虫族雄子代表着厌世脆弱,太傅代表着为国为民,征战沙场的王爷代表着掌控和冷峻,那么,那些喜欢和心软,是不是也代表着您的一部分呢?” 那么是不是,那些爱意也不是错觉? 楚倦并没有收回手,许久才慢慢开口:“第一次世界过后,你当时已经有了一定的掌控权了,为什么还要任由‘比象之梦’开启第二世界?” 谢聿:“......因为想给您赔罪。” “哦?”王储嘴角挑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原来你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楚倦慢慢弯下腰,声音低沉磁性几乎贴在谢聿耳边:“做出过那些事,小狗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吗?” 谢聿心脏泛起一丝难以克制的跳动,楚倦的手掌依然触碰着他,能够轻易读取他在想些什么,所以他没有犹豫,而是立刻回答。 “所以,小狗愿意一生陪伴您,当做赔偿。”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现实世界如此放肆的称自己为他的小狗,谢聿少见的泛起一丝羞耻,耳郭红的发烫,却仍恭敬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没有听见声音,只见王储淡淡站起来,朝他伸出手去,谢聿将干净的冰丝手套为他戴上,王储仍没有收回手。 他微顿一刻,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王储这才收紧手掌拉他一并起来。 外间帝国战舰已经将整个岛屿轰的七零八落,还能活下来的异能者们不是投降就是跳海逃亡,天璇和病毒的资料已经传回帝国,外间天光明亮,是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降临世间。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寂寞,因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他看见过太多的卑劣行迹,所有人都惧怕他的能力,他能够平静且锐利的洞悉所有人的痛苦,所有人都敬他畏他,却无人有胆量站在他身边。 但同时他习惯掌控一切,无法完全读懂谢聿是计划外的意外,现在唯一的计划外也将完全臣服于他。 他会虔诚的把一切展现给他,情感缺失却固执忠诚,未尝不是留在身边那个最好的选择。 曦光带着初晨的第一缕暖意落在身上,谢聿紧了紧握住他的手掌,这一次楚倦没有松开。 声音淡淡往外走去:“看你表现。” 第151章 金主和小明星 银河雅苑是青川有名的别墅区, 商业中心就在别墅不远处,一旁临着市里开发好的的森林公园,交通便利风景秀丽价格也贵的惊人。 商业中心的巨型屏幕还在日夜不休的播放广告, 广告里的男人五官立体,身材匀称修长, 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清冷又禁欲,那张脸哪怕放大数百倍也让人挑不出丝毫瑕疵。 今夜雨下的很大, 淅淅沥沥让交通堵塞,年轻的女孩子捧着奶茶等待在路边,红灯熄灭的最后两秒有一辆卡宴堪堪停下。 她会注意到是因为卡宴的车身破损,车头撞凹陷了一块。 女孩没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夜晚的霓虹灯落在车窗旁, 那张脸比不远处商业广告中的人更为震撼,也许是霓虹和雨夜的缘故让他看起来格外疲惫, 微微下垂的眼睫有种不堪重负的倦怠感。 搭在方向盘的手臂上隐约可见几道擦痕,像是流血。 女孩想再看一眼确定一下,绿灯已经亮了, 车辆通行, 卡宴瞬间消失在原地。 这条路很长,楚倦心情很差。 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 雨丝飘洒,盛夏的夜闷热而潮湿,黎淮安拖着一个白色行李箱坐在路边。 他是属于少年感的好看,今年二十有三了, 看起来依然像个刚抽条的少年一般,单薄纤细。 雨丝打湿了他的短发,映的那张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得脆弱孤寂。 楚倦拿了雨衣和车钥匙下车, 大步跑去一把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黎淮安体温很低,大概在这里等了很久,楚倦解开自己的大衣将人囫囵抱住,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微微发抖的身体。 “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吗?”黎淮安声音里有冷冷的嘲讽和不耐烦,像尖锐的刺扎在人心上。 细密温热的吻亲密的落在黎淮安濡湿的发顶,声音温柔急促:“对不起宝宝,我来晚了。” 黎淮安上个星期出国,本来预定下周三回来,这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提前回来了,下飞机不想旁人去接,凌晨一点一个电话打给楚倦。 楚倦本来在参加节目录制综艺,大半夜还在跟工作人员接洽,接到电话当即推了工作赶到机场。 机场在近郊从他工作到地方过来开车要一个多小时,今夜落雨交通堵塞硬生生多堵了半个小时,甚至在出车祸的第一时间过来往这里赶,凌晨三点紧赶慢赶才堪堪赶到。 他不是超人不能瞬间抵达他身边,他是人需要休息,哪怕开车也需要时间,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黎小少爷不食人间烟火,只关心答案,只关心自己有没有被按时接机,说了不过是徒增烦恼。 他的手在不停的隔着大衣搓着黎淮安的肩膀手臂,企图让他回温一些,“这里冷,我们回家说吧。” 黎淮安打开楚倦的胳膊,怒气冲冲:“不能做到就别答应!我要人接机哪里找不到人!” 黎家千娇百宠的小少爷,想找人接机自然有大把人乐意效劳,自己不过其中一个,还是最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那一个。 楚倦想弯起嘴角笑一下到底没扯出来笑意。 本来按照黎淮安的力气挣开楚倦是没什么可能的,今天一挥就打开了楚倦的手臂,他披着楚倦的外套坐在副驾驶座上,俊秀脸上满是怒气。 楚倦没再说什么,沉默的上车开车,毕竟是凌晨就是再生气黎淮安也有点熬不住,上车没一会儿就歪着脑袋睡了过去,一直到下车也没醒。 卡宴停在车库里,楚倦搓了搓指尖过去虚抱了一下黎淮安:“宝宝,到家了,我们回去睡好不好?在车里容易感冒。” 他的手指还是有些寒冷,黎淮安秀气的眉头微皱,露出不太耐烦的神色,无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别碰我。” 手冷死了。 楚倦的手指僵在空气里,半晌才慢慢收了回去。 黎淮安困的有些迷迷糊糊的,到家都是楚倦一个人在忙活,给小少爷脱了衣裳换了鞋子推进浴室,完了把睡衣放在浴室伸手可拿的地方叮嘱了一声,最后才退出去。 “水温已经调好了,不要乱动,你喜欢的乳液在第二个抽屉里。” “知道了,知道了。” 黎淮安嫌弃他烦,把自己沉入浴缸底部,很久没听见声音才起来,心口莫名的滋味萦绕在心口,烦躁夹杂着一丝满足。 让他疲倦的心稍微有一点慰藉。 黎淮安洗完澡出来时觉得有一点冷,睡袍很宽松,头发湿软,他以为楚倦会过来跟往常一样给他吹头发,左等右等没看见人,气呼呼的自己拿了吹风机开始吹。 他声音开的很大,他不相信楚倦听不见。 过了没一会儿楚倦果然过来了,脾气很好的喊宝宝。 黎淮安没有在出来的第一瞬间看见楚倦,现在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双杏眼在他身上滚动了一圈。 楚倦肩宽腿长,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脖颈,有种禁欲又清冷的味道,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黎淮安看了半晌突然扔下吹风机站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猫腾地跳起来。 “你换发型了?!” 楚倦的造型很多年不变了,基本都是那样带刘海的样式,稍微有点遮住眼睛,是无数人心中最爱的白衣少年那款。 也是黎淮安心中白月光的完美替代品。 楚倦性格干净利落并不喜欢那样的发型,但黎淮安喜欢,甚至每次做/爱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的抚摸他的额头,颤抖着指尖一寸一寸像是舔舐着什么。 前两天参加综艺节目其中有一个环节输了对方指定做任何事,对面直接让他换了发型。 本来以为他常年不换发型是有什么面部缺陷,发型师也很忐忑,换完没忍住吹了个口哨,真心实意的笑了:“楚先生怪不得被粉丝称为上帝吻过的脸,完全hold得住任何发型。” 确实换过了之后将额头露出来更显棱角分明五官立体,眉眼似墨,有种说不出来的锋利感。 什么都好,就是不再像黎淮安喜欢的少年。 黎淮安气急了,眼眶都开始发红,口不择言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我没有答应你凭什么弄头发,你有什么资格换发型?你——” 楚倦突然开口截断了他:“是因为我换了就不像周榛言了?”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他比黎淮安高半个头,莫名就感觉气氛低迷。 黎淮安现在已经吵红了眼,满脑子都是今天一晚上楚倦都在惹他生气,接他去晚了,没给他吹头发,没抱他上楼,竟然还偷偷把发型换了。 他简直火冒三丈,找到发泄口一般的吼:“你还知道!” 楚倦长而卷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很突然的抬起头:“安安 ,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回来?” 他的眼睛深而沉,像一团看不清的浓墨。 这个问题来的没缘由,黎淮安心烦意乱胡乱开口:“榛言哥哥有事去了德国,不在巴黎了。” 心上人不在,他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待在异国他乡,所以匆匆忙忙连夜赶回来,心情不好顺带朝他大发雷霆。 楚倦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干了,他笑起来眉眼带着嘴角一起弯起来生动极了,格外好看,是能被镜头捕捉然后放上银屏的那种惊艳。 饶是看了五年,黎淮安还是忍不住心头狂跳了一下。 就仗着自己好看而已! 他心里给自己壮胆,下一秒看见楚倦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黎淮安。” 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起伏,却几乎能听见那平静水面下无尽的疲倦和绝望。 黎淮安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梗起纤细白皙的脖颈准备听楚倦想说什么,如果好好道歉他说不定可以原谅他。 然后他听见那张薄唇轻启,他说:“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黎淮安瞪圆了眼睛,胸膛没来由的剧烈起伏着。 楚倦维持了他最后的好脾气,声音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砰——” 砰的一声是吹风机砸在了楚倦的膝盖上,进口的吹风机不知道什么材质砸起人来格外疼,楚倦踉跄了一下,脸色煞白,暴怒中的黎淮安却完全没有发觉。 “滚,给我滚出去!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黎小少爷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别墅。 门被关上了,天际已隐隐泛白,楚倦这张脸出门就是招摇过市,他走进车库,里面都是黎小少爷的私藏,每辆车都价值不菲,他随手挑了一辆最近的打开车门,折腾了一夜,他累的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003:“宿主,不愧是你!回来第一天就分手!” 楚倦懒得对他说谢谢夸奖。 众所周知每个虐心虐肺的故事里总有白月光替身这种垃圾剧情,一般都是替身取胜,白月光退败,这个世界里的主角反其道而行之,天道主角互为白月光。 多么美好的剧情啊,如果不是黎淮安有病的话。 黎淮安是如今如日中天的黎家小少爷,从小千娇百宠生活富足,但豪门里总有各种各样的秘辛,比如他有精神方面的遗传病。 他暴躁易怒,他心智有缺,他热爱艺术,他是完美白马王子的化身——仅限于在旁人眼中。 小王子和他的玫瑰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玫瑰周榛言不得不出国留学。 黎淮安是在一个下雪的冬日遇见的楚倦,那时刚刚高中毕业的楚倦在花店兼职,像黎淮安这样的翩翩少年从不缺人爱慕。 有人从楚倦兼职的花店预定了一捧大马士革玫瑰送给黎淮安,楚倦送过去的时候黎淮安在画室画画,恰好偏过头,巨大的玻璃窗下少年捧着包装精致的玫瑰站在纷纷大雪当中。 雪很大,风也很急,少年很瘦,站在那里像是天地间一捧残弱的花枝。 那是黎淮安对楚倦的第一印像,他让楚倦在在门外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他画完了手里的画。 被玫瑰挡住侧脸的少年很像周榛言。 那件事以后楚倦得了重感冒丢了工作,外婆的救命钱不知从哪里来,他爬起来找工作那天黎淮安在楼下等他。 黎淮安也刚刚高中毕业,身后庞大富足的商业帝国给了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底气,他问楚倦能不去工作吗? 那样纯净无暇,像个傻逼。 楚倦吸着鼻子嘲讽的问他:“我不工作难道你能给我钱?” 黎淮安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在寒冬腊月里白的不像真人,他轻点了下头:“我可以。” 有时候人是很可悲的,就像那天黎淮安身上穿的那件毛衣价值数十万,足够抵楚倦外婆治疗几个月的费用。 黎淮安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他不愿意折磨白月光,于是楚倦成了那个替代品。 是替身,是备胎,是因为几十万就可以被折磨被折腾的,不被珍惜的人,那个人是楚倦。 后来在一起整整五年,他是怎么把一个神经病变态宠成一个娇纵小少爷的他也不知道。 楚倦坐在卡宴里给自家助理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车子出了事故,如果明天有时间带去修理一下。 已经是凌晨,助理早上刚醒,看见消息吓了一跳,连忙问楚哥你人没事吧? 车库的灯光有些晦暗,依稀能看出来车头撞凹进去了一块,楚倦握着方向盘的手虎口开裂,渗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他连轴转加了两天的班,每天加起来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疲劳驾驶的后果就是在开车出去的时候撞到了小区过道上,车头撞在大理石上,坏了一只车灯。 这是很明显的事故了,但黎淮安眼睛跟瞎了一样视而不见,或者说除了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其他人都不配入眼。 楚倦按了按额角,综艺七点准时开机,现在距离开机还有一个小时,他给助理发了坐标以后闭上眼,趁着最后一点时间补觉。 —— 黎淮安还在别墅里气的不行,把房间内的东西全砸了个干净,恨的像是全砸在楚倦那张可恶的脸上。 砸完胸膛剧烈起伏着,像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愤怒几乎快把他点着了,分手?他楚倦凭什么也敢跟他提分手?! 他不过就是个自己养的替身,养的小玩意儿,就是要分也是自己瞧不上他不要他了,凭什么轮到他楚倦跟自己提分手? 他气的脸色煞白,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流。 十分钟了,他还没有回来哄他,明知道他受不了刺激,这次就算是楚倦跪在地上求他,他也绝不会原谅他了! 第152章 金主和小明星 半个小时了, 楚倦还没上楼哄他。 黎家的别墅独门独院,楚倦要是开车出车库,他能第一时间听见。 他没走, 或许在等着自己气消,然后上来哄自己,他现在竟然都知道躲了。 明明自己以前生气乱砸东西的时候,他都是立刻过来抱住自己, 先认完错然后求原谅的。 黎淮安委屈的不行,觉得楚倦没有以前那么爱自己了, 一脚踢在了门口的白色行李箱上。 等一下他要是上来, 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让他进门。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他听见下面车库里传来车辆倒出的声音, 黎淮安急忙拉开窗帘就看见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驶出了车库。 楚倦竟然真的走了。 —— 楚倦的助理姓陈, 名字叫陈东,平时都小东小东的喊,让他来跟着楚倦就是因为他机灵而且嘴严。 所以今天一早打开车门就发现了楚倦手上的伤, 是擦伤, 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都吓人。 “楚哥, 要不然咱请个假, 先去医院看看?” 等一会儿要上镜的,万一镜头拍到可不好跟粉丝交代。 楚倦坐在后排闻言没出声, 只是摇了摇头。 陈东也不好再说了,透过后视镜能看见男人如上天雕琢而成的一张脸,娱乐圈很多人都需要刘海修饰面部缺陷,但楚倦不一样,脱离了累赘的刘海更显得他五官凌厉俊美,光是坐在那里, 就一副星光璀璨的模样。 真不知道楚哥的金主是什么审美,放着这么一张脸糟蹋,真是暴殄天物。 陈东看了一眼他眼下的青黑,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那楚哥你快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这一次录制的综艺是一个室内厨艺综艺,取景地就在郊外的一个农场,楚倦赶过去的时候刚好七点整,还没来得及上妆摄像机已经开了。 今天早上的早餐抽签刚好抽到了楚倦和另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演员阮婉,阮婉早上六点就已经起来开始上妆,等到七点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着时,她心里都以为楚倦不来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刚进厨房把食材拿出来玻璃门就被推开了。 青年大概是刚刚赶过来,也没来得及化妆做发型,就简单抓了一下头发,轮廓立体的五官少了脂粉气的修饰倒显得更加抓人眼球了。 “不好意思阮姐,我来晚了。”楚倦去旁边拿了豆浆机过来,动作利落的开始擦洗。 “没事,”阮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用不着浓妆修饰,哪怕看起来熬了夜单单往那一站就是光芒万丈。 “楚哥哪儿是因为年轻啊,他就是长的好看。”玻璃门被划开一半,探出一个黄色短发的少年,笑的眉眼弯弯,“当然啦,婉婉姐也好看。” 那是楚倦同公司今年刚选秀出来的小流量周柯然,今年刚成年就出名,有一把好嗓子嘴也甜,是名副其实的阳光少年。 他站没站相的靠在门口,把两人都夸了一遍之后才眼巴巴的开口提要求:“楚哥,早上我想吃香煎包可以吗?” 一群大明星,平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谁会做饭呀,刚来这儿的时候跟绝地求生似的,不是炸锅就是起火,后来楚倦和阮婉来了才算把他们拯救出苦海。 阮婉结婚后隐退过一段时间做全职太太,会做饭是理所当然,楚倦这样的流量明星做饭好吃才是稀奇。 这档节目打出的噱头是探寻中式日常美食,发现生活中的小幸福,所以要求做的菜都是中式餐,今天早上做了灌汤包,香煎包,牡蛎粥还有刚榨的豆浆。 早餐端出来,众人纷纷很给面子的夸了好吃,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做饭这么好吃,平常没少给女朋友做吧,那位可真有福气,说起来我们还是托人家的福才吃得上呢。”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说话的人叫宋焉池,跟楚倦是同一批出来的小流量,当初他们俩都参加了同一个选秀,最后楚倦第一他第一,他粉丝抗议了很久有黑幕,最后也就结下了梁子。 这次节目组把他们两个明显撞型的拉一块,就是有搞事的意思,当然不止他们俩,甚至还请来了周柯然的绯闻女友,阮婉闹翻的闺蜜,和一对分手五年的情侣。 没办法,这节目光做菜太温吞了,不搞点儿修罗场压根没讨论度。 流量爆恋情那相当于自/杀式掉粉,宋焉池算得上用心险恶。 楚倦淡淡嗯了一声:“我外婆去世前都是我给她天天做饭的。” 他这话说完,阮婉不想再让他提起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 唯有宋焉池低头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真TM虚伪,卖什么贫穷孩子为亲人治病进娱乐圈打拼的人设呢,如果不是选秀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楚倦上一辆劳斯莱斯跟金主滚在一起他就真信了。 而且金主还是个男人,真不要脸。 宋焉池幸灾乐祸的弯了弯嘴角,不过卖身也累吧,今儿一大早伺候完金主还得赶过来,他斜瞥了一眼楚倦卷起来的袖子。 露出来的一截手臂骨肉云亭,线条流畅,偏偏青一块紫一块的,听说有些金主癖好怪异,卖身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宋焉池莫名心情好了点。 他们凑一块吃早餐,另一边的黎淮安就没这么好的兴致,他怒气冲冲的给好友打电话控诉。 “楚倦他竟然敢跟我提分手?他最近是不是觉得自己红了敢跟我叫板?接机去迟了害我在雨里等他,回来不给我吹头发,竟然还没我同意就换发型,我不过就是说了他几句,他竟然敢跟我提分手?!他竟然有脸提分手?” 黎淮安越说越委屈,简直想把手机都砸了。 另一边的程易舟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点,又忍不住啧了一声。 “接机迟到不是你想一出是一出,说好的下周三回来,楚倦都为了你推掉了一个杂志拍摄,结果你昨天晚上突然回来到机场才打电话给他指名要他接?你知不知道他昨天在录综艺,要是他在其他城市拍戏是不是还要他坐个飞机回来给你接机?” 程易舟是楚倦所在公司星罗的少总,这两年被他爹下放历练,平时就带带几个公司里正当红的几个艺人,因着楚倦是黎淮安的人所以也挂在他名下。 黎淮安:“那他做不到别答应啊,答应了把我扔那儿淋雨,今天早饭都没给我做,再说,程易舟你到底哪儿边的?” 怎么帮他说话? 跟黎淮安这种被宠坏的小少爷讲不了道理,程易舟把手机换了只手,右手去查楚倦的动向:“他七点开机,接你回家就凌晨四点多了,你把人赶外面不许人回来,他怎么给你上去做饭?人还要上班的,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家里有亿万家产要继承啊。” “知道你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但好歹别这么闹吧,楚倦对你够好了,对了,不是说周榛言不在巴黎你出去采风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黎淮安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心烦意乱的开口,“要你管。” 然后啪一下挂了电话。 程易舟啧了一声,除了对上周榛言,黎小少爷脾气坏透了,真不知道楚倦这些年怎么忍过来的,他摇摇头,还是拿起手机跟楚倦说了一声,叫他今天录完回去哄哄黎淮安。 黎小少爷被宠的无法无天还脆弱的不行,怄气一天没吃饭就能进医院那种,这种臭脾气也只有楚倦收得住了。 黎淮安把手机砸在被子上,整个人埋进被窝里,过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手机,仍然没消息进来。 手机屏幕是楚倦的广告封面,男人修长的双手交叉抵在额下,一身黑色衬衫勾勒出完美骨骼,锋利的眼神直击人心,当时杂志出来的时候一群粉丝嗷嗷喊老公,说是看一眼都腿软。 这样的楚倦他平时都没见过,他眼里看见的永远是温柔到温吞的表情,一点都没杂志里的锋芒毕露,就连在床上都会握着他的腰问他难不难受。 温柔的人当然谁都爱,一开始他也喜欢楚倦什么事都以他为先,可慢慢的就有点腻了,觉得没意思,他跟个皮球一样,怎么戳都不带刺的,没一点脾气,不够刺激,不够鲜活,不够有激情。 至于为什么留下他,大概只是因为他侧脸特别像榛言哥哥。 以前不喜欢楚倦清汤寡水没刺的脾气,现在这皮球开始有刺了他更气了,气的恨不得把手机里的人扣出来打一顿。 过了一会儿程易舟发消息过来,说楚倦回他了,今天晚上会回去,但可能有点晚。 末了劝他别闹了,楚倦这两天拍摄行程很紧,有时候综艺要大半夜的找食材,能抽空回去看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就知道楚倦今天晚上要回来,心里有点莫名的雀跃,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什么叫我闹啊,明明就是他给我甩脸子。”黎淮安咕哝了一声,却到底没发出去,发过去一句,“不然让他这破班别上了。” 他又不是养不起。 程易舟回了他六个点。 一档综艺爽约赔的钱在黎小少爷眼里当然不过洒洒水,但这事儿跟粉丝怎么交代,败坏圈里的人缘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我行我素惯了,也确实被宠坏了。 黎淮安折腾了一上午饿的不行,随便点了个外卖,是附近商圈一家很有名的店,也算远近闻名,外卖送来他吃了没两口就没兴致了。 没楚倦做的好吃。 楚倦以前做饭其实也一般般,但黎淮安嘴挑胃也挑,吃不好就要疼,就要闹,后来楚倦厨艺越来越好,他就渐渐的不愿意出去吃了。 西餐偶尔吃一次还算新鲜,但黎淮安娇贵的胃真不喜欢,出去吃了一个星期的西餐本来想回来吃楚倦做的饭,现在好了,回来也没得吃。 他心烦意乱的同时眼框有点酸。 本来是想等晚上楚倦回来的,但巴黎时差七个小时,黎淮安暂时没倒过来,傍晚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楚倦已经回来了,声音其实不是很大,是他自己听见声音赶紧就醒了。 本来平时被吵醒他肯定要大发雷霆的,但今天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才回来啊。” 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点责怪,但想起来程易舟说他好不容易才能抽空回来又不情不愿的解释了一句。 “我都等你等睡着了。” 声音跟撒娇一样,他下意识的想让楚倦抱一抱他,这是楚倦的习惯,他刚睡醒的时候正是最没安全感的时候,楚倦会抱着他让他觉得身边有人以后再给他拿要穿的衣裳,催促他起床吃早餐。 楚倦仍然站在床边,没靠近他:“晚上有事。” 声音平静的没什么起伏,黎淮安心里有点烦躁,其实已经很生气了,但今天决定忍一下,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见楚倦收拾好的行李,心情越发不好,抬脚踹开了被子。 “又要出去拍戏?就不能推了?我刚回来你就又走,就不能抽时间多陪陪我吗?” 楚倦刚小火没一年,还是个小流量,公司给他的路线就是演演小甜剧攒攒人气,前段时间才从横店回来,他一开始对拍戏好奇还跟着过去玩过,后来发现压根没什么好玩的气的发了好几次脾气。 拍戏能赚几个破钱,怎么就不能好好陪着他,把他哄高兴了不比累死累活拍个破戏挣钱? 楚倦就是死脑筋。 “我东西没多少,今天就收拾完了,西城那套的门禁卡我放桌上了,昨天撞坏的卡宴也让人开去修了,大概一个星期后能送回来。” 不就出去拍部戏嘛,门禁卡给他干嘛,黎淮安没好气的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楚倦单手拎着箱子,大夏天的他穿了件白衬衫,身姿修长挺拔,一副禁欲又高冷的样子,跟他温吞的性格半点不相似,闻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把口罩戴上了,声音极度平静。 “我不回来了。” 黎淮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琥珀色的瞳孔一瞬间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说什么?” 楚倦拎着箱子往外走,箱子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混杂在其中的声音却清晰的可怕。 “我们分手了。” 黎淮安脑子里一片空白,气的语言功能都快失常了,一瞬间只想拿最恶毒的话刺人。 “分就分,我早就腻歪你了,以为红了就能跑了是吧,还分手,我们俩在一起过吗?你不过就是我包的一个替身,你以为我很喜欢你?你这样的要多少有多少,你以为我黎淮安缺你一个?” 楚倦理都没理他,转身拧开房间门就走了,黎淮安看着他完全没有回头意思的背影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程易舟说楚倦晚上会回来,没说他是来收拾东西的啊。 门刚关上又传来一阵敲门声,黎淮安下意识冲出去开门,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先急吼吼的骂人:“走就走了,不是门禁卡都扔了还回来敲门干什么?” 门口提着蛋糕的外卖小哥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很是尴尬。 楚倦还没走远,听见声音也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淡淡的,明明没什么感情,黎淮安却莫名觉得他在羞辱嘲笑自己,立刻伸手夺过外卖小哥手里的蛋糕狠狠摔在地上。 奶油在从盒子里摔出来,溅了黎淮安一身,蜜糖罐子里宠出来的小少爷眼眶通红,眼泪都含着眼眶里,眼看就要掉出来。 楚倦只看了一眼就回头拉高了口罩,他现在小火出门万一被认出来不好脱身。 003在宿主身边转了一圈:“主角受是准备给宿主过生日吗?” 对外公开的是楚倦的阳历生日,但他外婆还在世时给他过的一向是农历生日,这件事很少人知道。 楚倦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淡淡道:“说不定就是小少爷突然心血来潮想吃蛋糕了。” 做人不要太自作多情,他可没觉得黎淮安会注意到他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除了周榛言,其他人在黎淮安眼里顶多算个NPC。 无足轻重罢了。 车子驶离的时候黎淮安一直在门口看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他想这回是真的,楚倦就是跪在他面前求他,他都不会让他回来了。 他要连夜换了门锁密码,把楚倦的东西全扔出去,让楚倦连求他的机会都没有。 楚倦其实没带多少东西,比较重要的签约纸质文件和常用的物品稍微带了几件,连品牌送的衣服都没收,这些年黎淮安送他的东西更是一个都没带走。 就这么想划清界限是吧,想到这里黎淮安眼里又蒙起一层水雾。 黎淮安在家里哭了很久,他都因为楚倦的生日提前从巴黎回来了,就是为了给他准备一个惊喜,结果楚倦不仅接他迟到,被他说了两句竟然要和他分手。 他根本就不应该回来。 黎淮安哭完打开手机,对话框里空空如也,那个不管有事没事都会发消息问他宝贝在干什么的人什么也没给他发。 —— 楚倦让小东帮忙给他找了一个房子,付了半年的房租,是精装修,买好了床上用品当天就能入住,房子地段没有黎家别墅好,没什么装饰显得有点空旷,但楚倦却觉得挺好。 他其实不太挑,倒是觉得没了黎淮安无处不在的东西显得空间很大。 第一次洗完澡不用在累死累活的上班以后还给人准备三菜一汤,楚倦点了个外卖对付了一下,陈东就把工作安排给他发了过来。 他参加的那档综艺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和大家一起完成一次送别宴就能各回各家,某些相看两厌的人也终于能彻底解放。 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楚倦虽说是挂在程易舟手下,可程少爷哪有精力管他一个小明星,基本工作都是陈东给他安排,程易舟当甩手掌柜给陈东画饼,说他再干两年积累了人脉就让他单独带艺人。 艺人是需要曝光的,一直窝着拍综艺和拍戏容易掉热度,尤其是楚倦这种蹿红的小流量,消失在人前超过几个月就没人记得了。 所以接下来给他接的是一个平台晚会。 那些平台隔三差五的办庆功宴,再差劲的剧都能整个安慰奖,楚倦去年演的小甜剧收益还不错,这回刚好能去露个脸。 女明星红毯要做造型,男明星其实也不遑多让,楚倦休息了两天,他底子好,现在已经看不出来身心疲倦的倦怠感,眉眼冷清锋利,跟圈内的奶油小生不是一挂的,但同样有着致命吸引力。 趁他化妆陈东给他拍了两张照片发了微博,配字等待ing。 他是真先天骨相皮相俱佳,没化完妆人也好看,粉丝在微博下嗷嗷叫,期待哥哥的红毯新造型,陈东把代言的金主爸爸回了,心满意足的转过头问:“衣服还没送过来吗?” 红毯要穿的衣服会早早送过来,公司会先拍好造型,等走过了红毯精修发微博,如果造型不错就营销一波,老套路了。 距离红毯开始就三个小时了,衣服还没送来有点奇怪了。 另一边黎淮安正跟程易舟喝咖啡,店里的手磨咖啡有点苦味,他加了两次糖还是觉得不和胃口,只能用勺子漫无目的的往里面加。 声音愤愤不平:“他一个包养的小明星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凭什么?我就是对他太好了所以他觉得能拿捏住我了。” 他那个甜度程易舟看一眼都觉得要得糖尿病,不过想着他心里可能比较苦也就没戳穿他,只是觑了他一眼:“所以?” “我要让他知道他翅膀还没硬,飞不了。” 说完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是晚会开场了,楚倦依然没打电话给他,已经一个星期楚倦没有找他了。 他咬咬唇,当着程易舟的面打了电话过去,对面的人隔了一会儿才接,在等待的那一会儿里黎淮安的心脏砰砰直跳,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蔓延上来,但等电话接通他依然硬气的很。 “你找到晚会能穿的礼服了吗?” 楚倦没理他,他给自己壮了壮胆,“你知道错了没有?我现在这里有当季高定,要的话可以半个小时内给你送过去,只要你——” 只要你给我道个歉,服个软。 黎淮安爷爷从政,刚退下来没两年,大伯也身居高位,爸爸从商,黎氏集团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公司,他妈妈出身名门是国际知名的设计师,几百万的高定他从来不借,说买就能有人送一堆过来讨他欢心。 他能看上楚倦,那是楚倦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服个软而已,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就是想要从他手里拿好处吗? 他等着楚倦答应然后刺他几句再自己给他把礼服送过去,结果等到了手机一片忙音。 “他竟然敢挂我电话?!”黎淮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挂电话前隐约听见对面的人用冷冷清清的声音骂了句傻逼。 他身边还放着包装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的就是当季高定,深蓝色的礼服扣子,裁剪刚好贴合楚倦精窄的腰身。 他挑了好久才觉得这件合适的。 程易舟看着黎淮安气的不行的模样想说点安慰的话,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最后叹了口气:“你想他服软,然后呢?让他搬回去继续跟你在一块儿?” 黎淮安瞪了他一眼,废话。 程易舟把咖啡杯转了个面,深深看进黎淮安眼里:“你这两天气疯了?是不是忘了榛言哥下周一就回来了。” “榛言哥回来了,你还和他不清不楚的挂着,到底想怎么着啊?” 他觉得楚倦挺懂进退的,周榛言在国外的时候他就好好的当个小情人,正主回来了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可能就是方式不太对,让黎淮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黎淮安呆呆坐在座位上,像是一下子有点懵。 他在这儿发懵,陈东气的牙痒痒。 早先约好的高定现在端端正正穿人家身上,还正正巧巧穿在宋焉池身上,其他人穿就穿了他还能安慰安慰自己眼光好,选的衣裳人人喜欢。 但穿宋焉池身上,那货还阴阳怪气的嘲笑他们穿的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就让陈东气的恨不得扑他身上给他扒下来让他当众裸/奔。 倒是楚倦波澜不惊,穿着过季的礼服就上场了。 正在直播间焦急等待的粉丝在他上场的那一刻就开始嗷嗷叫:“楚楚好帅!” “这垃圾像素也不能遮掩住的美貌,好久没看见楚楚了,呜呜呜进组几个月辛苦了!” 楚倦颜值粉相当能打,新生代的流量难免有摩擦,尤其是和宋焉池粉丝早有宿怨,没一会儿就在弹幕上唇枪舌战起来。 楚倦那身过季礼服以前被其他小流量穿过,追星的都眼尖,一眼就出来然后重点打击。 “品牌方不跟某些粉丝一样眼瞎,谁当红谁扑街一目了然,连衣服都没品牌出借,到底什么咖位自己心知肚明。” 楚倦粉丝也不甘示弱,立刻回怼。 “哟哟哟,有品牌出借结果穿成一米五好意思说啊?增高鞋垫垫那么高和楚哥同台还矮一巴掌,我们楚哥根正苗红大帅哥,不和五短身材的人计较哈。” “就是,把人牌子衣服穿这么丑,真反向带货了,我看下次看谁还敢借给宋五短。” 身高不够是宋焉池永远的痛,粉丝当即跳脚,楚倦粉一边跟人对骂一边回头就冲自己公司。 “楚楚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拿过季礼服糊弄鬼了是吧?” “三天没骂你就不知道好好做事了,实在没本事就放我们楚楚走,别捆着帅哥遭罪。” “垃圾公司放过帅哥。” 程易舟是年轻人自己也开了微博,打开手机看见后台蹭蹭增加的私信数量忍不住挑眉,懒懒看了一眼对面的黎淮安。 “他好歹也跟了你两年,补偿怎么说?给他个好资源把嘴堵住打发他走?虽然我觉得他应该也不敢出来瞎说。” 当然,提点一下让他别在周榛言面前出来说漏嘴是最好。 刚刚还在愣神的黎淮安听了这话腾一下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着:“谁说我要给他点资源打发他走了?!” 程易舟一愣,这才发现黎淮安眼眶竟然红了。 他心里突然涌起点儿不妙的预感。 第153章 金主和小明星 程易舟是黎淮安发小, 看不得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最后自己开着车把黎淮安送回去了。 黎淮安跟失了魂一样, 进门也不知道按指纹锁, 还是程易舟问了密码开的,打开房门他就啧了一声。 真不像人住的地方。 黎淮安大概发了脾气,别墅从一楼开始就一处能下脚的地方, 全砸的七零八落, 甚至连客厅的玻璃桌都缺了一个角。 可能是倒地上的绿植根部腐坏了,入门就一股子腐臭味, 熏人。 程易舟嘴角就是一抽。 黎淮安完全没有一点自理能力, 以前住自己家黎家都给他收拾的整整齐齐, 后来出来住楚倦把小少爷宠的连地都没扫过,现在楚倦不在了他活的真是有够磕碜的。 程易舟眉头拧的死个苍蝇,抬脚踹开地上横着的纸巾盒:“你这几天吃的什么?” 黎淮安有那么一点羞耻感, 张了张口还是撒了谎:“外卖。” 其实难受的根本吃不下东西, 吃什么都想起楚倦做的, 觉得都没他做的好吃。 这地儿短时间看着就没法住人,程易舟问他要不要换个地儿住或者直接回黎家,他摇摇头不愿意,最后只能走前打电话给他找了个保洁过来收拾。 黎家又不缺房产,真不知道搁这儿较什么劲儿。 黎淮安难受的窝在被窝里不肯出来,没一会儿门响了他抬头去看,透过监控知道是保洁过来了就只是开了门。 外头窸窸窣窣的响起收拾的声音,黎淮安蜷缩在一块,右手捂着胃,疼的直冒冷汗。 他身体一直不好,胃也精贵, 什么冷的辣的都不能多吃,饮食不规律也容易闹胃疼,这些年楚倦在他身边,就是出去拍戏都一日三餐的叮嘱他从没间断过,以前老觉得他烦,现在真没人一直烦他,他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翻来覆去的难受。 想起楚倦他心里还是有气,又不是没了他自己就不活了,他记得一楼药箱里常备着药的。 怀抱着点负气的心思他硬撑着咬牙下楼,刚走到楼梯上就看见保洁正拎着垃圾口袋出去扔,透明的垃圾口袋里放着两个碎了的泥人娃娃,他一急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去。 “谁让你扔的?!” 他一把从保洁手里夺过来垃圾袋,眼眶都红了,那瓷娃娃是楚倦拍戏的时候去一个古镇里买来的,当时他们俩出去玩,路上遇见一个捏泥娃娃的老人家,两个人在那儿等了一个小时才捏好。 捏的泥娃娃虽然做工粗糙,但老人家眼睛很毒,捏的很神似,带回来一直摆在家里,后来泥娃娃裂口了,楚倦还专门拜托了人去修复过。 放了一两年的泥人脆的不行,已经摔的粉碎,代表楚倦的那一个半身都摔没了,他自己那个也从中间摔断了。 保洁倒被他吓一跳,手足无措的开口:“都摔碎了,我想着是不要的东西就准备扔了......” 雇主也没提前交代什么能扔什么不能扔啊。 “你走、你走!”黎淮安知道自己是迁怒,但看着摔碎的娃娃躺在一堆垃圾里心里碎成一片的疼,声音都在抖,保洁没办法,收拾了一下工具就出去了。 等一会儿得问问那个老板工资怎么发。 一楼药箱里有治胃病的药,楚倦每半年就检查一次是不是过期了,定期换新鲜日期的药进去,黎淮安就着冷水随便吃了两颗药,窝在沙发上连楼梯都不想爬,好半晌才给楚倦打电话。 他什么也不想了,就想跟楚倦说说话。 “喂?” 楚倦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带着一点哑意,黎淮安只是听见他声音心里的委屈难过就一阵一阵的往外涌。 “我们俩买的泥娃娃今天不小心打碎了,上一次你是在哪儿修的啊。” 他声音出来都是黏黏糊糊的沙哑,是个人都知道他刚哭过,他找不到话题只能这么说,每次打电话都是楚倦对他嘘寒问暖,现在楚倦不说话他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上次是程总介绍的,你可以直接找程总问。” 程易舟爸妈不仅创办了影视公司,还酷爱古董,家里有不少这方面的产业,认识的人也多,凭他和程易舟的关系来找楚倦根本就是舍近求远。 “你的那个泥娃娃还在我这里了,你还要吗?” 如果楚倦说要他就是还会回来的,他要说不要自己就给他修好了送过去。 那边停顿了一下,楚倦的声音始终很冷静:“一个泥娃娃而已,你觉得碍事扔了就可以,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黎淮安瞬间就急了:“什么叫就是一个泥娃娃?” “明明是你亲手送我的,说放家里跟我们俩一样,你不在的时候就让他陪着我的。” 那时候黎淮安还嫌弃泥娃娃丑,不让放房间里只能放楼下,他这里放的大大小小都东西都是出自国内外的大师之手,瞧不上街边的小东西。 楚倦似乎不想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冷着声音道:“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挂了。” “等等!”黎淮安一下子急了,声音都带着点颤意,“楚倦,我胃好疼。” 这话一出来他眼眶就涌上了热气,蒸的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哭腔,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你不在家里也不提醒我按时吃饭,我难受的吃不下东西,你走了好多天了,话都不跟我说一句,我不就是凶了你几句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把吹风机扔你身上,我当时就是气急了,我不是有意的,我胃真的好疼,你能不能过来接我啊,我好难受。” 黎小少爷这辈子也能知道我错了三个字怎么说真是稀奇,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 他也从来没跟人服过软,他是真的疼的受不了,刚和楚倦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耍性子不按时吃饭,后来胃疼楚倦就抱着他哄他吃药,一宿一宿的给他暖着肚子,甚至因此旷过剧组的工。 楚倦不说话,黎淮安更难受,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吸着气开口:“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对面听他说完好一会儿才开口:“生病了就去找医生,我不是大夫过来也不能给你打针开药,我现在在影视城,黎淮安,世界不是围绕着你转的,你不能要求所有人事事都以你为先,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没有义务再过来照顾你。” 楚倦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路穿过高山平原,像一支穿过山河的箭刺的黎淮安心里发疼。 “我不想去医院,就想要你陪着我。”黎淮安眼眶热的发烫,往昔他所有要求楚倦都会不说二话的满足,他被完全宠坏了,被拒绝了也只会硬着脖子说话,连撒娇都不会。 “我从影视城回来坐飞机也要三个小时,疼死了身体也是你自己的,黎淮安,你是一个成年人了,要学会对你自己负责。” “不要......”他还想继续无理取闹,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冰冷的电流声响起来,黎淮安气的把手机砸在地上,还想把楚倦的泥娃娃也砸了,却到底没下去手,最后抱着他的泥娃娃蜷缩成一堆。 他根本没想到楚倦会这么绝情,他明明对自己一直很心软,以前闹的比这还过分的多了去了,楚倦也没真发过脾气。 一直以为没脾气的人一旦开始认真原来这么决绝。 他疼的快要死了,吃了药也不见好,睡也睡不着,想把手机捡起来给楚倦打过去,手机不知道是没电还是坏了,怎么也开不了机。 最后是程易舟过来把他送进的医院,他也没说是楚倦让他去的还是他听保洁说的不对赶过去的,只是直接联系了黎家人把他带回去。 黎家家教其实很严格,黎淮安他哥黎淮昭是世家子弟的模板,到了黎淮安这里因为他小时候被绑匪绑架过,后来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家里也没指望他继承家业,对他太宠着了,逐渐把性子都磨坏了。 这回差点把自己疼死在家里,黎家也不敢放任他胡来了,把人接回去就好一顿批。 程易舟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才跟楚倦通电话,声音还带着点笑意。 “过两天榛言哥就回来了,你现在搬出去时机也挺好,淮安受不了别人先把他撇下闹性子,过两天就没事了,你要点什么补偿?最近张导那个电影正在攒局,我推着你过去试试?” 在他心里黎淮安顶多就是闹点脾气,周榛言在黎淮安心里是什么地位他比谁都清楚,那是天边上的一弯月亮,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别看现在跟楚倦这儿死活不撒手,等周榛言一回来保不定撇的比谁都干净。 黎淮安嘛,就这性子。 “那就谢谢程总了。”那边声音清清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程易舟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说好,挂了电话就嗤笑了一声,觉得挺好笑。 他就说嘛,不是图钱谁能忍得了黎淮安那狗性子,也是,都被包养的人了,临走捞点好处也是正常的,亏黎淮安要死要活的,在人家眼里也就值一部电影钱,光丢人现眼。 他跟黎淮安一块儿长大,周榛言大他们两岁一直当哥哥照顾他们俩,他内心里当然是希望榛言哥能和好友修成正果的,至于楚倦?不就是个勤勤恳恳照顾黎淮安还不错的一贴身保姆吗? 楚倦这边刚挂完电话003透明的身体就飞了出来,发出来自不解的质问:“宿主你为什么答应啊?” 你的人设可是求而不得的痴情替身,留在主角受身边是一见倾心日久生情最后甘愿为爱放弃一切,离开的时候没带一分一毫,默默退出祝福主角成双成对。 是的,原本剧情里楚倦就是这么悲催,痴情守望主角受五年以后白月光回国,主角受在经历了一系列痛苦纠结以后终于抛弃他回到了主角攻身边,他无奈的轻声祝福,并最后自己一个人黯淡离场。 当然,主角受虽然纠结但心里始终只爱白月光,他只是纠结自己的精神疾病会不会伤害到白月光,白月光会不会接受他的缺点和对替身微妙的一点愧疚而已。 这个愧疚的前提建立在替身真的爱他痴狂,并且无怨无悔的基础上。 “但现在我只是一个为了钱和前途接近他的小明星。” 他以为炮灰爱他痴狂,其实只是为钱折腰,这还不心碎一地成玻璃渣。 003星星眼:“高还是宿主你高。” 程易舟乐意开价他当然稳稳当当的拿下,张导是国内著名的鬼才导演,十年内转换了无数题材,部部大爆,拍文艺片横扫国内外奖项,拍商业片狂揽十几亿票房,圈里无数艺人烧香拜佛的想和他合作。 程易舟家大业大,不仅电影是他家投资,而且他爸妈和张导私交甚好,听说当初张导电影没人搭理的时候就是星罗出资投拍,可谓是张导的伯乐,程易舟开口,楚倦角色基本是十拿九稳。 原本的结局是楚倦追求主角受无果,心如死灰以后去做公益,结果在给山区儿童送物资的时候发生车辆侧翻,车毁人亡。 现在主角受一天不死心他一天不能脱离这个世界,怎么着也得先解决一下事业危机,不能金主没了下一刻就失业吧。 影视城的风微醺,年轻的男人在阳台上翻开一页剧本,开始熟悉人物。 就算十拿九稳张导还是要试镜的,他现在多看看熟悉一下总没坏处。 003扑在剧本上发出委婉的声音:“宿主,其实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努力。” 楚倦:“嗯?” “你不就是影帝本人吗?”003化身小粉丝捧脸,悲情温柔小替身,薄情寡义小明星这不是伸手就来? 楚倦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剧本,比例几近完美的五官在阳光下俊美如铸,闻言淡淡瞥了一眼003:“低调。” 003:“......” 可我觉得你低调不起来。 —— 中秋前夕一辆飞机在A市停落,穿着灰色风衣的青年打开手机给第一行的号码拨过去,温润的嗓音带着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安安我刚下飞机,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一边说一边拎起行李箱往外走,夏日尾巴的阳光落在青年眉眼,镀起一层朦胧的温柔。 他们家里那些老一辈的不是工作忙就是不好出面,过来接机的事就指派给了程易舟和黎淮安。 程易舟没什么坐相的歪在那儿玩手机,听见电话声音夸张的啧了一声,嚷嚷着榛言哥就是偏心,回来理都不理他,就只给淮安打电话。 那边的人没听清,笑着问了一句在说什么,程易舟不太高兴的皱起眉头:“谁家粉丝呢,搁机场嚷嚷什么。” 说着收起手机就站起来看了一圈,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脸色就变了。 那边周榛言还在笑:“还说人家,早两年你们俩追星不一样跑机场差点发生踩踏,把伯父伯母吓的不行,还是我过去接的你们俩。” 周榛言声音越来越近,已经逐渐不是通过手机听筒而是近在眼前。 程易舟和黎淮安同时抬头,身穿灰色风衣的青年拎着色系的行李箱,此刻把行李箱放在一旁,张开手臂微微笑着,做出了接住的姿势。 他在等着黎淮安扑过去,那是黎淮安一直以来的习惯。 而这一次那个一直把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的人,却被另一个身影吸引,周榛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另一旁一个戴着口罩的身影从接机口出来,身材匀称修长,黑色口罩遮住了五官,侧脸轮廓依然可见优越,一双眼清冷又禁欲。 细看,眉眼竟然与他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 粉丝爆发出一阵欢呼。 “楚倦——” 第154章 金主和小明星 机场熙熙攘攘, 楚倦只是个短时间内爆火的小流量,粉丝多是年轻女孩子,有大粉带头秩序井然, 举着灯牌和礼物嗷嗷喊倦倦楚楚的都有。 黎淮安目光就随着那道身影而动, 眼都没眨一下。 饶是程易舟快把嗓子咳烂了都没把人魂喊回来,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黎淮安头上, 声音也暖融融的带着点笑意。 “这么大了还追星, 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呀?” 或许是黎淮安的目光太刺眼, 楚倦一边目光往这边瞟了一眼,正撞上周榛言去摸黎淮安头, 靠的挺近的,眼睛不好的隔远看跟周榛言半抱着黎淮安似的。 挺淡的一眼, 不知怎么的像烫着了黎淮安, 叫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周榛言的手僵在半空里,就连嘴角的笑也半凝固着:“怎么了?” 莫名其妙的不愿意叫楚倦看见他和周榛言靠的太近的样子, 黎淮安却只是摇了下头, 声音不太高兴:“我又不是我小孩子了, 别老摸我头。” 周榛言闻言闷笑了一声, 跟程易舟对视一眼近乎有点无奈:“你还不是小孩呢?” 被在家里关了快半个月的黎淮安能出来一趟本来心情还成,这会儿撇了下嘴抬头去寻楚倦的目光,楚倦早已没再看他了。 过来接机的粉丝不多, 也就二十来人, 贵重的礼物没收, 送的小礼物和信让陈东拿着了, 前面的几个粉丝近距离直视楚倦冷峻的美貌脸都有点红,胆子大的过来要他签名。 楚倦五官虽然看着就是冷峻挂的,不好接近, 是那种难以靠近的美貌,但对于这些真心喜欢他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的女孩还挺好说话。 其中一个女孩刚刚昏头了,把准备拿过来签名的明信片和礼物一股脑一起给了楚倦助理,这会儿没能签名的地方,到她了就直接一侧身,红着脸支支吾吾问楚倦能不能给她签衣服上。 今年中秋大太阳还挺热,女孩穿了一身宽松的短袖,应该是应援的物品,短袖上还有楚倦的卡通人物,看得出来是真追他的死忠粉。 楚倦笔顿了一下,旁边大粉连忙帮女孩说话:“络络是从泰州赶过来的了,坐了好几个小时飞机,楚楚就给她签一个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楚倦很绅士的伸手帮女孩压住短袖,在袖口的位置签了个龙飞凤舞的名。 粉丝嗷嗷喊着倦倦人真好,没人注意到不远处黎淮安越来越差的脸色,最后气的甚至踹了一旁的墙一脚。 楚倦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占有欲特别强,看着万众瞩目的明星只属于自己当然高兴,但粉丝不管男女太靠近楚倦他就会发脾气。 那时候的楚倦别说给人女粉丝袖子上签名,就是多收一件礼物他都要生一肚子气,所以楚倦从不跟粉丝多接触,虽然被夸和粉丝有距离感,但也经常被黑是小咖大牌,没点逼数。 现在好了,他走不到一个月,跟个女粉都靠这么近了。 周榛言看他一直往那边看,越看脸色越不对,笑着过来问:“安安喜欢的话也过去要个签名?” 程易舟冷汗都下来了,心想可别了,新欢旧爱见什么面啊,搞事儿吗这不是。 黎淮安冷哼了一声,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让人看不出来表情:“有什么好喜欢的?” 本来就是看中那张脸,现在榛言哥哥都回来了,那张脸更没什么好看的了。 看他那副太过明显的强撑样子,周榛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微妙的不高兴,忍不住也往另一边看了一眼。 楚倦签完名已经把笔递给粉丝,准备走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楚楚也要回酒店休息了。”眼看周围看热闹和拿手机拍的人越来越多,陈东赶忙出来收拾场面,万一遭成了机场拥堵之类的事故就又是一桩黑料了。 好在粉丝比较有组织,虽然有点遗憾没能再接触接触楚倦,但今天拿到了一向高冷的偶像的签名,也值了,于是纷纷挥手告别。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有个别大胆的嗷嗷喊一声楚倦我爱你后又嗖一下缩进人群,惹的周围粉丝笑的不行,唯有黎淮安越听越不是滋味。 心里头堵的慌,就连刚接到周榛言的高兴都冲散了几分。 期间周榛言又哄了他好几回,人还是闷闷不乐的,心里烦躁的只想立刻给楚倦一个电话轰过去。 质问他为什么离粉丝那么近,为什么看见他当没看见,凭什么半个月自己没音讯他也不来找自己。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态有什么不对。 结果等支开周榛言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忙音,他并不觉得楚倦会不接他电话,以为只是在工作手机不在身上,难得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又打过去。 然后那天下午他赌气似的足足给楚倦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才给楚倦发消息,他心里怒气冲冲的,但真的打字过去却只是稍微埋怨的语气。 榛子果酱:就这么忙啊? 忙到理不了自己,还是不想理自己。 结果那个仿佛永远都在的对话框,跳出来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楚倦把他拉黑了。 黎淮安在座位上愣了好一会儿 ,眼眶刷的红了,跟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气的他呼吸都在飞速加快。 “你特么的,给你脸了是吧!” 他不相信楚倦敢这么对他,蹭蹭跑到程易舟办公室要楚倦新电话号码,倒给程易舟整懵了。 “他什么时候换的号码?没给公司报备啊。” 有时候拍戏和活动需要24小时待命,艺人电话号码换了都会给公司报备登记以免找不到人损失惨重,这是合约内容。 “一开始我就说了,他就是个图你钱的小明星,你这么上心干嘛,小心让榛言哥知道了。”程易舟觉得这势头不太对,忍不住规劝发小。 为了个替身跟榛言哥闹矛盾多不值当。 黎淮安瞪他一眼:“要你多嘴?” 他自己对楚倦平时也没什么好话,但这话让别人说出来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倒像是受不了别人说楚倦似的。 程易舟见黎淮安不高兴给周榛言通风报信,没一会儿周榛言电话就来了:“我在映客里定了餐,安安要赏脸一起去吗? 黎淮安最近情绪不高,一直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来不是太想去,结果周榛言叹了口气说:“好多年没回来了,想出来逛逛了,当年读书的时候安安不是最喜欢这里的菜吗?” 说起读书的时候黎淮安才答应下来,那时候周榛言是真的白衣少年,温润如玉,通透清明,他那时候刚经历过绑架心情抑郁,一直都是周榛言陪伴才走出来,周榛言在他心里位置是真不一样。 映客里是一家老饭店了,规模经营的挺大,这些年翻修了好几次,价格不菲菜色也不错,关键保密性绝佳,不少人谈事都选这里。 周榛言到底出国久了,虽然记性很好一直记得黎淮安喜欢的菜式,但当菜端上来黎淮安才发现,其实他的口味早就在不知不觉当中改变了。 楚倦喜欢吃辣,他胃不好吃了就疼的脸色煞白,后来楚倦就会给他单独做菜式,他这人就不爱好好吃自己那份的,老爱偷吃楚倦的,楚倦就慢慢减少辣度,做到香辣但不伤胃,他也乐得开心。 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是滴辣不沾,嗜糖如命,楚倦说糖也不能多吃,只偶尔给他做一次糖醋排骨,还会给他减少糖分,渐渐的他也觉得外面的糖太腻太多了。 原来人真的是可以潜移默化慢慢被改变的,黎淮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想起楚倦,只是筷子握在手里好半天没落下去。 周榛言神色一黯:“怎么,安安不喜欢了吗?” 黎淮安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以前都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容易伤感,摇摇头借口出去洗个手出了包厢,结果刚出去就看见隔壁包厢的门打开,只一眼他就顿住了。 那个人影熟悉的黎淮安看第二眼就能认出来,坐他旁边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风度翩翩,正坐在楚倦身边凑近说着什么。 隔的还挺近,就差凑耳朵边上了。 黎淮安刚刚还难受的受不了的心脏蹭一下起火了,烧的他理智全无,女粉丝就算了,他知道楚倦不可能喜欢,可面前那个是个男人。 包厢门快关上的那一刻黎小少爷一脚就给踹开了,里面的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全刷刷就往外看。 就见门口一个衣着不凡的小少爷瞪着眼往里面看,眼里跟一堆火烧起来似的,恨不得直接把在场的人直接烧死几个。 然后大步就往这儿来直接抓起楚倦的手就往外走,里面的人傻眼了一会儿立刻大怒,谁啊,这么发疯踹包厢抢人? 刚想出声就被旁边的人拦下来了,黎家小少爷虽然平时出面不多,但真正有人脉的人还是认识的,黎家如日中天家大业大,惹了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正好好操心事业,跟未来合作大导吃饭联络关系的楚倦:“......” 不想在人前脑翻了让人看笑话,他还是跟着黎淮安出门,黎淮安直接拉着他进了旁边的空着的包厢。 刚进去黎淮安就发疯,红着眼眶瞪着他想把他按墙上,一双杏眼睁到极致又惊又怒的,活似捉奸现场:“好啊,你这么快就找到新金主了?” 楚倦只是伸出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摆脱了黎淮安的控制,声音冷冷。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 什么都跟他一样?楚倦凭什么这么说他?当初跟着他不是他自愿的?黎淮安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再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就算我想要再找一个也与你无关,不是吗?” 楚倦推了他一把,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黎淮安被他冷淡的语气和表情刺的心里一阵阵发懵,气的口不择言。 “那几个有什么好?膀大腰圆,脑满肥肠,你眼瞎了?” 那几个年纪做楚倦他爹都够了,跟他能比吗? 楚倦冷冷打断他:“我喜欢。” 只用了这三个字就把黎淮安死死定在了原地,他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他知道是他出来太久周榛言忍不住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可他头一次连周榛言都不想理了。 他不知道一切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明明只是吵了一架,他以为楚倦一定会回来哄他的,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就去找别人了。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他努力的想,楚倦冷峻的眉眼都快在他眼里模糊了,楚倦要走,他下意识拉住人,模糊想起来那天爆发争吵好像就是楚倦的发型。 他声音都在抽抽,逼急了的攥紧了楚倦的袖子死活不肯放:“你不喜欢刘海你跟我说呀,我又不是不让你换,你干嘛一声不吭就换呀,我就是、我就是......” 我就是那天脑子犯浑,不是真故意骂你打你的。 楚倦轻巧的挣开他,退开两步打断他,声音清清冷冷,连目光也是那样,冷的刺的他四肢百骸都疼。 他说:“我的人生是为你而活的吗?”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等了你一晚上。” 他忙了一晚上,最后被赶出家门,那就是他犯的最后的蠢。 黎淮安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甚至连跟周榛言都没打一声招呼。 回去以后就把自己锁别墅里,哭到头疼,傍晚的时候外头响起来门铃声,这时候敢来触他眉头,他心头火起,唰的一下就站起身来,红着眼眶很不好惹的就冲了出去,结果别墅外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正是他今年刚买的那辆卡宴。 黎小少爷看着喜欢就买,从来不看价格,几千万的豪车车库里堆了七八辆放着吃灰,他自己平时不开,出门不是司机就喊楚倦。 送还过来的人看他这么大火气连忙赔罪:“本来跟您说的一星期就修好的,可您这颜色不太好补,所以就磨了一个月,实在是抱歉。” 他话说的诚恳,黎淮安眉头却狠狠一跳,他家司机如果出车祸肯定是会跟他报备的,车不可能随便补,不是司机就只有楚倦会开这辆车。 他突然开口问:“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可能是哭久了,声音都是沙哑的。 送车的人一呆,跟着懵了,不是不会主人家车借出去出问题了吧,他自己竟然不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车是上个月13号送过来的,您可以看一下行车记录仪。” 黎淮安连忙把存储卡取出来连在电脑上,直接翻到上个月13号开始往前翻,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那天下了雨,雨丝淅淅沥沥的,楚倦过了凌晨突然打开车门,衣裳有点湿,显然还淋了雨,也不知道是连续工作了多久,眼睛都熬红了,上来以后立刻往机场赶。 结果那天下雨交通堵塞,大半夜的也不见车少,硬生生多堵了半个多小时,他开一半的时候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怀里手机铃声这时候响起来,他刚往手机上看了一眼斜侧里就突然冲出来一辆车。 楚倦完全是凭借着惯性猛地掉头,跟那辆车险险擦过,但车头狠狠撞在了绿化带上,他像是拧方向盘用力过猛,手臂都像脱臼似的往前一拐,就听见一声闷哼,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抬起头来。 手机还在不依不饶的响,跟催命似的。 胳膊伸过去两次都没抬起来,还是换了一只手才勉强拿住手机。 对面的人声音生气到甚至带着刻薄,斥问他怎么还不来,知不知道下雨了,到底在磨磨蹭蹭干什么? 他的一只手擦伤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另一只手已经着手开始倒车,声音尽力温柔的跟他说宝宝找个地方避雨,别淋湿感冒了,他马上就过来,不要生气,是他的错。 对面的人不依不饶:“你还知道是你的错啊。” 黎淮安看不下去了,啪一下把电脑关上了心脏难受的受不了。 怎么会是他的错,他那天白天有综艺,晚上还有夜景录制,临时接到他回国的电话拖着加班半夜的身体过去接他,被他电话打扰出了车祸还去接他,结果他呢? 他把楚倦骂了一顿,回去因为楚倦没给他吹头发大发雷霆找地方找茬,大半夜把他赶出去,但其实那天他的手臂根本就抬不起来。 黎小少爷目下无尘,永远只关心自己有没有被按时接机,连枕边人出车祸都没第一时间发现。 黎淮安抱住自己的脑袋,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到底都干了些怎么啊。 第155章 金主和小明星 黎淮安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脑上仍然在循环播放着行车记录仪。 他梦到了楚倦,这还是他第一次梦见楚倦,在过去漫长的时光里, 他总是梦见周榛言,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楚倦总在他身边。 伸手就可以得到的人, 总是不被珍惜的。 楚倦第一年跟黎淮安的时候还没有进娱乐圈, 一开始还在念书, 黎淮安跟他关系也不熟,他只是借着楚倦怀念周榛言。 黎淮安一开始在楚倦面前并不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少爷, 正相反他在楚倦面前显得冷淡而骄矜,一开始的要求只是他出钱让楚倦每个星期过来他的画室。 两个人并没有多的言语, 楚倦坐在那里, 他站在巨大而空旷的别墅里描摹他的侧脸,寻找着线条间肖似周榛言的地方。 窗外的长风吹过来, 吹起少年的风衣和黑发。 很少有人如同楚倦一样坐得住, 坐在那里坐一天也并不生气或烦躁,修长的手指落在窗边,深邃的眼睛在阳光里低垂,仿佛天生带着淡漠与疏离。 哪怕黎家泼天富贵, 哪怕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哪怕他手掌里有早早兼职打工留下的厚茧,他也不曾谄媚讨好。 这话说起来很奇怪,他明明已经选择了被黎淮安包养, 却并不谄媚讨好, 但事实上他从未主动找黎淮安要过钱。 黎淮安会定期把钱打到楚倦的账户上,那是一笔不菲的数字,足以支撑他外婆短时间内的治疗。 楚倦第一次靠近黎淮安, 是因为黎淮安犯了胃病,疼的跪倒在了画架前,冷汗从少年棕色的短发间渗透出来,这种疼痛来的很熟悉,黎淮安已经想过忍耐过后该拨打谁的电话,然后请那位医生过来处理的时候手肘被人搀扶住了。 手掌是修长而有力的,避开他的腹部将他搀扶起来,而后冷静的搀扶他出门打开车库带他去医院。 黎淮安冷冷的注视他,眼底有近乎刀锋般的冷意,还没来得及让他滚刺痛就又一阵袭来。 他小时候那场意外就是被人诱拐以后绑架,所以他讨厌任何人过分的接触他,也不安任何人将他带走。 可是疼到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死死揪住楚倦的衬衫。 楚倦并没有挣脱开他,隔了很久以后,握住了他的手。 后来他曾经问为什么,楚倦说他生病痛苦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那个劳苦一生却疼起来固执着一言不发的老人,其实她的病早一点去看不是没有转机,只是她惯会忍痛,一直忍到忍不下去为止,到那个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所以楚倦看不得他忍着疼还固执的样子。 黎家很疼黎淮安,因为当年他本就是黎家最受宠爱的孩子,但当绑匪绑住他向黎家要挟钱财的时候,黎家不仅分文未给,甚至还不顾他的性命报警直接突击捉拿绑架犯。 这个做法是对的,让黎家其他的子孙以后都免于受此劫难,但对于被绑架的黎淮安,被残暴的绑匪虐待并且发狂一刀一刀割下过肉给黎家寄过去的黎淮安,那是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头的噩梦。 他很讨厌医院的味道,充斥着他年少时醒过来,全身绑着纱布,所有亲属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糟糕记忆。 他们说他爱他,却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的肉被一块一块的割下来,视频,快递,他在另一边哭着求所有人,没有人心软。 当权者永远都有一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心。 黎淮安的心也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楚倦只是把他送去了医院,告诉他,是走是留由他自己决定。 那时候周榛言刚走,别墅里到处都是周榛言留下的影子,黎淮安不想回到那个家里,也不想回到老宅,他第一次在医院住了下来。 楚倦的外婆在他对面的病房里,医生嘱咐他要忌冷忌热忌辛辣,按时吃饭,不可拖延,他木然的在医院里呆着,就像一个失了魂魄的木偶。 直到那天傍晚,楚倦给他送来了一碗甜豆腐,医院楼下五块钱一碗,因为楚倦的外婆想吃,他顺手给黎淮安也带了一碗。 他其实以为黎淮安不会吃的,但下去拿药的时候发现黎淮安正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但一小碗甜豆腐,很快就吃完了。 那是楚倦第一次发现他嗜甜。 黎淮安无处可去,在医院住了下来,那是一家私人医院,其中就有黎家的股份,也正是因为如此楚倦的外婆才会被安排在这里治疗。 黎家对黎淮安愧疚至极,就是他想要天上的月亮,都要给他摘下来给他当个玩具,他愿意住院调养身体,黎家当然没有话说。 医院里的生活倒是很平静,早睡早起,闲暇的时间太长,他叫人从别墅里拿来了画板画窗外斑驳的树影和行色匆匆的楚倦。 后来有一天楚倦的外婆走进了他的病房,那是一个瘦弱但目光清明的老太太,她病得非常的重,笑容却很和煦。 她说 :“我来看看小倦每天过来看的人是什么样的。” 没有恶意,也没有好奇的打量,就那样温温柔柔的说着话,用欣赏的目光看待着黎淮安。 黎淮安属于长相精致的那一挂,杏眼大而澄澈,带着一股被家里娇纵出来的娇气,就算脾气不好,也只会让人怀疑是不是他受了什么委屈。 总之是很很讨老人家喜欢的那一挂。 老人家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画板,笑着问他能不能帮她也画一张。 黎淮安心倒是不坏,虽然有些茫然,但最终还是应下了,老人家就笑,问他:“能不能给我画的年轻一点?” 好看一点。 正在这个时候楚倦推开门进来,本来是想要把外婆拉走的,但看人家难得那样高兴就没有出声,而是出去给他们俩买了医院楼下甜滋滋的小吃。 外婆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老人家生命当中的最后一段日子,是黎淮安和楚倦陪着她度过的,外婆走的前一天黎淮安终于把那幅画画好,老人家爱不释手,拿在手里看了许久,那天晚上她就闭上了眼。 黎淮安陪伴老人走过了最后的时光,楚倦也陪着他走过了周榛言离开后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楚倦没有多少积蓄,为了给外婆治病已经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给老人家的葬礼也办得很简单,黎淮安过去献了一束花。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楚倦有那样大的情绪波动,却也只是眼眶微红。 他不会说话,于是静默的站在楚倦身边,那年冬天很冷,他的身体不好,天色都漆黑以后才听见楚倦沙哑的声音:“走吧,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黎淮安开始轻声咳嗽起来,楚倦的脚步一顿,却只是放缓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正赶上高中的少年们放晚学,冬天的寒夜里,学校的街边依然摆满了小吃,楚倦过去买了一碗冰糖雪梨塞进了黎淮安的手里。 那天晚上黎淮安发了高烧,烧到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在喊周榛言的名字。 喊哥哥,喊榛言哥哥,一声又一声,直到声音都哑了。 他的感冒持续了一个星期,黎家的私人医生去给他看过,开了药,黎淮安想快点痊愈,坚持打了针,打针的第二天坐了飞机前往巴黎。 那是周榛言所在的地方。 周榛言的生日就在冬天,过去那些年,每一年的生日他都和黎淮安一起过,黎淮安不想今年例外。 周榛言就读的学校管理并不严苛,黎淮安本想当做一个惊喜来到他身边为他庆贺生日,所以并没有提前告诉他。 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兜兜转转,满怀憧憬的赶到时看见周榛言和一个漂亮的西方面孔的女孩子从路的那一面走来。 周榛言的身边还有来自东方的面孔,有太多的人围绕在周榛言的身边,他笑的温柔又谦和,跟国内并无两样,他们将要去一起庆祝生日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黎淮安突然意识到周榛言是他不能失去的月光,而对于周榛言来说,他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十七八岁,情窦初开,徘徊即将爆发的感情让周榛言无法面对,于是他选择了逃离。 也许除了感情无法面对外,还有黎淮安的精神疾病,他不会是一个情绪良好的恋人,作为朋友可以安慰,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然而作为恋人,作为以后要共度一生的人,作为两个家族捆绑在一起的联系,周榛言并没有做好那个准备。 他给了自己时间,也给了黎淮安时间,用于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黎淮安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许是被忘却的那一个。 那一晚他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异国他乡的风似乎都比家乡更为冷冽一些,他并没有打扰周榛言,只是静默的站在雪地里,吸进去的空气冷得让人无法开口。 后来一件温热的风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木然的心恍惚再次激烈的跳动起来,他以为那会是周榛言,然而回过头他看见了楚倦。 他们相似却不同,从不能混为一谈,即使他再期待那是周榛言,来的也不是那个人。 是那个本该在万里之外故乡的少年,同他一样站在冰天雪地当中,深邃的眼眸在雪地里犹如寒星。 用完了自己身上最后的一点积蓄,买了一张前往巴黎的机票,抵达他身边。 黎淮安心里鼓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沙哑的声音开口:“你不是他。” 他的语气并不算好,暴露着娇纵的开始。 青年肩宽腿长,侧脸锋利如刀凿,声音淡漠清冷,他把围巾给黎淮安围好,轻声说:“我当然不是他。” 只有你会以为我是他。 第156章 金主和小明星 在他最难过最冰冷的寒夜里抵达他身边的人不是周榛言, 不是那个收拢他万千思念的少年。 黎淮安心中蓦地涌起一丝怒气,这怒火来的没有缘由,也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猝然伸手狠狠扯掉楚倦围在他脖颈间的围巾, 慌张的想要逃脱这冬夜唯一的暖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雪地里匆忙走去。 “谁要你跟来的?” “我叫你来了吗?” 周榛言曾经跟黎淮安通讯,同他讲述过巴黎的冬天, 他说正常来讲巴黎的冬天不会很冷, 而黎淮安来的那一年恰巧是巴黎少见的凛冽寒冬。 零下十度的天气,大雪纷纷扬扬, 他慌忙走不过数米就被雪地里的枯枝绊倒。 双手猝不及防地撑到了雪地上,膝盖整个埋进雪粒子里, 就连脸颊都未曾幸免被刮蹭到, 他的感冒还没痊愈,胸腔受寒剧烈的咳嗽起来。 身后的人拾起地上被扔下的围巾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朝他遥遥伸出一只手来。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手掌既有少年的骨骼清拔修长,又有青年的宽阔有力。 那是黎淮安第一次在楚倦面前露出那样狼狈的模样, 他不知为什么恼怒至极, 或许因为高烧,脸颊都发出炽烫的热意,伸手就要打落楚倦的手, 然而少年只是稍稍用力, 修长的骨节反手拧过他的手腕,把他轻轻一拽就拉进了怀里。 他说:“嗯, 是我自己要来的。” 温热的呼吸在冬日的寒夜里升起一道白雾,落在他耳侧,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却在多年后依然模糊记得那时少年胸膛带着笑意的起伏和落在他脖颈间的热意。 那天晚上摔倒时黎淮安不小心弄丢了准备送给周榛言的生日礼物,是一块小牌子每年限定的手表, 两个人不得不大晚上打着手电筒在雪地里弯着腰寻找。 夜半时过完生日宴会的周榛言协同伙伴们从外归来,途经他们身侧,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落在了黎淮安的身上。 本应是高兴被他发现的,然而却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而来不敢见他显得太过卑微,又或许是不愿让他发现自己同楚倦在一处,总之黎淮安偏头躲过了他。 周榛言却惊疑不定,拖着同伴的手要过来与他相认,楚倦便在那时揽上了黎淮安的肩膀,嘴唇似有似无的擦在黎淮安的耳侧,用警告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他生的高挑修长,轮廓深邃而冷峻,看着不像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同行的伙伴们唯恐周榛言酒后闹事,拉着他歉意地笑了笑就要离开。 周榛言频频回头,却始终未见那个被揽入怀中的人回头看他一眼。 他由此断定那不可能是黎淮安,于是便也安下心来,虽遗憾却也借着醉酒的缘故温声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了人。” 而后缓缓离开,他不知道那时冬日一别就是人生里漫长的分界线,又或许从他犹豫不决离开黎淮安身边远赴巴黎时,命运就已悄然无声的落下一生判词。 楚倦并不搭理他,目光仍旧冷冽,如冬夜寒星,无人知晓暗地里黎淮安几乎要把楚倦的风衣掐出一个洞来。 后来他们找到了那件礼物,遗落在风雪里被人踩踏而过早已碎裂,眼看是修不好了,黎淮安一腔脾气无处抒发,全撒在了楚倦头上。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的礼物也不会丢,也不会碎。” 他气的眼眶发红,一幅兴师问罪之态,楚倦站在灯光下静静的看着他,眼眸晦暗如波涛,许久才抬手摸了摸他快要结冰的短发:“我赔给你。” “你怎么赔?你赔得起吗?”黎淮安口不择言。 那是一年一款的高级定制,今年的主题刚好与榛子有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款一样的表,更不会有此时送出的心意。 他确实赔不起。 那一块表就价值过百万,凭他在外做兼职做一辈子或许才能值得上这一块表的价值。 那时刚刚失去最后一个亲人,老房子也被抵债,身无分文的楚倦站在寒风里,无声的用手指摸了摸掌心的薄茧。 他最后的钱用来买了一张去往巴黎的机票,来此受此诛心之刑。 后来黎淮安病了一个星期,楚倦便在异国他乡照顾了他一个星期。 礼物碎了,没能和周榛言一起庆祝生日,又亲眼见证他开启新生活,黎淮安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异国他乡仅有他们二人,脾气便只能发在楚倦的身上,他对于外人的那一点疏离和防备不知怎的在楚倦面前崩塌殆尽。 病中无数次无理取闹楚倦都安然受之,他一开始也会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 发完脾气后,偶尔会别扭着性子道歉:“抱歉,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为什么那么纵容我呀,你要是打断我,我就不会冲你发脾气。” 还要把锅甩给楚倦,怪他脾气太好不拦着自己。 他是个得寸进尺的人,然而只要那个人不让他得一寸,他就不会再进一尺,就像周榛言远离他出国,他虽思念却不会再主动打扰他的生活。 其实出国对他易如反掌,他只是尊重周榛言的选择。 少年的楚倦亦不愿意服软,教他看出自己的在意,便只是找借口说:“没什么,你一个月给我那些钱,做这些是应该的。” 黎淮安负气,极为不满的看着他:“只是因为钱吗?” 楚倦同样不愿低头,说:“当然。” 他这样说黎淮安反而更气,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听见楚倦怎样的回答,但总归不是这个,于是更想要折腾他。 并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不是他说的吗?自己给了钱他就应该做这些事。 有时候他也会想楚倦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要触及到哪里的底线,他才会放弃假面一样的温柔,显露出愤怒的神色,他不断的在楚倦的底线上横跳,像是拿着火/焰在引线上来回横跳。 既期待着又害怕着炸/弹引爆的那一刻,心惊胆颤,乐此不疲。 回国后黎淮安也并未收敛自己,从原先只有周末周日见一面的短暂交流变成了日日相见,只是无论要求再过分楚倦都未曾拒绝。 那时的楚倦就读的是经商管理,他好像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长相好气质佳,学校年年代表发言,奖学金拿到手软,就连社团爱慕他的人也数不胜数。 黎淮安经常在社团的聚会和重要比赛时作妖,要楚倦过去陪他接他,把楚倦身边的一众人都恨的牙痒痒却别无他法。 楚倦大三那一年请假陪着黎淮安去追演唱会,后台更衣室里被所追歌星的经纪人慧眼识珠,邀请他签约做艺人。 那时黎淮安很不高兴,他有一种模糊的直觉,觉得只属于自己的珍宝即将会被所有人发现,可楚倦却收下了邀请,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楚倦为什么。 楚倦双手插在兜里,闻言停顿了两秒说,“有钱。” 钱钱钱,果然又是钱,黎淮安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愤怒难以忍受:“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 他自认为对楚倦已经十分大方,几千万的跑车随手送给他都丝毫不心疼,这个包养的小情人到底要多少钱才能满足? 还好他足够有钱。 楚倦深邃的眼眸看着他很久,摇了摇头。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贪得无厌的人?黎淮安气的无法说话,可过后他突然又冷静下来,找了程易舟为楚倦安排了签约事宜。 “你知道这个圈子里有多乱吧?陪酒,金主多不胜数,与其跟旁人不如继续跟着我。” 小少爷理直气壮,哪个金主再大再贵能贵过黎家? 楚倦即将毕业,他品学兼优以后将会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若他有骨气一些就可离开黎淮安,可他想进娱乐圈那就大大不同了。 他需要一个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金主。 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对面的青年突然笑了一声,那张过分冷峻的脸陡然笑起来让人有一瞬心脏骤停。 他问黎淮安:“为什么还要继续?” 两年过去了,他已经想抽身离开为什么不肯放他走? “当然是因为你像周榛言。”这话已经说了无数遍,脱口而出成了习惯。 楚倦看着他良久,最终在签约合同上签下了字,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好啊。” 黎淮安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楚倦笑起来太像周榛言,所以才会有片刻的失神。 即将断掉的缘分再次续上,链接他们的却依然只是金钱。 娱乐圈是一个大染缸诚不欺他,楚倦第一次参加选秀就被满脑肥肠的制作人灌酒下了药,那个制作人倒是知道楚倦身边有一个跟着他的青年,却只是以为那是楚倦的小男朋友。 谁家金主这么年轻呀,一副大学都没毕业的样子。 那个制作人事后被黎淮安收拾的很惨,他不想要过程,只想要结果,结果就是程易舟收购了那家公司,其他的自不必再说。 而那天晚上喝醉酒的楚倦被带入包厢时是黎淮安一脚踹开了包厢的门,那个脑满肥肠的制作人脱了上衣露出满是赘肉的身材,用黎淮安从来没见过的贪婪的目光看着醉酒的人。 而后被楚倦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青年清拔的身形显得踉跄,冷冽的眼里少见的覆盖了一层雾气,他半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仰起头,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颈,看见黎淮安来了那双冷冽的眼里才绽开些许的笑意。 “你来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黎淮安为什么心如擂鼓,他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哪怕是被下药楚倦待他依然温柔,然而在那种时候温柔并不那么受人喜爱,对黎淮安反而如同折磨,黎淮安脑子一片浆糊,模模糊糊的求他别这样。 楚倦却只是细密的吻过她的耳郭:“乖一点,会受伤。” 楚倦不为所动,黎淮安咬住手臂,被折腾的快要哭了,说话已经不经脑子,只想刺激楚倦:“温柔一点,榛言哥哥就很温柔。” 然而事实上他甚至连周榛言的手都没有牵过。 听闻此言,楚倦先是一顿,不久以后就攥住黎淮安的手腕开始发狠,他总是如此迫切的想要把自己和周榛言区分开来,于是轻易被黎淮安抓到把柄。 可黎淮安到底是真的心心念念周榛言,还是只是想借用周榛言这个名字,看见那个永远冷冷清清的人眼睛里浮现不同的情绪,然后温柔的把他捧在心上对待,他自己都从未分清。 第157章 金主和小明星 因爱而有恃无恐最终打开众恶之门。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任性太过, 楚倦的温柔打开了他肆无忌惮的门阀,他以为那个人会永远包容他,但最终刺伤了楚倦,让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黎淮安醒过来时夜色已深, 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被掩埋太久, 突然降临至睡梦当中时竟压的他呼吸都难受。 他没有打开灯, 只是默默蜷缩在沙发上,窗外是寂静寥落的月色, 已经秋天了, 他歪在沙发上睡着, 再也没有人会轻轻把他抱回房间,或是在他身边搭上一条毛毯。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在梦里哭的,眼泪打湿了怀里的抱枕,摸上去一片冰凉。 过去那样坎坷难过, 他在梦中都能哭出来, 又何况亲身经历的楚倦。 他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以后给程易舟一个电话敲过去。 程易舟大半夜被吵醒恨不得过来把黎淮安掐死:“祖宗, 我的真祖宗,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睡我也得睡啊。” 黎淮安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楚倦现在在哪里?” “你大半夜打电话就为了问我这个?!” 程易舟眼睛都快闭上了不耐烦的嘟哝着:“一个小明星小情人, 至于吗?榛言哥都已经回来了,你洒脱点好不好?” “你以后不许这么说他。” “嗯?我说他什么了?”程易舟还没清醒,勉强开了灯, 最近天气太干,他伸手摸索着去拿柜子上放着的水。 等了很久才听见黎淮安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他说:“易舟,我好像有点后悔了,我是不是很对不起他啊?” 他像是怕程易舟不明白,哽咽了一下重复着:“我是不是很对不起楚倦?” “哪儿能啊,不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嘛。”陈易舟打了个哈欠,他说话不过脑子,直到听见黎淮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哽咽的啜泣。 他在哭。 程易舟的手抖了一下,哐当一声,水杯翻倒在地。 “淮安,你怎么了?” 他直起身,觉得可能是自己耳朵有点问题,是不是听错了。 “易舟,”黎淮安好像终于忍不住,死死压抑了这么久的感情在这一刻骤然冲破河堤,在这个深秋的夜里,露出哽咽难以抑制的情绪,“我想去找他。” 程易舟原本迷迷糊糊的脑子好像被秋风猛然吹醒,泼在他手上的水让他冷的一个哆嗦,他几乎有点不能握住手机。 他觉得他现在就应该过去掐死黎淮安,把他脑子敲开看看里面到底注了多少水,才能在大半夜干出这种去找替身的事儿。 但当他最终开着车到黎淮安别墅的时候却又心软了,不过一个月黎淮安就瘦了不少,眼眶下面是青黑,上面是红肿,原本骄傲明媚的一个人,看起来颓废的像是哭了一晚上。 程易舟从来没有看见过黎淮安这么失魂落魄的时候,哪怕是当初周榛言离开他去巴黎,他的难过也带着分寸,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说,绝不会让人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陈易舟点了一支烟,看着火星在食指和中指间明明灭灭,他沉声问:“黎淮安,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明天就是中秋了,黎家会和周家在一起举行聚会,就连老爷子那种人都会去,中秋这种重要的日子两家聚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黎家对黎淮安心存愧疚宠爱至极,哪怕他喜欢男的都没事,都能张罗着让他能和周榛言修成正果,这要放家里其他小辈身上,是要被打死赶出家门的。 黎淮安披了件衣裳站起身来,家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衬的他形单影只,唯有一双眼在夜色当中依然清亮,他说:“我知道。” 过去糊糊涂涂的五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 楚倦正在拍戏。 程易舟是个大方人,说给他部电影就给他部电影,半点没带含糊的。 张导在国内可谓家喻户晓,这回筹拍的片子是个武侠片,讲述的是一个少年侠客无忧无虑行走江湖,途中遇见了友情爱情和无数阴谋诡计,最终成长为一代大侠的故事。 片名暂定《快意刀》,谐音快一刀,取自主角所用的刀名,乍一看以为是个快意恩仇的爽文故事,但细想来却带着悲情底色。 主角陆灵均开局父母双全,家人宠爱,兄弟在旁,跟武林第一美人两心相许,心怀壮志满腔热血;结局的时候父母双亡,兄弟背叛,爱人惨死,热血已冷,虽然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大侠,但也失去了所有。 这戏的主角年龄跨度从少年到中年,对于演技的要求非常高,要把主角十年的人生阅历浓缩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张导原本非常发愁陆灵均这个人选,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结果程易舟大手一挥就塞了个楚倦进来。 张导的内心是拒绝的,一个选秀出身的小明星能有什么演技呀,这不光糟蹋他电影嘛,但是他能拒绝楚倦,却不能拒绝金钱。 程家是这部戏的投资方,人家砸了几个亿过来陪你玩,塞个主角不过分吧? 只是塞个主角,其他的事儿都甩手不管,这样的投资方在国内真算得上大善人了,奈何张导内心已经有了陆灵均这个角色的人选了。 张导这个愁呀,愁的饭都吃不下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后来编剧给他出了个主意,搞不定金主,要不咱们去试着搞定一下演员? 张导虽然觉得这个提议有点馊,但还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找楚倦谈谈。 一个给你你也演不好的角色,不如换一个好演一点的,我再给你加加戏,多宣传宣传,再画一下大饼,许诺一下以后跟你继续合作,兴许人家就动心了呢? 张导一拍大腿就这么决定了,组了饭局请楚倦吃饭,刚过去热情的握上手呢轰一下包厢门给人踹开了。 然后他们这群总体年纪过五十的老人家被迫看了一场狗血恋情,人走了,他们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事不好办了。 这小明星有点儿路子啊,竟然搭上了黎家,看起来黎家小少爷还挺喜欢他,看起来不太好糊弄。 金主来了楚倦顾不上他们跟金主回家应该是必然的事,菜都上了不能浪费,他们一群人扒一块儿唉声叹气,商量着怎么糊弄小明星了,转头一看,门开了。 他们正想糊弄的小明星站在门口,目光冷静的看着他们。 张导:“......” 怎么着都觉得有点如坐针毡,眼看这事儿不好善了,张导不愧是名导,到这时候还能和颜悦色的笑:“那个小楚啊,你看这事儿闹的,我们的意思也不是你不能胜任啊,就是你年纪轻,阅历少,不太合适,不太合适你懂吧。” “对对对,我们肯定是相信你以后是大有可为的,就是吧,这个角色有适配度,我看这个剧本里呀,谢景之这个角色就挺适合你。” 编剧开始大力推销。 谢景之主角的好兄弟,主角全家被杀以后,劝着他要放下过去不要执迷不悟,主角放不下他就要化身正义人士进行强烈谴责和追杀,说的是正道楷模人设不错,实际上人设还不如反派了,简单概括就是个害人害己的圣母。 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他一根筋到头,到死人设也没点变化,不需要特别好的演技。 楚倦听编辑把一个烂角夸出花来才语出惊人:“张导,要不然我们先试一场戏。” 听这语气,倒不是那么不可转圜,张导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这小明星真挺不自量力,不过脸上倒还是笑呵呵的。 “试一试也好,既然要试,老宋你把霍迟也带过来。” 霍迟就是张导原先看中的主角人选,跟张导合作过一次,今年三十出头就摘得了影帝桂冠,演技可圈可点,还有武打功底,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不太适合陆灵均少年出场。 年纪大点就大点吧,完全贴脸的演员哪儿找啊,谁让圈子里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的呢? 张导摸了摸快要掉完的头发,觉得人生处处是艰辛。 距离开机也不远了,筹备都到了最后阶段,霍迟也早就有意接触这个片子,为了这片还特意空出了档期,张导中午一句话说试镜,他晚上就搭飞机过来了。 张导翻了翻剧本直接选了陆灵均父母双亡以后和谢景之决裂的那一段。 说什么海选呢,其实角色早就内定了,副导演收拾了一片空地儿出来,直接就让他们上了。 两个义气风发的少年人因为理念不同动伤了手,一边使剑招一边出口伤人,他们亲如手足一同长大,情谊非同小可,互相都太熟悉彼此,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步步杀招,却只能两败俱伤,谁也杀不了谁。 这段对台词功底,武打功底的要求都极高,张导要求真刀真枪的打,就是为了让楚倦知难而退。 连霍迟都摇了摇头:“您这也太过分了。” 张导喝了口茶,气定神闲的笑了笑,“这片子能攒出来可费了我大心血,花拳绣腿我可不要,你要打不好我也把你踢出去。” 这话看似说的是霍迟,其实是说给楚倦听的。 当然了,金主安插进来的小明星踹出去是不可能的,换个位置总行了吧? 霍迟先开始,他不愧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来年,一进入角色整个人气场立刻变了,气质从本来的谦和变得锐利,双目里满是杀气和刚刚丧父丧母的悲伤,手里的长刀往前猛地一刺,声音沉痛,眼眶都发红。 “谢景之你问我说的是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演技确实出神入化,张导一边点头一边和旁边的编剧小声说话,其实不是不遗憾的,要是这局能再早两年就好了,霍迟再年轻几岁,就真正好。 这一段演完霍迟也气喘吁吁,助理从旁边递过来的毛巾让他擦汗,他自我感觉演的还是不错的,就是体力消耗还是有点大,毕竟是年纪不如以前了。 “小楚呀,你看霍迟确实挺合适的。”张导压根就没想让楚倦上,他那个只能应付应付三流网剧的演技看见影帝级别的演绎就应该知道退了才对。 “嗯,霍前辈确实演的很好,”楚倦从旁边拿过道具,走上场内,“那我现在上了。” 张导有点不高兴,他给人留面子了,这小年轻不知道进退啊,非要搁这儿丢脸。 不过人上赶着丢脸,他也不能拦着不是。 原本在这儿的人看见楚倦上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但楚倦一伸手他们就觉得不对。 在场的都是国内相关行业的行家,不说数一数一了,前十肯定能挤进去,霍迟拿剑确实有武打功底,但毕竟不是真刀真枪 ,演技再好也带着点儿假。 楚倦拿刀的姿势平平无奇,但手臂很有那股子真武行出来的力量感,眼神锐利的像是有刀在里头,站在他对面就能感受到一阵杀气。 他声音很沉,很快,难过被藏的很深,愤怒将要磅礴而出,那种愤怒里带着无法淹没的恨意。 “谢景之,你问我说的是什么?你自己在说什么?” 灭门之仇,父母双亡之恨,大仇虽貌似得报,但明显真相并不如表面所见,挚友却在劝他放下不要伤及无辜。 相携多年却不能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俯视他的痛苦,何等高傲,何等可笑啊。 末尾声音低下去,带着些悲怆和嘲讽,刀也似人一般毫无快意可言,显得沉痛愤怒。 比起刚刚霍迟那时候还有人小声交谈,现场现在却鸦雀无声,一直到楚倦演完了好一会儿张导才像是反应过来。 编剧比张导反应快,这会儿连忙就凑过去,简直是两眼放光:“小楚呀,你有武打功底,你怎么不早说呀?你看这——” “你早说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嘛。” 这热泪盈眶的劲儿跟刚才嫌弃他还不敢明说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楚倦笑了笑,那双原本犹如寒星般锐利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些许情绪:“有些年没上手了,不知道手生了没有,所以就没说。” 关键是说了没看见,他们也不会信,还不如拿事实让他们闭嘴来的最快。 “你这还算手生,那我可真是......”霍迟也走过来,没忍住笑了一下,他话里头倒也没什么恶意,甚至还故作轻松的开了句玩笑:“试完了吧?试完了我可坐飞机回去睡觉了,正好有段时间没休假了,我趁着这个机会回去好好陪陪我女儿。”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尴尬,其实刚刚试的时候他就知道张导会选谁了,说出来尴尬还不如就这么算了。 张导有点歉意的拍了拍霍迟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承诺:“等下回,下回有合适的角色一定留给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霍迟眉眼绽开一点笑,如果说被金主加塞他肯定是意难平,但这不是技不如人吗?再说张导是什么人,得了这么个承诺空得这些档期也不算什么事儿了。 等霍迟走了,张导才过来用力的拍了拍楚倦的肩膀:“小楚,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这回是真的眉眼俱笑,开心的不得了。 年纪合适,有武打功底,长得好看演技也不错,这不就是他心目中的陆灵均吗? 而且楚倦没进过什么大组跟过什么导演,那就是一块璞玉啊,不枉他行善积德多年,他就该撞到这么一块璞玉由他打造。 陆灵均的角色就这么定下来了,张导和编剧时常拉着楚倦跟他讨论角色,其他的人选也在紧锣密鼓的敲定,张导特意去求了个大师算过,中秋就是好日子,选在这时候开机时保管顺顺利利开机大吉。 开机仪式完一向抠搜的张导难得大方,请全剧组出去吃饭,他拉着楚倦喝酒,那是越看越觉得顺眼,哪儿哪儿都顺眼。 有演技,有灵气,还有最难得的背景,他不红谁红呀?张导又打开一瓶酒,拉着楚倦不醉不归:“来,喝酒喝酒!” 喝到一半,听见有人凑他耳朵边说话,张导喝糊涂了,大着舌头又问了一遍:“谁?你说谁?” 编剧:“喝死你算了。” 于是转头看向楚倦,跟他说有人来找他。 隐晦提醒,好像姓黎。 楚倦就知道是谁了,酒店顶楼闹哄哄的,哪儿哪儿都是人,什么也看不清,编剧说:“程总刚电话说在楼下等你。” 楚倦无声挑起眉头,按照黎淮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现在应该会直接冲上来才对,根本就不会顾及冲上来找他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毕竟他心里只有自己和他那个白月光。 楚倦整理了一下衣裳站起身来,张导喝的烂醉如泥,伸手就要巴扒拉他不让他走,嘴里喊着陆灵均陆灵均。 不知道的还以为陆灵均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古装取景在山里,中秋节的天气白天还是炎热的,到了晚上山里气温骤降,楚倦没怎么喝醉,出电梯的时候被外面山风一吹,脑子就彻底清醒了。 黎淮安站在酒店外,连夜安排的飞机,落地又开了五个小时的车才终于赶到这里,陈易舟陪他一起,现在在不远处靠着辆法拉利抽烟,烟雾腾起时看起来很阴郁。 但还是很有分寸的离黎淮安很远,听不见他和楚倦的纠葛。 楚倦一出来黎淮安就看见了,能在大屏幕里面也毫无瑕疵的脸在现实里仿佛发着光,每一笔都是上天悉心雕琢一般趋近于完美。 他已经有好久没见过楚倦了,一看见楚倦他鼻子下意识的泛酸,压抑已久的思念像是冲出牢笼,叫嚣着想要靠近他,拥抱他。 他想要扑进楚倦怀里让楚倦抱一抱他,然后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亲他,然后在他怀里哭一场。 过去五年里触手可及的东西,在失去以后才发现弥足珍贵。 然而他最终只是轻轻开口喊他的名字:“楚倦。” 他伸出手拉住了楚倦的衣摆,在冷风里吹了太久,他的手都是冰凉的:“对不起。” 也许是哭过了,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深秋的山里风声呼啸,楚倦第一声并没有听清,皱着眉头问了他一声:“什么?” 黎淮安却以为他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但是他没有生气的资格,于是加大声音又说了一次,声音快要哽咽了:“对不起。” 这一次楚倦听清了,然而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像是没有弄懂他在说什么:“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的事情太多了,黎淮安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他知道先挑主要的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出车祸了,我那天提前回来是为了给你过生日,想陪着你才回来的,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在录综艺有工作,我不该那么骄纵任性,非要你过去接我,还害得你出车祸了都没时间去医院。” “那天晚上太着急了,天太黑,我都没有发现你出车祸了,我不是故意拿吹风机砸你的,我只是生气你为什么没有给我吹头发,我不知道你的手受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楚倦......” 明明在心里排练了无数回,真的到了楚倦面前却还是语无伦次,根本没办法做到有理有据谈吐清晰,满脑子只想着那时候他有多难受多委屈,自己有多混蛋。 “对不起,我不该不顾及你的感受,我不应该那么任性妄为,楚倦,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不知道在之前哭过多少次,他的眼眶还是红的呢,说话又快又急,生怕被拒绝,楚倦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这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很久之后才开口:“然后呢?” 黎淮安愣住了,楚倦依然站在原地,身形笔挺眉目冷然,他站在那里,好像并不为他的伤心难过所动。 “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倦不想和他再纠缠,闻言平平静静的点了点头:“我原谅了。” 说完拉下黎淮安扯在他衣摆的手,黎淮安还没有从被原谅的高兴中回过神来,整个人便是一懵,但他这时候不敢反抗楚倦,只能期期艾艾的靠他更近一点,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希冀。 “那,那我们回去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黎淮安刹那间睁大眼睛,又开始着急,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原谅他了还是不能回家。 楚倦退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在深夜的寒风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为你当时的任性道歉,我也原谅你,可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就是不会再在一起的意思。 黎淮安刚刚好一点的情绪再次崩溃,拉住楚倦的手臂生怕他走了:“我都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没有下一次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我肯定会很关心你,很爱你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能不能不要分手?” 他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忙从身后掏出一大把玫瑰,这本来是他们和好以后他才准备送给楚倦的,可现在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挽留住楚倦。 在上飞机前就已经预定了,到酒店楼下的时候刚好送过来,是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玫瑰,应该是刚刚摘下来不久,花瓣上都还带着晶莹的露水。 这一捧玫瑰就价值不菲。 “不要分手好不好?楚倦,我不想分手,我会好好补偿你的,真的,我已经订了去意大利的机票,我们去国外度假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知道这五年来我真的很过分,做了很多很多错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这里都是不开心的记忆,我们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我都会改的,真的。” “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他难过费力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却生怕楚倦走了,只能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剖析来给他听。 “把我宠成无法无天的样子,我做了什么不对你从来不跟我说,不纠正我,一直忍受我,当忍受不了的时候就一走了之,我受不了,我会受不了的......” “以后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跟我说,你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我哪里不对,我才会改,我都能改好的,真的。”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低三下四的话,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一边抽泣一边说话,简直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只剩下不能抑制的疼痛。 “可我累了,我不想要你改了。” 让他改那也是一个过程,需要用漫长的时间来教会这一件事,他已经不想再跟黎淮安有任何瓜葛。 他伸出手,一根一根的将黎淮安握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掰下来,动作很慢,但却不容置疑。 他走的很决绝,像是穷尽此生都不会再回头。 黎淮安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想,他下意识的知道不能让楚倦离开,扔下玫瑰花就扑上去抱住楚倦的腰,抱得紧紧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狼狈的求他别走。 “别走,别丢下我,求你了。” 眼泪糊了楚倦一肩膀。 这里动静太大,周围都隐晦的看过来,无数目光在这里聚集,楚倦好歹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流量,认识他的人不多却也不会少,已经有人开始拿起手机了。 楚俊眉头皱的更深,伸手强硬的拉过黎淮安的手臂,大步离开这里。 程易舟也皱着眉头站了出来,指使着手底下的人过去清场,影视城里的妈都是些群众演员和工作人员,有工作知道轻重。 楚倦的绯闻他随便,虽然身为老板但不是很想管,但黎淮安的消息最好是一点都别传出去。 也不知道黎淮安发什么疯,大半夜的搁这儿来演回头是岸,这岸能是什么好岸吗? 榛言哥还在家里等着他了,结果他跑这儿来陪小明星发疯,真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他正烦的很,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觉得头都大了,得,说曹操曹操到,榛言哥真的给他打电话了。 程易舟按了按太阳穴,吸了口冷气,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把电话接起来:“喂?榛言哥?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儿啊?” 对面那头听了他的声音轻笑了一下:“别给我装傻了,你是和安安在一起吧?” 我能说不是吗?但周家也不是寻常人家,要查也很容易,到时候他实话不说反而坏交情。 他只能继续苦笑:“是,淮安跟我在一块呢。” 虽然现在不在。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依然是温和的:“知道他去哪儿了就好,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最近天冷了,他身体不好容易感冒发烧,你在外头多照顾着他一点,中秋的事儿......” 陈易舟的心都跟着吊起来了,别是家里喊他来抓人吧。 “我已经跟家里长辈解释过了,不怪他,你和安安在外头注意安全,没事就尽早回来吧,老爷子也不会怪他的,中秋好不容易团圆一回,别搁外边儿有家不能回。” 程易舟差点热泪盈眶。 榛言哥是真好人啊,真不知道黎淮安脑子哪儿进的水,放着周榛言不要过来受这罪。 电话还没有挂,周榛言似乎是想了一些什么,许久才继续开口。 “我打安安的电话打不通,你要是能看见他帮我跟他说一声。” 空气里传来短暂的沉默,温润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悲伤:“当初是我太懦弱不够勇敢,离开他去巴黎是我的错,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做事儿缺考虑。” “你帮我跟他道个歉,说我知道错了,让他别生我气,我会在家里等着他的,他要是不生气了就接电话,我亲自跟他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程易舟觉得压力重大,却还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也觉得黎淮安肯定就是鬼迷心窍,楚倦怎么能跟榛言哥比呢?忍不住开口:“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脑子里没装事,我有机会就跟他说,他会回来的。” 周榛言听见这安慰轻轻笑了声,又闲聊了两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今天是中秋,团圆佳节,他放下手机望着那轮月亮,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原来有朝一日黎淮安也会不接他的电话,当初也许确实是他做错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有人趁虚而入。 他又打开手机界面,早就有人把楚倦的资料全给他发过来了,那确实是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冷峻锐利,有着让人情陷其中的资本。 却也仅此而已了。 他最开始闯入黎淮安的眼里不就是因为他像自己吗? 只是相似而已,终究不是自己,周榛言的手指无声敲在手机屏幕上,双眸幽深。 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中秋淮安要和自己在一块,所以故意引诱淮安过去? 虽说着要大度,可是难免的觉得有些气性,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对对面的人交代了一声:“查查这个小明星在圈子里有没有什么对头。” 他等着黎淮安回头是岸,却也不想放过那个满怀心机的替身。 手机旁边放着一个礼盒,包装的精致典雅,今年的中秋,他本来准备在长辈的见证下跟黎淮安告白的,他们俩错过这么多年,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的。 可惜了。 —— 另一边的楚倦还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拉着黎淮安就上了酒店,他的单间被安排在八楼,黎淮安难得的听话,没有再闹,一路安安静静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出电梯。 楚倦拿出磁卡打开酒店的门,转身就要进去,黎淮安跟着他就想往里走,被楚倦手臂拦住。 黎淮安拉住他抬起头:“我们明天去意大利吧,好不好?” 他这一路下来脸没了,人也哭傻了,倒是没忘了两个人要一块出去度假,快把楚倦给气笑了。 他也站在门口看着黎淮安,觉得这个被娇纵宠爱长大的小少爷真是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纯真。 “你知道这样会让我身败名裂吗?”他难得的心平气和。 黎淮安的眼眶还红着,闻言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抓着他不让走:“我不管。” 楚倦笑了,靠在门边上对着他笑,神色却冷得跟冰一样,不带任何温度的开口:“对,你是大少爷你不管,你只会管白月光,周榛言,周榛言做实验,去出差你就会乖乖的回国不敢有丝毫打扰,周榛言去法国五年,你就好端端的在国内等他,一句怨言都没有。” “除了周榛言,你把其他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过吗?” “你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过吗?周榛言回来了,你让我滚,扔给我一部电影,现在角色我接下了,开机仪式也办了,网上都公开了,你这个时候反悔了,你要我陪你去意大利,我违约要赔多少钱,我要负多少债,黎淮安,你统统不会管。” “你有一点改变吗?没有?你一直都是那个自私自利的黎淮安,眼里也永远只能看得见你自己。” “我没有,你别这样说。” 他的话太锋利了,一点不留情,越是亲近越是难受,越是知道怎么一击致命,挑在他的痛处说。 黎淮安眼眶红了,被他刺得心口发疼,下意识想过去抱抱楚倦,却被楚倦伸手拦住。 “别碰我。” 黎淮安还想要挽救,慌慌忙忙掏出手机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让程易舟摆平这件事,不用赔钱,不用付违约金,就算要付我也都帮你付。” 那些数额不小的赔偿金在他眼里不过洒洒水。 楚倦仍然在笑,那笑里不带温度,冷得吓人。 “对,你有钱,所以你觉得钱能解决任何事是吗?黎淮安?你一句话,钱搞定了,事儿也搞定了,所以我是怎么想的,我付出的所有努力都能一笔勾销,是不是?” “我怎么想的,我愿不愿意,从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黎淮安,是不是?” 第158章 金主和小明星 楚倦把门关上了, 黎淮安第一次被当着面这么骂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挡就被关在了门外。 跟着张导跑了一天,又被这么一顿折腾,楚倦洗了个澡出来捞起手机给陈东发了个消息, 叫他今晚不用过来找自己, 又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放在了桌上。 然后才窝在沙发上看剧本, 《快意刀》的剧本磨了三年, 耗费了张导和编剧的无数心血,一切都力求做到最好,对主角楚倦的要求更是高的离谱。 这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等楚倦觉得有些困倦的时候手都已经冰凉。 山里的秋天渐冷, 楚倦合上剧本去将阳台的门关上, 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那辆显眼的法拉利依然停在酒店楼下。 “还没走?” 003适时冒出来, 挥舞着他的小翅膀暗示着门外:“黎淮安还在你门口呢。” 等着你回心转意。 啪嗒一声灯熄了, 003:“嗯?” “早睡早起, 明天早上有戏。” 小少爷有钱有闲不用上班,他还指望着养家糊口,哪怕就糊自己一口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灯还没彻底关上呢, 就接到了程易舟的电话, 那边的人显得很有些暴躁,劝了半天黎淮安劝不回头,只能憋着火气给楚倦打电话。 “他在你门口呢,你出来跟他说清楚。” 程易舟到底还是楚倦名义上的老板, 他嗯了一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黎淮安果然还蹲在门口, 双手抱着膝盖看着很有些狼狈,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哭红了, 看见他灰沉沉的眼底才慢慢有了一点光。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他的声音沙哑着,却有一点破涕为笑的样子。 他蹲了快三个小时,腿都蹲麻了,想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下意识的想撒娇让楚倦扶他,但看着楚倦没动他也只能咬着牙自己扶住墙壁,磨磨蹭蹭的站起来。 “外面好冷啊......” 他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大,只有一双眼,悄悄的往房间里瞟,那意思不言而喻。 楚倦一只手臂挡在门口,他四肢修长,这么一挡就杜绝了黎淮安往里跑的可能。 “我刚刚还没有说清楚吗?”他浓烈的眉皱着。 “说,说清楚什么?”黎淮安突然觉得有点不妙,立刻就想打断他,“我们以后再说,等一会儿再说吧,先进去好不好?” “不好。” “黎淮安,你要我说的多清楚,你才能不自欺欺人?” “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钱,现在周榛言回来了,钱我也拿到手了,我们各自两清,再无瓜葛。” 黎淮安觉得他的声音比山里的风还要冷,凉飕飕的一直吹到了心脏,冻的连脸色都是惨白的。 “你撒谎,我不信。” 他摇着头,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不住了就用手背狠狠的擦过去,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我脾气那么差,连程易舟有时候都受不了我,只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钱不可能做到的......” 他还想说什么,楚倦已经接过了他的话头:“原来你还知道你自己脾气差?” “就是因为你脾气差,所以我受不了了,不想再忍受你无缘无故的脾气,喜怒无常的性格,动不动就发火的任性。”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自己喜欢的人一桩桩一件件的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黎淮安像被人甩了耳光在脸上,脸颊火辣辣的烧起来。 “那你为什么还忍受我五年?”他拼命想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点,可那是整整五年的时光,他不相信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仅仅只是金钱。 楚倦给出了答案:“因为价格给的够高。” 只是因为价格够高,所以才能忍受你的一切不好,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包容,只是因为钱而已。 如果放在以前收到这种回答,黎淮安应该会给他一巴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娇纵任性,离谱,却有自己的尊严,他想走的,然而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在那刹那间,他感觉到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碎裂。 楚倦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要关上门,黎淮安却在这个时候死死地拉住了门把手。 “多少钱?” 他像是被钉在原地,声音嘶哑的可怕,根本忍不住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简直像要把自己的自尊扔在地上踩。 “我.....加价,多少钱?你出个价格。” 面前的人很久没有出声,周围静的像是在演一出默剧。 黎淮安等不到他开口,着急的伸手擦擦眼睛,努力弯出一个笑来:“不管多少钱,我都能给,你就算是喜欢我的钱,也算是喜欢我吧?” 可他笑得那么难看,哭肿的眼睛里全是泪水簌簌往下掉,再也看不见曾经半分的任性笑意。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在某一瞬间里,黎淮安几乎以为他会心软,但是没有。 很久以后才听见楚倦的声音,清冷中带着绝情:“不需要了。” “为什么不需要?我还能捧你......” “因为我已经厌倦了。” 厌倦了和你在一起,厌倦了忍受你无休无止的脾气,哪怕给再多的钱也不再愿意。 那扇门在黎淮安面前彻底关闭,很久之后他再一次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发出伤心至极的啜泣声。 程易舟躲在暗处抽烟,这一层都已经被他给清空了,倒是不用担心有谁会过来看见黎淮安的笑话,但看着发小这样子他心里也怪难受的。 虽然觉得楚倦说清楚是好事儿,但是这也太伤人了点。 他琢磨了一会儿给周榛言发了一个消息,从远处拍了一张黎淮安蹲那儿哭的照片,也没多说,周榛言应该会懂他的意思。 周榛言收到照片立即订了机票预定好了行程,等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很久。 在他的记忆里,黎淮安好像还是第一次为一个人这样失态,他哭的那样伤心就好像今生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当初他走的时候黎淮安是不是也这样伤心? 然而错过的已不能再回头,他已经无从知晓曾经是何种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助理发过来的消息里翻出来一张照片,是个妆容精致的男明星,旁边坐着的就是楚倦,照片虽然是随手抓拍的却依然无法掩盖楚倦的容貌。 他脸上没有涂脂抹粉,简单弄了一下发型,五官已经惊为天人,旁边的小明星用一种暗含嫉恨的目光看着他,恶意这样赤/裸而不懂掩饰。 周榛言终于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宋焉池。 楚倦的老对家。 他自己对楚倦下手显得没肚量,不若找个人替他下手来的安稳。 车已经开到了楼下他关上手机,心想那个替身这样绝情其实也很好,临走又从衣柜里找了一条围巾,听说山里的气温低,淮安也许能用上。 楚倦第二天清晨出门的时候,黎淮安还蹲在他门口,这一层楼已经被清空了,陈东不敢擅自上来,躲在电梯口着急的看着楚倦。 黎淮安应该是在他门口蹲了一夜,酒店走廊的窗户没关,呼啸的山风从另一侧吹来,像是从身体皮肤凉到了心底。 他扯了一下楚倦的袖子,那时候因为哭了太久而红肿的快要睁不开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楚倦,问他:“真的只是因为钱吗?” 楚倦没有理会他,将自己的袖子中他手中取出,将他远远甩在身后,电梯关闭的那一瞬间他抬头看去,黎淮安依然蹲在那里,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陈东忐忑不安:“楚哥,这真的没事儿吗?” 大秋天的这么冷,把金主关在门外关一夜,这真的好吗?真的不会被老板轰炸吗? 楚倦低头整理了一下被黎淮安拉扯褶皱的袖子,声音淡淡:“没事。” 这部电影是张导和导演的心血之作,为此他们做了十二分的准备,为了让楚倦能够更好的融入角色当中,这部剧并没有按照以前的方式打乱了拍,而是真的完完整整按照剧中的时间线开始。 楚倦的定妆照早两天就已经放出去了,少年白衣的侠客,眉目张扬又冷峻,拿着刀坐在山石上的样子,当真就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郎。 张导宛如僵尸号一般的微博号甚至破天荒的上去发了个微博。 “我心中的陆灵均@楚倦。” 配图就是那张定妆照。 张导在国内导演里能排上前五,这个微博一发出来就引起了轰动,楚倦虽然是小流量,但毕竟没有大曝光,那张定妆照又实在惊艳,一时间无数人好奇到底是谁吃到了张导的大饼。 “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不太熟,再看一眼,这真的不是我粉的小糊豆吗?” “真的真的真的是小楚吗?快来个人掐我一下,不是做梦吧?” 粉丝对他能接到这种程度的电影感到不可置信,被掐过后才敢嗷嗷感叹蒸煮太争气了,然后在微博大肆抽奖接好运。 张导这种级别的电影,接到就是飞升,万一大爆那就是影帝预定,就算是没起飞也是够上了电影圈的人脉,前途不可限量。 粉丝感动的热泪盈眶。 “这哪里是飞升啊,这简直就是直接成仙了。” “我楚真的争气啊啊啊!!” 也有不少路人被楚倦的定妆照一眼吸粉,正当楚倦粉丝快乐的像路人安利神仙爱豆的同时,冷不丁就有一群人闯出来扫兴。 “选秀出道内定第一,一出道就能演这种国民导演级别的电影,这背景啧啧啧,不敢酸,不敢说。” 好心情被打扰,楚倦粉丝也不甘示弱:“什么内定第一?自己家哥哥打不过我们楚楚又搁这造谣呢,是吧?” “呵呵,不过我们楚楚现在可是接了张导的电影,不像某些五短的身材的人,可能这辈子都够不上大银幕的边了吧?” “是呀,好久没听见宋五短的消息了,年纪轻轻的可别直接糊退圈了。” “张导虽然是大导,但是也不是部部飞升吧,不是还要看编剧和投资方?呵呵,我看这部电影就是挂名吧,一股子穷酸电影味儿。” “能找上楚倦就能看出来这电影不怎么样,真好电影轮得上他?挂着张导名字的三流网络电影,到时候别不是电影院一日游丢人现眼吧。” 双方粉丝唇枪舌战,打的不亦乐乎,打到最后过了一个小时《快意刀》剧组官宣了男二。 男二谢景之@宋焉池。 两方粉丝:“.......” 第159章 金主和小明星 张导最近心情很不好, 觉得那个花大价钱请过来大师是个江湖骗子。 他最近可谓是诸事不利,投资方硬塞个主角来就算了,想着程家对他有知遇之恩, 他就忍了, 还好捎过来的是楚倦,完美契合他心中的陆灵均, 也算是因祸得福。 但后头又塞过来的那个,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涂脂抹粉的定妆照放桌上他都嫌刺眼, 画那么浓的妆都遮挡不住五官的瑕疵, 这要画淡妆搁大荧幕上,这不是赶客吗? 张导唉声叹气, 恨不得一口气把宋焉池吹出剧组去才好。 “行了行了,我把谢景之的戏份删掉不就成了。”编剧老宋跟他合作多年,看不得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 “人家上头有人,别成天摆出个臭脸。” 张导:“......” 他在电影这圈子里也算是呼风唤雨,有背景的他见的多了,不乐意就不让演,我管你是谁?奈何送宋焉池过来的这人家里头刚好有管电影审核的。 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忍。 但他一看宋焉池那扮相,他就觉得脸都绿了。 楚倦饰演的陆灵均与谢景之是年少挚友,俱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洒脱肆意,一个板正不阿,是最惺惺相惜又相互扶持的少年。 ——但宋焉池矮楚倦整整一截。 身高有时候不是个事,比如选秀采访只看上半身的时候, 身高有时候又很是个事儿,比如电影全景还是个武侠片的时候。 总不能两个人打架,永远只看上半身吧?腿法呢?身法呢?全景调度光影变换呢? 而且因为偶像定位宋焉池瘦的就是一把骨头架子,上镜是好看,武侠片却缺点意味,身形也撑不起来谢景之人设的板正刚硬,让他去增肌,他还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怕身材走形。 张导这个气呀,总之想好好拍个片子,他就是不能成形。 副导演和他一起想法子,两个人同框的时候就让宋焉池坐在假山上,楚倦抱剑靠在竹林边,风声萧瑟,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儿感觉。 但现在有了新的难题,宋焉池他是真的绣花架子一个,花拳绣腿毫无武打功底。 张导他忍他忍,他忍无可忍,他想咆哮着把人一巴掌拍出去。 最后险险被编剧拦住:“千里之行只差最后一步,当个忍者神龟吧你。” 张导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结果他找来了一个少林出身的练家子当武替。 在毁灭吧,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和最后一步了我还能忍一下的纠结之后,张导决定当自己眼瞎了没看见。 《快意刀》总算在这种磕磕绊绊之下开拍了,宋焉池到剧组后倒是没怎么作妖,虽然自身能力不行,但该听话听话,态度倒是不错。 看在他头顶有人的面子上,张导和老宋他们也没多为难他,只是删减了不少谢景之的戏份,把他从原本男二的戏份降到了男四的程度。 对于这种程度的删改,宋焉池依然显得很好脾气,不吱声,不告状,倒让不少人对他改观不少。 十二月初,影视城今年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降落在这座仿古之城,天地骤然寂静,巍峨远山云雾缭绕。 《快意刀》拍摄刚刚一个月,张导喜欢磨戏,拍的片子慢而精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片子的进度仍在少年时期,一场大雪却不期而至。 剧本里有一幕十分重要的戏是十年后陆灵均与谢景之再相见,刚好是这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昔日少年们再分隔。 天然之景跟布景当然是不同的,张导几乎要仰天长啸天助我也,急急忙忙找了楚倦和宋焉池问能不能行。 二人当然并无异议,为了就这场雪,剧组匆匆忙忙赶快开机。 昔年惺惺相惜携手共进的少年郎们这些年已经各有际遇。 肆意洒脱一心只有剑道的陆灵均彼时已经快要统御武林,只差最后一步便要成为武林盟主,而谢景之因为性格太过刚正不阿为人陷害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塞外。 这是他们分离的第十年,谢景之不顾危险从外域赶来坚持只为与陆灵均一见。 却并不是为了来恭贺陆灵均或是单纯的来与故友一叙。 年过而立之年的陆灵均看不出来年纪,岁月只在侠客的脸上留下了少许的痕迹,他身披黑色大氅,容颜若山崖之上皑皑白雪,目似九天之顶幽幽辰星。 袅袅的茶香从他手中溢散,飘往身后远山淡雪。 对面的侠客一身落拓,衣衫褴褛,长发来不及梳理,唯有一把残破的长刀横在桌上。 “灵均,你当真不肯回头?” 汝窑的茶杯被放在剑的一旁,落下轻微的一声响,陆灵均看着那茶半晌,直到那升腾的热气散尽。 落拓的侠客听不见他的回话已经站起身来,长刀铮然出鞘,映着灼灼天光,杀意如风雪席卷而至。 陆灵均轻笑了一下,像是费解似的抬头望向谢景之。 “风荀庄杀你害你,你不寻他报仇,远走塞外避世而居,我在他剑下以我暗信救你护你,你却要来杀我?” 落拓侠客闻言一顿,然而长刀出鞘声,依旧未断,“你的暗信出自何处?你可有话说?” 他的暗信当然是出自江湖中所说的魔教,是了,这遍地仁义道德却不愿为他父母家人伸张正义的正道阻他拦他,他无法,只得自己寻找那个真相。 而今他马上就要为正道魁首,谢景之竟是无法见他一个和魔教有瓜葛之人统领正道,所以为天下计而来杀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十年何其漫长,又何处话凄凉。 再是生死交付的至交,到了这一刻也只能以命相搏。 陆灵均的剑已出鞘,他的剑依然如十年前一般若长秋之水,肆意洒脱,凝然巍峨,不见丝毫凡尘之气。 大雪纷飞,二人就要在这里分出个你死我活。 本来在这里张导就应该站起来喊咔了,让替身上,宋焉池那个绣花架子可当不得事。 可这一刻的气氛来的太肃然苍凉,犹如当真身临其境,他心中的陆灵均与谢景之好似正相对而坐,一决生死,张导的反应也就慢了一刻。 下一刻刀光剑影出窍,而后便是漫天红雨。 鲜血如瀑一般随同着纷纷大雪落在地上,溅落在假山巨石,花草树木,茶杯新瓷之上,摄影机还没关在旁边盯着的工作人员就恨不得把这一幕截屏下来。 实在是苍凉的近乎完美的画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东,他几乎是尖叫了一声就扑了上去,完全来不及管自己入了镜。 而后所有人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发现不对。 那把刀竟然不是假刀,是真刀真刃,是真的划破了陆灵均那张堪称完美的面皮。 ——也就是划破了楚倦的脸。 整个现场混乱成一片,张导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跌跌撞撞的就往场里跑,拍摄事故发生过不少,张导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 那张脸,就像是他心目中的陆灵均被毁了容一般。 鲜血溅落在雪地上,被无数的脚印踩踏过去,长刀也已经掉落在地,依然还站在场中的只有宋焉池,他茫茫然睁大了双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眼底那一丝闪烁极快的笑意还是被楚倦敏锐捕捉到了。 《快意刀》剧组出事的是在网上的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知道是群众演员还是工作人员,在网上发了模棱两可的图说《快意刀》剧组出事了。 放出来的图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地上是踩踏的血迹,见了血就不是小事。 张导的戏除了两个小年轻外,连配角请的都是圈里一线的大咖,粉丝立刻暴/动,在剧组的微博下面留言并怒骂,是怎么做安全措施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是谁出了事? 这时候就有在场的人出来说了,说亲眼看见的是有人伤了脸。 这一下粉丝更是寝食难安了。 说得简单通俗一点演员吃什么饭?吃的是演技饭吗?是脸的饭啊,谁初入观众视角的时候凭借的是演技啊,不就是那张脸吗? 圈里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脸在江山在,毁容,那简直是任何明星一辈子的噩梦。 后来又传出消息,说是两个年轻小明星中的一个。 这下有一半的粉丝放心了,剩下的就是宋焉池和楚倦的粉丝,双方纷纷在心里祈祷别是自家蒸煮,千万是对家,千万是对家。 距离事故发生七个小时之后的凌晨,张导在微博上线,亲自发布道歉,艾特的是楚倦,言明是工作人员疏忽,误把真刀弄错,导致出现事故,楚倦左脸毁容。 微博寂静了那么一刹那,然后是疯狂的消息轰炸,点赞,评论,私信,在刹那间几乎要把张导的微博彻底淹没。 “怎么会是楚楚?” “楚楚人那么好,为什么会是他?” “道具不是会提前检查吗?怎么会出这种差错?” “剧组就想这么糊弄过去吗?!” 楚倦的粉丝根本不能接受,在短暂情绪失控知道质问于事无补后,开始冲向工作室询问楚倦的伤势到底怎样。 没有人回答他们,工作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与此同时,“楚倦受伤”“楚倦毁容”“《快意刀》剧组事故”等多个词条一跃涌上高位热搜。 紧随其后的就是“陆灵均人选。” 楚倦已经毁容,一个毁容的小明星接下来肯定不能再继续参演,也就是说张导的大饼主角位置空悬出来了。 娱乐圈就是如此残酷又现实,根本没人留给你伤心的时间,无形的手就已经开始蚕食他的资源。 第160章 金主和小明星 陈东推开门的时候正是傍晚, 医院里的病房打开了一扇窗,昏黄的光晕静静在这间病房里流淌,楚倦便坐在那光与影的中间。 半张脸隐没于黑暗, 半张脸展现于光明。 那是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哪怕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依然够得上艳压两个字, 却不是那种涂脂抹粉的精致, 是另一种冷峻孤傲的俊美,轮廓立体而深邃, 无论闪光灯从任何角度聚集都能抓拍到完美的镜头。 而那张脸从今天开始就不复存在了。 犹如完美的瓷器, 一旦有了裂痕, 哪怕精心修复也不可能完全会到从前。 想到这里陈东难掩的心情低落,静悄悄的走过去,看见楚倦拿着手机在看评论不由得眼皮一跳。 “楚哥别太担心了, 剩下的事有公司处理了, 医生也说了伤口不长, 现在技术这么好肯定能祛除疤痕的,网上的都是胡说八道,你别在意。” 不知道是狗仔还是路人, 钻了空子老远抓拍了一张照片, 糊的跟上世纪老照片似的,依稀能看见楚倦脸上的纱布,拍完急匆匆发在网上。 粉丝担心怒斥爆料的狗东西没有心, 但那张照片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了去。 跟他早有结怨的粉圈对家纷纷下场, 尤其是宋焉池粉更是猖狂。 “谁一个月前还在炫耀吃下好饼啊,有些人就是没这个运道啊,天降大饼都接不住的fw。” “唯一能看的脸都没了迟早被金主扔了吧,早就说了, 人不行路不平。” “都说所谓相由心生,谁丑谁知道。” 楚倦粉丝一开始只是在忍,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楚倦添麻烦,后来被挑衅的实在受不了直接一股脑的把路透图甩过去,宋焉池的五短身材被身形颀长的楚倦衬的越发矮小。 “谁家侏儒粉又出来作孽了?劝你们给自家蒸煮多积点德吧,建议某身高五尺跳起来都打不到帅哥肩膀的侏儒不要过来碰瓷真帅哥。” 也有真理智粉难以理解:“真不知道你们家在跳什么,《快意刀》你们家没参演吗?现在耽误进度要推翻重拍,剧组所有人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你家蒸煮难道能置身事外?” 宋焉池某年轻大粉得意忘形,啪啪啪敲字:“呵呵,不劳某个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大荧幕的毁容人士操心,我家匙子已经内定陆灵均人选了哈。” 这条评论发出来没多久便被另外的大粉要求删除,然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楚倦粉圈彻底震动。 蒸煮毁容,大饼旁落,甚至要落在结仇最深的对家手里,哪个粉圈能坐得住就怪了。 两边撕起来完全不积德,肆意嘲讽楚倦是毁容了的丑八怪,那些言论他看了都尚且忍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 “那些嘴脏的我今天已经联系公司该告告了,告几个猖狂的剩下的就老实了。”陈东搓了搓冻的几近僵直的手指,把鸡汤从盒子里拿出来,“楚哥,先吃点东西吧?” 楚倦脸上的划伤在左侧脸颊,然而大雪之中摔倒之时还摔伤了腿脚,暂时在医院观察两天。 鸡汤炖的软烂入味,像是很仔细的照顾了他的喜好,微辣不重油,他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陈东眼神捉摸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咳嗽了一声。 “楚哥,那个,黎少过来了,在门口了,他让我问你一句想不想见他?” 他其实很期待楚哥能够见一面黎淮安,现在楚倦已经是四面楚歌,毁容以后原本璀璨星途也要大打折扣,黎小少爷背景深不可测就,发小还是公司老板,一句话下来就能少多少麻烦事。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病人并不多,楚倦往外看了一眼,依稀能看见一个单薄瘦削的背影在窗边一闪而逝。 陈东眼底的期望并没有点燃楚倦,他只是沉默了一瞬,静静道:“不见。” 陈东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哦了一声,不敢再劝。 他慢慢踱步走出去,黎淮安果然还在门口等着,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长风衣,瘦长的身形被夕阳拉的孤孑萧索,原本圆润到有些稚气的脸颊好像在短短一个月里就瘦出了骨骼立体的轮廓。 见陈东出来眼睛亮了一瞬,而后看见他的神色又顷刻间黯然下来,虽然心知肚明不可能却还是再问了一句。 “他不肯见我?” 陈东摇摇头,本来想昧着良心劝一下的,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楚哥不会希望自己给他撒谎的。 他踌躇两步还是停下来了。 “黎少,我进去的时候看见楚哥在看手机,网上不知道谁放了楚哥的照片出去,那些人骂的难听,我怕楚哥心情不好,你能不能......” 能不能帮帮忙把那些照片压一压? 他忐忑着怕黎淮安会直接拒绝,因为黎淮安本身就那个性格,他跟在楚倦身边这两年都摸清楚了,黎小少爷被拒绝是会大发雷霆的,别说帮忙了,不跟上去踩一脚出去都是大发慈悲。 但这回一向乖戾任性的小少爷只是在听见明确拒绝的时候挑起嘴角仿佛自嘲的笑了一下,听见他这话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会让人去处理这件事的。” 陈东这才松了口气,黎淮安虽然脾气坏但说话算话,楚倦的脸造成了一系列问题还要解决他没法一直守在医院,这下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的就走了。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的楚倦一个人,这偌大的世界他无亲无故,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窗外的大雪在此刻依然未停,纷纷扬扬的从紧闭的玻璃窗前飘过,楚倦隔着透明的一扇玻璃看雪,黎淮安隔着无声的屏障在窗外看他。 也许是今年冬天太冷了,看久了鼻子容易发酸。 从接到他出事的消息定最快的航班过来,却犹嫌不够快,航班晚点以后直接在大雪天开车过来,独自在泥泞的雪地里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一直到此刻抵达他身边,却被拒之门外。 只能透过玻璃描摹那个人的眉眼,大雪天气,玻璃窗冰的连他的手指都失去温度,他靠在那里,心里像是轰然下了一场大雪。 这一个月里他在试着走出去,那天回去以后程易舟一肚子火,回去直接把他推搡着扔在了别墅里,拎着他衣领差点打了他。 然后问他,“黎淮安,你到底想闹什么?没个男人就不活了是吧?” “搁人家门口蹲一晚上,人家正眼看过你一眼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至少别把脸凑上去给人打?” 他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楚倦对他说,他只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而现在他厌恶他,厌恶到拿钱都不想演下去。 他不是没有自尊,不是没有尊严,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整整一个月没再看楚倦的任何消息,他看书出去泡吧,出门唱歌,他身份摆在那儿,想出去玩儿一溜的公子哥陪着他一个月都不带重花样的。 可是夜里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出去喝酒,喝到胃疼到吐,喝疯了以后脑子不清醒打电话给楚倦,第一天自己打开手机录音都觉得可怕。 他在电话里跟个傻子一样哭,哭到声音都哑了。 “楚倦我喜欢你啊,我想你,你过来接我回家好不好?我好想好想你啊,想到全身都疼,胃也疼,心也疼,哪里都疼,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真的好难受,我以后肯定对你很好很好,再也不对你乱发脾气了,我今天跟阿姨学着做煲汤了,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好不好?我以后,以后每天都接你夜戏回家,每天给你煲汤,我一定不任性了,好不好?” 颠三倒四没头没尾,说到最后只知道喊他的名字,真特么没脸没皮啊。 睡醒之后把手机砸了,恨不得把自己也砸了,把莫名其妙疼的难受的胸腔全砸干净。 根本没用,因为楚倦把他直接拉黑了。 没有楚倦的时间里再痛苦也不是不能忍受,他毕竟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不要某个东西就活不了,他都以为自己能和平的忍受着痛苦度过这段时间了。 直到看见楚倦受伤的消息。 在那一刻过去一个月的努力顷刻间就化无乌有,他满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过来见他。 要过来见他。 然后他就来了,一天一夜没合眼,过来的时候大雪及膝,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楚倦的病床外,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在此刻平息下来,像是终于找到归处。 夜深。 风雪依然飘忽不休,呼啸的寒风吹过寂静山岭,病房的门被轻声推开,房间里并没有开灯,黑暗笼罩着一切,四野平静无声。 那个人走的很慢,很久以后一只带着冰冷温度的手指落在了楚倦被纱布包裹住的那张脸,微微颤抖着,他的手那样冷那样冰,然后大滴大滴的温热的液体就落在了病床上。 黑夜绵长而寂静,然而再漫长的平静都结束的那一刻,病床上那双幽邃的眼睛睁开,声音冷静的像窗外树下皑皑大雪。 他说:“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黎淮安心里的那场大雪也在顷刻间轰然而落。 —— 不远处的某处餐厅里宋焉池与周榛言相对而作,彬彬有礼的青年亲手打开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槟:“合作愉快,提前恭喜宋先生获得心仪的角色。” 对面的宋焉池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这一个月来受的罪都不值一提,谢景之的戏份删减关他什么事呢?毕竟他是要演陆灵均的人。 “还要多谢周少帮忙。”宋焉池给周榛言敬了一杯酒,宴至一半气氛正好,宋焉池正准备问些什么,突然见周榛言抬手示意,而后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 接起电话时面上仍然带着温润如玉的微笑。 “张导?” 宋焉池的一颗心莫名激动起来,又想这不过囊中之物才勉强静坐,保持住姿态。 但很快周榛言脸上那温和的神色就渐渐褪去。 不多时手机放下,周榛言面上如沐春风的微笑已经变成无端蔓延的冷漠,寒气几乎在整个包厢里蔓延。 宋焉池突然感觉不妙,下意识的问:“周少,怎么了?” 周榛言冷笑了一声,眼眸锋利如刀,面容十足难看:“张高桁那个老顽固,竟然要让一个毁容的人继续参演。” 那个废物到底有什么魅力,淮安年纪轻被骗也就罢了,竟让被他捏住命脉的张高桁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他的意思。 第161章 金主和小明星 庆祝的心情已经完全没了, 周榛言站起身来,垂眸问道:“宋先生放心,剩下的事我会再处理, 刚刚有什么问题要问?” 他脸上失控的表情到底只是转瞬间,宋焉池下意识顺应他的话:“只是想问为什么非要划伤他的脸......” 要毁掉一个小明星的方式很多,真真假假的黑料来一套或者卡一下他的剧对周榛言来说都不是问题, 为什么当初着重要求必须毁容。 周榛言微微一愣, 嘴角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只是笑容无端带着冷意:“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像我。” 楚倦能够进入黎淮安的眼里,是因为像他,也许更像十八岁的他, 所以黎淮安总是心软。 然而赝品总归只是赝品, 那张脸没了, 他还有什么能够依仗的呢?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宋焉池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 周榛言自然也不必对他解释。 外间大雪纷飞, 他将手机贴在耳边, 声音温柔:“怎么了?安安?” “请我吃饭吗?好, 我会过去的。” 他们两个人约高中时时常聚餐的店铺里, 旁边就是他们曾就读的高中,正是放学的时候, 傍晚夕阳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来, 路面上仍有积雪,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嬉戏打闹走走停停,很快夕阳就被落在身后。 “怎么?约在这里,安安想念以前上学了?”周榛言走过来的时候很自然的摸了摸黎淮安的头。 桌面上放了两碗他们上学时最喜欢喝的红豆莲子粥,黎淮安的胃不好学校旁边的很多东西吃了都会不舒服, 只有这家的东西合他的喜好。 程易舟那时候最不喜欢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永远都要抗议,可那时候是周榛言做主,周榛言永远都偏向他。 “怎么皱着眉头,谁惹我们安安不高兴了?”周榛言把外衣放在椅子上,他里面穿了一件驼色的毛衣,特意打理过的头发显得年轻而英俊,颇有几分高中时的风采。 “榛言哥,我们去学校里走走吧。” 他的声音并没有平时见到周榛言的亲切和热烈,周榛言隐约发觉不对,却只是温柔的笑一笑:“好啊,走吧。” 他们学校管理严格,保安将他们拦在门外,周榛言不知给谁打了一个电话,保安听后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学校这两年有过翻修,然而大体还是从前的样子,规整平齐的校园楼,图书馆前的人工湖加种了许多柳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只剩下枯黄的长叶,随着寒风轻柔飘荡。 周榛言在校门口买了一杯热奶茶,塞进了黎淮安的手里。 那杯奶茶那样烫,烫的黎淮安眼底都酸涩起来。 “榛言哥,你讨厌我吗?” 周榛言稍微愣了,笑了:“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讨厌安安呢?” 黎淮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在那滚烫的奶茶上游移着,然后摇了摇头。 “不,至少曾经你是讨厌我的。那次绑架以后,我有一段时间是失去了记忆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做过什么,后来听人他们说我拿着刀捅过人,榛言哥,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很吓人?” 他说的是刚从绑匪手里被解救出来的那一段时间,他精神彻底崩溃,严重到甚至认不清自己的父母亲人,离家为他配备了一系列的医生,然而甚至没有人可以靠近他。 因为他被绑架的时候也有同龄的孩子被关在一起,他只肯稍微相信同年龄的少年,黎家需要一个同年龄段甚至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来照顾黎淮安。 周榛言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哪怕黎淮安像个疯子一样会半夜哭闹,会拿着刀神神叨叨的站在门后,会大半夜的敲他的门,说他害怕,周榛言都只能站在他身边。 为了周家前程辉煌,为了他的父亲官运亨通,哪怕他当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真的会有人真心喜欢一个疯子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周榛言都觉得那个少年烦的要死,最烦的时候,甚至恨不得那个少年直接自/杀,好让这一切结束。 “十四岁的那一年,我逃课过去看过你。” 周榛言比他大几岁,在同校的高中部念书,他偷偷过去找他,却没有在教室里找到周榛言,原来那样温文尔雅,读书优异的少年也会逃课,他顺着同学的指点走上楼顶,看见周榛言和一群同岁的少年们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抽烟。 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痞气,少年靠在生锈的栏杆上,手指夹烟的动作娴熟,旁边的人问他:“怎么今天有时间上来抽烟?不陪着那个疯子了?” 那个他心中最温柔的少年用不耐烦的语气哼笑了一声:“那个疯子今天犯病没来学校,放学完了还得去找他。” “他最好一年四季都犯病,好别来缠着我。” 往事深沉悠远,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说出口。 那时的他太害怕了,被绑架的噩梦时时刻刻侵扰着他,周榛言是他唯一的救赎,虽然这个救赎并不是真的。 这个故事并不漫长,听完时周榛言的脸色已经僵硬下来,但他并没有斟酌太久。 “对不起,安安,我那时候确实很混蛋,但就算是当初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应该拿那么一个替身来气我。” 他想把这个话题顺势转移过去,然而黎淮安只是顺势摇了摇头。 “我不怪你。” 周榛言这才像是劫后余生,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黎淮安已经再次出声。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也许并没有人会真的爱这样的我,性格娇纵任性,脾气又差,还有精神病,那时候你想离开,就算我很难过,我也放手了。” “可是后来我遇见了楚倦,我以为他不会忍受我太久的,就像你忍受了两年以后受不了跨越了大半个地球离开我,我一直在等着他受不了。” 其实早有预感的,没有人会在他身边停留太久。 “可他不一样,他在我身边待了整整五年,太久了,久到我以为那会是一辈子。” “所以习惯了任性,习惯了被他包容,习惯了他所有的好,但其实一切都不是应该的,一切都应该被回报。” 酸涩的眼眶里,隐约有泪水凝聚,但他没有哭。 “榛言哥,就像你获得的回报是周家青云直上,他也应该获得回报的,我很感谢你曾经在我最脆弱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哪怕并非源自于真心,可我对于你,可能只是年少时模糊的喜欢。” “喜欢你像哥哥一样的稳妥和包容,喜欢你无条件偏向我的选择,但你的喜欢是有条件的,你的条件向黎家交换庇护,我不欠你了。可也许仅仅只是喜欢,所以我从未想过为你改变。” 也许是今晚的风太冷,周榛言的心像是一寸一寸冰冷下去,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下来,猝不及防的问:“那楚倦呢?” “他不一样,我会为他改。” 改掉所有坏的毛病,改掉所有理所应当。 黎淮安的眼眶发红,神色却是这些年难得的平静冷漠,他的目光那样冷,冷的让周榛言感到一阵心悸,甚至有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很平静的说,“周榛言,你不应该伤他的。” 这是第一次黎淮安没有叫他哥,也是第一次黎淮安用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同他说话,不知为什么一股无言的愤怒席卷而来。 “那你能做什么呢?黎淮安?被黎家保护的小少爷?”他冰冷的手指触摸上黎淮安的脸颊,眼神森冷,却有勉强绽出一丝笑意。 “乖乖的和我在一起,做两家联系的一个纽带,难道不好吗?”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声音却慢慢渗出一丝沙哑:“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改。” 在那样漫长的时光里,他曾经以为他对黎淮安只有厌恶和愤怒,可在巴黎的整整五年他不止一次的反复想起黎淮安。 他没有做好面对一个神经病同性恋以及炽热爱情的准备,于是离开,等他准备好时黎淮安已经走了,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不动,他只是一直没有明白。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能为楚倦改变,就不能为我而改变吗?到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截然不同。 这里冬天的校园太冷,寒风把一层一层温柔的面具都揭下来,过去风化为沙砾,露出的真面目显得这样狰狞而恐怖,再没有一丝温情。 黎淮安摇了摇头:“不好。” 这就是他的回答,周榛言的心就在这一刻,慢慢的冰冷下去。 张导忙的焦头烂额,来自周家的压力像是逼宫,硬逼着他要换人,可是比起让自己的作品换上一个不合适的主角,他宁愿让这部电影胎死腹中。 然而就在他面临着巨大压力的时候,来自黎家的电话打通了他的手机。 对方并没有多的言语,只是告诉他,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拍完这部电影。 也就是重新启用楚倦作为主角,这对于张导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他几乎在立刻就想起了曾经那场饭局的闹剧。 他立即给楚倦告知了这一消息,并委婉的告诉他解决压力的人姓黎。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彼时楚倦身上的擦伤好的差不多已经出院,脸上倒是仍然贴着纱布,他闻言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几乎没有多久门口就响起来敲门声。 打开门的那一刻,寒风跟随着扑进房门,黎淮安站在他的门口,很努力的扬起下巴也对他笑了一下。 “我来看你了。” 第162章 金主和小明星 这段时间门黎淮安瘦了很多, 原先被楚倦娇纵出来的一点肉都已经在这段时间门里掉了下去,眼里的嚣张气焰更是熄了个干净。 来之前大概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哭过了,眼眶带着点红,站在那里也局促, 好像是蹲太久了刚站起来, 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他住院那段时间门黎淮安天天过来看他, 却没得他同意只是在门口待着, 陈东对他的事业着急上火,一有时间门就凑上去套近乎。 楚倦在里面听003开挂口述, 也只是平静的划过手机。 黎淮安确实施加了压力, 程易舟这些天总算没一直装死, 雷厉风行的告了十几个造谣的营销号和嘴脏网友,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剧组受害者, 一时之间门对他的舆论总算是平息下去了。 黎淮安在里面出了很大力气,他知道。 但他并没有让黎淮安进来的打算。 他的目光只是平静的落在黎淮安身上, 黎淮安就受不了的想哭, 他踌躇了片刻, 过去拉住楚倦的手。 “剧组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 你可以继续回去拍戏,张导的片子也不会被卡,投资和演员方面的事我都会解决,脸上的伤疤也不用担心, 我已经联系了国外最权威的专家,所有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了。” “我都会给你解决的。” 大冬天的也许在外面等的太久, 黎淮安的手指冰凉,然而楚倦却只是稍微退开一步避开与他的接触,伸手撕开了自己脸上的纱布。 几天时间门伤口自然没有好, 那是一道鲜红的伤口,逢了针,让那张本就冷峻的面庞上平添一丝冷意,那丝冷意顺着伤口抵达咽喉,声音也冷。 “我已经不像他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吗?” 他的声音格外平静,过去的五年里,无论开始和结束都是因为他像周榛言,这一道伤横过了他的左脸,哪怕整容修复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不会再像周榛言。 “不是因为你像他,”黎淮安心头哽住,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只猛地一下扑进了楚倦怀里,死死的抱紧他,拼命的摇着头,滚烫的泪水滚落进楚倦脖颈,“不是因为你像他。” “一开始,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这个,可是后来的相处里我分清了,我真的知道你不是他,我只是口不由心,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分得清的......” 热烈的情感却不知道要他如何相信,他快要胡言乱语,话说的急,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楚倦怀抱里,他抱的那样紧,生怕松开一下就会让楚倦离他而去。 “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脸,我根本不在乎 ,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无论你像不像周榛言,无论你的脸好不好看,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对于别别扭扭的黎淮安来说,他已经拉下了所有的脸,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敢来同楚倦说这些。 “我已经和周榛言说清楚了,我以后、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他有瓜葛,他陷害你的事我也帮你出气了,他叔叔的公司已经将他踢出局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你了。” “楚倦,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就那样站在楼道里,说话都快要说不出来,楚倦住的地方是公司给艺人安排的公寓,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侧目望过来,俱是一脸好奇,但出于同行缘故倒是没有人拿出手机拍什么。 楚倦静静听着他剖白,神色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等到他说完才开口:“我知道宋焉池有问题,却没有躲,你知道为什么吗?黎淮安。” 他的声音永远那样冷静,好像刚刚黎淮安的哭诉没有任何让他动容的地方,黎淮安还没有反应过来,楚倦已经伸手将他推开。 “我只是不想再遇见你,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而一开始的瓜葛来自那张脸。 “黎淮安,我们没可能了。” 他比黎淮安高一些,低下头看人时那双漆黑的瞳孔仿佛一如旧时温柔,然而声音冷静却低沉,像永远不会落地的高高在上的风雪。 然后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为了躲开你,甚至不惜伤自己的脸,只是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瓜葛。 他不相信黎淮安会爱他,也不相信一切与这张脸无关。 公司给艺人分配的公寓特意装修加了隔音板,所以隔音倒是不错,外间门风雪的寒意都被抵挡在外。室内开了暖气温暖如春。 因为黎淮安的眼泪沾湿了外套,进来楚倦便把外套脱下来放置在一旁,脸上贴的那一块纱布楚倦也懒得再贴上去,就当是给伤口透透气。 那一道刀伤衬着雪亮的天光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凌冽的美感。 003透明的身躯悄悄飘了出来,疑惑:“宿主怎么知道宋焉池心怀不轨?” “我说过,他演技一直很烂。” 楚倦修长的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喉结轻轻滚动,带着两分漫不经心的冷意:“演技那么烂,还演什么戏。” 003:“......” 003突然福至心灵,凑近了楚倦身边,悄悄开口:“宿主,你好心机啊。” 所以你故意在刚刚那么说就是为了把宋焉池的名字点出来,让黎淮安动手替你报复是吧。 楚倦递给它一个原来你也不是那么蠢的眼神。 003:“别以为你没说出来,我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娱乐圈都是人精,尤其混到张导这个地步眼睛毒的很,说是意外哪儿有那么多意外啊,宋焉池一个需要武替的绣花枕头还敢跟楚倦当场拔剑,说他兴之所至敷衍一下别人也就算了,敷衍他纯属骗傻子。 可他也没办法,宋焉池背后有人,再说也拍了一个月了,再重新换人他也郁闷更不好协调档期。 因为宋焉池那背景,甚至当初剧组澄清都只发了工作人员失误,一句话没敢提宋焉池。 张导郁闷,张导无处可说,张导和老搭档商量把宋焉池戏份都给他删完毛都不剩。 编剧:“......” “你在说什么屁话?你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谢景之是陆灵均人生当中极重要的一个人,少年相识恩怨分明,最后一死一伤,删完线都不完整了。 编剧也愁,末了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迟疑:“要不然解约吧,钱嘛赔就赔点。” 张导:“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钱是大街上捡来的是不是?你知道已经投进去多少钱了?再说,他头上那人卡着咱脖子了。” 话还没说完副导演冲进来了,像是个报喜的喜鹊恨不得大喊两声,进去了气压太低又噤声了,但喜色难掩。 张导一瞪眼:“没事儿别过来烦我。” 副导演:“有事儿有事儿,咱剧组有人爆黑料了。” 张导一剧本差点摔出去:“出这么大的事你高兴个屁?” 那影响的不是全剧组吗?! 副导演:“出事的是宋焉池。” 张导:“......快快快,解约啊索赔啊,你们愣着干嘛呀?” 转悲为喜就是这么一瞬间门,张导这个心啊,终于是稳稳落地。 宋焉池这回塌方塌的几乎是全方位的,先是爆女友又是爆劈腿,再往前那么一追溯,好家伙,原来在选秀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谈了。 当粉丝给他砸锅卖铁打投出钱的时候,他冒着寒风给女友打电话,当粉丝满心欢喜来看他舞台的时候,他没在练舞,而是在滚床单。 女友爆出来以后大粉怒而脱粉,跑前爆大料选秀期间门私联粉丝,指使粉丝撕队友,完了还向大粉集资要钱。 这对于秀粉来说可谓毁灭性的打击,墙倒众人推,这时候一个内部工作人员暗戳戳的爆料他选秀第二是走了公司开的后门,内定下来的,其实他粉根本打不过第三甚至第四,真实数据甚至还要更低。 第三第四甚至没出道的同节目粉丝纷纷闻风而动,键盘噼里啪啦的敲。 “宋五短杀千刀的,我要杀了你这个狗东西,我的颂词——本来他可以出道的,本来他可以的——你这个加塞的作孽狗!” “以前还一直卖惨说楚倦的第一有水分,当初楚倦人气有目共睹,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这个,我能笑一年,妈呀,人家有水分,那你这是海吧?” “私联求富婆的时候但凡没这么装纯,背后劈腿乱交女朋友也不会这么打脸,宋五短,你该啊。” “脚踏几只船,翻车是必然,富婆姐姐长富婆姐姐短,拿想富婆姐姐的钱去pc,宋五短,你真的,让我说什么好啊。” 都塌成这样了,粉丝早跑干净了,剩下没几个也都是靠《快意刀》这口惊天大饼吊着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注定要咽下去。 因为没一会儿冲上浪的张导就亲自发微博了。 说的也不多,就是表示因为宋焉池对剧组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要解约,形象是其一,其二是拍摄时不服从导演的管理,私自动用刀具导致剧组发生事故。 发生什么事故没说,但最近就那么一件事故,有脑子的都知道是什么事。 楚倦粉一开始还想着为蒸煮积德不要落井下石,这声明一出来粉圈立刻愤怒了。 “积什么德啊,我楚楚功德无量,一直被小人陷害,看我来给楚楚扎小人 !” “真是相由心生啊,心脏貌丑还五短,涂再多粉都掩盖不了肾虚和卑鄙。” 《快意刀》剧组这一出来其他和宋焉池合作的纷纷有样学样解除合约,心黑一点的还能倒找宋焉池要赔钱,这一下子宋焉池整个演员生涯就算彻底毁了。 宋焉池暴跳如雷,被逼疯了双眼通红给周榛言打电话:“你TMD的,说好的快意刀主角呢?捧我呢?周榛言,你TM耍我是不是?用完就扔是不是?周榛言?喂——周榛言——” 那边彻底没有了回音,只剩下漫长的盲音占据了耳膜。 宋焉池愤怒又恐惧的弓着腰坐在那儿,喘了几口粗气,猛地从地上捡起手机就要发微博。 “不,不是这样的,都是他们陷害我——” 然而那个曾经他随手发个微博就被喜爱淹没的账号,此刻已经只剩下失望和恼怒的唾骂,而他进去登不进去账号。 “你的账号暂时被公司接管了。”经纪人推开门出去,已经不想再看见他继续发疯,“你最好冷静点。” 因为爆料涉及非法集资和其他法律问题,工作室直接给他号都接管了,他想发疯都没地儿发。 另一边周榛言面色也不能算好看,手机已经挂断了。 那张曾经温柔如面具一般镶嵌在他脸上的神色此刻已经尽数被冷意所覆盖,他两只手交叉在身前,声音倒是带着叹惋的笑意。 “安安,就非要做的这么绝吗?” 第163章 金主和小明星 周榛言很快就没有了能够作壁上观的心情, 黎淮安的报复来的猝不及防,宋焉池被封杀以后针对他的掣肘就接踵而来, 短暂的平静以后带来的是暴风骤雨。 周父青云直上以后有一阵子确实飘了, 花团锦簇让他失去了从前的警觉,竟然妄想在换届之时模糊态度,站位远没有之前清晰。 而黎家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这一次周榛言回来其实不光是他自己后悔,也有周家向黎家示好挽回的意思。 当初他走并不仁义,把黎淮安拉出深渊以后又将他放逐, 黎淮安或许对他本性看不明晰,但黎家一群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假意温柔下的阿谀奉承,但黎淮安喜欢他, 黎家就可以为了黎淮安缄默不言。 他说不清自己对黎淮安是喜欢愧疚更多,还是利用更多。 但黎家也没有对他一个小辈下手的意思,黎家政商两界两开花, 父亲一脉从政, 母亲一脉从商,黎淮安的哥哥已经从政, 按道理来说母亲一脉合该由黎淮安继承。 只是因为当年牵扯绑架的事,这些年黎淮安根本不愿意接触这些,黎家太宠着他,也丝毫没有提过一句。 黎家的意思是小辈间的事小辈自己解决,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黎淮安第一次要求要插手家里的事。 周榛言靠在椅背上, 背后渗透了冷汗,沉默如冬日漫长的雪,他在很久以后突然笑出声来。 黎淮安那天说的是认真的, 楚倦和他不同,他可以为了楚倦接触自己最不愿意接触东西,去参与斗争和尔虞我诈,可以放弃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可以为了楚倦转头对付自己,但他不会为了自己这样做。 同样的,他会为了不让楚倦离开拼尽全力的强大起来,阻止他离开,而五年前面对同样的境况,黎淮安选择了对他放手。 如果,如果五年前黎淮安愿意求他留下,他会不会留下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迷题,连周榛言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 《快意刀》终于还是再次开机了,张导拍戏慢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本来参演的演员也给这部片子留足了档期,现在虽说有点赶但错一下安排基本没事。 谢景之的角色已经换了另一个年轻小生,正经学院派出身,和楚倦差不多高,面容端肃带着一股子学校里的板正,比宋焉池合适多了。 张导直呼再也不用怕镜头拍不到演员的腿了。 宋焉池本身粉丝也就那么多,还多是秀粉,秀粉被背刺的最狠,踩两脚跑了下一个更好,娱乐圈更新迭代太快,新的流量一茬一茬的往外冒,不多时就没什么人记得还有宋焉池这么个人了。 楚倦重新进组那天张导特意给他弄他洒了庙里求来的神水,说是去去晦气,来日星途璀璨扶摇直上。 剧组每耗一天都是钱,楚倦也没修养两天,脸上的伤疤自然来不及恢复,张导和编剧琢磨着给陆灵均加了一场戏,让他脸上添了一道疤。 陆灵均是张导心里的那道月光,能为楚倦做出这个改变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少人讶异张导怎么能这么退让,是不是楚倦后台实在是硬。 毕竟连宋焉池那种后台都没刚过他。 “真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就是我心里的陆灵均,换了谁都不是我心里的陆灵均了。” 陆灵均就是脸上带道伤,那也是独一无二的陆灵均。 再说,因为他这片子害了楚倦那么一张脸他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黎淮安很忙很忙,知道他忙得益于陈东,陈东为了楚倦的前途忧心忡忡,哪怕楚倦不愿意跟黎淮安有牵扯还是经常和黎淮安联系。 黎家什么背景,只要用心捧一捧楚哥,那就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以前楚哥演技不显山不露水,陈东也没觉着怎么着,现在天天看楚哥和一群电影大咖对戏不输半分,陈东就觉着如果楚哥这么好的演技因为没好资源和脸的原因耽搁了实在太过可惜。 黎淮安很忙很忙,陈东有时候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能听见他在对面开会,会等一会儿以后才像走到其他地方和他说话。 他会说一些楚倦最近的事,说到一半那边好像有人过来催促:“黎总......” 陈东隐隐觉得有些尴尬:“黎少,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没事,”听得出来对面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点疲惫,“他最近食欲不是很好吗?” “可能是北方伙食不是太合楚哥胃口吧,感觉最近吃的比较少。” 陈东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这种小事都要跟黎少说,但又莫名觉得黎淮安会想知道。 挂断电话以后他在北方寒冷的天气里搓了搓脸,不远处的楚倦正和张导讨论戏,张导兴致勃勃的比划着招式,编剧捧着保温杯听的津津有味,偶尔插上一两句。 张导要求实景,拍摄中途辗转了大半个国土取景,如今拍的正是陆灵均少时游历天下途经凉州。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放眼望去天地辽阔,好像一生到此为止也能洒脱放下。 那道横亘楚倦脸颊上的伤疤丝毫无损他的容貌,甚至更添一分江湖侠客的肆意凛冽。 北方冬日滴水成冰,张导对戏的要求严苛,即便楚倦基本能一次过,他觉得不够好要调整也得慢慢磨,这一磨天就黑了。 冬天天黑的很早,下了戏大部分被助理盖上厚厚的羽绒服连忙钻进保姆车回酒店窝着,楚倦下了戏把羽绒服披在他身上的是黎淮安。 陈东假装有事跑的远远的,黎淮安不知道在雪地里等了他多久,脸和耳朵都冻的通红,楚倦没有接过他的示好,只掀起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只身走进了车里。 黎淮安没追上来,漫天风雪很快将人影淹没,他就驻足站在那片大雪里,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静静看着楚倦离开。 神色有种平静的悲伤。 当天晚上张导兴高采烈的@了全体,说东家过来探班看大家辛苦特意组了饭局,叫大家过来捧捧场。 五点天黑下大雪拍不了回的酒店,八点的时候来的消息,休整也休整好了,东家组饭局张导开口谁不乐意来就是不给面子。 酒店里暖气开的足不用穿厚实羽绒服,楚倦穿着长风衣过去的时候顶楼开了窗户,气温刚好合适。 楚倦刚走过去张导就招呼着他过去坐一桌,他是主演坐过去没什么错处,一张席面上除了他就是张导编剧,一个影帝一个影后陪坐,上首坐着的是程易舟和黎淮安。 他看了一眼,菜都是典型的南方菜式,而且正好都合他口味。 影帝闻侑是人精,人刚来就笑着开口:“好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家乡菜了,还得谢谢东家,这是专门从南方带厨师过来给大家加餐吧?咱们先敬东家一杯?” 国内酒桌上不喝酒少见,张导也眉开眼笑的就要举杯,这一喝肯定整个剧组都得给黎淮安和程易舟敬一个,陈东在旁边就有点担心,楚哥今天本来就不太舒服。 不想黎淮安先开了口:“我酒精过敏,易舟还要开车,今天就不喝了。” 他们俩开车基本不用自己开,这明显就是个托词,但看座次也知道黎淮安比程易舟说话还更有分量。 今天这马屁算拍马腿上去了,闻侑一瞬间就知道坏了事,刚想说点什么张导就接了话:“拍着戏了喝什么酒?闻侑明天可还有你的戏,都别喝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闻侑立刻顺坡下驴,笑着说自己糊涂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期间黎淮安来了几个电话,他挂断了两次以后继续来就直接皱着眉头把手机关机了,众人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再想攀交情也不敢触人霉头。 程易舟偶尔和张导温侑说几句话,也看得出来心情不怎么好。 黎淮安的目光偶尔落在楚倦脸上,目光滑过那道伤疤,却始终没出声询问。 这一顿饭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吃完了,楚倦懒得攀关系,捡着喜欢的菜吃了半碗以后就喝了口水,他吃完一直没吃东西但拿着筷子的黎淮安也放了下来。 在场人精哪儿有不懂的,立刻都停下了筷子,然后看着黎淮安伸手给楚倦递过去一张湿巾。 “喜欢吗?喜欢我把厨师留这儿跟剧组吧。” 原来东家过来看的人是这位,闻侑和影后对视一眼,觉得自己还是适时装耳聋比较好。 楚倦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纸巾也没接他的话,只是站起来跟张导说了一声转身挪开椅子出门。 自始至终就跟没看见黎淮安这个人一样。 众人:“......” 他们这一桌隔剧组其他人比较远,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的都尽量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 没多久就听见椅子挪动声,是黎淮安拿起衣裳出去了。 那位一直以来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显得年轻的仿佛少年一样的小少爷,如今也是沉默下来一桌人不敢说话的人了。 程易舟木着脸看着黎淮安出去,这才拿起手机接电话,对面明显急的快疯了,说话都炮弹一样往外喷,程易舟伸手跟张导示意了一下就一面跟对面的人交代事情一面匆匆出去了。 忙的脚不沾地了,一个电话的破事儿黎淮安还过来千里送温暖,连厨子都带过来,要不是他俩真发小现在还合作息息相关,他真恨不得把黎淮安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回去累不死他,真特么活该啊。 程易舟一面想一面接进另一个电话,他以为又是下属催他回去的电话,里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易舟。” 程易舟脚步顿住了,一时之间竟只剩下沉默。 “到现在这一步我觉得远没有必要,安安的电话我打不通,他恐怕已经拉黑我了,你帮我同他说一句,何必又做到这一步呢?就当是看在那些年我照顾过他的分上。” 程易舟沉默了一瞬,酒店里熙熙攘攘,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件事我跟他说过,淮安说欠你的情分这五年里周伯父仕途一路顺遂已经还了,现在是还你伤楚倦那张脸的代价。” “你不该动那个手的,他也不会心软,你要还就比照楚倦的伤在脸上划一道,这件事才能算完。”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程易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一直期望淮安能和周榛言终成眷属,也一直觉得是楚倦的错拆散了他们俩。 现在才蓦地发现,过去五年里周榛言有无数机会回头,黎淮安都一直站在原地,而他选择回头的时间点却正好是周家得罪黎家的时候。 他能在任何时候回头,唯独不该在这个时候。 也许淮安没错,错的是他。 —— 楚倦一路往前走,黎淮安就跟在后头,他进电梯黎淮安也跟着进电梯,他出电梯黎淮安也跟着出电梯,后来他开门快要关上时黎淮安伸手拦住了。 他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仰头看着他,酒店走廊昏黄的光晕在雪天里照的他眼眶微红,声音带着点沙哑。 “今天你拍戏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了很久,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适合舞台,你就应该在聚光灯底下闪闪发亮。” “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了,家里要把商业方面的事都交给我做,我手里有很多很多的人脉,有很多很多的资源了。” “我来捧你好不好?” 他声音连同心脏一起发着热腾腾的温度,熏的他说话都感觉到嗓子发烫,这段时间他甚至能够承受黎家所面对的高强度的压力,却唯独在楚倦面前,冷静不起来。 “让我来捧你好不好?” “让我来对你好,”他心口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开口都怕言语会烫到面前的人,忍不住的哽咽,“好不好?” 第164章 金主和小明星 黎淮安冰冷的手指蜷缩着攥住楚倦的袖子, 说话间有升腾的雾气,几乎要模糊那双眼睛里浓烈的悲伤。 很久之后,楚倦才伸出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动作利落至极, 声音却平静,他说:“不需要。” 不需要你的捧, 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和爱护。 有些东西在需要的时候没有得到, 到后来也没有必要得到了。 那天大雪张导也委婉给楚倦发过消息, 说小年轻吵架嘛, 闹闹就算了说开就好, 话到最后的意思就是让他别那么对黎淮安。 年轻人本来就气性大,黎淮安又是那样的家世,下他面子多了怕不好。 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回。 黎淮安是当天凌晨五点离开的酒店,那天凌晨陈东捧着早餐敲开他的房门,门口已经没有黎淮安的踪迹,但带来的厨师确实留下了, 专门照顾他的一日三餐。 参演张导这部电影的都是圈里的大咖, 早先不知底细的时候对他不冷不热,经过这一遭对他的态度就热络起来, 圈子里一向看人下菜碟,在剧组也远比之前待遇好。 北方拍完辗转南方取景, 去的是一处偏僻山岭,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 山里的老空调吱呀吱呀转的费力也不见暖和多少。 闻侑捧着热水哆嗦着同楚倦感慨如果有地暖就好了,对方是前辈楚倦也就嗯了一声,当天晚上大队人马就大刀阔斧的开进了山里。 张导在片场差点没吓着,以为资方出什么事了, 结果人来了只是笑着说东家怕冻着各位,特地让我们过来安装地暖。 最多也就在这儿拍个把月,冬天最冷也就那么几天,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还装个地暖,净亏的事儿,真冤大头才干的出来。 大晚上的闻侑没忍住笑出来,拿手拍了拍楚倦的肩膀,揶揄着道:“还是东家对你好,我们也跟沾光。” 带的人多,加上调试也就一天的事就安装完了,暖气把整座房子熏蒸的暖烘烘的时候陈东神神秘秘的把手机递给楚倦。 对面的人声音很轻,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他:“还冷吗?” 楚倦不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再问:“喜欢吗?” 这一次声音更轻,带着一些忐忑不安的小心翼翼。 “我说过了,不需要。”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哪里是这样冷漠的声音也比当初直接挂断要好,黎淮安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意。 “没关系,我愿意对你好。本来是想自己过来的,但这边有点事绊住了走不开,等过段时间我就过来探班,厨师做的菜还喜欢吗?要不要等过段时间再换一个?” 他在那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哪怕这边并没有任何回音也丝毫不觉得厌烦,副导演不知道有什么事喊了楚倦一声,黎淮安才慢慢止住话头。 “你有事要忙吗?那就先挂了吧。” 又顿了一下,黎淮安的心脏像被什么捏紧,又轻声说:“我等你先挂。” 过去无数次通电话永远都是他先挂断,他从不清楚挂断后的忙音是怎样的,现在他只想守着楚倦先挂断。 很快就是新年,剧组一般都是不放假的,尤其《快意刀》已经耽搁了开头一个月,时间正紧,过年也是在山里过的,张导难得给大家都发了红包,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剧组人员在山里的片场挂了小灯笼,影后以前练过书法写了对联贴在门口,闻侑让助理给剧组所有人都买了零食和奶茶,编剧开车从山外头买了一车火锅食材,大家拍完戏晚上一起热热闹闹吃火锅。 张导看人挺准,剧组氛围一直不错,楚倦在群里发了几个大红包,又去微博发了新年祝福给粉丝,最后给陈东包了一个大红包。 数额让陈东差点跳起来给他抱一个,最后嚷嚷着这辈子就跟定楚哥了,楚倦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往年过年黎淮安要回黎家,基本都是他一个人过,今年难得这样热闹,晚上闻侑拉着他喝了几杯酒,也许是张导那桌底料加的足,火锅太辣,夜半楚倦胃不舒服疼醒了过来。 铺了地暖的房间热的有些过分,楚倦皱着眉头拉开窗户,山里又飘起了夜雪,莽苍山林群山寂寂,大雪落满天地。 那一瞬间,他似有所感的低下头,楼下空地里停着一辆车,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大雪落满身上,车的一旁站着一个人。 黎淮安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当那扇窗被打开时他扯起快要冻的僵硬的嘴角,慢慢的慢慢的朝楚倦露出一个笑来。 远处山里有人家在放烟花,庆祝这新的一年,明明灭灭的烟火映照在黎淮安澄澈清明的一双杏眼里,里面完完整整的只装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身上落满大雪,在刹那间几乎要被风雪淹没。 黎家这样的家世最讲究团圆,每年在外的所有儿孙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回家过年,就是偶尔老爷子回不到家里,也要所有儿孙去老爷子那里把一个新年过完。 黎淮安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在陪老爷子吃完饭以后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开了整整数个小时的车。 而他来时夜阑人静,雪已满山。 夜雪那样大,楚倦却依稀能够辨认出他的口型,他说的是:“新年快乐。” 放在一旁的手机在此刻响了一声,楚倦拿起来,那是一个崭新的号码,发送过来的一条短信。 他说:过去五年错过的事,未来我都想陪着你一起。 过去五年他没能陪楚倦一起过年,未来的很多很多年,他都想陪着楚倦一起,哪怕只是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守着他也好。 那晚风雪很大,楚倦没有下楼开门让他进来,他也没有求他,只是靠着车站了一夜。 楚倦第二天醒来时黎淮安已经走了,房间门口放着一个礼盒,放着一张黎淮安亲手写的新年快乐的便签,他拆开来看是一支黑色的定制钢笔。 他看剧本时偶尔会加些备注,一直缺一只趁手的钢笔。 这件事连陈东都不知道。 然而那只钢笔一直被搁置在房间一侧,并没有动用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黎淮安还是会偶尔到剧组来,有时候程易舟会和他一起,有时只有他一个人,每次来总是带一堆东西,渐渐的剧组里的人都盼着他来。 甚至闻侑都跟楚倦开玩笑:“黎总快一个星期没来了,我都想黎总带的东西了,小楚要不然你跟人说说?” 倒也不是缺那点吃喝,实在是张导找的地方稀奇古怪,剧组再怎么样也比外头清苦,还是托着楚倦的福这段时间才好过一点。 楚倦不搭话悄然转移了话题。 黎淮安对他的态度有目皆知,在这个人情冷暖难测的圈子里骤然间便都是花团锦簇,像往昔宋焉池那样的小人都再没出现在他身边。 《快意刀》在春末里杀青,最后一幕戏是大仇得报的陆灵均站在旧日的廊檐下,山河已远,故人皆散,所爱所恨所怨所憎都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他将那把沾满血腥的快意刀留在案头,放下一身恩怨,转身离去。 快意刀,快一刀,可这一生快意又从何说起,也许到最后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才得一点昔日少年时的洒脱快意。 初入眼帘时还是驰骋江湖的肆意少年郎,离去时已是恩怨两消的落拓江湖客。 属于陆灵均的故事到此为止,剩下的剪辑送审自然都是剧组的事,与演员无关。 一开始开拍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堆人进组,后来角色该杀青杀青,等到楚倦走的时候剧组演员都走的差不多,就剩下张导他们还守在那儿。 杀青那天张导拉着楚倦喝酒,喝高了就开始说胡话,拉着楚倦的脖子就大着舌头说对不住你,实在对不住你啊小楚。 一部戏害你毁了容,我实在对不住你。 疤痕可以整容,然而再好也好不过最初那张脸,肯定会有瑕疵,有瑕疵的脸会错失多少机会不言而喻。 “以后、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一句话、一句话的事儿,能帮我肯定的、肯定给帮。” 他是真的惜才,也是真的觉得楚倦未来成就不止于此,可就是因为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才更觉得惋惜不已。 说完抹了把脸,突然又笑呵呵的大力拍了拍楚倦的肩膀:“不过有黎、黎......”他含混着没说清楚,“会好的,会好的。” 他多少岁的人了,眼睛毒,知道黎淮安是真把楚倦放心上,有黎家保驾护航以后也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张导实在喝多了,迷迷瞪瞪的开始喊陆灵均,喊的一把老泪掉下来,编剧实在看不过眼,把人拉回来叫楚倦别搭理他。 楚倦脸色有些苍白,和编剧说了一声后就起身离开,剧组仍然在庆祝,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离开,醉意翻涌上来的那一刻他闭了闭眼,想伸手扶住走廊,却被人扶住了。 黎淮安身上有浅淡的香气,淡淡的,几近于无,两手搀扶着他,接过了他身体大半的重量,让他能够好受一些。 楚倦闭着眼,可能是身体难受并没有立刻推开他,黎淮安一直搀扶着他直到上车,酒店已经退了,行李也都收好放在车里。 黎淮安从陈东那里早早拿到了车钥匙,打开车门以后将楚倦轻手轻脚的放在座位上。 这两天降温,春日的夜里气温仍然偏冷,黎淮安拿了瓶水扶着楚倦喝了两口,为他顺着脊背,看他有些倦怠的靠在车座上,一颗心没来由的跳的厉害。 这是这半年以来,他第一次靠楚倦这样近。 他去剧组探班几乎一个星期一次,但凡有假期的时候都是路上耗费一天,剩下一天都在剧组,快要把过去几年来不及探的班都补上了。 楚倦仍然对他冷淡,并不和他亲近,他也不上赶着强求,只是无微不至的把楚倦可能需要的东西都送过去,不收就算了,有时候怕他不收会整个剧组一起送,也不显得他特殊,让他招人嫉恨。 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考虑总是能周全的,方方面面都能替他想到,生怕哪里让他吃亏受苦,这样满满当当的喜欢和珍惜,充盈着他整个心脏,是他过去无数年从没有感受到的,哪怕只是喜欢就足够乱人心弦。 楚倦在他面前一直是清醒冷静的,难得有这样闭眼昏沉的时候,窗外昏黄的灯影透过斑驳的树梢落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将那道横亘于脸上的那道伤疤也映照出浅淡的碎裂感。 黎淮安的手指轻轻落在那道伤疤上,想量一下那道疤痕,却又害怕他疼一般不敢触碰。 这张脸朝夕相处了整整五年,他曾经被蒙蔽心智字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只因他像周榛言,其实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已经将人分清。 楚倦的鼻梁更挺,眼眸更深,狭长的眼线勾勒出冷峻薄情的错觉,脸颊的轮廓也更加立体,他们根本不同。 黎淮安不自觉的靠近,慢慢的慢慢的凑近,他在那瞬间并没有准确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几乎本能的想再近一点。 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他骤然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他想靠近,近到,可以亲吻他为止。 ——他想吻他。 磅礴的爱意汹涌而至,从心脏到四肢,连指尖都蔓延上无端的颤抖。 在即将吻上的那一刻那双微阖的眼眸骤然睁开,楚倦锐利的眼眸眸光微闪,直接拿起外套兜头将黎淮安整个盖住,而后干脆利落的抬起长腿,车窗应声放下。 车窗外不远处花坛里举着相机的人气急败坏,下意识往前两步,却已经来不及了。 车窗玻璃防窥,里面能够看见外面,外面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外套有属于楚倦的味道,清冽好闻,黎淮安怔了片刻把外套那下来攥在手里,不自觉的五指收紧。 “你上一次说,是因为钱才和我在一起,是吗?” 楚倦像是有些疲倦,眼睑微微下垂,并没有答话,黎淮安凑近了他,想伸手把疲倦的人抱进怀里,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在楚倦完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黎淮安把他抱进了怀里,自己的头砰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 他的心跳的太快,连疼痛都要退避一下。 “你的合约马上到期了,程易舟马上就会和你解约,圈内不会有任何一家公司会签你,所有广告合约到期以后也不会再续,之前谈的资源都会告吹。” 他说话的声音很快,怦然的心跳快要撞出胸腔,又似乎生怕他误会,继续道。 “因为,我要签你。” “我已经组好了公司,专门捧你一个人,有业内最好的经纪人和团队,以后都为你一个人服务,你脸上的伤,国内外这方面权威的专家也都到位了。” 他全部都准备好了。 黎淮安不是圣人,正相反,他是个偏执的精神病。 一开始有想过把楚倦拉到地狱最低谷,隐形封杀他,让公司直接雪藏他,既然他要钱就打碎他的脊骨,让他跪地求饶。 可只是想想就觉得难过,觉得心疼,会想他会有多难受,又觉得根本受不了让他低头,到后来他想,就这样吧。 “就算是钱,我也能给你最多的,最好的,你不用付出任何事。” 我心甘情愿对你好。 “你以前说为了钱和我在一起,受不了我的脾气,可我会改的,我都会改好,你不喜欢的事我一件都不做,甚至,可以不和我在一起。” 楚倦静静听着他说话,也许是喝了酒,他似乎有些难受,眉头轻轻皱着,听黎淮安说完伸手推开了他。 他的力气并不大,黎淮安却依然顺从的退开,而后眼睁睁的看着楚倦拿出手机,单手操作着把账户里的钱全转入了他的账户。 那是一笔数额巨大的钱款,终于足够抵得上黎淮安为他外婆花的医药费,这些年送他的礼物和包养费用,那是楚倦多年以来所有积蓄,就那样轻而易举的转入了黎淮安的账户。 楚倦收起手机抬起眼眸,单手打开车门伸出长腿迈出去,声音淡淡:“黎淮安,我不欠你了。” 外间春夜的风呼啸而来,恍惚间似乎有一场大雨要落。 黎淮安曾经撒娇耍赖,问楚倦为什么那么努力拼命工作,就不能多抽出时间陪陪他,明明要钱他完全就能养得起,那时候楚倦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想把钱还清,不再欠黎淮安分毫,结束这场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铜臭味的交易。 他不欠他了。 第165章 金主和小明星 黎淮安就眼睁睁的看着楚倦打开车门走出去了, 他背影颀长清瘦,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带着一股子决然和萧索。 他压根不是图自己的钱,所以自己的钱也根本威胁也吸引不到他, 一瞬间黎淮安竟然有点茫然, 不是图钱,也不喜欢他,楚倦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弄不懂楚倦想要什么,有种抓不住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黎淮安的嘴唇抿到苍白, 却到底没有追过去,倒是旁边不远处的镜头微光一闪,晃到了他的眼睛。 那个偷拍的狗仔还没走。 黎淮安心情更差了。 楚倦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走不过几十米路就顺势拐入了一条巷子里。 他们聚餐的地儿周围相对繁华, 巷子里平时应该有小摊贩摆摊贩卖东西, 现在大半夜的摊子早就撤了, 里面路灯早就坏了,只有正街上些微的光芒照过来,落在楚倦的鞋尖。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冰冷的手掌透过风衣按住腹部, 脊背微弯, 好像有什么痛苦席卷着他,叫他那惯常没什么表情的眉头也微微皱着。 面前那一点昏黄的光晕被挡住了,黎淮安伸手搀扶住他, 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怎么了?” 那个狗仔倒是跑的快,他立刻就给程易舟打了电话过去说了这事, 不知道刚刚那个狗仔拍到什么没有,他们俩的事,万一爆出来对楚倦以后不好,程易舟家里毕竟是做这行的, 叫他去办自然最为妥当。 又担心那个狗仔过去纠缠楚倦,下意识就跟过来找他,结果刚到巷子口就看见靠在墙壁上的人,刚一摸他手臂黎淮安就发觉不对。 他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跟楚倦在一起久了,没人比他更清楚楚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话不多,说话做事有迹可循,对外人惯常冷淡,极能隐忍,不到疼的受不了是不会靠在这儿的。 黎淮安心里立刻就慌了,楚倦挣了挣,一副根本不想要他碰的样子,只是刚直起腰就踉跄了一下,黎淮安心里轰的一下就懵了。 但这段时间在黎家历练经了事,他到底不是当初只会哭的小少爷了,一手扶着楚倦一手立刻拿出手机让司机过来这边接他,然后直接打给陈东。 陈东就在周围,但他今晚上肯定也喝了酒开不了车,黎淮安自己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他不敢就这么上路,好在他家司机送他过来一直在周边等着,这会儿不到五分钟就来赶到。 挂断以后立刻给黎家私人医院打电话安排,等把事都冷静处理完了,他背后已经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楚倦还要再挣,他却骤然强势起来:“别的事我都能不管你,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不管你?” 前面还是强势的,说到最后就难免带了点哭腔,他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这种感觉没有缘由,就是突然发现了。 楚倦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笑的,但最终只是轻呵了一声:“以前五年,也没看见你想管过。” 说这话时他声音很冷静,眼睑微微下垂,零星的碎光落在那张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黎淮安想说些什么,但还来不及手机就响了,陈东和司机到巷子口了,他强硬的搀扶着楚倦出去,陈东也吓着了,连忙过来搭把手,上车以后陈东自觉去了副驾驶,后面只剩下楚倦和黎淮安。 “是不是很难受?在我身上靠一会儿?” 楚倦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似乎在等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过去,在车走到一半时他像是终于熬了过去,双眸睁开,哑声道:“停车。” 他声音冷静又强势,让司机下意识想按照他说的做。 “停什么车?疼成这样你还想去哪儿?”黎淮安心里升起一团火,他现在这样还能去哪儿?走不了两步摔地上怎么办? 楚倦根本没理他的,长腿一伸,直接去开车门,司机吓了一跳,生怕人出事连忙拐到路边把车停靠,刚一停稳楚倦就把车门打开了。 他走出去的步伐仍不稳当,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黎淮安三步并作两步追出去,急疯了话都不过脑子,猛地就吼了出来。 “你TM的不跟我去医院,我真断了你资源。” 他就没看见过楚倦疼成那样过,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落楚倦耳朵里算什么?威胁还是警告?他慌慌忙忙的补,急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身体最重要,再好的资源也要身体好才能拿住,我是说,我是说咱们先去医院好不好?你疼成这样我真的心疼......” 怎么能这么倔了,疼成这样都不愿意先去医院。 楚倦脚步果然一顿,却只是那么一瞬间,便重新迈开步子,声音冷冷的落进风里。 “随你,我退圈。” 退圈两个字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黎淮安心里轰的一下,密密匝匝的疼落下来,像是被人拿刀子慢慢割肉一样的滋味。 他怕刺激楚倦,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其实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退圈这件事一下子打乱了黎淮安所有的计划,他准备好了一切捧楚倦的必备事物,资金、团队、资源、最好的人脉,甚至国内最好指导演技的老师,可是架不住楚倦突然说他要退圈。 黎淮安以为楚倦是不耐烦他纠缠所以说的气话,但刚和程易舟的合约到期,他就直接在微博上发了退圈声明。 粉丝和品牌方都是一片哗然,这毫无预料的爆炸性新闻瞬间冲上热搜,粉丝和吃瓜群众纷纷震惊。 “怎么了?怎么了?我记得他不是刚刚吃到张导惊天巨饼快意刀的吗?怎么突然要退圈?前途一片大好啊,我刚收了准备当我小墙头了。” “听说是脸毁容了?难道伤痕太严重完全没办法治了?” “不能吧?如果有那么严重张导就不可能继续用他啊,就算和经纪公司闹矛盾了也没有这样直接宣布退圈的吧?” 粉丝更是纷纷在他微博上留言关心。 “楚楚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公司给你气受了?”“还是说受了什么委屈?” 询问没有回音,粉丝也依然纷纷在他微博下表白。 “楚楚不要灰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是啊,不管楚楚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 然而微博仍然一片平静,程易舟揣摩半天意图到底也没敢吭声,就给黎淮安发了个问号过去。 意思是你们俩到底闹哪样啊?好在楚倦身上的合约都是短期约,他这边和品牌方处理一下也不算难事,但这么个突如其来的声明出来他以后再想复出恐怕是件难事了。 黎淮安想或许是他逼楚倦太过了,想要插手他的事业让他反感了,这段时间哪怕再想他,再担心也老老实实没去打扰他。 知道他退圈声明的一瞬间他是真的坐不住,立刻让人查了楚倦的行踪。 快意刀结束以后本来还有安排的,可那天楚倦身体状况实在不好,回去以后就让陈东跟公司说了暂时不参加任何活动,黎淮安本来也是这个意思,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 千里之外的一座孤山之上,江南的雨季绵长,大雨打湿了山里的土路,不知名的野花从树梢随着斜风细雨被卷落,落在一片泥泞的泥水里。 003透明的身体在楚倦身边飞动着,陪着他慢慢在山里行走。 “宿主,怎么办?你都打出来不爱他只爱钱主角受还是不在意啊。” 他甚至挺高兴你爱他的钱,毕竟他家确实是数一数一的有钱有权。 如果系统也有脸,003一定长了一张愁眉苦脸。 楚倦身长腿长,避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块,闻言淡淡开口:“所以说还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完冷淡的目光缓缓落在003身上。 003:“?!” 怎么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黎淮安飞机落地以后立刻坐上提前准备好的车上路,先在高速上开了两个小时,然后下水泥路又开了四个小时,最后停在一个山间的村落里。 来的路上他已经把资料都查清楚了,楚倦出生以后爸妈在首都打拼,因为没办法照顾楚倦就把楚倦带回老家交由楚倦外婆抚养。 他从小跟在外婆身边长大,高中的时候爸妈离婚,他爸是个狠心薄情的男人离婚的时候争财产争的很难看,打官司把房子输给他妈以后就彻底跟他们家断了来往。 临近高三的时候财产终于分割清楚,他妈把楚倦和外婆带进首都,不久后他妈诊断出绝症,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人还是没留住,只剩下楚倦和外婆相依为命,结果不到一年时间他的外婆再次被诊断出患癌,楚倦一天打数份工想留住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黎淮安。 可他最后到底还是没能留住他唯一的亲人。 资料上说楚倦高三以前都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面生活,也说他每年九月会固定回到这里一次。 九月,不是他外婆离开的月份,也不是他母亲离开的月份,每年九月都会回来这里一次,是为什么? 黎淮安拼命想在脑子里搜索出一些什么,可是在从前他对楚倦实在漠不关心,甚至想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 黎淮安到的时候正是中午,村子里的人很热心的带他去找楚倦,路上很高兴的跟黎淮安谈论这个山里面飞出去的金凤凰,说经常在电视里看见他,光鲜亮丽的,可精神了。 黎淮安跟着应声,村里人带他往后山走,翻过山脊雾气朦胧间隐约能看见一座又一座拱起的坟包。 这里是真的大山深处,火葬并不流行,依然遵循着最古老的落叶归根的方式。 那种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他突然开口问:“那他每年回来祭拜的人是谁?” 村里的大爷把手里的老烟杆在旁边的野竹林上敲了敲,“你问我家梁棠啊?我家梁棠书读的可好了,可惜了,就是命不好,快考试了山里下雨,冲到崖下去了,当场就没了,也就是楚倦那孩子有心,每年呐还回来看看我家梁棠。” 年近花甲的人眯着浑浊的眼睛瞧着面前的青年,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一看你就觉得亲近愿意给你带路,要是我家梁棠在,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 可惜物是人非,他家里那个聪慧的少年早就已经不在了。 老人家拿着烟杆佝偻着背往山下去了,黎淮安忽然想起来楚倦出道以后每年会给村长里的老人们捐一笔钱,原先以为是感念那些老人家曾经照顾过他,或许—— 他忽然不敢也不愿意想下去。 黎淮安走过去的时候楚倦正在烧照片,山里的雾气正浓,模糊了青年清俊的眉眼,他垂着眼睑好似雾气沉浸他的眼眸里,带动着说不清的心绪。 刚刚下过雨,山里还飘着雾气一般的雨丝,点燃的火星也燃烧的很慢,他焚烧的是一些老旧的照片,看的出来年深日久照片都已经昏黄发暗,依稀可以看见照片上是眉眼飞扬的少年。 黎淮安慢慢的蹲了下去,不顾燃烧的火星伸手从碳火里抢出最后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已经被焚烧了一半,剩下的是一个仰头投篮的少年。 哪怕照片枯黄也能看见那少年清拔的体格,伸出的手掌做出投篮的姿势,老旧的篮板上显示着进球,大概是某个报道上撕下来的照片,甚至能看见边缘曾经粘贴过的痕迹。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哪怕只是一个侧脸,那个少年昏黄的眉眼,也肖似了一个人。 肖似了黎淮安。 火舌贴近他的手臂,舔舐着青年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他却全无感觉一般,惨白的嘴唇张开了又合上,然后再次张开。 他几乎要拿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兴许是山里实在太冷了,彻骨的冷意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说不出话来,滚烫的泪水先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感同身受的,原来感同身受是这么疼的一件事,疼的他想过去的五年楚倦是怎么过来的呢?然后才慢慢慢慢的发现,不,没有感同身受那回事,因为...... 因为...... 楚倦,根本不爱他啊。 第166章 金主和小明星 飘摇的雨丝渐渐将摇曳的火舌浇灭, 黎淮安的左手已经被火灼烧的泛起红,他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着,却也许并不是因为那炽热的温度。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问楚倦, 可好像在这一刻什么话都开不了口,只能徒劳的张合着嘴唇,颤抖着艰难呼吸。 山里潮湿冰冷的空气钻入口腔,直入心肺, 最后是楚倦先开口,声音很低却出奇的平静。 “我第一次见你, 有人为你定了一大束大马士革玫瑰, 你把我晾在外面, 那天风很大雪也很急,我其实可以直接走的, 但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看着你, 我却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所以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静静站了两个小时, 直到黎淮安一副画画完,终于注意到他,让他进去。 黎淮安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嘴型无声翕动着,他想说, 别说了,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倦并没有因为他微弱的阻拦而停下, 他只是继续诉说。 “我不走, 是因为你长得像他。” 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黎淮安眼里掉落。 “他以前也很喜欢画画,但这里的学校没有条件,他说, 以后要考上最好的学校,在最好的画室里画画,画冬天的雪,画夏天的雨,站在玻璃窗前的那一刻,我误以为是他回来了。” 所以驻足,所以不肯离开,所以筑成后来无数错误。 “那一年考试前夕下了大雨,我的准考证掉在家里了,我的眼睛受过伤视力很差,他不放心我自己冒雨回去拿,于是把我按在学校,自己骑车帮我回去拿,后来,山上爆发了山洪,他摔到断崖下了,找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我的准考证。” 他似乎想笑一下的,然而嘴角却没有弯起来,就这样轻声的说出他人生里浓墨重彩的过去。 活着的白月光会腐朽改变枯萎,可死去的白月光一直镌刻在记忆深处,永远是少年的青涩真挚,永远不会褪色。 更何况那位白月光连死都是为了他。 “外婆生病的时候我确实缺钱,即使不是为了他我大概也会留在你身边,可后来......” “我是真的想念他,想知道他的脸一点一点长开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他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很多年前我一无所有,后来我有了一些东西,我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是希望再看看他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所以对你予取予求,从不拒绝,为了你付出所有。 那些感动黎淮安的感情,一点一点打动黎淮安的细节,原来只不过是错觉,他真心所爱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你记得你问我为什么非要进入娱乐圈吗?” 他在陪黎淮安看演唱会时被对方经纪人挑中,黎淮安当时并不愿意他离开自己,曾问他为什么非要进娱乐圈,那时候楚倦告诉他是为了钱。 如今他说:“因为他说,他想在世界中心闪闪发光,我想替他实现这个愿望而已。” 少年们好像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却想要帮他一一实现,梁棠想成为最著名的画家站在世界中央被所有人喜欢,他没有绘画的天赋,只能退而求其次,站在舞台中间,也一样闪闪发光。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那个早早离开的人实现他的愿望,而黎淮安付出大笔的财力物力,不过是在为他的白月光靠近梦想。 一瞬间的酸涩涌上黎淮安的心头,他是这个世上最为可笑的傻子。 他很想笑一下,笑自己的荒唐和可笑,笑自己滑稽的像个傻子,楚倦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微雨伴随着雾气,天已朦胧。 “五年了,我走出去了,你也已经不像他了,如果他还活着,也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他的声音那样平静,说出的话却将过往数年一一推翻,黎淮安明明应该觉得荒谬的,可这一刻他甚至连反驳都说不出来。 “黎淮安,我们互为替身,欠你的钱我也已经还清了,以后我们就两清吧,我想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火已经尽数熄灭,山里的风这样冷,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轻轻路过了黎淮安的身边,却被一只手攥住了衣角。 黎淮安的嘴唇张合着,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他以为他会愤怒会崩溃,然而事实上他的声音只有颤抖。 “我,我也已经放下周榛言了,我们可以一起开始新的人生.......” 楚倦垂下眼帘看着他,眼若寒潭,不见其他任何神色。 他说:“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应该各自开始新的人生了。” “什么叫,各自?” “意思是,我未来的计划里没有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见了。” 他的声音始终如此平静,要从此为过去五年的一切错误画上一个句话,而后伸出手握住黎淮安攥住他衣角的手。 体温是温热的,然而落在这一刻黎淮安的手掌上却只让他觉得如坠冰窖。 温热的手掌覆盖在黎淮安冰冷的指节上,而后轻轻拂开,他在黎淮安身边停顿了最后一刻。 “淮安,你不把别人的真心当真心,又怎么能祈求别人把你的真心当真心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山林里的松软的泥土好似都在挽留他的脚步,就在他转身要没入雾气的那一刻,黎淮安转过了身。 “是因为我长变了吗?”他的声音那样嘶哑,在转瞬间几乎像是把千疮百孔的心脏放在地上踩踏,“我、我可以整容更像他。” “我可以演他,求求你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手臂上,带起几乎滚烫的温度,黎淮安低着头,哽咽到呼吸都困难的地步。 如果说五年前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卑微到这个地步,他一定会觉得那个人在胡言乱语,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 他根本割舍不下,他放不下。 哪怕只是做一个替身,能够留在他身边就好。 楚倦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下垂,有一瞬震动,似乎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这一次却没有再次为他停下脚步,只是淡淡开口。 “没必要了,我已经做到了他的梦想。” 说完这句话他缓步走进远山雾霭当中,就好像是从黎淮安的生命里缓步退场,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 楚倦逐步走下泥泞的台阶,斜风细雨扑上他的风衣,细小的水珠凝结在他的发丝和衣袖上,他的步履稳当,这一次身后并没有追来。 “死心值多少了?” 003悄悄跟在他身后,闻言往后看了一眼:“宿主好一个杀人诛心啊,但是,还有百分之十......” 楚倦:“嗯。” 像是并不意外黎淮安会这样倔强和执着,还在把握之中。 003扑腾一下:“所以宿主要再接再厉哦!” 003眼巴巴的看着他,企图看出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楚倦全程表现出来的都是不想再接不想再力。 这件事以后黎淮安果然没有再纠缠他,楚倦这些年辛辛苦苦赚的钱一笔还给黎淮安以后也所剩无几,再划了一部分给程易舟当做归还品牌违约的钱。 剩下的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也并不多,他搬离了公司为他租的公寓,和陈东告别的时候陈东特别难过,红着眼眶跟他握拳说他以后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经纪人,然后过来捧红楚倦,肯定不让那些金主为所欲为。 他以为是黎淮安逼楚倦不得不退圈。 楚倦不禁失笑:“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然后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想再拍戏了,就想过段安安稳稳的日子。” 日子确实很安稳,搬出最繁华的区域以后找了个近郊的两室一厅住着,把以前充面子买的车卖了买了一辆十来万的代步,看着账上多出来的钱也够他好些年衣食无忧了。 不用跑通告不用转机场的生活确实惬意不少,每天睡醒起来戴口罩逛逛超市,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想出门就叫外卖,打游戏打困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003还会叼着小毛毯子帮他盖上。 然后在他醒了后气鼓鼓的严肃告诉他,“你应该去买条狗。” 盖毯子这种事怎么能让我一个系统来做! 楚倦拢着毯子,闻言微微闭上眼,窗外雨声淅沥,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稍微沙哑。 “买狗干什么,我又养不了,以后我脱离世界让它去流浪吗?” 今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早,楚倦郊外租的小别墅一楼外种植着连翘,春天里满枝金黄,香气淡艳,深秋开始落叶,无边落木萧萧下,萧索的落叶下站着撑伞的青年,黑色的伞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有雨珠从伞的一侧倾落。 让人再看不清情绪。 国内电影多久能上全凭运气,从春日杀青到深秋张导都在跑这方面的关系,这部题材并不是容易过审的那一类,好在张导底子硬,这段时间就下了消息。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在走流程,时间不定,如果能够赶今年的春节档,最好现在就要开始跑宣发了。 楚倦已经先一步说了退圈,然而张导还是给他去了消息,第一次宣发,希望他能过去。 陆灵均毕竟是电影唯一的主角,他如果不去,这部电影就是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了。 好在楚倦没有让他失望,答应了下来。 他去的那天没有通知,但很多知道这场宣发的粉丝已经自动来了,销声匿迹的几个月他人气确实显著下滑,没有粉丝会一直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然而真正还在等他的无疑都是真爱粉。 面对粉丝的关心和询问他没有多说,只是笑着给他们签名。 “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一直没能正式跟你们说一句对不起和再见,就趁现在说了。” “楚楚要去哪儿啊?真的不回来了吗?” “虽然很难过但是楚楚开心就好了,以后也要过的幸福啊。” 粉丝们小声祝福着他,有的伤感的连眼眶都红了,楚倦一边轻声安慰着她们,一边给递过来的东西熟练的签名,直到一张不一样的照片被递过来。 那应该是一张抓拍,依稀能够看见是他,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刹那按下快门,昏黄的灯光下能看见他锐利的眼神带着警告的神色,黑色的风衣外套将一个人牢牢遮住。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楚倦的手微微一顿,略过了那张照片,轻声说抱歉,转而将笔收起,向后台走去。 直到没入漆黑的暗处,那只钢笔终于拿不住的掉落在地,他下意识捂住腹部,然而放射性的疼痛早已经不至于上腹部,而是放射至腰部、肩部、背部。 黑暗与光明交汇的尽头隐约有脚步声走来。 第167章 金主和小明星 楚倦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床上, 布置很熟悉,依稀还是当年他外婆离开时所住的医院,也由此可以推断出来, 是黎淮安的安排。 黎淮安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衬衫已经散开了,歪在椅子上头,薄薄的眼睑在灯光下透着一股子潮湿的红,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看见楚倦醒过来慢慢勾了一下嘴角,突然问他:“就这么想去见他, 是吗?” 他那副样子像哭又像笑, 很久,总之不像是什么好脸色。 楚倦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沉静:“只是突然觉得活下去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黎淮安低低嗤笑了一声,把他的话来回低声念了两遍, 眼眶蓦地通红。 而后像再也克制不住似的站起身来,动作太大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黎淮安理都没理,冲上去就直接按住了楚倦的病床,像一只暴怒的狮子,气到极致,人的情绪都开始失控。 “一年前,拍那部戏之前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时候还是早期,那时候还是早期,还有得治,你为什么不肯治?为什么不肯?” 他猝然逼近楚倦,他们隔的那样近, 呼吸可闻,楚倦可以清晰看见黎淮安眼里的暴怒和痛苦,撑在他肩侧的手掌死死陷入柔软的棉被,他甚至能嗅到一丝血腥气。 “你就这么想报复我是不是?你就拿这个报复我是不是?!你怎么能拿你自己的命来报复我——” 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你怎么能把自己逼到这种绝路上去? 胃癌早期发现干预治疗有接近百分之九十的治愈率,他早就知道,如果当时就去治疗,不拖到晚期,生存的概率非常大。 “你就,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他,是不是?” 说到这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嘶哑,暴怒下的一双眼里有着不能平静下来的波涛。 楚倦离他那样近,却又仿佛远隔天边,他说张了张嘴,轻声说:“如果是了?” 在这一刻黎淮安终于支撑不住,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聋了,至少不用听见这句话。 是想要早日去见那个人,觉得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还是觉得这满世界值得留恋的东西都不如那个早就腐朽成灰的人来的重要? 黎淮安再也没办法掩盖自己的狼狈,豁然转身出去,他走的那样匆忙,腿撞在翻倒的椅子上发出砰的一声也一声不吭。 直到冲出楚倦所在的病房才像是终于逃离了无法呼吸的空气,然后吸进肺里的空气却辞的人五脏六腑都疼,他猛地一拳砸在医院的墙上,而后缓缓摊开出血的手掌,将额头抵在渗出鲜血的手背上。 泣不成声。 医院里人来人往,医生护士见了太多泣不成声的病人,并没有过分在意他,任你有再多的钱和权,在生命的天平上,人人重量相等。 都只有一次机会。 病房的门没有关紧,随着浩荡的秋风吱呀做响,黎淮安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甚至能看见他不断颤抖的肩膀,那样狼狈,那样无助,又那样凄惶。 楚倦始终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走廊外的光影慢慢移动,很久以后,黎淮安缓慢的站直了身体,踉跄的朝前走去。 “他还有多长时间?” 黎淮安坐在医院办公室的桌前,半垂着眼,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洒在青年下颌处,带起朦胧的光晕。 “癌细胞已经扩散转移到肝脏和肺,接下来会转移到全身,如果放弃治疗大概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 黎淮安低声重复着,恍惚的目光停留在落在手掌上的最后一缕阳光,夕阳已到尽头,那抹阳光也从他手掌倏忽而逝。 “那,如果积极治疗呢?” 大部分人都有求生之念,医生闻言也很平静:“如果患者肯配合放疗、化疗、姑息性的手术治疗、靶向治疗等系统积极治疗,能获得半年以上的生存期。” 胃癌晚期已经是无力回天,医生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拖延患者的生命以及缓解病人的痛苦而已。 黎淮安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彻底隐没于城市尽头才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脚步,苍白的手指握住门框:“一般,为什么会得胃癌?” 医生正在整理病例闻言思索了一下:“饮食习惯长期不良,不规律,前期应该有反复的胃炎和胃溃疡,患者如果本身有胃癌家族史患癌几率会增大,而且病情进展会较快。” 楚倦家本来就有胃癌病史,他的外婆和母亲都是因此离开人世,他没有注意过,楚倦这些年拍戏跑通告还要顺着他,几处奔波,一分时间都掰成十分来用,作息又怎么可能规律。 前期有反复胃炎和胃溃疡,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楚倦没有说,他也没有问过。 程易舟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黎淮安蹲在医院走廊的转角,他沿着医院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下滑,双手捂住脸,声音嘶哑的听不分明。 “如果,我当时多关心他一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记得他的家族遗传史,不那么任性,不让他来回奔波,饮食规律,在最开始楚倦有胃炎和胃溃疡症状的时候更关心他一点,带着他去看医生,是不是,不会走到现在这个样子? 这话程易舟没办法回答,他也知道程易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这个世上没有倒带重来,所以也不会有人能给他答案。 楚倦没有在医院待着,而是独自回到了租住的地方,他拒绝了入院治疗,但癌症晚期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抗住的,医院给他开了数种止疼药。 他自己没办法开车,在街边叫了一辆车,走到半路司机频频回头,身后有一辆卡宴一直跟在身后,跟了一路一直到楚倦家门口。 黎淮安下车以后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倦身后,伸手夺过了楚倦手里拎着的医院药袋,楚倦原本只做没看见,看见他的动作站定,往后退了两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浓重却依然能看见黎淮安的眼眶通红,闻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依然没放开楚倦的手。 “你需要人照顾。” 又赶在楚倦反驳以前哑声开口:“你不是想替他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吗?让我照顾你,我就放《快意刀》过审,让他的梦想能够实现,甚至可以,加上他的名字。” 深秋的风在此刻呼啸而起,吹起满树落叶,纷纷扬扬落在黎淮安肩头,他明明是勾起嘴角笑着的,眼泪却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为了能够陪在他身边,他情愿为他的情敌完成梦想,只是希望,能够多陪陪他就好。 那天晚上黎淮安在别墅的院落外站了一夜。 他站在婆娑树影下,楚倦一偏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天亮以后隔壁人家开始搬家,黎淮安住了进去,成为了楚倦的邻居。 一开始楚倦有精力的时候还出去散散步,走一走,他出门黎淮安推掉所有工作跟着他出门,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过一棵又一棵圆柏。 买东西时黎淮安抢着付款,出来以后自然而然的然后从楚倦手里抢过塑料袋,他待他如此珍惜,连几个水果都不愿意让他提。 生活前所未有的平静,楚倦慢吞吞的生活,黎淮安静静坐他身后的影子。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走在楚倦身后,追逐他的影子就向追逐这辈子唯一的安心。 医院人多眼杂,楚倦毕竟是有点名气的流量明星,去医院的时候被人认出来,有人在网上放出来偷拍的照片,后来据说有知情人士透露出消息,楚倦是因为得了绝症,所以才宣布退圈。 楚倦太久没有消息了,粉圈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粉丝没有料到再次听见他的消息竟然是性命垂危,然而那天宣发的时候死忠粉们看见过他的样子。 确实是形销骨立的削瘦,楚倦已经和公司解约,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确切的消息,而他本人的微博也并没有出来澄清。 而在娱乐圈,没有澄清的大部分都不是谣言。 楚倦的身体在一个月以后恶化,黎淮安睡在隔壁院落里,距离楚倦只有一墙之隔,听见隔壁传来玻璃破损的声音直接翻墙过去。 他没有钥匙,打不开门,搬起院落里的椅子疯狂把门砸开,砸到手掌出血,被震的一直发抖,门锁才终于坏掉。 桌上的玻璃花瓶碎了满地,楚倦半跪在地上,手捂住腹部。 深秋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后,即使穿着宽松的毛衣也能看见青年瘦的仿佛骨头架子的体型,黎淮安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路上被绊倒了就爬起来,眼泪一路走一路掉。 他走过去,跪在地上,冷静的端起水杯捡起桌面上的药,扶着楚倦的头喂给他,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楚倦不是那种娱乐圈的奶油小生,虽然参加选秀出道却并不是那种为了上镜减肥到一吹就倒的体型,他的体型修长有力,平时有时间哪怕在剧组也会锻炼。 以往黎淮安最喜欢窝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他要回抱住楚倦只能抱住他的腰。 此刻却能轻易收拢手臂将他圈在怀里,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重量,这样轻,轻的好像随时可以被他抱起来。 真的太瘦了,瘦到似乎可以透过那一层覆盖在骨架上的薄薄皮肤摸到他的心脏和肺腑。 而他的腐坏恶化从内而外,黎淮安想死死的抱住他,可甚至害怕抱的紧一点都会让他疼。 怀里的人紧紧皱着眉头,呼吸重且艰难,眼眸闭合着,枯瘦的手掌死死按住上腹部,然而疼痛早已不止上腹,已经开始扩散到全身。 癌症到后期总是这样,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疼到生不如死,楚倦不愿意受放疗化疗的痛苦,只想安静的离开。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黎淮安的亲吻不断的落在楚倦汗湿的额头,伸手与楚倦另一只手十指相扣,让他尽量全身都靠在自己的怀里,在那一刻,他宁愿承受这种剧痛的是他自己。 那一晚开始黎淮安在楚倦家里住了下来,楚倦的状况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人瘦的像一副骷髅,连反抗和拒绝都没有力气。 他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如果不是黎淮安也许他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黎淮安安排了医生在隔壁自己的房子里住下,熟悉楚倦会用到的每一种止疼药。 到了后期楚倦的胃功能基本丧失,经常会恶心,呕吐,失血,难以进食,黎淮安照顾着楚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也学着做医生推荐的饭食,哪怕楚倦只能喝一两口,有时候甚至连喝都不会喝一口。 难以进食导致严重营养不良,持续消瘦,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性体重掉到不到一百,身上各处都是皮包骨头,本来冷峻的容貌也迅速失去了颜色,双颊凹陷,陷入不正常的蜡黄。 就是最喜欢楚倦的粉丝恐怕也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到。 黎淮安以前是最重颜色的,这一次却完全不怕他,甚至怕他半夜疼起来他听不见直接在他房间打了地铺。 楚倦疼的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不睡,就静静在床边,给他念粉丝以前寄过来的信,念他喜欢的书,有时候一念就是一夜。 等到楚倦终于熬过那一波疼痛短暂睡着了以后他就过来握住他的手,在他床边上休息,一旦他醒过来动一下黎淮安也会跟着醒来。 后来严重的时候楚倦一天要吐很多次,黎淮安这样永远一尘不染的人亲手给他换脏掉的衣服和床单,给他擦洗身体。 后期开始出现恶病质,开始全身衰竭代谢异常,长期无法进食,经常呕血。 有时候黎淮安被噩梦惊醒时会下意识起来探查楚倦的鼻息,微弱的好像随时会消散,他瘦到什么样子呢?瘦到人在被子底下,只有稍稍一点凸起,因为半夜疼痛手脚蜷缩,甚至看不出来那是一个人形。 他恐惧于伸手去探楚倦的鼻息,不是害怕楚倦,而是害怕他会探不到他的呼吸。 每一天都是劫后余生是恐惧交叠,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最爱的人缓缓走向死亡的深渊。 12月中,《快意刀》的审核终于下来了,院线发行方想要赶春节档,再拖一拖,黎淮安一意孤行选了最近的时间直接上。 不是任何节日,甚至没有赶上元旦,他太害怕了,他怕楚倦会等不到。 张导支持他,程易舟主投资,事情于是就这样定下。 黎淮安让陈东出面联系了楚倦的死忠粉,他包机包路费和住宿让粉丝赶来这里看第一场首映。 出门的那一天下了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嶙峋的枝头,楚倦在车里坐不稳,黎淮安就半抱着他,听着他微弱的呼吸缓慢的散落在车厢里。 最近几天楚倦已经有了意识障碍,经常陷入沉眠,医生说已经快了,就在这一两天之间。 他太瘦了,往常合身的风衣已经可以完全将他遮盖住,下车的时候黎淮安将他直接抱了起来,风雪落在黎淮安身上,也落在楚倦的风衣上,天地茫茫然一片。 电影院是黎家投资,其中一个一层有透明包厢,里面布置的温馨,空调温度开的也很暖和,黎淮安先将楚倦放下,又蹲下身替他解开身上落了雪的风衣。 楚倦坐不住,黎淮安就在他身边背后多放了几个靠枕,让他靠着自己,大银幕缓缓亮起,黎淮安眼眶发涩,却仍是轻声说:“电影开场了。” 他握着楚倦的手,陪着他看那部他第一次站上大银幕的电影,黎淮安托了很多人情让片子没有大剪,依然保留着最开始故事的雏形。 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是意气风发的陆灵均,和志趣相投的少年邂逅同游江湖,共历过山河,同经过湖海,世事突变尝遍人生冷暖,爱不能尽爱,恨不知所终,与少年梦想背道而驰,与年少挚友拔刀相向。 最后将快意恩仇都付山海。 电影快要结束,楚倦眼睛里久病的光已经慢慢黯淡,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弱不堪,他问他:“你分得清,我是谁吗?” 黎淮安眨了眨眼睛,眼泪就那样不自觉的掉下来,一颗一颗掉在楚倦的脸颊。 “我分得清啊,电影里意气风发的陆灵均是你,在我怀里的也是你,怎么会分不清呢?我早就分清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楚倦。” 不是周榛言的替身,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是我自己一直以为我没有分清,可我早就分清了,我......” 那简单的三个字会烫伤人的喉咙,可千回百转他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开口,他颤抖着张开嘴唇。 “我,我爱你。” 仿佛是害怕病重的人听不清,他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爱你,楚倦。” 爱的人是你,是楚倦,是那个名叫楚倦的人,哪怕他毁容,他不再对他好,他不再俊美,他始终如一爱的人。 病重的人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迟缓又艰难,已经浑浊快要涣散的目光静静落在黎淮安的脸上。 曾经别扭任性又不讲道理的小少爷第一次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意,他浑浊的瞳孔里静静倒映着黎淮安的脸,很久很久,久到最后一点光亮都快要散开时才张口。 “可我,分不清......” 分不清你和梁棠,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心里深爱的人。 黎淮安有那么一瞬僵硬,这一刻电影刚好放完,满场热烈的欢呼,整个电影院次第亮起灯光,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电影院,也照亮了黎淮安满是泪痕的脸。 他慢慢的慢慢的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低头将吻落在楚倦的眼睑上,声音温柔又沙哑。 “没关系,无论你是不是把我当替身。” “我都爱你。” 在他轻柔的将吻落上去那一刻,怀里的人终止了呼吸,黎淮安保持着亲吻他的姿势不动,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落,时光都好似在这一刻寂静下来。 世界仍旧喧哗。 这一场电影坐的全部都是楚倦的死忠粉,她们隐约知道什么,有不少小女生已经在隐隐啜泣起来,然而更多的人在热烈的欢呼着,在拼命告诉着楚倦,这部电影真的很好,很好,他真的演的很棒很棒。 哪怕这欢呼他已经再也听不见。 黎淮安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将已经失去声息的人轻轻揽进怀里,眼泪仍旧在无声无息的流淌,很久,才哑声开口:“你看,你做到了,你代替他做到了......” 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欢呼热烈的爱你,你代替他在这个世界上闪闪发光,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 《快意刀》果然不负众望,哪怕没有等到最好的档期也依然一炮而红,有张导的名声扛第一天就成绩不菲,第一天第三天直接口碑大爆。 楚倦所饰演的陆灵均让无数粉丝一眼万年垂直入坑,哪怕脸上有伤疤也能让无数粉丝大喊新一代神颜,然而楚倦所有粉丝却都很沉默,新粉不明所以纷纷冲到楚倦微博和剧组微博下花式表白。 楚倦已经和公司解约,他去世的消息无人公布,后来是张导公布了这一消息。 年度大爆电影的男主因病去世,微博一片哗然,就仿佛是刚刚看见一颗紫薇星冉冉升起就骤然坠落,无数新入坑的粉丝痛彻心扉。 他们在楚倦离世以后才见到他,爱上他,疯狂的迷恋他,然而已经坠落的月亮永远不会再次升起。 楚倦的葬礼由黎淮安一手安排,楚倦死亡的消息在网上引动了一阵轰动,很多粉丝都很关注他的葬礼,黎淮安不适合抛头露面。 黎家不同意黎淮安的做法,坚决反对过很多次,然而黎淮安坚持,黎家最终也只能妥协。 人都已经没了,还能说什么呢? 楚倦的骨灰没有被下葬,而是被放在身边,楚倦生前的遗愿是带回老家安葬,他怕自己死在租住的房子里以后耽误房东,所以提前用最后的积蓄把房子买了下来。 他走以后房子大概会被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出,卖出的钱用来安葬他,剩下的捐给村子里的老人。 黎淮安给楚倦老家捐了一笔钱,却没有卖掉房产,而是继续住在里面,他舍不得把楚倦下葬,就将楚倦的骨灰放在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言不语,外界没有人能够接触到他,他也不出去接触任何人,后来程易舟踹了他家房门,问他是不是想饿死自己。 黎淮安就抱着楚倦的骨灰也不说话,像是失了魂。 程易舟强忍酸涩蹲在他面前:“楚倦说,他想要在世上闪闪发亮,你要是没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是啊,他要是没了,谁还会记得楚倦了? 那一年《快意刀》剧组一举斩获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配等多个奖项,张导上台致辞的时候说他一直很遗憾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没能看见这一幕,他配得上一个影帝。 他是圈中大佬,可这话真的很得罪人,无论是谁得到这一届影帝,都会被有心人拿张导的话刺。 毕竟电影节没有把奖颁发给一个去世之人的先例,而黎淮安为楚倦开了这个先例。 整个网络瞬间暴/动,沉寂已久的粉丝再次为楚倦疯狂,霸榜热搜数日。 无数粉丝热泪盈眶。 “为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多一点时间,他真的很好很好演技也很强很强,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不会止一个影帝的,他明明还会有无数的影帝。” 大部分人不愿意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就算有想要计较的也被无形压制,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查到楚倦的葬礼由谁主持。 而那一位代表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楚倦在死后很多年里一直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不可玷污的朱砂痣,美人剪辑里有他,影视盘点里有他,甚至是无数艺人心中最喜爱的演员。 曾经有人也奇怪,都说人死如灯灭,活人尚且不能一直维持高热度,更何况是一个已死之人,为什么热度频频居高不下。 然后很快被人反驳。 他人都没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冤大头给他做营销?又没有代言和剧割韭菜,花钱的人是傻子吗?说话能不能积点德?承认他就是神颜粉丝念念不忘不断有新人入坑很难吗? 他的热度一直都有,《快意刀》的长尾效应也一直都在,可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无数漂亮的男男女女进入这个圈子,每一天都围绕着新的话题,再是神颜再扼腕叹息也终究会被人遗忘。 当年每天都会在楚倦微博下打卡表白的女孩也粉上了新出道的小爱豆;曾经线下追过楚倦的大粉也退圈开始专注三次元,在微博上晒新作的小甜品和小宝宝,到最后记得楚倦的好像还是只剩下黎淮安。 黎淮安孑然一身十年,期间程易舟恋爱分手再恋爱,家里人也总劝他再找一个,无论男女家里人都不再干涉,可他始终单身。 除了去公司就是回家,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娱乐,安静死寂的半点不像曾经闹腾又任性的黎家小少爷。 有一年黎淮安和程易舟喝醉了,他抱着酒瓶子哭着问程易舟。 “为什么噩运都降临在他身上?为什么所有噩运都降临在他身上,我宁愿那个得癌症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他多好啊,如果不是他该多好啊......” 程易舟默然无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黎淮安依然放不下楚倦。 第十年的时候黎淮安确诊了白血病,是早期能够治愈的疾病,但黎淮安瞒住了家里,谁也没有说,一直到瞒不住的时候才开口。 在能够治愈的时候坦然放弃治疗,静静等待死亡。 经过了这些年,他好像终于能够明白楚倦当初的心情,一个人在世上活着的感觉太痛苦了,他宁愿早一点去找楚倦,就像,楚倦放弃他想早一点去找梁棠。 他以为时间能磨平一切伤痛,然而事实上并不能,那道伤深刻的刺进心脏,每一个午夜梦回,每一次清晨睁开都深刻都刺痛着他。 楚倦哪怕在最后的时间里,依然认不出他。 分不清他和梁棠。 后来程易舟将一沓照片放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那是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教室,站起来回答问题的高中生朝气蓬勃,眉眼弯弯。 却并不认识。 程易舟:“这是梁棠。” 黎淮安的眼睛缓缓睁大。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然而无数的照片堆叠起来却没有一处与黎淮安相似,可那一年他看见的照片侧脸明明那样像他。 “很早以前就找到了,他那话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但我找出来的照片却有问题,还有视频。” 程易舟直接点开老旧网站上公开课的视频,老师喊梁棠的名字站起来的人赫然就是照片上的少年。 “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黎淮安的手指微微发着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照片里的人,眉眼鼻尖没有一丝相似。 “我原来是想他这么说你才能真正死心。” 真正死心以后才能开始新的人生,既然楚倦已经把谎撒好,他就不会再去拆台,他也希望黎淮安能够忘了楚倦,可十年过去了,黎淮安还是没能放下。 他如今告诉黎淮安,是想也许告诉他楚倦并非那样绝情,他是否能够重燃生机,而不是一味等待死亡。 黎淮安似乎想笑又想哭,表情悲怆难以言表,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淌,他最后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喃喃着。 “他为什么骗我呢?” “是不是也有一点,哪里只有一点喜欢我?” 是因为爱他,所以不愿意让他沉溺过去假装绝情,又或者是因为他糟蹋了他的真心,他死前也要伤他的心报复回来呢? 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 他轻声呢喃着,哪怕泪水依然滚滚落下:“我要去找他,听他亲口告诉我。” 是爱是憎,是怨是憎,他都要去听他亲口说出口。 程易舟愣住,而后后知后觉的想明白,黎淮安是真的想去找他了,并且不愿意为任何人回头,他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黎淮安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他拒绝治疗病发的很快,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到了最后,他平静的等待着最后的结局,临死的时候抱着楚倦的骨灰,依然在喊那个人的名字。 “楚倦......” 他要去找他了。 第168章 he番外(金主小明星) 他怎么比我还深情 黎淮安重生第一世。 死亡是寂静的, 所有的声音和影像都在渐渐远离,耳边是漫长的孤寂,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然后他被人拍了拍肩膀。 黎淮安:“......” 他伸手摸索着摘下眼罩,发现黑暗是因为不透光眼罩,孤寂则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下飞机了, 他还没睡醒。 空乘小姐姐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提醒他已经抵达了机场。 黎淮安恍然间门以为时空交叠, 他茫然的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 才后知后觉的拿出手机。 是他死前的很多年前就已经更新迭代的旧款, 而后他那双清澄的眼睛缓缓眨了眨, 落在了时间门上。 36年8月7日。 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来,连行李都没拿就疯狂往外跑去。 他的心脏被那个荒谬的想法轰然席卷,8月7日,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的—— 凌晨三点的首都机场,雨丝飘洒, 盛夏的夜闷热难耐, 楚倦过去的时候仍然在下着小雨, 黎淮安低下头不停的摆弄着手里的手机。 雨丝落在单薄纤细的青年肩头, 勾勒出矜贵又任性的青年轮廓。 楚倦拿好雨衣和车钥匙, 轻轻叹了口气,大步跑去一把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解开自己的外套将人整个抱住,满眼心疼满脸在意:“ 与此同时,温柔急促的亲吻安抚似的落在黎淮安被雨打湿的发顶。 “对不起宝宝,我来晚了。” 虽然他什么错都没有, 明明就是黎淮安无理取闹,突然决定回国,大半夜一个电话敲过来不管国内什么时间门就要他去接机,但没办法,谁让炮灰舔狗没有人权了。 他了解黎淮安,已经做好了被人怒气冲冲骂一顿然后一把推开的准备,他连苦涩又无奈的表情都准备好了,然后被突然黎淮安抱住了腰。 抱的紧紧的,整个人几乎嵌进他怀里,潮湿的呼吸喷在他心口,一点没有发脾气的样子,甚至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连声音都带着无法言喻的欢喜,就是有点哑意。 “宝宝,我好想你。” 楚倦:“?” 这是什么鬼称呼,以及,黎淮安脑子坏了? 比起黎淮安没有生气,这个惊悚的称呼更加让楚倦无语。 黎淮安叫他从来直呼其名,大部分喊他名字的时候还带着怒气,从来没有用过这么腻歪的称呼。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好在黎淮安已经勉强收回了眼眶的湿意,念念不舍的放开了手:“这里好冷啊,我们先回家吧。” 回家再抱。 楚倦垂下眼帘,让自己不用看智障一眼的目光去看黎淮安,伸手准备给黎淮安拎行李,一个合格的卑微备胎就该无时无刻都为主角服务。 “我自己来,你先去车上吧,外面冷。” 这回黎淮安没倔过楚倦,因为车钥匙在楚倦手上,他轻而易举的将黎淮安的行李箱放到了后备箱,伸手就将黎淮安的手握住,满眼都是受宠若惊以后的宠溺。 “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了,我来就好了,路上辛苦了,乖,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比演技,谁能比得过他,他的深情人设不能崩。 结果黎淮安反手把他的手拢在一起低下头轻轻给他冻的冰冷的指尖哈气,湿热的空气触及冰冷的指尖,瞬间门泛起灼烫的温度。 “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还开什么车,好好去副驾驶坐着,我刚刚已经联系刘医生去别墅了,等一下回去就给你包扎。” 楚倦微微挑眉。 黎淮安今天竟然没瞎?注意到他的手受伤了?他以为以黎淮安蛮横任性的态度只会第一时间门生气他迟到然后趁机找茬大发雷霆然后开始作。 不得不说,他真的太了解黎淮安了。 对上楚倦迷惑的目光黎淮安瞬间门有点心虚,但夜色下楚倦的眼睑微垂,换了发型以后露出额头,更显得五官立体容貌冷峻,微挑的丹凤眼清冷又禁欲。 黎淮安心跳的有点快,他特别想在这里亲一下楚倦,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不仅亲了,脸还红了。 楚倦:“......” 他确定黎淮安可能脑子坏了。 哪怕是深夜的机场都还有不少人,两个看外形都优秀的过分的男人在这儿接吻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黎淮安赶紧伸手捂住楚倦的脸。 “别被拍到了,我们先上车吧。” 黎淮安是二代但低调没什么人注意,被注意到的自然是楚倦。 黎淮安有一天竟然也会替别人考虑,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没这么离谱。 车上的时候黎淮安还是时不时偏头去看楚倦,总觉得有点魂不守舍的,鉴于刚刚出过车祸,楚倦不得不曲起手指轻敲了一下车座,无奈的开口。 “宝宝,看路啊。” 你想死我还不想了。 按以往黎淮安独断专行的性格,肯开车还被说肯定要黑脸的,楚倦在不想英年早逝的基础上还想试探一下。 “啊?”黎淮安眼神有一瞬闪烁,很听话的连忙偏过头去,“想你了嘛,想多看看你。” 嘴角的笑压了一下没压住,到最近干脆懒得压了,眼眸弯弯,里面盛满了笑意。 然后在心里疯狂嗷嗷叫,他好关心我!他好爱他!我以前竟然都没发现! 楚倦:“?” 什么毛病? 等到家了刘医生果然已经到了,虽然是凌晨三点但拿高薪每个月基本只来看个一两次,刘医生在接到黎淮安的电话以后还是分外爽快的来了。 伤口并不很深,只是虎口和手臂有一些撞痕和擦伤,他看过发现没有骨折危险以后就松了口气。 他刚要上手包扎黎淮安就接过了碘伏和纱布:“没事的,我来吧。” 刘医生有点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黎淮安身上,以他对小少爷的了解好像不太能胜任,但他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毕竟不用他包扎早走早睡觉,刘医生打了个哈欠,叮嘱了一下不要碰水和发物这种常见注意就拎着药箱离开了。 楚倦在想等一下要不要让系统来个痛觉屏蔽,还没做好决定冰凉的碘伏就被用棉签轻柔的沾在肌肤上。 “疼了你就说。” 楚倦露出标准的温柔笑容:“宝宝给我包扎怎么会疼呢?” 深情男二就是被疼死了也是感动死的,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诚实的准备让003给他开屏蔽痛觉,黎淮安那个动手能力怕他忍不住把人一脚踹开。 动作不算熟练,但很小心,并不很疼,黎淮安清理的很细致,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有透明的汗水凝聚在额头,衬的那双眼睛也格外的清亮。 不得不说在他不像个神经病发疯的时候,这个长相还是挺具有欺骗性的。 认真包扎完了以后黎淮安系了一个不容易散开的结,然后避开楚倦受伤的手臂凑过去将他整个人抱住。 “宝贝,对不起。” 楚倦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一阵恶寒,下意识的皱眉想推开,但忍住了,他的深情人设不能崩—— “我不是故意喊你过来接我的,我就是打电话的时候没想到国内是凌晨,我不该让你工作一天了还过来接我,结果导致路上出车祸了,我就是太想见到你了,出国的每一天都好想你,做梦都想回来见你。” 他声音嗡嗡的,因为剖白声音都有点哑,心脏跳的很快,等待着楚倦的回答。 然后楚倦抬起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很温和,但透着浓浓的怀疑。 “乖,是不是发烧了?刘医生还没有走远,我去让他回来给你看看?” 潜台词是你是不是有病?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他真的想不出来黎淮安在打什么算盘。 黎淮安:“......” 没关系,我懂什么叫循序渐进。 楚倦的手包的精细,洗澡的时候正准备解开纱布黎淮安就抱着睡衣过来了,很殷勤:“你手受伤了,我给你洗吧。” 楚倦:?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吗,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但一个合格的深情男二自然对主角受的主动受宠若惊的答应,003悄悄爬出来,阴暗碎碎念:“你明明就是懒的。” 工作一天还大半夜跑出来他累不是应该的,现在有上赶着的帮忙他为什么不能享受一下?楚倦理所当然的把003扔回了系统空间门。 003:“!!!” 黎淮安以他手不方便的理由强行替楚倦吹了头发,然后给了他一个晚安吻,黏黏糊糊的抱着他:“忙了一天,你睡吧,我守着你睡。” 作为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炮灰,楚倦当然睡得着,倒是黎淮安真的一夜没睡,他睡不着就借着室外的一点微光去描摹楚倦的眉眼。 高挺笔直的鼻梁,清冷薄情的侧脸,就连散乱的头发也好看的过分,黎淮安困到不行的时候偶尔会闭一会儿眼,而后立刻就会睁开眼去看楚倦在不在身边。 哪怕只是看着他心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满足。 真的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他不敢睡,怕睡醒了什么都没有了,怕睡醒的时候楚倦只是一个冰冷的骨灰盒,而他一无所有。 所以楚倦准时按照生物钟醒来时发现黎淮安眼下有一片黑眼圈,那双杏眼倒是出奇的明亮,阳光下偏琥珀色眼眸中的深情几乎要满溢流淌出来。 “我已经做好早餐了,正在煮粥,洗漱一下过来刚好能吃,宝贝要今天要去剧组吗?不想去的话我帮你去请假。” 楚倦:“?” 当备胎这么多年,早期做早餐这种事好像一直是他的事,昨天晚上时间门太短,他有一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他皱眉茫然的样子也好喜欢,黎淮安心脏砰砰的跳,难以抑制的心动,所以凑上去吻了一下楚倦的眉梢:“早安吻,我刷过牙了。” 嗯,这腻歪确实很像昨天那股劲儿。 楚倦沉默着去洗漱,已经做好了等一下哪怕再难吃也要咽下去的觉悟,金主做的饭,哪怕是糊成碳他也能吃下去—— 然后打开洗手间门的门嗅到了一股属于玉米青菜粥的香气,看见黎淮安正在往碗里舀粥,旁边有早就蒸好的鲜虾馅的饺子和煎的滚圆的煎蛋。 两份一模一样,竟然没有果酱和面包之类的,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外疏疏落落的林木落在黎淮安的侧脸,竟然有一种温柔深情的错觉。 有古怪。 楚倦从小在山里长大,吃惯了中餐,黎淮安习惯吃西餐又或者说他习惯吃法国早餐,楚倦私心里觉得他只是想稍微离周榛言近一些。 做早餐这种事当然一直都是楚倦勤勤恳恳的干,他曾经也尝试过陪黎淮安吃西餐,但他脆弱的胃完全经不住这个折腾,因为他吃中餐的事黎淮安还冷嘲热讽说过他是土包子。 嗯,楚倦表示你说的都对,但为了胃他道歉但不改,谁让他主厨了。 黎淮安偶尔吃西餐吃腻了也会磨磨蹭蹭的蹭他早餐,嘴里吃的挺香就是不肯承认。 不过更让他疑惑的是除了厨房play外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人,竟然真的能一点不错甚至不出声响的做完一顿早餐。 楚倦一边喝着玉米青菜粥夸赞好吃,一边委婉的表示不解:“宝宝你的厨艺在哪里学的?我竟然都不知道,有我在你不用学这些,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 反正早餐都是餐厅直接要的现货然后提前冻好,只需要解冻一下。 “为了你学的。” 楚倦离世以后漫长的时间门无法打发,他为了楚倦最后一部电影动用了不少人脉,剩下的时间门都在为家里公司工作,但回到家的时候满眼空荡,一切只剩下死寂。 他开始关注楚倦的病史,给无数同患病的人捐钱,一遍遍的重温楚倦离开的过程,开始学习怎么做菜,怎么照顾胃炎胃溃疡患者。 其实知道这些都没有用,他只是需要一些东西打发时间门,做完了以后就放在桌面上,像守着那个人一样,直到光影西斜,天色浓黑。 楚倦心里默默呵呵了一声。 他不相信,但他不说,吃到谁嘴里就是谁的。 然后他准备去上班结果发现黎淮安坐在了驾驶座。 楚倦:“宝贝听话,我去工作,晚上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黎淮安胡搅蛮缠惯了,他今天大概去不成剧组了,同组还有宋焉池搅混水,他觉得他背靠金主乱耍大牌的帽子已经扣下来了。 “我送你去吧,你的手还有伤,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去探班吗?我把时间门都空出来了,可以陪你好长一段时间门。” 黎淮安的眼睛闪闪发亮。 楚倦很想拒绝,在家对着一个祖宗已经很难受了,工作再跟在祖宗身边这不是24小时无休高强度加班吗?但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可以继续忍。 “好,你想去就去吧,就是剧组可能比较无聊,你肯定会失望的。”他摸了摸黎淮安的头发,无奈的语气里充满了拒绝。 黎淮安表示没有听懂,还表示很心动,他好了解自己,好为自己着想,今天也好爱他! “没关系,陪着你就不无聊。” 呵呵,等到了剧组他高强度拍摄,根本没有时间门跟黎淮安纠缠,楚倦挂着惊喜宠溺开心的表情堂而皇之的坐上了副驾驶。 003:“!!宿主你怎么能让主角受自己开车!你可是深情男二啊!” 楚倦:“深情备胎最应该的就是尊重主角受的意愿,难道不对吗?” 003:怎么好像说的很对,又好像不太对啊! 003的脑袋瓜想不明白,但黎淮安稍微有点发现不对,但没关系,无论楚倦是什么样他都甘之如饴。 事实证明楚倦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他过去包着纱布卷起袖子准备下厨的时候看见玻璃门晃动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嗯,这回看清了,是换了一件白色休闲装的黎淮安,站在周柯然身边,言笑晏晏。 场内咖位最高的过气影后余颜,用夸张背景音开口:“哇,让我们迎接一下本期神秘的飞行嘉宾,这位嘉宾可是厨艺十项全能哦,是剧组给我们的惊喜!” 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过来做饭他们感恩戴德,虽然这位看起来比他们养的还精细,一点不像颠勺的大厨。 黎淮安微微一笑,他没有上妆,然而那张遗传下来的精致脸庞哪怕对上身边妆容精致的宋焉池也丝毫不输,五官精致脆弱依稀带着少年感,然而眉眼间门又好似有岁月温柔落幕的影子。 这破节目本来就是糊咖云集,哪里来的什么特约嘉宾,就算真的是有也不可能是黎淮安。 对此楚倦只想表示:万恶的资/本家。 但还是麻利的把厨房交给了黎淮安,能不做事就不做事,然后倚靠在玻璃门上看着黎淮安卷起袖子接过锅铲。 无他,只因为宋焉池在巴结阮婉,他懒得听那些弯弯绕绕,以及想看黎淮安到底怎么做菜,如果他炒糊了是剧组帮大少爷剪辑了,还是自己过去救场? 早上他在睡觉,真没看见黎淮安下厨,内心的不信任让他觉得黎淮安可能是偷偷叫了外卖。 楚倦的视线落黎淮安身上,黎淮安莫名有点紧张,但还是熟练且迅速的做好了早餐的牡蛎粥香煎包,榨了软糯香甜的豆浆。 楚倦微微挑眉:“他怎么一副掌勺十年的劲儿?” 003翻翻剧本,同样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明明剧本上说黎小少爷从小到大就没进过几次厨房。” “黎小少爷不会被夺舍了吧?”看多了千奇百怪剧本的003表示惊恐。 楚倦冷静开口:“也许只是因为他天才,看一遍就会。” “?” 003震惊:“宿主,你为什么要替可能是冒牌货的人说话?” “因为只有受虐狂会喜欢无理取闹任性刁蛮的任务对象。” 潜台词,我是正常人,所以我不喜欢不是正常的吗? 明星对于请过来的厨师和短暂嘉宾其实不太留情,但黎淮安刚来导演就给提了醒,说清楚这位背景深不好惹,让他们都客气点。 能参加这节目的也不是什么当红大明星,年轻流量半上不下,老艺人人气下滑,看出来黎淮安背景不凡以后纷纷捧场,节食的都比往常吃的多。 楚倦在家里吃过一顿了,所以只盛了一点牡蛎粥慢悠悠都喝着。 宋焉池开始找茬:“淮安做的粥这么好吃,楚哥怎么都不多吃一点啊。” 让楚倦不开心就是他的任务,能在大佬面前下楚倦脸就是他的目标。 楚倦抬起眼,淡淡瞅了眼宋焉池,桌子下的长腿微微弯起。 黎淮安抢在前头开口:“楚哥胃口不好就少吃一点没事,我明天再做楚哥爱吃的。” 阮婉身经百战,立刻就嗅到了不对,微微笑着夹了一个香煎包:“淮安和小楚之前认识吗?” 黎淮安脸色微红,看了一眼楚倦又低下头:“我喜欢楚哥好多年了。” 在场都是正常人没人往奇怪的方向想,阮婉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小楚的粉丝啊。” 怪不得这么维护他。 有钱到追星能够直接安排进来当嘉宾,好羡慕嫉妒恨,以及,为什么没有有权有钱的大佬过来粉他们? 综艺要抽签决定组队做任务收集食材,寻找配方,拜访老手艺人,就连晚上卧室都要做游戏决定。 然后理所当然的黎淮安抽到了和楚倦一起。 众人:“.......” 呵呵,这个暗箱操作是不是太过分了?!真以为我们眼瞎看不出来吗? 黎淮安每次都要微笑着表示是上天保佑。 其他人:明明是金钱在保佑你。 然后就是楚倦的生日,黎淮安直接在剧组斥巨资给他办了一个生日宴,作为前贵妇的余颜比较有眼力见,一眼看出光蛋糕就至少六位数。 黎淮安把蛋糕端过去的时候在楚倦耳边轻笑了一下:“我提前从巴黎回来就是想为你过这个生日。” 陪你一起过这个生日,上辈子没能给你的,现在都想补偿给你。 价值六位数的蛋糕果然口感细腻不同以往,楚倦微微笑着,低眉的时候深情无限,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宝贝。 内心:有这个钱为什么不直接给我。 003抓狂:“宿主,你不是图钱的啊,你醒醒!” 这个剧情怎么越来越像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季旅行综艺就这样圆满的落下了帷幕,结束的时候黎淮安已经完全了解楚倦的一日三餐和日常所有习惯,准确把握住他的喜好,精准投喂。 其他人都酸溜溜的,完结聚餐的时候开玩笑:“这哪里是做饭综艺啊,根本就是蒸煮宠粉日常。” 因为楚倦不喜欢所以不能吃到自己喜欢的大肘子的周柯然默默吐槽:“明明就是粉宠蒸煮日常,我们就是一群NPC。” 围观霸总追星宠蒸煮的一群酸狗罢了。 “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个十项全能的完美粉丝来爱我!” 有钱有颜,性格完美眼里只有蒸煮,时时刻刻注意蒸煮的表情和状况,眼里满溢出来的都是喜欢,谁能不羡慕。 楚倦:“......” 真应该让他们看看过去五年黎淮安是什么疯狗样子。 综艺完了以后楚倦就跟星罗解约,程易舟没要违约金,听见黎淮安准备自己捧楚倦的时候差点没把水喷出来,然后发出了嘲笑的呵呵声。 黎淮安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从来就没往商场里跑过,还捧楚倦,别被骗的裤衩子都掉干净了就不错了,不过转念一想,捧楚倦的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洒洒水,又释然了。 亏的钱就当交学费了,让他知道商场如战场不是能轻易拿捏的,想想发小以后要和自己一样水深火热不能自由自在,程易舟莫名开心。 黎淮安先安排楚倦休息了一段时间门,带他去医院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不出意料的查出来一堆毛病,医生给的建议当然是细细调养。 黎淮安认真研究食谱十年,真就认认真真在家里陪着楚倦,顺便还一手拉扯起来一家娱乐公司,专门为楚倦服务。 楚倦:二十四孝卑微替身男友翻身农奴把歌唱。 第三个月的时候综艺播出,一开始一直不温不火的,黎淮安认真做了功课雇佣了圈里最好的经纪团队,开始造势玩梗,大发表情包。 这综艺本身就火药味十足,因为男友闹翻的隐退前闺蜜大花和影后,小流量和绯闻女友,一起出道的对家,谁单出来话题度都足够。 然后观众就嗅到了不对。 “啊啊,我本来是过来围观余大花和阮影后撕x的!为什么会这里嗑到糖!” “楼上也觉得楚倦和那个粉丝很好嗑是不是!啊啊啊,这是什么冷峻温柔耐心蒸煮和霸气护夫十项全能粉丝啊,而且颜值也好登对!” “额,其实我是想说嗑到了余和阮影后的糖,不过这对确实真!而且运气太好了吧!每次都抽到一起!!简直人生圆满,我什么时候也能做这种梦啊!” “这种综艺背后都是有剧本的好吧,竟然真的有人相信是巧合?” “我不管我不管,就是天将姻缘,话说以前没在娱乐圈看见过小黎唉,真的是厨师吗?” “搜不到啊,但看着就不像厨师吧,ps,虽然但是厨艺确实好强,看着就好好吃,可能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吧。” “你们为什么关心这些,真的没人关心那场生日会吗?线下店缩小版平替都需要预定的蛋糕,价值至少二十个w,那还是缩小版啊!满场的鲜花都是空运过来的最高级别,简直是壕无人性!” “没见识的睁大了眼睛,他好爱他,他真的真的好爱他,救命,怎么能这么真——” 这一波营销做的近乎完美,热度很高又不会讨人厌,星罗拿去做了范本,程易舟听说是黎淮安全程跟进的时候在会议室咳了个撕心裂肺。 怎么回事儿,最没有目标混吃等死的黎淮安竟然都开始卷他了? 楚倦在家里衣食无忧,唯一的一点烦恼就是黎淮安太粘人,时时刻刻亲亲抱抱要贴贴,然后他就接到了消息,周榛言回来了。 楚倦:松了口气。 正主回来了他这个替身也应该打包行李退场了,他趁黎淮安不在家的时候去捡衣服,结果打开衣柜看见两个人衣裳被混在一起。 这是以前楚倦决不会做的,黎淮安也不愿意,他们俩总是两个衣柜谁也不沾谁,楚倦一直深刻铭记金主的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柜开始由黎淮安打理,他们的气息也彼此交融。 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恰好此时黎淮安推门进来,看见楚倦手边的行李箱,他没忍住眼眶一红,却还是忍住了走近楚倦身边,声音软和又带着哭腔。 “你要走了吗?是我最近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一步步靠近,眼眶就越来越红,脆弱的好像眼泪随时会掉下来。 按理来说黎淮安不应该这样脆弱,他经历过最漫长无比的黑暗,但在面对楚的问题上,他总是容易脆弱。 楚倦垂下眼睑,让自己看起来悲伤又苦涩,声音微微沙哑:“他不是要回来了吗?他回来了我就该走了,我不想让你为难。” 一个合格的卑微备胎就应该在合适的时候挥手退场,把剧情交给主角攻受。 黎淮安伸手抱住他:“可我爱你,跟他无关。我早就放下他了,过去五年老是提他是为了想让你更在乎我,想让你吃醋,我跟他手都没有牵过,对不起,我过去五年太任性了,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会好好爱你的。” 他的人设就是深情备胎,为主角生为主角死,为主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楚倦沉默了一瞬间门,将手指放在黎淮安肩膀上,轻声说:“好。” 时光好似在这一刻停住,黎淮安眼里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浮动的光影落在他发梢,他轻声说:“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我都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楚倦的指尖微顿。 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对你的喜欢是真是假呢?温柔深情是发自内心还是徒有其表,其实不难发觉。 再多的自我攻略,其实有些事用心也能察觉,炽热的爱一个人的眼神黎淮安只需要去照镜子就能发现应该是什么样的。 楚倦深情温柔的眼睛里没有炽热的温度,完美的好像永无破绽。 在那一瞬间门楚倦甚至觉得黎淮安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而后黎淮安就给他谈下了《快意刀》的剧本,黎淮安想越过程易舟直接投资,黎家已经觉得他不对劲了,养个替身玩玩就玩玩,这么上心就让他们心里就挺不是滋味。 周榛言约了黎淮安好几次,他可一次也没答应,黎家人觉得小明星肯定就是贪图黎淮安的钱财,劝说无果以后直接断了黎淮安的资金链。 在他们眼里黎淮安还是那个一事无成的小少爷,断了资金不出两天肯定乖乖回去给他们认错。 黎淮安在沙发上抱着楚倦给他揉额头,叹气:“宝贝,家里给我把资金断了怎么办啊。” 楚倦:“.......我卡里还有几千万。” 都是黎淮安打过来的,发红包发六位数,大方的让人叹为观止,黎淮安提出过把所有活钱直接打他账户,楚倦懒得管这些,最后才由黎淮安管,但他知道密码随时能取。 “怎么能要你的钱了,”黎淮安忍不住低头亲亲,心软的一塌糊涂,“放心吧,我肯定能让你的电影顺利开机,家里反对我就去打工养你。” 黎淮安还真没胡说,投资了几场次次赚的盆满钵满,跟他前面树立的废物纨绔人设半点不相干,就连程易舟都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是怎么开窍的,被黎淮安一脚踹开。 黎家限制人没限制住,在短暂的沉思以后表示自己可以接受,废物小少爷能为爱逆袭成商场精英,那哪怕他爱的是个男人黎家也觉得自己可以再忍忍。 黎家:能屈能伸是我们的信条。 《快意刀》剧组开拍以后黎淮安也亦步亦趋跟在楚倦身边,下雨撑伞在剧组旁等他,水杯里的水永远都是温热的,不跟剧组一起吃盒饭顿顿偷偷加餐他爱吃的,节食的时候安排营养餐,把人照顾的无微不至。 陈东一度觉得自己快要失业了。 《快意刀》不出意料的超级大爆,楚倦一举斩获多个影帝,粉圈人数呈几何增长,颜值粉和事业粉纷纷表示这就是内娱新一代的紫薇星。 003:“宿主,这世界线好像真的不对劲。” 说好的替身白月光破镜重圆,怎么成了炮灰攻的逆袭人生,这真的合理吗?比起被扔在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的主角攻,你更像主角攻好吗?! 楚倦端坐在领奖台下,闻言微微抬眸,黎淮安坐在他身边,在领奖台下也要悄悄拉住他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 “我可一直按照深情备胎的路子在走,系统又没规定我不能接受主角受的示好。” 好像确实这个规定,可是,为什么主角攻好像炮灰了啊喂! “不过这剧本真的有问题。”楚倦又对003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同。 003:! “他怎么好像比我还深情。” 003委屈趴下:“谁知道了。”然后暗戳戳挑起战火,“宿主不是每个世界都完美拿捏深情人设吗?那你觉得你们谁赢了?” 什么古怪的问题,竟然比谁更深情,果然系统的脑子不能以正常人的方式来思考。 不过他侧过脸去,领奖台上光芒万丈明星丽人齐聚,黎淮安每过一小会儿就偏头回来看他,也许是领奖台的灯光太温柔,照的那双杏眼里也仿佛泄露星光。 楚倦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赢了。” 第一次听见宿主认输的003:“为什么?!” “因为他的深情是真的。” 他没有再说话,黎淮安偏头问他坐着累不累,要不要提前退场,他会保证镜头不会再给他们,一个大男人哪里那么娇贵,楚倦微微失笑。 而后微微摇头,伸手回握了一下黎淮安修长的指尖。 “不累。” 至少这个世界不累。 —— 一颗糖。 在床上这种事黎淮安总是很热情,执着于亲亲贴贴,楚倦有想法就来,不愿意也善解人意的抱着他,从来不像以前一样瞎闹脾气。 男人在某些事里总是很好说话的,黎淮安主动的时候凑在楚倦耳边问他:“梁棠是谁?” 不明所以倦,犹豫一秒:“一个高中同学?” 黎淮安:“我好爱好爱你,为你死都愿意!” 然后小声:“当然了,最好是死在床上.......” 楚倦:“嗯?” 他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骚话?! 第169章 番外 宋青枫重生第一世。 宋青枫醒过来的时候外间天光明澈, 日上三竿,他不可置信的伸出手,少年细腻的肌肤昭示着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将手掌在阳光下翻动着,如瀑的阳光就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阳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心里却骤然有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涌现出来。 他重新活过来了, 那么哥哥, 是不是也? 他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而后跌跌撞撞的朝外走去,外面像一条漫长的走廊, 紫藤花一簇一簇挂满了回廊,微风吹过大片大片紫色摇曳生姿, 美不胜收。 “青枫,你怎么赤着脚跑出来了?” 宋青枫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是正在走廊下画画的顾从霁。 他想起来了, 这时他刚十八岁, 因为绘画天赋出众被挑中参加国内一个知名的赛事,赛前有一个集训,所有人都要封闭训练一个月。 所以现在是在首都集训场地, 哥哥不在这里。 一想到这里, 宋青枫几乎有立刻离开首都回到那个小地方去找楚倦的冲动, 他迫切的想看看哥哥是不是还好好活着,想看看哥哥的脸,想抱他,亲他,想告诉他,自己好想他。 他的神色太诡异恐怖了, 惹的刚刚还笑容满面的顾从霁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有手机吗?” 回去一趟的代价太大了,不仅要放弃这段时间的训练,老师不会同意他在赛前离开,而且他记得这项赛事奖金有一两万。 一两万啊,对于以后的宋青枫来说不过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就是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顾从霁几乎听手机色变,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张老师还在一楼了,别说手机了,咱们手机信号不都统一屏蔽了吗?” “手机借我。”宋青枫平静的伸出手,不管管的怎样严,学生想要手机就能藏得住。 顾从霁:“.......” 他第一次审视这个好像只会画画的呆子,然后默默的在心里打了个叉。 “小心点儿,别被张老师发现了。” 拿到手机的宋青枫迫不及待的给楚倦打去了电话。 在那短短的两分钟里,宋青枫简直像度过了人生中最难度过的时光,他很怕对面没有回音,很怕这只是一个梦,很怕只有他自己活了过来。 直到对面传来接通的声音,然后是楚倦的询问声:“喂?” 只是那么一个字,就差点让宋青枫泪流满面。 是他,是哥哥,哥哥还活着。 他在电话的这一头听见楚倦声音的这一刹那,哽咽的难以自抑。 “你是?”一直没有等到回音,楚倦忍不住皱眉询问,宋青枫的哭腔终于让他明白了这是谁,有些不确定的问:“是青枫吗?” 他其实能够听得出来,那就是宋青枫的声音,他却不敢相认。 因为宋青枫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无论走的有多远,无论走的时间有多长,他是一个好像没有感情的怪胎,那颗心脏里像是无法酝酿出思念的情绪。 楚倦已经习惯了他的淡然和冷漠,偶然听到宋青枫的哭腔,他甚至误以为只是旁人打错了电话。 “是我。”宋青枫把哭腔咽回了咽喉里,“哥哥,是我。” 比宋青枫给他打电话和宋青枫在他面前哭更惊悚的是什么?是宋青枫竟然叫他哥哥。 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楚倦对外总是说他们是兄弟,他曾经教过宋青枫无数次,应该叫他哥哥,但他从来无动于衷,好像天生学不会这个词语。 他是一个自闭症慢慢治疗的孩子,能够主动喊楚倦哥哥,楚倦的心也慢慢缓和了下来,轻声问他:“怎么了?在外面受委屈了吗?还是钱不够花了?” 有多少年没有听过楚倦的声音,没有听过他关心自己的话语,这样平凡的问话在此后的无数年里曾经贯彻过宋青枫的梦境,然而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再次落入他耳边。 他摇了摇头,不想让楚倦担心。 然后才发现这是在打电话楚倦看不见他的摇头,于是又哑着嗓子开口:“没有,没有受委屈,钱也够花,没有出事,不用担心我。” “那是怎么了?”楚倦难得有些好奇,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宋青枫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因为想你了。” 楚倦愣住,有点没听清:“什么?” “哥哥,我好想你。”宋青枫不怕他听不清,他可以再重复了一遍,再重复千千万万遍。 彼时楚倦正在汽车修理店旁边的路边摊吃饭,闻言声音不由的稍微柔和,心想那个小兔崽子终于长出了点良心。 这还是宋青枫第一次出远门,也许出远门以后总会是有些念家和改变的吧。 “好了,我也想你,集训要认真,平时要听老师的话,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一画画就忘了时间,要多注意休息。” 哥哥还是跟记忆里一样的温柔又唠叨,以前宋青枫都懒得听他唠叨,现在他仅仅把手机贴在耳朵边,生怕漏掉一句没有听清。 几乎贪婪的听着楚倦的声音。 直到清晨的铃声响起,顾从霁在旁边急的忍不住催促,宋青枫才依依不舍的把电话挂断。 “哥哥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我很快就回来了。” 声音拖的长长的,似乎很不舍得就这样挂断。 这次的集训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学生的作品都已经画完送选,上辈子宋青枫因为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而错失了这次比赛。 他那时候总是很任性,仗着有人在背后为他兜底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心里一心一意,只有他的艺术,画的不好就毁掉,一直要画到臻至完美才肯收手。 现在不同了,他的心里还有哥哥,他以最快的速度在一个星期内完成了一幅画作,赶在比赛日期截止之前提交了上去。 毕竟有上辈子的积累,他的画到后来已经享誉全世界,达到了万金难求的地步,如今在国内参加一个高中生之间的比赛自然绰绰有余,准备回国那天不出所料地获得了一等奖。 奖金被打到了他的卡上,足足两万块钱。 即将回家,辛苦了一个月画室的学生们各个兴高采烈,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宋青枫也油然而生了一种紧张感。 他马上就要见到哥哥了,兴奋,恐惧,不安,怀念,五味杂陈。 这一次顾从霁依然邀请他同坐飞机回家,他倒是没有拒绝。 只是这一次当然不是因为顾从霁的原因,而是他想早一点回去,好早点见到哥哥,他已经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冬日的洗车店总是忙碌的,被泥水和雪水溅到的车辆纷纷前来洗车,洗车店门前的道路都被冻结实了,走在上面发出一声脆响。 楚倦听见声音的时候下意识想要招呼,然而抬起头去,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宋青枫。 他有一瞬愣住,手里的水枪也歪斜了一刻,客人立刻不干了,哎哎叫了他两声。 楚倦立刻道歉,目光却依然没有从宋青枫身上移开。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五官清秀,眼眸狭长,因为常年的不见阳光,皮肤跟雪一般颜色,琥珀色的长发落在身后,冬日里的阳光落在那一头长发上,更显得灿烂安宁。 像是哪家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跟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厚重手套的楚倦格格不入。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们像是兄弟,哪怕楚倦的脸并不难看,五官深邃而冷峻,身材也是高挑修长,然而他过早的承担了生活的重担,令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 宋青枫鼻子一酸,那一点近乡情怯彻彻底底转化成了心疼。 但他没有上去打搅楚倦的工作,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陪着他。 一直到楚倦忙忙碌碌的把所有工作都做完,这才脱下手套走向宋青枫:“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下午去接你吗?” 宋青枫一点儿都不嫌弃他工作服上面脏的汽油和水渍,扑上去紧紧抱住楚倦的腰。 “因为想哥哥,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楚倦有点反应不过来,电话里面和现实里面还是不一样的,明明一个月前还是不理人的高冷少年,突然这么黏人确实很难适应。 “才多久没见啊?想的都快哭了。”楚倦想摸摸他的头发,然而顾忌到手上可能有汽油到底没落下去。 “很久很久。”宋青枫固执的解释了一遍,然后主动抬起头,把自己的脑袋在楚倦掌心磨蹭着。 出奇的乖。 这个相当于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好像终于培养出来了一点真心,楚倦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一直守着一株铁树,天天给他浇水施肥,祈祷着他能开花结果,辛辛苦苦守了十几年,其实早就死心了,也知道他并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 就算有朝一日开花结果,也不会是为了自己,在已经认命的情况下,突然看见那株铁树为自己开花的奇异感动。 楚倦请了半天假,提前带着宋青枫回家。 走在路上的时候宋青枫非要牵着他的手,他的手因为长时间接触冷水,已经皲裂出血,在冬天里握在手中,宛如握着一段干枯的树皮。 他不愿意让宋青枫牵着,宋青枫却将他的手掌藏进了口袋里,然后悄悄跟他十指相扣。 楚倦:“......”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样子。 但也许是宋青枫自闭症的原因,可能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这只是哥哥和弟弟之间的亲近。 为了不打击宋青枫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感情,楚倦决定闭口不言。 路上为了庆祝宋青枫回家楚倦特地买了一条鱼,买的时候心很疼,按道理说楚倦一个人打三份工,干的又是体力活,工资并不低,放在一般家庭也不会过得太拮据。 坏就坏在宋青枫学的是绘画,砸进去的钱是一个无底洞,而能不能学出来是一个未知数,然而楚倦实在太纵容宋青枫,心甘情愿让他站在自己的脊背上去看天空。 然而越走楚倦越也觉得不对。 “青枫,你是不是太久没回家,走错路了?” 这好像怎么看都不是回我们家的样子,而是一处风景秀丽的中等小区。 宋青枫悄悄握紧了楚倦的手:“没有走错,哥哥,我们搬家了。” 搬家?什么时候搬的家?我怎么不知道?? 宋青枫肯定的点点头:“今天上午我回来重新租了房子,已经把东西都搬过来了。” 楚倦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这倒霉玩意儿究竟知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要是能搬家他还不搬吗?但是—— 仿佛察觉到楚倦的心情,宋青枫回过头紧紧抱住楚倦。 “哥哥没事的,以后不用你辛苦挣钱了,我会挣钱的,租房子的钱我有,你不要担心。” 楚倦叹了口气,摸了摸宋青枫的头肯定了他做好事的想法:“你哪里来的钱啊,还是个学生了,听话,别管那些事安心念书,一切有我了,你想换个房子我们就换,没事的。” 好像不管怎样哥哥都会永远挡在他的面前,宋青枫的眼眶在发烫,但还是固执的推着楚倦打开了新家的房门。 坐北朝南,窗明几净,他收拾了一个上午才把这里收拾出来,房子不大,只有两室一厅,有卫生间,有厨房,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哥哥,这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我和你的家。” 是他梦想中的房子,然而其实房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想要在一起的人住在一起。 宋青枫依然抱着楚倦不肯放手。 “这一次我参加比赛有奖金,寒假的时候我会去做家教挣钱,我也会很认真的画画卖画挣钱,哥哥,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会努力把我们的家支撑起来,我不想你一直为我付出,没有自己的人生。” 这些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在上辈子时他就已经无数次想好了怎么说。 “哥哥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先不要上那么辛苦的班好不好?我知道哥哥很想读书,我给哥哥买高考的读书资料,哥哥在家里备考就好了,然后和我一起考上大学,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以后会对哥哥很好很好,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伤哥哥的心。” 他的话那样炽热而真诚,许诺的无限真挚而美好,让人明知或许是假的,却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但也许是真的上天眷顾,从那一刻开始,当真一切顺遂,宋青枫的设想一一遂愿。 再无波折。 第170章 番外 楚倦十六岁的时候对沈缚一见钟情, 后来才知道沈缚是圈子里公认的浪子,情史能写一砖头厚的书,楚倦却还是一头栽在了沈缚身上。 楚倦二十岁那年沈缚家的公司出问题,求人求到了他们家, 递给楚倦的却是联姻的意向, 他这青涩的初恋在情场浪子的眼里看的透亮无比。 楚倦拒绝不了心上人求婚的诱惑答应了, 结婚前特意去问沈缚愿不愿意,还是只是因为公司, 为了打消沈缚的顾虑, 他甚至愿意无偿帮助沈缚的公司度过难关。 沈缚把前来谈判的楚倦压在电梯里咬了耳朵, 说小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偷偷摸摸看了我好几年。 楚倦的耳朵红透了。 后来和沈缚结婚,第一次楚倦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沈缚引导着楚倦一步一步占有他, 那时候楚倦是真的开心, 一半因为得到心上人而开心,一般因为自己能够帮到他而觉得快乐。 楚倦知道沈缚以前的风流史,但沈缚追求者众多, 过去的就过去了, 以后沈缚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以前沈缚出去只做楚倦) 他在黑暗里偷偷吻着沈缚,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结婚到第一年沈缚也还算洁身自好,出去玩也就是喝喝酒还知道避着楚倦, 但看楚倦脾气那样好,又觉得自己可以逐渐试探着踩踩底线, 第二年就出格许多,敢光明正大的跟过去断了狐朋狗友继续来往。 狐朋狗友揶揄沈缚:“就知道你安分不了多久。” 沈缚歪倒在沙发上翘起一只腿,闻言风流的挑起嘴角:“他是很好, 我也挺喜欢,可再好看的看久了不也会腻吗?” 狐朋狗友啧啧两声,开始跟沈缚勾肩搭背。 楚倦也逐渐开始发觉不对,沈缚衣衫上的酒味,夜不归宿的时间。 后来就是发现沈缚出去鬼混,站在门外等了很久,直到服务员推开包厢门,看见里面乱成一片,楚倦捏着门柄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还是出去了,他在门外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差点死在了外面。 楚倦有天生的心悸。 包厢里闹哄哄的,小男生还想凑过去喂酒被沈缚一脚踹开了,他点了根烟,心情烦躁的不行。 明明说好楚倦明天才回来的,他打开手机,楚倦的消息静静躺在里面,亲爱的,我马上到家了,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沈缚眉头一皱,半晌,想起来好像是结婚纪念日。 他嗤了一声,不知为什么烦的厉害,狐朋狗友过来问他怎么了,被他直接踹出去:“滚。” 追出去时已经没了人影,沈缚在家呆到第二天等到楚倦的助理过来收拾东西,他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语气仿佛是在哄他:“小朋友,差不多得了 ,不过就是出去喝个酒而已。” 楚倦停顿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声音很轻,听起来很虚弱,他说:“沈缚,我们结婚了。” “商业联姻罢了。” “当初是你求着我结婚的。” “对,不过是你们家趁火打劫。”沈缚不知为什么说出这句话,说完许久没听见对面回应,很久,楚倦才开口。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电话挂了,沈缚心里憋的慌,点了根烟冷冷道:“都收走,别回来了。” 沈缚的好友在酒吧里问沈缚打算怎么办。 沈缚嗤了一声,喝了口酒:“小孩儿自己会回来的。” 楚倦爱惨了他,沈缚一开始就知道。 上床的时候都是按照他的节奏来,每天都会给他早安吻和晚安吻,每次在床上也是让他舒服,平时楚倦也喜欢黏着他,两年了,小孩还跟谈恋爱一样又珍惜他又爱他。 性/事上猛烈痴缠,平时温柔又妥帖的黏着他。 想着楚倦,沈缚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想了想又逐渐焦躁起来—— 可这一次楚倦没回来,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楚倦一直没有回来,沈缚越来越焦躁,在酒吧喝的酩酊大醉,失魂落魄,沈缚的好友看不下去说,你实在想你家小朋友就不要这么不闻不问的,去认错哄一哄兴许还有可能哄回来。 顿了顿,又一脸惊奇的转过身来:“你不会是真的转性了吧?” 沈缚总觉着楚倦会自己回来,后来实在忍不住叫好友打听了才知道楚倦心脏病犯了。 他醉生梦死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小朋友一直命悬一线,沈缚的酒当场就彻底清醒了,收拾都没收拾,带着一身酒气一身邋遢的赶去医院,被楚倦的姐姐直接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沈缚被扇懵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你把他害成这样,还敢过来看他?”沈缚是个风流倜傥的混蛋,但楚倦护着他,以前因为楚倦的原因一直不敢动他,现在还是她第一次对这个人动手。 沈缚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我是他的合法伴侣。” 楚倦的姐姐气的发抖:“我看你就是想害死他!” 沈缚低下头,捂住嘴角,声音带着熬夜过后的嘶哑:“求你让我去看他。” 楚倦的姐姐拿着包恨不得把沈缚砸死,他们结婚两年,沈缚竟然都不知道楚倦竟然有心脏病。 楚倦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还在昏迷,进去看一次只能进一个人。 楚倦手术完感沈缚到沈缚进来昏迷当中眼泪就落下来了,沿着削瘦的轮廓,沈缚等着楚倦终于清醒,等了整整三天,什么都吃不下。 楚倦醒过来一开始不能说话,干燥的嘴唇张合,沈缚连忙凑过去听他准备说什么,本来以为他是口渴喝水,手里都已经拿到杯子了。 耳朵贴在唇齿边,楚倦声音小的好像是幻觉,带着浓烈的疲倦感,他说:“沈缚,我们离婚吧 。” 杯子应声落地摔的粉碎。 楚倦在手术前一直在等着沈缚,生死之间等了整整五天,但凡沈缚上一点心,楚倦都不会这么绝望。 可沈缚一直不曾来,现在楚倦觉得也就不必来了。 沈缚有点没听清,愣了好半晌才问他,声音干涩的可怕:“阿倦,你说什么?” 楚倦闭上眼不说话。 沈缚抓住楚倦的手似哭似笑的哄他:“阿倦,别说气话了,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别说傻话好不好?你别动气,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这事好不好?” 他把楚倦的手握的死死的,往常楚倦肯定要悄悄回握他的手的,附赠一个吻,可这一次没有,楚倦似乎是嫌脏一样,很费力的把手抽开了。 那是楚倦第一次躲开沈缚的触碰,沈缚心里有什么啪嗒一下碎了,敏锐的慌了起来。 楚倦养病的时间里沈缚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但楚倦连沈缚他碰一下都不让,只是客客气气的说:“这个有护工做就好。” 旁人看起来或许是楚倦心疼他,沈缚却只看见楚倦连他碰一下都要躲。 沈缚的好友打电话给他:“什么时候出来玩?都两三月了,你家里小朋友还没哄好?最近新来了几个好看的,要不要来换换心情?” 沈缚没听完就挂了电话,心里烦闷的不行,他拿了根烟夹手里,夹了很久,忍不住回头,楚倦在看文件连目光都不曾分他丝毫。 以前看见他抽烟,楚倦都是要生气的。 想抽,到底没敢,一来是医院,二来怕呛到楚倦 ,小朋友家教良好不沾烟酒,但是因为喜欢沈缚,以前都忍了下来。 沈缚把烟扔了走进房间里去,楚倦抬起头,把文件递过去,声音倦怠又从容:“离婚协议,你看看吧。” “是我逼你结婚的,现在我放手了。” 其实不是的,是沈缚求着他要的结婚,后来又说是他落井下石,沈缚总有这样多的话说,似乎所有的事都是楚倦的错。 算了吧,就这样算了,楚倦这样想着,累的连话也不想多说了。 只想签了离婚协议书给他,离婚再不相干。 楚倦的家人看沈缚早就不顺眼了,楚倦这次命悬一线,没了楚倦护着悄然就对沈缚的公司下手,沈缚家最近几年风雨飘摇,不能再出事,沈缚爸妈年纪大了沈缚不住这个打击,严厉的让沈缚回去认错。 沈缚以前是最讨厌有人威胁他的,可这一次他却没生出厌烦的心思。 沈缚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 沈缚不答应离婚,说什么都不答应,楚倦只是静静听着不说话,他在病中,苍白又疲倦,后来沈缚给楚倦跪下了。 是真的跪在他病床前,低着头说自己错了,求楚倦再相信他一次,就这一次,他保证。 看见楚倦无动于衷,后来就搬出父母家人的名头,不能对不起爸妈。 楚倦坚持离婚,沈缚在病房内跪着,后来楚倦眼神空洞的说:“沈缚,这是你求着我不离婚的。” 沈缚说:“是,我求你,阿倦。” 没了炽热的爱情,剩下的就只是利益联姻,沈缚爸妈对楚倦有知遇之恩,不得不报。 后来楚倦修养一段时间,沈缚过来接楚倦回家,楚倦摇了摇头,疲倦的说不想在那个地方住了。 沈缚一瞬僵住,想去抱楚倦,被楚倦推开。 沈缚跟着搬家,原本的家是按照沈缚的喜好布置的,楚倦亲手布置作为礼物送给沈缚的,是新婚礼物,同时也承载了太多楚倦一个人孤枕难眠等待沈缚回家的时光。 沈缚想着换了也好,也许就是新的开始。 新房换的冷淡风,没有太多装饰也没有细心布置,简单的精装交付新房,没有带太多东西,不像是一个家,而像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酒店。 楚倦坚持分床,同居如同陌生人,楚倦回家的第三天,沈缚忍不住爬了楚倦的床。 楚倦病着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素着,从来没碰过任何人,身体和心都莫名都渴求着楚倦。 楚倦大病初愈,脸色还是苍白的,蜷在被窝里,睡着的时候眉头微皱,沈缚俯身过去心疼的吻了吻他削瘦的脸颊。 楚倦挣动了一下却没醒,沈缚压下他的胳膊解开楚倦的睡衣去吻他心口手术后的伤疤,轻而又轻,而后一路往下。 他给自己做好了前xi,想讨好楚倦,他想的很好,楚倦那么喜欢他,生这么久的气应该够了,他哄一哄肯定还是能哄好小朋友的。 小朋友心软,他一直都知道。 准备坐上去的时候楚倦醒了,瞳孔睁大的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惊悸,沈缚心里一软想要下去吻他,楚倦却一把把他推开了,扶着床头柜手微微发着抖,剧烈的喘息,而后踉跄的闯进了卫生间。 ——楚倦恶心吐了。 沈缚颓然站在楚倦的身后,手掌几收几紧,最后忍不住放在楚倦的背上:“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声音是沙哑的,他怕楚倦出什么事,到底还是跟过来看,结果就看见楚倦俯身在洗手台上,捂住心口吐的天昏地暗。 楚倦没有回答他。 沈缚身上仍然穿着楚倦的衬衣,觉得心脏跟针扎一样,很久,他垂下眼帘,回头给楚倦找了干净睡衣,默默换了床单,最后搀扶着楚倦回到床上,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水。 “睡吧,我在隔壁客房休息,不过来打扰你,有事儿你就叫我,我过来照顾你。” 楚倦闭着眼没有说话。 沈缚出去了却没有去隔壁房间,而是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房间里的灯熄灭没有任何声音,四周万籁俱寂。 他才扶住额头,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楚倦想沈缚这样的浪子忍受不住那样的寂寞,也受不了他的拒绝,没想到沈缚甚至二十四小时在自己家和办公室开监控,去哪儿都给楚倦报备,即使楚倦从来不看 ,不在意。 手机也是时时刻刻给楚倦备份行程和通话记录,甚至自w频率都告诉楚倦,他一次次跟楚倦保证自己绝对不敢出去鬼混了,楚倦只是冷眼看着他,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什么人。 搬家以后还有些东西要慢慢收到这边来,楚倦回来收拾东西没通知沈缚,沈缚请了假非要来,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楚倦把东西全扔了。 里面有他们的结婚礼物,纪念日礼物,每次纪念日楚倦总会精心准备,沈缚忘了就会闭眼吻吻他,敷衍的可怕。 可哪怕就是这样敷衍,楚倦也会很高兴。 那时候的楚倦就这样被他敷衍了两年,毫无怨言。 他把那些东西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也不嫌脏,紧紧抱在怀里,最后翻到一个笔记本。 是楚倦少年时候的日记,楚倦想扔了,沈缚特意捡回来。 楚倦写道,他今天来学校演讲,好英俊好优秀,听说这次学校对接的项目是他们公司,我得拿第一才行,他今天的衣服有些薄了,好想给他加件衣服。 ——他穿灰色大衣一定很好看。 少年的心思炽热又稚嫩,当初一腔孤勇的爱恋,终于还是在他这里撞的头破血流成了灰烬。 沈缚看着看着鼻子一酸,想抱一抱楚倦,可楚倦关着门,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楚倦在房间里点了一只烟,没抽,就是那样看着烟慢慢燃尽,沈缚瘫坐在房间外,敲着门声音沙哑:“阿倦,你身体不好,不要抽烟。” 不要拿自己身体不当一回事,我宁可你打我骂我都好。 楚倦嗤笑了一声,却慢慢咳嗽起来,咳的胸腔都开始震痛,最后把烟按了。 楚倦病好以后从来沈缚没有成功爬上过楚倦的床,夫夫关系都名存实亡了,沈缚这样天生的浪子就是固执着不离婚。 知道他近况的好友笑他守寡,他叼着烟横过去一眼:“你再说一遍?” 说他守寡,不是在咒他家楚倦出事吗?自从楚倦心脏手术出事以后他对这些就有点迷信。 好友啧了一声,自罚一杯:“我嘴贱行了吧,当我没说。” 后来有一回楚倦被人下了药,同行的人被楚倦涨红的脸色吓怕了,打电话给沈缚说坏了,要出事。 楚倦喝醉了,被人下了药,现在被人拉拉扯扯带进了酒店。 沈缚听完气疯了,脑子里都是楚倦和其他人睡了的联想,一路飙车过来,连闯了几个红灯,破开门发现楚倦满面潮红的躺在床上,他眼眶通红着问楚倦有没有碰其他人?身体怎么样?难不难受? 楚倦微微嫌掀起嘴角说:“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想和其他人上床吗?” 出去鬼混,不就是试探他的底线,想出轨吗?只是被楚倦撞破掐断了而已。 沈缚吻着他的手和脸强硬的脱他衣服,说:“阿倦,你听话,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真没有,现在也不这么想,我只爱你,真的,真的。” 楚倦想掀开他起来,手却在发烫发抖。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门开了,一个围着浴巾的男人穿着拖鞋走出来,看见还有其他人啧了一声:“这......” 话还没说完了,嘴角先挨了一拳,沈缚恨不得直接把人打死,但克制住了,揍完拎起那人直接扔出了房间,哐当一声把门关了。 回头跪在楚倦身体两侧,因为愤怒或是其他, 眼眶都发着红头埋进楚倦的脖颈里,温热的液体一下子就滚了出来说:“求你了就这一次,我让你舒服,我真的真的不能让你跟其他人睡在一起,我会疯的阿倦,我能忍受你一辈子不愿意碰我,但是我受不了你跟其他人亲近上床在一起——” 楚倦怔了一下,闭上眼却还是伸手推开了他。 没推开。 他的体温滚烫,也没有什么力气,被沈缚哄了一夜,哄着求着给他把药劲儿解了,本来以为楚倦肯定恶心吐,沈缚诚惶诚恐,结果楚倦毫无反应。 事后沈缚抱着楚倦问:“你不恶心的毛病什么时候好的,为什么——” 不告诉我。 楚倦背过身去:“从没有过。” 他以为沈缚会难过会发疯,结果沈缚只是仿佛劫后余生的说:“太好了,你不恶心我就好。” 楚倦一直觉得沈缚是得到了就不珍惜,所以一直若即若离,沈缚终于跟楚倦一样,爱惨了楚倦,没办法,忍着他的若即若离,又无微不至的给他安全感。 沈缚朋友看不过眼,忍不住问:“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下去?” “不然怎么着?谁让我栽了呢?” “我认栽。” 明明是认命的语气,莫名其妙给人听出来点秀恩爱的语气,几句话的功夫沈缚刚抽完最后一根烟,叹了口气:“最后一支了,以后戒烟戒酒,不跟你们这群人混了 ” 其他人:“嗯?你什么意思?” 沈缚微微一笑:“他心脏不好,闻不得这些味道。” 沈缚说完捞起卡座上的外套,拍了拍马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去接自家老公回家。 身后狐朋狗友被他雷的人仰马翻:“我靠,沈缚你玩真的啊??” 他没回答,心想当然是真的,今天起就得跟这群狗友们绝交了,别再气着自家那位。 今日楚倦工作有点多,下班以后恐怕还要加半个小时的班,沈缚过去给楚倦热了一杯牛奶,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人工作做完。 他也挺想帮忙分担一点,好叫对方不那么累,不过这些都涉及公司机密了,他自然是不好插手的。 工作做完时沈缚过去给楚倦按了按额头,跨坐在他身上,解开了两颗扣子,白色衬衣下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 楚倦无师自通的挑了挑那根细链。 他握着楚倦的手缓缓往下,在他耳边轻轻的笑:“不是怕我出去鬼混吗?我给你戴一辈子锁,好不好?” 楚倦面上风平浪静,耳朵却泛起一丝可疑的绯红,半晌,又轻轻扯了扯那根细链。 沈缚把下巴搁在人肩膀上,没忍住弯了弯眉眼。 他就是一直若即若离没有安全感那又怎样呢?自己总归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的,他想要的安全感自己都能给。 把以前所有让他失望的一切都补偿给他,用一辈子慢慢的赔给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